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骨之臣》 第1章 试罢春闱(1) 长安三月,草长莺飞,飞花落处,如同学子们脸上那绯红的面容,他们饱读诗书数载,只盼着一朝金榜题名,从此青云直上,摆脱现在困苦的处境,让他们在这个士农工商的阶级里成为人上人,让他们回首夜夜挑灯苦读的辛苦岁月,如今竟然变成了一种欣慰的蜜糖。 看榜的人络绎不绝,人山人海,有些人从头到脚找了一遍看不到自己的名字,仍觉不甘,又再次从后面再往前慢慢搜寻着,生怕有漏网之鱼,错过了属于自己的幸运。 风寒竹看着他们脸上或是绝望或是欣喜的表情,心中暗暗咋舌,这和现代的高考没什么不同,不过若不是他和妹妹意外穿越到这个朝代,恐怕过不久也要经历这残酷的高考了,他现在心里什么负担也没有,就算来看榜也是为了自己的妹妹。 在现代,他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校霸,一心只想着把相依为命的同胞妹妹保护好就行,而妹妹则不同,她在学校一直是个名列前茅的乖乖女,妥妥的女学霸,如今到了这儿,也立志女扮男装也要完成在现代未完成的夙愿,如今她已是二九年华,放眼望去,这般年岁的女子都已经结婚生子,她有现代人的思想和眼界,自然不愿意安于后宅,做个以夫君为天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妇人,所以一开始便打算从此放弃绫罗绸缎,钗环鬓影,将头发高高竖起,和哥哥一样扎成马尾模样,索性他们俩长相相似,除身高之外倒也看不出任何端倪,至今还没有人发现她的异处。 风寒竹任何时候都注意自己的仪态,主要是当老大当惯了,为了耍帅是容不得身上有一丝褶皱的,然而当他千辛万苦冲破百万大军到达队伍的最前面时,他头上系着的蓝色绸带已经松散了,发型都歪到了一边,长发调皮的跑到了耳朵前面,他的两只手还在推搡着边上的人,没空整理自己的发型,只好眼皮往上一挑,嘴里呼出一口仙气,让那碍事的头发自己回归正位。 然而他并没有得偿所愿,反而将发丝随着他这一口清气吹到了离他最近的人的脸上,顿时惹得那人连连咳嗽,脸色苍白的像要背过气去,风寒竹嘴上说着抱歉,抬眼不经意瞟向他时却看到了此人的全貌,瘦骨嶙峋,身形削弱,看着他颀长的身形,像跟瘦竹竿似的,那腰肢媲美沈约的瘦腰,如今三月春风还带着丝丝凉意,感觉他下一秒就会倒下一般,妥妥的男版林黛玉,气质濯濯如春月柳,如果再穿上一身洁白的鹤氅,便真如飘飘欲飞的神仙子。 这病弱西子马上就能羽化登仙,骇得风寒竹往一侧退去,可不想沾上这样一个病秧子,万一赖上自己可就不好了。 病弱公子没有注意到他避嫌不及的目光,相比于这微不足道的抱歉,他听到的更多是对他的恭维道贺之声,只因为他的名字出现在榜上状元的旁边,是这次会试的第二名,听到有人称他为榜眼,风寒竹的目光也移开了这位娇咳不止的少年,看向了面前的红榜。 他先是看到了状元的名讳,顿时心中大喜,随即生出一股自豪之感,连腰板也瞬间立起来了,指着风幽篁的名字说道,“看到没,今年会试的状元是我的弟弟,想要拜帖的找我。”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好像这状元之名就是他本人一般。 身边的学子顿时转变了风向,一股脑地向他的方向道贺连连,撇下了那个瘦弱的榜眼郎,风寒竹心中感慨,果然是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啊!想当初他们初来这个时代,跋山涉水来到长安,就连祖家的人都不拿正眼瞧他们,如今估计都得巴结着才好呢。 他顺带着觑了一眼榜眼和探花郎的名讳,榜眼叫殷云,正是刚才与他冲撞的病西施,如今他看到殷云已经退出人群,走向了一个不起眼的马车,说它不起眼是因为那马车的帘子是灰色的粗布所制,车夫也没有很尽心地守在马车旁,蹲到矮墙跟和别人闲聊呢,可见这马车也是租来的,并不是自家的,殷云走一步喘三步,也不知道病到何种程度了,他不禁心中可惜,这样的人估计会很快凋零吧,那一声叹息竟然无意中溢了出来,一学子问道,“令弟高中,何故叹息?” 风寒竹本就是洒脱之人,挥挥手道,“这不是想着弟弟高中,而我如今尚是白身,觉得羞愧啊!” “那风兄何不试试呢,弟弟如此优秀,哥哥肯定也不会差,”那学子好心的提议道。 风寒竹摇了摇头,“那可不行,我这脑子一碰到书本就不转了,只会打瞌睡,我打算日后从武,这样子我和弟弟一文一武,也算是双株联璧。” “这倒也不差,不过咱们官家尚文不重武,怕是没有你一展宏图的机会,”这位学子饱读诗书,也是为了他好,才多了这句嘴。 风寒竹点点头,他有这个想法,自然也了解过,如今他想入军有两种途径,一是征兵制度,也要通过考试,不过很正规,二是募兵制度,这倒没有太多的要求,相反即使是流民也可以通融,唯一令人无法接受的就是要接受“黥面”,士兵要在面部,手臂等地方刻上所属军队的名字,这是风寒竹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对他这个刺头来说,这就是烙上耻辱的标签,一辈子都洗脱不掉,打死他都不干。 当时他和妹妹探讨这种制度时,妹妹显得很淡定,对他说,“哥哥,如今所属时代不同,封建是刻在每个人骨子里的,你我如此不同,只是幸运的没有被这时代荼毒罢了,不过即使我们有许多超前的思想,还是懂得藏拙为好,否则会被这个世道所不容,所谓既来之,则安之。” 风寒竹知道如今想走上从军之路只剩下考试这一条路,心里觉得憋屈,他最头疼的就是考试了,没想到不论在哪儿都逃不过去。 他拜别了众人,准备离开之际,看到病西施的马车已经缓缓走出一小段了,一只纤纤玉手掀开车帘的一角,他并不能窥见其容貌,只觉得这样好看的手搭在粗鄙的车台子上真是暴殄天物了,这只手小巧柔弱,以他阅女无数的经验,绝不可能是那个病秧子的手。 他也只是这么一想,没有多在意,走向了自己的鬃色骏马,身后嘈杂的声音还在耳畔,隐隐约约间听到梅润笙这个名字,他嘴角弧度微微勾起,这不是那个探花郎的名字吗,他一只脚搭上马镫,然后翻身而上,动作行云流水,一点生疏也无,这是他来到这个朝代后第一件学会的事,就是学骑马,要知道他在现代最爱的就是赛车,如今没了那项娱乐活动,只能顺应时代潮流,好好用上一用这唯一的代步工具,为此没少摔疼自己的臀部。 也许是为了与身后这群人划上一个句号,他不经意的回眸望去,看到本来围在他身边的那群人如今众星拱月般的簇拥着一个红衣少年,离得太远看不清他的轮廓,只觉得他比那个病秧子要正常的多,这就是那位探花郎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阅卷老师的通病,总会将第三名探花郎的宝座给一个芝兰玉树,丰神俊秀的美男子,远远一观,确实不俗。风寒竹噗嗤一声爽朗一笑,然后马鞭一抽,打马而去。 朴素的马车里,殷云手脚冰凉,刚才吹了一会风,早已受不住了,他手握成拳挡在嘴边,压抑着一声声的咳嗽,茹娘见自家郎君风寒不见好,连忙将帘子放下,又特意压了压,本听闻郎君得了榜眼,高兴的想透过帘子看一眼榜院想沾沾喜气,没成想一时疏忽忘了郎君的病,她愧疚地用一双鹿眼看着他,“这大夫开的方子好像不起什么作用,回去之后还是换了吧。” 殷云摇摇头,“没什么大碍,过不久就要入宫了,我还要好好的准备。” 茹娘知道他性子倔,替他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在我眼里,你的身体最重要,其他的都是浮云。” 殷云嘴角溢出一抹微笑,像是淡色芙蓉透出一抹粉,他不爱笑,也不爱说话,但是只要有茹娘在,他的生命就不是暗色的,生命就还有盼头。 看榜的人还有停留在那的,梅润笙去的迟了,不过这并不耽误已成结果的成绩,他是特意穿的红装,裙摆上缀着点点白梅,倒像是作画似的,他对他的学问一向很有自信,本以为会是第一名,没想到得了第三,于是他特意看了一下在他名字上面的两位,状元风幽篁,以前他在京城最好的书院读书,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应该是来自外地的,否则他一定认识,至于病秧子殷云,他倒是认识,倒不是他和殷云有什么直接交集,只是他和殷云的堂哥兰一臣是好友,偶尔听一臣提及,说他这个堂弟身子骨虽不好,但门风极正,是个当状元的好苗子,以往一臣说的话没有不对的,可他看着状元他人坐,倒想去一臣面前笑话他也有猜错的一天。 