李木木已经看明白了一切。


    他很是失落。


    他发现自己与母亲离自己只在咫尺之间时有多欣喜，此时就有多悲哀。


    万里咫尺与咫尺万里之间的落差难以形容。


    “麻烦您帮我把这个带给母亲吧。”


    老者摊开手心，那是一只精致小巧的泥人。


    他认得这泥人是谁，他见过年轻时候的李青莲。


    可是老者却犹豫了。


    说实话，他对李木木并没有恨，反而有一种隔代亲一样的莫名情愫。然而他对李青莲的恨却是实质性的。


    “这难道也不行吗？”


    看着李木木的双眸，老者还是叹口气点了点头。


    “再帮我带句话，就说我一切都好，叫娘亲不用担心，等我斩断那些因果，一定还她彻底的自由。”


    被木子娘称作鹤老的老者回过头，微微颔首，轻声道：“很好。”


    李木木带着剑灵离开了，而鹤老很快回到木子娘所在的地方。


    那是一处竹林，有溪流潺潺，有小屋几间，样式跟稻圆乡李家村的大差不差。


    接过鹤老递过来的小泥人，木子娘神情微变却不敢有剧烈的情感波动。


    她的一举一动都牵连着妖族的命脉，连情感也在其中。


    “麻烦了，您先出去吧。”


    鹤老退出掩上房门。


    木子娘看着掌心的小泥人沉默良久，她又摸索着从袖口取出一副手串，上面只有一大一小两个装饰。


    她的泪水终于还是止不住滴落到泥人之上。


    刹那间情绪的复杂已经远超天地间最玄奥的古书经典。


    她为心中所爱而毅然挣脱世俗束缚追寻自由时，天下人不理解。


    圣域传言她是蛊惑人心的妖女，妖族流言她说背祖忘宗的罪人。


    她为心中所念而毅然放弃自由入此地镇守因果时，天下人仍是不理解。


    圣域之人欣喜若狂，“那妖女果然是势利眼，青莲剑仙一旦登仙，她立刻就抛弃亲子返回妖族做她的女王去了！”


    他们欢喜，是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


    他们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于是笃定自己是正确的。


    自己是正确的，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愉悦的事情。


    认为自己正确的，除了圣域之人还有妖族之人，只是他们的流言又是另有花样。


    “背祖弃宗之人果然到哪里都是过街老鼠，混不下去就算了，竟还有脸回来尸位素餐，也不知道圣祖大人为什么任命她为族长，其他亲王哪个不比一个女人强。”


    女人，似乎天生就处于弱势地位。


    她们弱，人们以为理所应当。


    她们强，人们以为得位不正。


    她们不强不弱，人们以为理当如此。


    理当如此？


    就因为一句地势坤，她们就就该承受一切污名，就该被抹杀一切光辉。


    可是她们毕竟是脆弱的，是需要理解与认可的。


    矛盾是两重力，泪水必然性地流淌而下。


    她看着手中的小泥人剑仙之所以会流泪，因为这是世界上唯一能够理解她的男人。


    她看着木雕而成的李木木之所以会流泪，是担心他不能像他父亲一样理解自己。


    那滴泪水像一把神奇的钥匙。


    小泥人竟然迸发出绚丽的光芒，比鹤老的黄金剑更加耀眼。


    木子娘的双眸闪烁着不可置信。


    这个泥人是李青莲送她的，所以她并不知道其中还有这等机巧。


    在那暖光氤氲成团后，一个熟悉又温暖的声音恍如隔世般在耳边响起。


    “小渔儿，辛苦你了。”


    她抬起沉重的双眸，仿佛穿过重重迷宫看到了高挂在夜幕之上的明月。


    自从李青莲登月而去后，人间再也没有这么称呼她的人。


    温暖的感觉刚刚传遍全身，她还未来得及仔细感受这份久违的温柔，大地却忽然剧烈抖动起来。


    大地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潺潺的溪水断流了。


    青翠的竹林暴露出无数雪白的根须，根须延伸至无尽的深渊。


    深渊之中，似乎有无数强大的东西正沿着青竹的根须快速攀爬而出。


    黑雾缭绕。


    古老的封印，被破坏了！


    反应最快的是徘徊在门外的鹤老，他一直都放心不下屋中的木子娘。


    看到眼前场景，他不禁咒骂一声：“李青莲，你个小王八蛋真是看不得别人过一天安生日子是吧！”


    嘴里虽然咒骂着，人却已经飞到竹林附近。


    然而干涸的溪流下那深不见底的深渊爆发出来的气息却是他一个半圣剑修也不敢太过靠近。


    剑域刹那施展开来，浩瀚的元气汪洋一般灌入其体内。


    剑心空明如同晴空万里。


    黄金剑脱手而出，游龙腾转，须臾化作无数虚影层层叠加杂乱覆盖住深渊出口。


    深渊缺口被堵住，不祥的气息当即弱了七八分。


    只是鹤老的气色也非常糟糕。


    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击却险些耗尽他体内所有的元气。


    木子娘这时候也赶了出来，也就是同一时间，她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李木木与剑灵感受到那股悸动后也是以极快的速度赶到这里。


    母子二人隔着区区百米距离，却都不约而同止步而立。


    百米，对于一个五境修行者来说与一尺一寸没有太大区别。


    可是面前的人却仍是朦胧如在梦中。


    李木木又想起的那个梦，那个在母亲失踪之前温暖的梦。


    “娘……”


    他试探着喊道。


    他想大声喊却又不敢喊大声，这个梦实在太久，太珍贵。


    他怕自己声音稍微再大一点会把睡梦中的自己惊醒。


    “木儿……”


    李木木听到了回应，声音语气还是一样的温柔。


    “娘！”


    他声音已经控制不住大了起来，他再也控制不住跑了起来。


    但是他还是不敢跑太快，他还是怕，怕是一场动静太大就会破碎的美梦。


    “木儿！”


    直到眼前的一切都清晰，李木木才确信这不是梦。


    人已经扑在母亲的怀中。


    他希明若镜的剑心惊骇起从未有过的波澜。


    这种温暖的感觉实在太妙，这种安全的感觉实在太难得。


    李木木的眼角湿润了。


    雪肤剑洞穿他气海丹田之时他没有哭，此时却再也控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