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凭空冒出来的黑白差役，并没有理会乌鸦。


    在他们眼中，活人，是看不见他们的。


    他们只是，阴司里，最底层的办事小鬼。


    每天的工作，就是按照“生死簿”上的名录，掐着点，去阳间，勾取那些阳寿已尽的游魂。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就像钟表厂里那些上发条的工人。


    精准，麻木，且，不带任何感情。


    今天，他们要勾的这个魂，叫苏小冉。


    女，十六岁。


    命格，平平。


    死因，横死。


    一切，都跟“生死簿”上写得一模一样。


    白无常，面无表情地翻开手里的册子，用那根没有指甲的、惨白的手指，在“苏小冉”这个名字后面，画了一个小小的红叉。


    算是销账了。


    黑无常则晃了晃手里那条黑得发亮的勾魂索，朝着苏小冉的尸体走了过去。


    他弯下腰，将锁链的前端往那具冰冷的尸体上，轻轻一搭。


    然后，往回一拉。


    一个半透明的、和苏小冉长得一模一样的魂魄，就这么轻飘飘地，从尸体中被硬生生地给拽了出来。


    那魂魄，刚离了体，还有些迷迷糊糊的。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又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两个，面目模糊的黑白差役。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充满了茫然与不解。


    “时辰已到，上路吧。”


    黑无常沙哑着嗓子，说了一句程序化的开场白。


    然后，拉着锁链，就要带着这个新死之鬼，转身离开。


    然而。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


    他那张，被雾气笼罩的脸微微一顿。


    他感觉到了。


    感觉到了一道，冰冷的实质般的视线。


    那道视线，就像两根，淬了冰的钢针，直勾勾地扎在了他的身上。


    黑无常，有些惊疑不定地抬起了头。


    然后，他就对上了一双，他当了几百年差都从未见过的诡异的眼睛。


    那是一个活人。


    一个，长得比戏台上的状元郎还要俊俏的，少年郎。


    可他的眼睛……


    一只，是纯粹的，深不见底的黑色。


    那里面仿佛藏着，比他们阴司地府，还要深沉的混沌与虚无。


    而另一只，却是剔透的雨后青玉般的墨绿色。


    那眼瞳深处仿佛，有古老的符文在缓缓流转。


    他……能看见我们？


    这个念头，像一道惊雷在黑无常的脑子里轰然炸响！


    他当了这么多年的鬼差，勾了没有十万也有八万的魂。


    不是没碰到过，那些开了天眼的道士和尚。


    可那些人看到他们，哪个不是毕恭毕敬，退避三舍？


    毕竟，他们代表的是阴司，是天地间不容置疑的“死亡”。


    冲撞鬼差，打扰阴司办公，那可是要折阳寿，下辈子投不了好胎的，大罪过。


    可眼前这个少年……


    他非但没有，半分的敬畏。


    那双眼睛里，反而充满了一种让黑无常，都感到心悸的，冰冷的审视。


    那感觉，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在审视两个闯入了他家后花园的不速之客。


    “老黑，磨蹭什么呢？误了时辰回去可是要挨板子的。”


    旁边的白无常，见他半天不动，有些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句。


    “老白……你看那小子……”


    黑无常压低了声音，朝着乌鸦的方向努了努嘴。


    白无常，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


    然后，他也愣住了。


    “嘶……这小子……什么来头？竟然，是个，生魂？”


    白无常的道行，比黑无常，要高那么一点。


    他一眼，就看出了乌鸦的不对劲。


    眼前这个少年，虽然，有肉身，有阳气。


    可他的本质，却是一个，强大到让他们都感到心惊的灵魂体！


    而且，他身上那股，驳杂的古老气息……


    一半，是他们熟悉的，甚至可以说是，同源的，“归墟”的，毁灭气息。


    而另一半，却是他们最讨厌的、与他们阴司，天生对立的，充满了“生命”与“守护”的，磅礴的生机！


    这两种，水火不容的气息竟然诡异地融合在了同一个身体里！？


    这……这他妈的，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两个当了几百年差，自以为见多识广的鬼差，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而乌鸦，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


    他看着，那个叫苏小冉的愚蠢的魂魄，被他们用锁链粗暴地拉了出来。


    他看着，那个魂魄一脸的痴傻与茫然。


    他的右眼看到的是，一团正在飞速变得暗淡的，纯粹的“灵魂能量体”。


    而他的左眼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他看到，在那魂魄的眉心，有一点，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金色的光点。


    那是，属于她这一世的“生命烙印”。


    是她之所以是“苏小冉”，而不是其他任何一个阿猫阿狗的根本印记。


    此刻，这个烙印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地消散。


    一旦，这个烙印彻底消失。


    那么，这个魂魄就会彻底失去作为“苏小冉”的所有记忆和特质。


    变成一个纯粹的没有任何个性的、可以被随意投入六道轮回的能量体。


    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感毫无征兆地，从乌鸦的心底升了起来。


    这是一种，本能的厌恶。


    这种厌恶，甚至超过了他对那只狗妖的厌恶。


    因为，狗妖只是在物理层面上“毁灭”了生命。


    而眼前这两个，不该出现的东西却是在规则层面上“终结”生命。


    它们，在抹去一个存在曾经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这与他体内那股属于玄龟之甲的“生命”与“守护”规则，是天生的绝对的死敌。


    就好像，一个视财如命的守财奴看到两个强盗正在烧他的账本。


    你可以抢我的金子。


    但是，你不能烧我的账本！


    因为，那上面记着我曾经拥有过多少金子！


    “喂。”


    乌鸦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


    却像一块投入了死水潭的石头，


    瞬间打破了这片诡异的寂静。


    两个鬼差浑身一震，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他。


    乌鸦，没有看那个已经快要变成“无主之物”的魂魄。


    他只是用那双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异色双瞳，


    看着那两个代表着“死亡”的鬼差。


    然后，用一种近乎命令的，


    不容置疑的语气缓缓地，说到。


    “那是我的东西.....”


    “放下！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