说到这个好友兰一臣,他不姓殷是因为他改了母姓,彻底和父亲一家断了往来,独自一人生活,只是这一段过往兰一臣并不对外人言,只有他亲近的几个人才知道。 梅润笙没什么好不服的,只想好好会会他们,和他们领教文采,得知第一第二名早已离开,他也准备回去告诉家里人这个喜讯,突然,拐角的柱子旁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冲破云霄,本来叽叽喳喳的环境顿时一静,显得那哭声更加洪亮,梅润笙的耳膜都要裂开了,他捂着耳朵上前查看情况,一个书生丝毫不顾及形象的坐在地上,也顾不得会不会出丑,就这么不顾脸面的泪水横流,哀恸绝望的神情像是死了家人,然而他知道,能出现在这的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莘莘学子,他猜测着,恐怕是这位兄台名落孙山,承受不住这个打击吧。 他想了想,蹲在那人的面前,听着他嚎啕的哭声,从袖子里摸出一方帕子,“擦擦泪水吧,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这次失败了,等三年之后再努力就是了。” 书生带着哭腔抽噎道,“这不是我第一次落榜了,家里穷得都揭不开锅了,我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了,可是我孤注一掷换来的还是一场空......\" 这遭遇甚是可怜,令人听得心酸,不知道这番话是不是引起了大多数人的共鸣,很多学子脸上的忧愁如同复制一般,将原本热闹的榜院变成了冰冷的刑场,梅润笙没经历过这一切,他家境优渥,生活顺风顺水,虽然一直走在家人安排好的路上,他也悠然自在。 他从未体会过老百姓的疾苦,从未感受过挨饿的滋味,以往每次兰一臣对他说起这些时,他总的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觉得过好自己的人生就够了,兰一臣会用无奈的眼神看着他,对他说,“你的家人把你保护得太好了,一旦你出了这舒适圈,你这天真的姿态会被彻底的碾碎,你的人生会经历翻天覆地的变化。” 梅润笙看着书生那发肿的眼神,看着周围同样哀戚的表情,他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如果将来他做了官,还是不要按照家人的要求按部就班的生活了,他要走出去,创出属于自己的一条道路。 他从兜里掏出了钱袋,将里面的钱尽数倒出,然后拉过书生的手,全部给了他,“我只带了这么多,这几两碎银子就都给你了,若是日后你高中了,将钱再还我也不迟,男儿有泪不轻弹,将眼泪擦擦,振作起来!” 书生抖着手,颤巍巍的给他磕了一个头,梅润笙知道读书人气节高,忙扶起了他,书生止住眼泪,嗓音沙哑着说道,“小生江齐岳,恩公之情我铭感五内,日后一定相报。” 第2章 试罢春闱(2) 书生虽离去,但梅润笙的做法却还是赢得了许多学子的好评,自然也落到了坐落在对面酒家二楼包厢的窗边人眼中,他生的威猛高大,喝的也是最烈的酒,腰间佩戴着一柄大刀,那把刀擦的锃亮,想必主人一定是爱极了细心呵护所致。 而最有特色的是他那一双手,右手大拇指上有一个玉扳指,那是他身份的象征,而他左手的小尾指却是缺了的,就好像断臂维纳斯,拥有一种残缺的美,这双手的茧子厚重的厉害,简直可以破皮而出,此时右手食指正不轻不重地敲击着桌面,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突然他对身边的侍卫吩咐道,“去将探花郎请过来。” 侍卫诚惶诚恐的下了楼去,边走边想,能让上头这位大人物用请字,可见对那位探花郎的态度一定要恭敬,他是个有眼力劲儿的,看到探花郎正准备要离开,忙伸手拦了过去。 梅润笙抬头,看到一个若隐若现出现在窗口的人,然后收回了目光,“既然有人相邀,笙不胜荣幸。” 他跟在那个侍卫身后,心中有所猜测,如今他刚及冠,家里人也在为他物色官家小姐,如今现在他又成了探花郎,身份与日俱增,恐怕此人是要效仿榜下捉婿,将他的女儿许配给自己。 侍卫将房门打开,请他进去,自己却立在了门前,这显然是要私聊的意思,梅润笙正了正神色,一撩袍子走了进去,他其实并不着急成亲的,他的好兄弟兰一臣至今还孤身一人,自己比他还小上许多岁呢,不管那人的目的如何,他都婉拒即好。 高大威武的男人摸着自己的玉扳指,视线定格在自己的断尾上,这个世界上能伤了他的也只有自己,当时宝贝女儿被劫匪劫走,让他自伤,他毫不犹豫的砍下了自己的小指,这份狠厉无人能比,也可看出他对女儿的珍视,如今女儿已经到了待嫁之龄,他千挑万选都没有中意的,又不能把她留在家里当老姑娘,便想着看一看这新一届的英年才俊。 最终他看上了眼前这个少年人,他有一颗慈悲之心,明明身份不俗,却并没有歧视和嘲笑落魄之人,这种品行让他赞赏,况且他的才华和容貌也不用多说,是配得上他的女儿的,好机会不容错过,于是忙忙把他召了来,开诚布公的探一探年轻人的底。 “坐吧,别拘束,”男人微微他的抬手,示意他坐下来,亲自给他斟了一杯酒,是他刚才所喝的烈酒。 梅润笙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一位将军,因为常年奔走的缘故,对方的脸上有些暗黑,像是涂了一层不均匀的黑炭,不过那双眼睛长得炯炯有神,他像是被一只鹰盯住的感觉。 “不知道将军找我这个晚辈有何指教?”梅润笙也不推脱,也非常豪气的将那杯酒一饮而尽,不过以往喝的都是比较温和的酒,头一次品尝烈酒还是忍不住呛了出来。 将军哈哈一笑,也不喜欢绕弯子对他说道,“本王觉得你很适合做我的女婿。” 梅润笙听到他的自称愣了一下,原来不仅仅是将军这么简单,还是一个王爷,又看到了他小指有砍断的痕迹,便猜出了此人应该是征西大将军闲王。 传闻闲王只有一个宝贝女儿,被封为丰阳亭主,和她父亲一样长得甚为粗犷,由于母亲早逝,无人教导,常年跟随父亲南征北战,在边关那些地方住了许多年,传言她是一个疯丫头,好儿郎都是不愿意娶她的。 梅润笙只是听说,并没有随意的去评判,以往听过也只是一笑置之,可这好事现在落在了他的头上,他弯了弯眉眼反问道,“不知贤王为什么会选中我呢?要说才华我不是第一,论美貌我也比不上兰一臣,甚至以后的仕途,我也并不想在朝中做官,相反想去一个小地方做一方县令,尝一尝人生疾苦,这样的我难道闲王还看得上吗?” 闲王看出他并不是拒绝,而是真的有所疑惑,于是为他解惑道,“在你之前我确实考虑过其他人,这次的状元郎我查过,出身商贾世家,家道中落,投奔外祖家,如今平步青云,肯定会成为风起之秀,盯上他的又何止我一人,官家的公主也到了待嫁之龄,本王总不能跟官家抢女婿吧。” “想来想去,你是最终的合适人选,本来就是王侯之家,如今还成了探花郎,以本王的地位,亭主还是配得上你的。” 得到了答案的梅润笙扬了扬下巴,双手拱拳道,“承蒙王爷看得起,不过这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言,媒妁之约,我一个人说了也不算,等回家我和父母商量商量再亲自登门给您答案如何?” 闲王也没想让他现在立刻给自己答复,他女儿又不愁嫁,总不能上赶子把女儿推销出去吧,这不是太掉价了吗?于是他“嗯”了一声,梅润笙就起身告辞离开了。 再说风寒竹策马扬鞭,一路赶到了祖家王宅的后门,将马绳甩给了一边的小厮,脸上的笑意不减,奔跑着进入了兄妹俩住的西跨院,果不其然,在书房里找到了端坐练书法的风幽篁。 她练字的时候很专注,甚至没有听到从外面跑进来的脚步声,这种沉浸的姿态,让风寒竹都不由的放缓了脚步,怕打扰了妹妹。 为了掩饰身份,风寒竹一直都叫风幽篁弟弟的,他来到书桌后面,蒙住了她的双眼,凑到她的耳边压低嗓音问道,“猜猜我是谁?” 温热的呼吸洒在耳畔,让风幽篁耳朵有些痒,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耳朵,无奈的说道,“除了哥哥你这么幼稚,还有谁会这么做?” 风寒竹高兴的和她分享好消息,“这次你得了状元,怎么都不去蹭那份热闹呢?” “早已知晓结果的事,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而且我不一直都是学霸吗?”风幽篁的傲娇劲儿起来了,不过也只会在哥哥面前,对别人都是端着架子的。 当初在殿试上她看到官家眼中的欣赏和肯定,她就知道十拿九稳了。 饶是如此,风寒竹还是竖起了大拇指,“唉,自家弟弟就是优秀。” 他又朝前倾身看了下桌面上的诗,轻声念了出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哥哥,我们来这儿也有八九年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去,恐怕要从此在这个朝代扎根了。”风幽篁有些感慨。 他们出现在这个朝代的时候,双亲都已不在了,只有父亲遗留下来的烂摊子,他们本是商贾之家,但奈何父亲经营不善,欠了一大屁股的债,他承受不住压力,竟然和母亲双双自缢了,只留下他们苦命的兄妹俩。 于是,他们一路奔波,还要躲避那些追债的,好不容易来到了外祖家,祖母对他们不冷不热,只因为他们的母亲是下嫁给商人之子的,亲戚朋友更是时不时的用鄙视的眼神看着他们,好像他们是瘟疫一样,他们被安排在这西跨院最小的两间屋子里,冬天的时候没有炭火,冷得像冰窖一样,夏天的时候没有御热之物,没一会儿,浑身上下都是汗水。 他们忍受了这么些年,如今,弟弟进士及第,平步青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牢笼了,再也不用仰人鼻息。 风寒竹倒是适应的很好,他揉了揉妹妹的脑袋说道,“怕什么?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有我保护你。” 风幽篁浅浅一笑,一双梨涡浮现在脸庞,她将张桌面上的纸折了起来,“走吧,我们去前院,想来他们应该知道这个好消息了。” 风寒竹也得意的笑了起来,想到王家人那一副瞠目结舌的嘴脸,他就不能再想下去了,因为真的太打脸了。 当初风幽篁想拜托祖母让她去太学读书的时候却被无情的拒绝了,舅舅家的孩子都可以去上学,而她自己在家里只能没有章法的学习,也幸好她的表妹帮了她许多,会从她哥哥的书房里拿一些课业给她,否则她真的会一头雾水,毕竟跟现在的高考还是有所不同的。 她还记得当初她的舅舅对她说,“你还不如学你的父亲去经商,恐怕会比读书要好的多。” 如今,凤幽篁做到了,不仅成了当今状元,而且在长安许多的地方都有她的股份,虽不是富可敌国,但也不会面临以往躲避追债的无力和落魄了。 前厅大堂上,请旨太监已经来了,正问道状元在哪里,祖母被搀扶着从高座上颤巍巍的走下来,吩咐身边的侍女去把自己的好外孙叫过来,丫鬟也被这阵仗吓坏了,急急忙忙的就往后面跑,迎面就碰上了风寒竹他们兄弟俩,一颗心顿时落了下来,“风少爷,前厅来了一个请旨太监,像是官家身边的,您快随奴婢过去吧。” 风幽篁点了点头,没有小丫鬟的仓皇无措,她的脚步不疾不徐,宠辱不惊,一点儿也不像一个出自商贾之家的小少爷。 他来的时候,祖母一大家子已经跪倒在地,风幽篁和哥哥跪在了最后面,秉笔太监也没有多话,只要人到了就好,他展开了圣旨,用公鸭嗓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经朕祥阅延考典礼,选拔贤良,特赐风幽篁高中榜首,状元及第,特此诏示天下,钦此!” 祖母跪在最前面,由她接旨也无不可太监微微弯身,一脸笑意的对着老人家说道,“你这外孙可是给你王家争了脸面呀,咱家还需要回去复旨,就不多留了。” 祖母忙吩咐管家给司礼太监送上了银钱,卑躬屈膝的将人送走了,这才默默的回身,对上了外孙的视线。 风寒竹还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过显然比以往更加的盛气凌人了,他对祖母说道,“如今我弟弟是个状元郎,马上官家也会赐府邸,以后就不再叨扰了,这夏天的冰和冬天的炭火一定不会短缺了的,祖母就放心好了。” 老祖宗脸上挂不住,心里咯噔一声,她是没有过多关注这两个外孙,听他话里的意思,好像他们府里的下人也见风使舵,并没有好好把他们当做贵客对待,甚至还让他们缺衣少食,这要传出去可不是丢了王家的脸面。 于是她难得温和的笑了笑,然而比她不笑时还要扭曲,“你们母亲都不在了,家里没个主事的人怎么行?我将身边的翠嬷嬷给你们吧。” 这是她身边最得力的助手,大事小事都会让翠嬷嬷去办,她有自己的小算盘,想着不能和他们断了往来,风小少爷是个有前途的,可以帮助他们王家再上一个台阶。 风寒竹挑了挑眉,有些不屑,以前都没管过他们,现在竟派个人来监视他们,真当他们是你捏的不成。 他正要一口拒绝,却被妹妹拉住了袖口,她清冷的面庞没有被任何事情所打扰,看了一眼老祖宗身边的翠嬷嬷,知道她这个人其实做事很麻利,不然也不会得主家重用,人到了她手里,该怎么用是她的本事,谦虚的行礼道,“多谢祖母肯割爱,日后府里也靠翠嬷嬷了。” 翠嬷嬷就这么被推了出去,但她是干大事儿的,就这么丢给了一个小少爷身边,她也没有不高兴,仍是不卑不亢的行礼道,“不敢当,小少爷有什么吩咐,嬷嬷我一定照办。” 跟风幽篁关系要好的表妹王瑞瑛站了出来,脸上是发自内心的笑容,她就知道风哥哥是最厉害的,比自家的哥哥好太多了,“太好了,以后我在小姐妹圈里就有的炫耀了。” 风寒竹“切”了一声,对祖家的每一个人都不抱好脸色,不过对这个妹妹,他还是肯赏几分脸面的,只因为这表妹心地好,曾偷偷的接济过他们,就算是投桃报李,他也无法对她视而不见,对她说道,“你那些势利眼的姐妹,还是不要处的太好,若以后反过来给上你一刀,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第3章 试罢春闱(3) 王瑞瑛吐了吐舌头,“我精明的很,哪些人对我好,哪些人是虚情假意,我看的比谁都明白。” 凤幽篁的两个舅舅路过凤幽篁的时候,是不同的反应,大舅舅为人势利,这种人懂得趋利避害,如今见到这外甥很有出息,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道,“以后你表弟的仕途还要多多靠状元郎提拔呀。” 王瑞瑛就是大舅舅的女儿,他还有一个儿子叫王瑞昌,这王瑞昌蠢笨的很,一篇论语都可以反复念叨好久,却怎么也背不下来,对风寒竹他们兄弟两个没有好脸色,曾经一度还想欺负他们,被风寒竹亮起的拳头给吓跑了,此时他人并不在大堂之上,现在还在书院读书呢。 风幽篁听到舅舅的话笑了笑,没多说什么,至于她这个二舅舅还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不知真相的人,总被他这副外表给骗了,他就像那些教书的私塾先生,温润儒雅,和大舅舅简直就是两个极端,然而这好好先生总是会和稀泥,嘴上总挂着一句口头禅,“家和万事兴”,然而是否真的如他所愿,那就不得而知了。 他双手都揣在袖子里,还是端着架子,像老师一样的教导他,“幽篁啊,官场可不是你想的那么好混,你的外祖家将会成为你的后盾,不论你混迹到了何种程度,可千万别把祖家给抛下了。” 风幽篁还没来得及回应,只听冷哼一声,是二舅舅的女儿发出的,因为她是独生女,被宠的有些无法无天了,她向来自傲,只因为马上要进行选秀,祖家托了关系,把她放在了选秀的册子上,于是便每日做起当娘娘的梦来,凤幽篁心里好笑,像她这样的性子,估计在后宫里一集都活不过。 王瑞芳的冷哼声充满了不屑,趾高气扬的说道,“一个状元郎而已,若是官家将你选为了驸马,恐怕也做不了什么官了。” 凤幽篁挑了挑眉,其实她心里有想过这个问题,当驸马是没有实权的,况且她本身是个女儿身,如果暴露了身份恐怕会有欺君之罪,所以无论如何她会让公主瞧不上自己的。 凭王瑞芳的脑子肯定想不出来,应该是二舅舅告诉她的,风幽篁作出感激之状,对妹妹行了拜礼,“妹妹思虑周到,我定铭记在心。” 王瑞芳见他没有上当,撇了撇嘴,不理他了。 回到西跨院的时候,风寒竹探头看外面没人,将门砰的一把关上,转过头来,忧心忡忡地看着妹妹,“这可如何是好?就知道当官没有什么好的,官家再好说话还不是金口玉言,一句话就能砍了人的头?” 风幽篁倒是没有他那么心焦,淡定的回到茶桌前给自己泡了一杯奶茶,她不喜欢这儿的茶叶,苦涩的很,没什么好喝的,于是她想到了现代喝的奶茶,这种做法她还是头一份,并不足外人道也。 “哥哥放心吧,官家是个聪慧的人,他不会让我当驸马的,”风幽篁美目流转,这种自信的光芒一向是哥哥骄傲的资本,然而风寒竹这次还是拧着眉头不放心,“官家让你娶公主,难不成你要抗旨?” 风幽篁喝完了奶茶,走到了梳妆镜前,用眉笔在自己的左眼下点了一颗泪痣,风寒竹走到她的身后,迷惑的看着她,“好端端的,在那点痣做什么?” 风幽篁嘴角微弯,“这是克妻痣所在,若是官家问我可有婚配,我便说自己素有克妻之名,曾经有一婚配的女子,突染恶疾,不幸离世。若是公主嫁给我,恐怕会有同样的厄运,官家思虑良久,断不会轻易选择我。” 风寒竹睁大了眼睛,“那你克妻的名声不就传出去了吗?”一般人都是不愿意担上这样的恶名,怕日后在婚事上也会举步维艰。 “这正合了我的意,我本就是女子,又怎么可能娶妻呢?”风幽篁不以为意的笑笑,“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日后我遇到的困难会比这个要多得多,哥哥,我可是期待的很呢。” 风寒竹揉了揉她的头发,宠溺的说道,“你的痣怕是遇到雨水会被冲掉,我还是帮你刺上吧,相信哥哥的技术。” 风幽篁点了点头,她抬了脸,任由风寒竹在她脸上动作,风寒竹刺好了之后,风幽篁看向镜中的自己,摸了摸有些刺疼的地方,如果不是那抹刺疼,她会以为那痣原本就长在她的脸上。 风寒竹并没有要结束,他同样在自己的脸上同样的位置也刺了上去,这让风幽篁大吃一惊,连忙用手阻止,“哥哥这是做什么?” “你我是同胞兄妹,自然是要一模一样的,日后说不定还能帮上你,而且在你脸上刺这么一下,我自然也是要和你一样,也品尝一下那种痛,”风寒竹没心没肺的说着,丝毫不在意这地方刻上以后也会被人嘲笑是克妻之人。 这时敲门声响起,丫鬟在外面说道,“两位少爷,老祖宗让你们先搬去东院的幽竹苑去住。” 兄妹俩对视一眼,风寒竹大声说道,“我们知道了,马上收拾行李就搬过去。” 丫鬟脚步声渐行渐远,风寒竹冷笑一声,“果然是水涨船高,以前怎么没这么殷勤呢?” “哥哥应该习惯就是,明天官家替我们这些学子准备了琼林玉宴,今天我要早点睡,”风幽篁打着哈欠,一双眼睛早已困倦,风寒竹收拾好了行李,随着妹妹去了幽竹苑。 以前这里并不叫幽竹苑的,而是专给那些贵客准备的客房,如今拾掇了一番,竟然变成了他们的主院,这里环境清幽,绿竹掩映,还有一条清澈的小溪,风寒竹以前就喜欢在这片竹林里练武,如今成了他的风水宝地,虽然可能住的时间不长,但也足够让他舒心一阵子了。 风幽篁看出了他的喜欢,拉了拉他的衣袖让他回神,“放心吧,日后官家赐我的府邸,我也这么设计,让你住的舒心。” “那你再开辟一个大的空地,当我的练武场可好?”风寒竹得寸进尺的问道。 风幽篁点头,在这个世界上她只有哥哥唯一一个亲人了,不对他好对谁好呢? 第4章 试罢春闱(4) 琼林宴上,学子们都已经早早的到了场,唯独前三名新科榜首却迟迟未到,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姗姗来迟,好博人眼球。 主持盛宴的是他们的主审官当朝宰相白庆,他手下门客众多,也最欣赏有才之人,如今的右司谏大人兰一辰就是他的门生之一,也是他最为喜欢的学生,此刻他正捋着胡须,期待着那位不曾露面的新科状元。 而碰巧的是,当风幽篁的马车停在了皇家别院的门口时,其他两位也正好不早不晚的到了,于是他们三位碰了头,相互介绍了一番,便一同出席了。 一路上,相比于殷云的淡定,梅润笙对风幽篁倒是好奇的紧,他看着这位雌雄不辨的状元郎萌生了一种古怪之感,对他说道,“听说殿试的时候,官家问你聚敛兴利之臣是否都有利于社稷,你的回答倒是很果敢。” 风幽篁微微一笑,“只是据实以说,以历史为镜,以古人为谏,若是那些聚敛兴利之臣真的大公无私,恐怕做帝王的都可以高枕无忧了。” 一旁静默无声的殷云突然咳嗽两声说道,“风兄所言即是,所谓生财之术不是那么容易的,虽说一直以来重农抑商,可商人在其中,一定程度上也影响着国家的经济命脉。” 梅润笙顿觉得找到了知音好友,和他们更为亲近起来,他们三人一同出现的时候,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有眼前一亮的感觉,只因为三人都长得各有特色。 风幽篁作为状元,长了一张雌雄莫辨的脸,虽然身材是他们中最矮的,可是那种清冷的气质让人不敢小觑。 殷云脸色苍白,身材单薄瘦削,让人看了心生怜惜,不忍对他说一句重话,他虽羸弱,但是却让人不忍亵渎,就像那池中白莲,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而探花郎梅润笙,仍是着一身红妆,笑容洋溢,暖人心肺,像是迎着太阳生长的向日葵,有在场不少的人和他是好朋友,看他也分外亲切。 梅润笙主动走到了白相面前,弯腰鞠躬,“老师,学生这次没有让您失望吧。” 白相对他能有这样的成绩已经很欣慰了,让他在一旁坐下,看向了面对他时不卑不亢的风幽篁,他颇有些遗憾,自己之前怎么没有注意到这样出类拔萃的人呢? “你就是风幽篁啊,不知道之前是在哪里就读,师从何人呢?”他问这话也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想知道是哪位名师能够教授出他这样有才的徒弟。 然而风幽篁的话,让他大吃一惊,她说,“以儒家经典为师,以天地立心为命,以万世开太平为己任。我的老师不止一位,只要能让我明白道理,明辨善恶,教我做事,哪怕他只是市井小民,也可以成为我的老师。” 这样开明的思想,很少有人能懂。白相自诩比不上孔夫子,如今也被他这番话所震撼。他身居高位多年,已经很少有人能当着他的面说真话了,他颇有兴趣的问道,“那么今日你可愿拜我为师?” “《孔子》曰:近者悦,远者来。我来到您的面前,不还能说明什么吗?白相虽身居高位,但体恤百姓,对待君主敢于直谏,是我辈之楷模,我若能成为你的学生,是我的荣幸。” 白相哈哈一笑,好久没有遇到令人这么愉快的人了,就连拍马屁都是独具一格,收下这个学生,他不亏。 “既然你成为了我的学生,那我的拜师礼呢?”白相还想看看这位出其不意的学生还能怎样让他大开眼界。 风幽篁也不退缩,朝一个侍者说道,“帮我拿纸笔来。” 一应物品备好,面前也抬来了一个大桌子,显然他是要亲自动手,将自己所绘之物送给老师。 白相也很期待,除了得意门生兰一臣外,他还没有见过任何一个敢在自己面前显摆自己的佳作的。 他作为主审官,自然看过状元的书法,只是很正规正矩的楷体,倒是看不出有什么特色,但他抬眼看到他淡定的作画书写,手下挥斥方遒,身旁站满了好几位学子,都是一脸的欣赏之意,他竟莫名的有些期待起来。 和桌子一样大的白纸上,风幽篁画了心中的千里江山,连绵不绝的山脉,白白的雾气升腾着,初晓之间,有微微的金光从山峦处显现出来,这旭日东升的场景,就象征着大好河山未来的希望。 “风兄,你这金粉是哪里来的?”梅润笙觉得这金色让整幅画都有了生机,不再是单调无味的水墨画了。 风幽篁微微一笑,“我哥哥喜欢走南闯北,他路上遇到一个曾经雕刻过金佛的工人,从他那儿淘来的,我就随手放在荷包里了,没想到今日有了作用。” 然而这还没有完,她还在这幅画上提了一首诗,算是拍一拍官家的马屁,“君主英名临九州,功德巍巍万古流。德被苍生泽无疆,恩同雨露润心头。国运昌隆凭良策,家道隆昌仗英谋。永载史册传佳话,千秋万代寿无疆。” 最后一笔落成,风幽篁搁下了毛笔,等待风相前来观看。 梅润笙站的近,总觉得这字儿有点熟悉,等到白相过来的时候,他便站到了老师的身后。 白相再次捋着胡须,心中喟叹,这学生可真是令人出乎意料,想来官家也非常会喜欢这幅画的吧。 这不仅讨好了他,还变相讨好好了官家,这小子即使是初入官场,也游刃有余啊! 不过当他看到风幽篁提笔写下的字时,他也不禁“咦”了一声,倒不是这字有多丑,而是太像某个人所写了。 “幽篁啊,不知道你这字师从何人呢?”倒不是白相想盘根究底,只是真的心有所获,难不成之前与子澶相识? 风幽篁不再像之前那样迂回,而是直言道,“这是长安居士所写,我非常喜欢他的字体,所以我买了临摹的。” 白相恍然大悟的笑笑,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的字能被你临摹成这样,连我都看不出真假,可见你的技艺之高超啊。” 风幽篁不明白他在笑什么,可听他这样说,显然是认识长安居士的,这时听到身后梅润笙爽朗一笑,“我就说嘛,怎么会和一臣的字那么像。” “一臣是……” 答案呼之欲出,梅润笙口中的一臣就是所谓的长安居士了。 “风兄可能还不认识他,兰一臣号称长安居士,他还没有当官的时候,就是靠他的书法成名的,他现在在外述职,等他回来我把他介绍给你们认识。”梅润笙拍着胸脯说道。 “是啊,他的墨宝真的是很难求到的,没想到如今他的书法也后继有人了。”白相调侃着说道。 说实话,风幽篁书法上的造诣也不完全是照搬兰一臣,她有自己的风骨和特色,也许是身为女性的细腻和敏感,她的书法中更有一种柔性的力量,就像是那涓涓的水流,上善若水,是任何力量都斩不断的。 而兰一臣的书法中拥有一种理性,这种理性也许就是时代特色,拥有当下时代所拥有的诚挚,除此之外,他笔形丰腴酣畅,笔势豪爽劲骨,这种洒脱之美也是难以企及的,她至今未能突破。 白相收下了这幅画,众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御案前享受美酒佳肴,梅润笙偷偷的来到殷云身旁,侧身问道,“今日状元郎可是出了大风头了,你不想争一争吗?” 自古以来都有一个可怕的定律,那就是在所有的事情上,不是第一而是第二,这会背上一个万年老二的称号,所有人只会记得第一,从来不认识第二的。 殷云却不在乎这些,他不能喝酒,只尝了一下盘子上的瓜果,“他的才华有目共睹,我也甚为欣赏,屈居他之下,我服。” 梅润笙摸了摸下巴,果然是兰一臣的堂弟,这气度不输任何人。 他们俩正在说着话,风幽篁过来敬酒了,“殷兄,以后我们同朝做官,肯定少不得交集,我很欣赏殷兄你,你的那篇策论我看过,我非常欣赏你的观点,害民命者,君得而治之。君失民心,则不可得而复收也。殷兄也知道我出自商贾之家,我也曾处于这个阶级当中,深受其害,世人都言商人的家中钱粮最多,也最会被人觊觎,官服打压,商人无法,他们上吊自杀,而钱箔也被尽数搜刮,可却仍无法避免积弱积贫的局面,这是政治的弊端。殷兄敢直言使我感动不已,我要敬您三杯,希望您不要拒绝。” 殷云也站了起来,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无论如何也不能驳了对方的面子,而且他也没想到风幽篁会和他的观点不谋而合,所以这杯酒他喝定了。 他心里对茹娘说了一声抱歉,出门之前茹娘再三叮嘱,他是半点酒也沾不得的,可如今他要违背嘱咐了,当他正要端起时,却被对方阻止,“知道殷兄身体不好,就以茶代酒吧。” 殷云感激他的体贴,让侍者换了一杯茶来,与他连饮了三杯,算是交下了他这个好友。 古人的友情都是含蓄的,所谓君子之交淡若水,他们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修饰,三杯过后,两人相视一笑。 梅润笙也凑起了热闹,“别把我给撇下了呀,风兄,我也要与你共饮三杯。” 白相端坐高位,一切看在眼中,他看到风幽篁的左右逢源,想必日后在官场上也会混得很不错,他倒不认为这种结交有什么错误,有时候多个朋友多条路,相比较他来,他很担心兰一臣,他就显得过于木讷了,执着的如同纯臣,不懂得变通。 然而这世道最不乏的就是变化,不管是历朝历代的更迭,还是他人的人心,很难做到一条道走到黑。 觥筹交错之间,在他们不知道的角落,偷偷摸摸的走出了一个人,这人正是官家最宠爱的小女儿,玉珠公主。 玉珠公主很美,也很骄傲,此时她的一头长长的秀发被她卷了起来,她装成了一个侍者,跟在其他侍者的身后,只想偷偷瞧一瞧这新科榜首的模样。 然而这很难不让人发现她,因为她太不像一个侍者了,那些侍者都是低眉敛目,被奴役的谦卑的模样,而她的两只大眼睛却是不停的打转着,又因为她长得极好,看起来鬼灵精怪的。 白相是认识玉珠公主的,曾经入宫的时候见过几次,他有些头疼的按着太阳穴,这小公主怎么来这里了? 因为玉珠公主的姐姐明珠公主远嫁西外,所以官家对唯一一个还留在膝下的女儿非常疼爱,甚至说是纵容了,对她的婚事也非常着急,迟迟也没有定下来。 白相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有看到她。 玉珠公主也是见过许多青年才俊的,她见过风神俊朗的兰一尘,当时也很心动,只可惜兰一臣太过木讷,恨不得把全部的生命都奉献给了朝廷,这点让她大为不喜,她心目中的另一半是要以她为中心的,她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 她端着托盘来到三位榜首的面前,托盘上盖着盖子,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玉珠公主轻笑道,“里面是三颗夜明珠,是官家赏的,你们可以自行挑选。” 风幽篁同为女子,自然明白这不是一个普通的侍者,看到她打了耳洞,知道她也是女扮男装,以她女子的第六感,此人身份尊贵,她又细细打量,那双手生的实在漂亮,没有干过一点粗活,一看就是金尊玉贵,而能出现在这御宴之上,不知道是授了谁的意,她弯唇一笑,马上就理清了思路。 揭开盖子之后,三颗夜明珠各有千秋,一颗在光照的掩映下也熠熠生辉,不失润滑,也是最大的一颗,还有一颗中等上下,外表镀了一层金色,想必夜晚的光亮也是万分夺目的,而还有一颗就属于最小的了,适合随身携带,不失袖珍可爱。 三人相视一眼,其他两人都让风幽篁先选,风幽篁也没有推辞。 第5章 试罢春闱(5) 其实她不需要过多的思考,就选择了其中不是最大,也不是最小的那一颗,所谓中庸之道,在任何场合都是最合适不过的,既不显得太出挑,又不显得太落伍,怎么也挑不出错来,儒家学说最崇尚的便是中庸,但这并不是平庸,而只是为人处事的法则。 风幽篁选择其中中等的夜明珠后拿在手上把玩,显得爱不释手,而接下来就轮到殷云他们了。 梅若笙拿起小厮保管的玉柄麈尾,肤色竟与玉色不差分毫,他笑着示意殷云先请,也不在意自己会拥有的是最小的还是最大的那一颗,不过想想也是,他本就是小侯爷,从小看过的好物件不计其数,也没有收藏宝珠的爱好,这种选择困难症就留给别人来做吧。 殷云只沉思了一秒,然后拿了那颗最小的,他眼神温柔,看着手里的夜明珠,想象着把它打磨成玉簪,插到茹娘的发簪该是怎样的美景。 自从茹娘嫁给他,两人过得节衣缩食,基本没有什么大的开销,他一直忙于学业,家里大小琐事都是茹娘在打理,至今为止还没有送给她一件像样的首饰。 他一直谨记着,等他有一日出人头地了,一定要给茹娘送最好看的胭脂,和最美的簪子。 最后那颗最大最亮的夜明珠落入了小侯爷梅润笙之手,他笑得像狐狸一样开怀,“两位兄长都让着我呢,弟弟我就不客气了。” 而玉珠公主也是含笑离开了,她身形矫健,心里也很开心。这三人中就属殷云长相最为出色,虽然身体有些瘦弱,但这没关系,公主府有的是灵丹妙药,保准让驸马延年益寿,她其实还一度忐忑着,谁会收下那颗最小的夜明珠,如今正是心中所想,她的喜悦便变成了双倍的。 这就是玉珠公主的一次小小的试探,其实在她还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母后就跟她说,不如将自己的心爱之物拿出来,谁挑中了她的东西,那就是她的准驸马了。 玉珠公主便拿出了自己刚出生时母后送她的夜明珠,这个珠子看起来很不起眼,但却是玉珠公主从小到大都随身携带之物,一旦将其送出,可谓是与那人许下终身之约了。 可怜殷云此时并不知道,自己成为了别人的掌中之物,他还期待着这颗夜明珠雕琢成一只玉簪送给自己的发妻。 酒席快要结束的时候,一位内侍匆匆来到梅润笙的面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原来是闲王来询问他家人的意见。 梅润笙先走一步,倒是几位同僚跟他打了招呼,想将他留下来再喝几杯,可他推辞不受,说还有重要的事情,便跟着那位内侍走了。 他们来到皇家园林的偏门,那有一个巍峨的马车停在那儿,马儿喷着响鼻,显然是刚吃过草后的满足,马车足够精致,进去之后躺在那睡觉都是可以的,闲王其实并不喜奢华,他和将士们都过惯了边营的风餐露宿的日子,就算是以天为盖地为庐他也是自在的很,只是这马车是官家赐予他的身份的象征,他不好不接受,况且自家女儿出门,有这车也会方便许多。 梅润笙没有得到指示,只是在马车外躬身行礼,对车内的人说道,“闲王大驾,臣有失远迎,昨日笙回家确实和父母提起过,他们并不反对,准备择良辰吉日,便上王府提亲,笙也会保证日后对亭主相亲相爱,不会三心二意,只是闲王需要保证,若我远离京城在外复职,我怕亭主也会跟着我一起受委屈了。” 马车上镶满金丝绣线的帘子被打开,手还是上次那只戴着玉扳指的手,拥有无穷的力量,有一种残缺的美感,声音也低沉的传了出来,“先上马车吧,本王邀请你去府邸坐坐。” 这算是莫大的荣幸,很少有让闲王主动请人进府做客的,他这人一向不爱结交,可算是破天荒头一回了。 梅润笙犹豫片刻,知道闲王这是什么意思,直到现在,他和亭主还没有见过一面,闲王是想让他们先相看一下,总不好让女儿对探花郎一无所知,若是女儿不喜欢,就是再换人,他也答应。 这份对女儿的殚精竭虑,可能很少有父亲会做到如此了。 梅润笙也想去会一会这个亭主,虽说他对另一半的要求也不高,但是要是对彼此都不满意,难免要再考虑考虑这门婚事的可能性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梅润笙泰然自若地坐上了这辆豪华马车,闲王坐在主位,他就坐在他的下手位置,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闲王不是个话多的人,梅润笙不是,但是在闲王面前他却不敢造次,想着刚才宴会上得了一个最大的夜明珠,他组织好语言,开口说道,“刚才在宴会上,官家赏赐了我一颗夜明珠,想来亭主应该会喜欢,等会儿就送给她。” 其实他是想侧面打听一下亭主的喜好,到时候也不算是彼此失礼,然而了解亭主的就是她的父亲了,也不知道闲王愿不愿意侧面透露一点消息。 闲王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两只手放在膝盖上,整个人占据了大半个空间,他倒是不反感这小子想知道他女儿的消息,能看到他如此的上心,他还巴不得呢。 “她吃不得野味,以前在军营里伙食不太好,我和兄弟们就出去打些野味回来烤了,本是为了改善伙食,可没想到她吃了就上吐下泻的,一连好几次都是这样,再也不敢让她吃了,”说到这儿闲王就叹了口气,他知道把女儿带在身边,出入军营那些地方是真的委屈女儿了,他又不放心把她丢下,好不容易熬到她及笄,就等着让她嫁一个好人家,自己远赴边关也好了无牵挂。 “笙记下了,”梅润笙没想到外界的传言如此不实,他们说丰阳亭主是个爱吃生肉的粗鲁妇人,可是她连野生物都吃不得,看来要了解一个人,还是要真正的相处过才知道。 第6章 试罢春闱(6) 王府的门院确实很大,若不是有人带路,梅润笙恐怕会像入了迷宫一般走不出来。 王爷走在前面,而梅润笙走在他的后侧,他是个不拘小节之人,去别人家串门子也是常事,头一次逛王府园子倒也没什么惊讶的,只是一双眼很认真的在欣赏着府中别样的景致。 “探花郎觉得,本王这王府布置的如何?”闲王并不久居王府,这次回来也只是为了女儿的婚事,等结束了这桩心愿,还是要远了这繁华胜地的。 梅润笙冷不丁的听到他这句询问,而此时他们正走过一片桃林,抬手想作揖回答之时,衣袖便被桃树枝给刮到了,裂了一个大口子,只听撕拉一声,好不脆耳。 梅润笙一时间忘了回答,面上有些尴尬,他身上的衣服可是家里给他量体裁衣做好的锦缎,上好的料子就这么坏了,也不知道闲王会如何看他。 只是闲王的目光放在了前方一个娇俏的小姑娘身上,威严的目光也放软了下来,“幺幺,这么巧,也出来逛园子?” 幺幺是丰阳亭主的小名,梅润笙看着她,忘记了现下的尴尬,只是有些愣神,他早已做好了对方长得如何差劲,他都要保持淡定的模样,然而他没有想到传闻中这疯姑娘竟然这么的美。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丰阳亭主今日的襦裙也是一身的红,与他身上的红衣竟是相得益彰,有种穿了情侣装的感觉。 女子脸上的笑容温和浅淡,疏朗明快,她是尊贵高艳的丰阳亭主,也是潇洒不羁的热血少女,有着女儿般的矜持,也有着江湖儿女的洒脱,这样的人物无疑是吸引人的,一时间,梅润笙竟然自惭形秽,觉得是自己配不上她。 丰阳亭主走上前来,亲密地拉住父亲的手,“就是听到侍女传禀说父王回来了,所以想着来迎迎您。” 她一转头看到了像只呆头鹅的梅润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了指他的袖子,“你的外袍破了,我帮你补补吧。” 闲王也难得的好心情,“是啊,夭夭她手工很好,我在军中的那些衣服都是她帮我补的。” 梅润笙不好意思的摆摆手,“哪能劳烦亭主帮忙呢,我回家让奶娘补好了。” “不用这么客气,要怪也是怪我府中的这桃花枝了。”收完,她伸手将刮破他衣服的那枝桃花扯了下来,花枝粗壮,可是女子的力气显然很大,梅润笙看得出来,桃花枝上的桃花还没有开,显然还没有什么香气,可女子用她那白皙的指尖摸了摸上面的花骨朵,有些爱恋的抚摸让梅润笙脸上噌的一红,连忙别开了眼睛不敢再看。 “既然幺幺都这么说了,你就别推辞了,”闲王向来直爽,不喜欢磨磨唧唧的人,梅润笙只好将自己的外袍脱下,送到了亭主身后的侍女手上。 再往前有一个桃嫣亭,他们在亭中坐下,侍女取来了针线盒子,丰阳亭主拿过那件红色的外袍,便开始是穿针引线。 丰阳亭主的动作娴熟,专注起来外界的一切都好像都听不到,看不到了,闲王也许是有意让两位小年轻处一处,便推说自己有公务在身,去了书房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梅润笙坐在丰阳亭主的不远处,看着这位神女手中的针线在她的手中不停的翻飞着,就好像在跳舞一般,令人赏心悦目,他不是没有见过女子穿针引线的,他的母亲是位大家闺秀,做起针线活来也不在少数,只是有了对比之后,他觉得母亲做起针线少了一分灵动,就好像只是在做针线活,可是丰阳亭主却不仅仅是在做针线活,还是在做一件艺术品,融入了灵魂,他看到她在自己的袖口上绣了朵朵的桃花,将他的这件外袍也增添了新鲜的活力,让他的心跳得越发的厉害。 他轻咳一声说道,“等到桃花盛开的时候,肯定会更加好看的吧。” 丰阳亭主身边的侍女笑着说道,“可不是嘛,这些桃花树还是小姐出生那年王爷亲自摘下的呢,还在一棵树下埋了桃花酒,说是等姑娘出嫁了,再取出来喝。” 丰阳亭主已经把袖子缝好了,让他穿上身试试,梅润笙看着袖口上那朵朵桃花,一点也看不出撕开的痕迹,真是巧夺天工的手艺,他心中赞叹着,对这个姑娘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谢谢丰阳亭主,对了,今日宴会上我得了一颗上好的夜明珠,就作为谢礼了,”梅润笙深深的一揖,以君子之礼对之是他最大的诚意。 “那就却之不恭了,”他们二人出了亭子,一路往着桃林边走着,梅润笙自觉的以往是最随和的人,和谁都能说上两句,可是面对这姑娘,他竟变得木讷起来,有些手脚无措,同手同脚的走路,这模样很快便被身边的姑娘发现了,又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问道,“梅公子很怕我吗?” 梅润笙“啊”了一声,然后摸了摸有些发红的脸,“我只是很少和姑娘走的这么近过,您父王应该说了我的事情吧,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虽是探花郎,但是日后做官不会在京城,若是跟着我,恐怕会让你受委屈。” 看到他一脸紧张的样子,像是一个纯情的小男生,丰阳亭主是动容的,住在边关多年,她见的最多的就是男人,男子汉的热血,对家国的抱负,和她父亲一样,有着雄鹰一般的目光,很少看到这么纯洁的目光,让她说不出一句重话,很害怕就这么伤了少年的心。 她目光坚定而柔和,“我相信我父王的眼光,你就是我最好的归宿。” 梅润笙脑海里有些空,这种被需要的感觉还是第一次这么强烈,他咽了咽口水,回以炙热的目光,“笙对您承诺,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三月桃花,两人许下了对彼此一生的承诺,也许这场婚姻和爱情无关,只是门当户对的最好结果,但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对彼此的印象都还不错,相信日后的生活即使平淡也会相敬如宾的走下去,这消息便很快传入了闲王的耳中,他笑得合不拢嘴,看来他选的这个好女婿女儿很是喜欢。 而另一边风幽篁已经回到了家中,表妹王瑞瑛就找了过来,说邀请他一起出门玩,看着表妹古灵精怪的眼睛咕噜噜直转,风幽篁知道她一定打着什么小算盘,“我就不去了,刚刚参加完宴会,不想再出门了,不如让哥哥陪你去吧。” 提到风寒竹,王瑞瑛撇了撇嘴,他俩的磁场根本就不合好吗?每见了面都要吹胡子瞪眼的,这时风寒竹正好从外面练完武回来,看到她在顿时拉下了脸,“你怎么又过来了?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老往我们这边跑,不会是看中我弟弟了吧?” 王瑞瑛被他呛的脸顿时烧红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们是我表哥,我们是亲人,我才不兴什么表哥表妹在一块的鬼话,再乱配的话我打你信不信?” “那你来这做什么?”风寒竹双手叉腰,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王瑞瑛跺了跺脚,“我是来找表哥出去玩的,如今他考试也考完了,正是放松的时候,听说城东最新开了一家笑颜居,都是文人雅客所向往的场所,我也想去看看。” “这是什么古怪的名字啊?里面都是做什么的?”风寒竹倒是被勾起了兴趣,“弟弟,我们一起去看看,反正表妹都这么诚心邀请了。” 王瑞瑛嘟了嘟嘴,“我邀请的是篁表哥,才没有邀请你呢!” “我们是双胞胎兄弟,是连体的,你邀请了他不就相当于邀请了我吗?”风寒竹一点也没有见外,拉着弟弟就往外走,风幽篁本不想出门的,可是哥哥都已经拉住了她,她便没有挣脱开,算是默许了。 “喂,你们等等我,”王瑞瑛在后面喊着,小跑着跟了上去。 然而让他们大跌眼镜的是,他们被拦在了笑颜居的门外,原来这门也不是那么好进的,还要作诗,作诗的品质如何还决定了能够上几层。 风幽篁眯了眯眼,抬头看了看有些高耸的楼顶,突然觉得有点意思,也许这趟并没有白来。 这座笑颜居应该是刚刚竣工,连招牌都是崭新的,在一座座的平房之中,它是最高的,也是最显眼的,让人走入这条街就能看到它,显得鹤立鸡群,风寒竹已经打听到了做诗的内容,走到她身边对她说道,“这条件可真够苛刻的,一楼只要做一首诗即可,不论什么内容,二楼只要做两首或者花银子。” “那三楼是不是要做三首呀?”王大小姐插了一句嘴。 风寒竹瞥了她一眼,摇了摇食指,“你想多了,登三楼则要对出东家给的上联,可我刚刚问了,到现在为止还没一人能够对上呢。” “这么厉害,不过相信我们状元郎肯定能够对上,”王瑞瑛对自己的表哥很有信心,看了一眼风幽篁。 “最高的只有三楼吗?”风幽篁关心的是这个风寒竹不意外,“不,他们一共七层,只是我只问到了第三层,有的连第三层都过不去,再问就没意思了。” 显然是刚刚从门房那儿吃了鳖,风幽篁摸了摸下巴,这就感觉像是进入闯关游戏,一级比一级要难,不过也有一种上瘾的感觉,让人忍不住好奇,到达最后一关后会有什么surprise。 “篁表哥,你上吧,我们相信你,”王瑞瑛举起了小拳头,给他鼓气。 风幽篁看到表妹期待的眼神,认命的上前问门房,“可以让我看一下上联是什么吗?” 门房有些不信任的看着他,年纪不大,身材也不高,看起来没什么本事的样子,不屑的撇嘴道,“之前有好几个都失败了,你还是趁早放弃吧,多花点钱在底下玩一玩就可以了。” 他也不是特意针对他,只不过试的人多了,他便也不抱了期待。 风寒竹看不惯他瞧不上自己的弟弟,高大的身躯站到了风幽篁的身边,“祸从口出,你这小厮说话要掂量掂量,我弟弟要你的上联,你顾左右而言他做什么?” 王瑞瑛也嗯嗯了两声,头一次和风寒竹站在同一阵线,门房没有法子,只好拿出了那上联,上面写着,“鄙吝一消,白云亦可赠客。” 还有好几个想入门的,也凑在一块儿看了上联,冥思苦想不得其解,然而在他们还在犹豫之间,风幽篁却让门房拿了纸笔过来,在笑颜居的大门口行云流水的写下了下联,“渣滓尽化,明月自来照人。” 众人眼前一亮,大声鼓掌道,“好,对的真是太好了。” 门房欣喜若狂,收起了状元郎的墨宝,邀请这位尊贵的客人上楼,风寒竹和王瑞瑛也想跟随,被门房阻止,“这下联是他一人所作,所以你们不能上去。” 凤幽篁却没有置之不理,“他们是我的朋友,而且当初你们也没说,答出下联之后只能上去一人,如果还有这样的规矩,想必我也不用上去了。” 门房没有办法,只好让他们三人一同上了三楼,走在楼梯间的时候,风幽篁看了一眼大厅和二楼的状况,大厅的墙壁挂满了书画,中间的舞台有舞女起跳,渲染气氛,每个桌子上的食物都很精致可口,许多文人都在侃侃而谈觥筹交错,显得很是舒逸。 到了二楼,人就显得稍微有些少了,盘中的食物更为精致,并且用屏风当做隔间,有了隐私的空间,看来这东家很有做生意的头脑,风幽篁自己也做生意,所以也需要向这些古人学习学习,好让日后日进斗金,盆满钵满。 三楼门开之后,一个戴着面纱的妙龄女子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女子的脚腕上戴着铃铛,步步生莲之间,铃铛作响很是悦耳,她的双手戴满了金色的手钏,五颜六色的配着她那身脱俗的舞裙。 第7章 试罢春闱(7) 女子将脸上的面纱轻轻揭下,露出了绝世容颜,红唇翘起,饱满异常,风幽篁没见过西施,但西施也许就长她这副样子。 风寒竹有个毛病,看到漂亮女孩子嘴唇上的胭脂就想品尝一番,当即上了手,却被女子躲了过去,身子一扭,绕到了另外一边,脸上也没有恼意,还是明媚的笑着,那双眼睛似乎能看懂人心,知道风寒竹并不是真的好色,只是想跟她玩弄一下罢了。 “哥哥,正经点,”风幽篁真想装作不认识他了,她哥哥哪儿都好,就是爱吃女人口脂的毛病,怎么也改不掉。 风寒竹瘪了瘪嘴,然后又被自己的表妹奚落一番,“表哥,你不要丢篁表哥的脸好吗?” 女子哂笑一声,邀请他们坐下,自他们来到三楼之后,并没有多说一句话,而是等他们落座之后,脚尖轻点,在他们面前翩翩起舞,她手中的红绸带就像是有了灵魂,在每一个鼓点响起的时候挥舞出去,然后在鼓点落下的时候迅速收回,就像她手中的是鞭子一样,她的步伐非常轻盈,也不知道她是吃什么长大的,感觉浑身没有一点点重量,如果一开始并不知道入了三楼之后会有什么惊喜,如今也算是一饱眼福,大开眼界,这舞蹈可不是大堂里的普通舞蹈,有点像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鸲鹆舞,传闻这是一种男舞,此舞姿态矫健,气势奔放,表现昂扬的鸿鹄之志,能在一个女子身上展现出来,实在是难得。 看了她的舞蹈,风寒竹拍案而起,真想举剑和他一较高下,而风幽篁稳坐泰山,只静静的品着茶,并没有被舞蹈迷了心智。 女子跳完了舞,气息也不喘,俯首跪拜,“小女名叫绿绮,献丑了,若公子们觉得还不尽兴,想上四楼的话,可以借用我的绿绮琴弹奏一首,若小女觉得满意了,便可以直接上楼。” 风幽篁看了一眼安放在琴桌上的绿绮琴,看出了它的品质不凡,她食指轻轻扣在桌面上说道,“汉朝司马相如曾拥有一把绿绮琴,不知道是不是同一把。” “ 否,绿绮的这把绿绮琴并不是同一把,不过若是绿绮能遇上知音,那便将这把绿绮琴相赠也无不可。”说完,绿绮退到了一边,虽跪在那儿可是却如能把琴一般,蒲柳韧如丝,却宁折不弯。 风幽篁坦然的坐到了琴凳上,在现代的时候,她从小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俱全,是个名副其实的才女,然而学习这些对她来说不是兴趣,只是赚钱的工具,多拥有一项才能对以后的发展更有好处,她还没有那么高远的志向,只是想让自己和哥哥能过得好一些,她笑着说,“司马相如弹《凤求凰》是为了追求卓文君,我如今还没有想要追求的姑娘,所以就弹一首高山流水赠知音吧!” 当琴声飘扬的时候,在场的人都闭目凝神听着,脑海里浮现了一幅令人心旷神怡的画面,仿佛把人的心灵都洗涤一遍,所有的杂念都可以抛去脑后,什么烦恼都烟消云散了。 这琴声慢悠悠的飘出了窗外,二楼的人也听到了,他们的思绪渐渐飘远,开始好奇这三楼的贵客是何等的幸运,有幸亲临这弹琴之人。 风幽篁弹完之后神色如常,她面似月下白玉,腰赛风中杨柳,明明是男子的打扮,却让绿绮觉得,如果她身为女儿身,恐怕自己也要自惭形秽了。 门房将他们带来三楼之后便离开了,是绿绮领着他们入了四楼,并在入门之前,将那把绿绮琴交到了风幽篁手上,“名琴赠知音,这把绿绮琴就交给公子你了,希望公子好好善待。” 这是名士之间的交往,和贱贵无关,风幽篁便不再推辞,四楼倒是有意思的多,门窗都是紧闭的,屋子里黑沉沉的一片,不过不同的是,这里挂满了点着蜡烛的灯笼,每只灯笼上都写了诗句,配合诗句画了幅画,风幽篁看得出那人画工极好,不然也达不到诗的意境,而最中间那只最大的灯笼上写着,“你有故事我有酒,写下故事酒归你。” 风寒竹眼睛一亮,顿时觉得嘴馋了,在三楼的时候,他喝了一碗杏花酒,不知道这里会是什么酒,风幽篁倒没有刚才那么感兴趣,不过她知道哥哥喜欢喝酒,便沉思了一会儿,在那边巨大的红色灯笼上写下了一首诗,并附上了一幅画。 “不愧是状元,我最喜欢你这句了,揽星河,衣香人面,莫放酒杯空。”王瑞瑛不由的赞叹,在她出声评价的时候,灯笼的机关突然开了,外面的罩子升了上去,出现了藏匿在其中的酒,只是小小的一坛。 风寒竹有些失落,不是吧?怎么就换来了这么一点?都不够他塞牙缝的。 风幽篁却说,“酒虽好也不要贪杯,哥哥尝一尝是什么味的?” 风寒竹开了酒塞,顿时酒香扑面而来,溢满了整个房间,他眼睛顿时一亮,这酒酿没有存上个百来年他都不相信,还没有喝,嘴里面都是口水了。 他顿时舍不得喝了,就这么一点儿,他得好好品尝,于是紧紧抱在怀里,像得了无价的宝物一样,看他这护食的模样,风幽篁忍不住好笑,对绿绮姑娘问道,“这一层我们应该也过了吧?” 绿绮姑娘笑着点头,于是带他们又去了第五层,“这一层女孩子应该会喜欢。”她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唯一在场的女孩子王瑞瑛,王瑞瑛心里也有些小期待,前两层风幽篁得了一把绿绮琴,风寒竹得了心爱的美酒,难不成她会得一个如意郎君? 想到此,她脸有些红,又有些犹豫,她好歹是王家大小姐,她爹要是知道了,告到老祖宗那里,她晚上就得跪祠堂,而且王家已经她定了一门姻亲了,若是见了别的男子,她算不算是红杏出墙?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开了,门里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画面,没有为她准备十七八个被调教好的小倌,只有一个背对着她正襟危坐的棋士,只见他一只手捏着一颗白子,也许正在思索,迟迟没有落下,也丝毫没有注意到门外的动静,好像并不知道他们的到来,但仅仅就是这样一个背影,让王瑞瑛有些手脚发软,觉得万物都失了色彩,而她的世界只有眼前这个人,这是一种非常强大而可怕的磁场,他的出现让你心中有了预警,你的未来都会因他而改变,甚至沉沦。 风幽篁注意到表妹的僵硬,以为他身体不舒服,问道,“怎么了,刚刚不还兴高采烈的吗?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记得跟我说,我们现在就回去。” 缓了好久,王瑞瑛舔了舔嘴唇问道,“没事,绿绮姑娘,这位是你们的东家吗?” “不是,这是我们东家的朋友,他爱棋成痴,在这单独开设一层,就是为了棋逢对手,”绿绮姑娘说完叫唤了那位先生一声,“何公子,陪您下棋的人来了。” 风幽篁满脸的问号,她什么时候同意和他下棋了?这就有点强买强卖了吧,而且这感觉不怎么好,就好像她是别人的陪跑一样,她并没有立即坐下来,只是站在那儿盯着那人的背影看,何衍终于把棋子放了下来,好像完成了最好的一步,脸上欣喜若狂,回头的时候还带着笑容,然而就是这回眸一笑,让他们三人都看呆了。 绿绮姑娘早已对何衍的容貌免疫了,她笑着退了出去,风家兄弟是最早醒过来的,果然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就单论这相貌,他们都得甘拜下风,觉得回去之后应该多买些五石散吃,让他们变得再白一些了。 何衍长得确实白,还有“傅粉何郎”的美称,见了他的人都会盯上他好半天,还比较单纯的王瑞瑛还没有回过神来,她看的已经痴了,两只眼都不会转了,直到表哥拉了她一把,她才觉得有些失礼,忙偏过了眼,可是过了一会儿又黏到了他的身上。 “你们三个哪一个是要与我对弈之人?”何衍更关心的是这一件事。 没有人开口说话,只因为他的声音太好听了,为了能让他多说几句话,他们厚着脸皮都没有开口。 何衍果然又问了一次,风幽篁这才走上前来,“我来讨教一番。” 何衍点点头,又把目光投向了棋盘上,对外界的一切都不闻不问了,王瑞瑛不是安静的性子,可是到了他的面前却变得异常安静,从头至尾都看得很认真,想着能从这块璞玉上找出一丁点瑕疵来,也好缓一缓自己沉沦的心。 风寒竹倒没有管这个,他只是殷勤的给自己的妹妹扇风,倒茶,偶尔凑到棋盘上看一看这棋局的局势。 桌子上有沙漏,沙子一点点的掉了下去,日暮渐渐西垂,两个下棋的人表面上风平浪静,可是局势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这种关键时刻,谁也不会想着要去吃饭。 王瑞瑛在美色的冲击下连打了几个哈欠,最终倒在旁边的椅子上睡着了,所幸没有发出鼾声,在何衍的面前失态。 皇宫里,慈元殿的香炉里升起了袅袅的香气,皇后娘娘支楞着脑袋,玉珠公主下午就来过了,说是选中了榜眼殷云,让他做自己的驸马,她并没有立即答应,说晚上会和官家好好商量商量。 其实,她更多的是反对,这三个人中她最不看好的就是榜眼了,且不论他有家室,就说他那单薄的身子,就配不上尊贵的公主殿下,她可不想女儿一嫁过去就变成了寡妇,只是女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说什么玉珠公主也不听,只能让她的父皇来好好的治一治她了。 官家到的时候,皇后就摆好了晚膳,做的全是官家爱吃的菜,他们秉持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结束了,漱了口才开始说话。 官家如今才四十多岁,只是子嗣单薄,只在贵妃处得了一子,余下的便是女儿了,皇后依仗着自己的家族势力,将唯一的男孩抱来自己的膝下抚养,当作是她的孩子,可她心里也有遗憾,若是她自己生出了嫡子,也不会抢别人的孩子来养。 玉珠是她唯一的孩子,不仅她如珠如宝的宠着,官家对玉珠公主亦是如此,听到公主跑到琼林宴上一事,官家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头,虽觉得不成体统,可好歹没有闹出什么大的动静。 “你说她怎么就能看上殷云了呢?”官家来回踱了几步,他其实打算将她赐婚给兰一臣的,这么些年,兰一臣做事稳重可靠,长相也不俗,是他心目中的女婿人选,所以平时私下里也会让他们两个年轻人互相走动,然而这么久了,却没有冒出一丁点爱情的火花,倒让玉珠公主离兰一臣越来越远了。 “官家这次可不能再任由公主胡闹了,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她还小不懂事,需要我们父母多替她操心,”皇后苦口婆心的劝着,害怕官家一时冲动心软,答应了公主的请求。 官家又不是糊涂的人,他也不会把女儿嫁给一个有妇之夫,更不可能是那样一个病秧子,无论如何也要打消女儿的念头。 于是也没留下来过夜,他转身就去了女儿的揽月殿,玉珠公主听到父王来了很是高兴,正准备出去散散步呢,于是邀请父皇一起出门逛御花园。 此时他们抛下了君臣的宫规束缚,只是普通的父女俩,女儿揽着父亲的胳膊,在父亲身边叽叽喳喳的说着今天自己经历的事情,做父亲的认真的听着,听到女儿对殷云的夸赞和评价,便知晓这次女儿并不再是过家家,而是认真的了。 管家有些苦恼,“玉珠,这世间男子千千万,你为何偏偏选了一个如此羸弱,而且还有家室的男子呢?” “任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我只恨与殷云相识恨晚,不过自古以来休妻再娶之事也是有的,何况我们这种中足鼎立之家?”玉珠公主眼中迸射出一种势在必得的决心,她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得到。 第8章 试罢春闱(8) 看父皇还没有松口的意思,玉珠公主又开始撒起娇来,“父皇若是还不答应,那我宁可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如今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合心意的,就不能允了女儿吗?” “容我再考虑考虑吧,”果然面对女儿的撒娇,一颗老父亲的心也软了下来,刚才在皇后面前答应的事也抛之脑后了,竟然觉得女儿的话说的对,不过是一个驸马而已,就算女儿日后再养一些面首,他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女儿高兴就好。 而此时,殷云还沉浸在妻子的小意温柔中,下午路过珍宝阁的时候,将那颗夜明珠做成了簪子,回到家送给了妻子,茹娘爱不释手,临睡之前也不肯摘下。 殷云拥住茹娘歉意的说道,“以前是我忽略了你,都没有给你买些上好的首饰,等我做了官,有了俸禄,所有的银钱都上交给你,到时候你想买什么就买,不用省着了。” 自茹娘及笄之后就嫁给了他,如今也有三载了,因一直顾忌着她年岁尚小,而且他又以学业为重,便一直迟迟没有孩子,可是夫妻俩的生活却并不枯燥,茹娘也是读过书的,每每也能和他论上几句,一句赌书消得泼茶香是他们的日常,在他看书的时候,茹娘从来不会打扰他,只会静静的给他磨墨,他兴致起来的时候,会就书中某卷某行,来角逐胜负,以此给对方脸上画上一道,他们的幸福在点点滴滴,不为外人道也。 茹娘却拦住了他,“我不需要很多的东西,只要夫君的爱,只要夫君一切安好。” “你总是心里记挂着我,可我的身体就是如此,也许未来要走在你的前面,到那时你一人该如何呢?”似乎看到茹娘脸上的不快,殷云连忙转移话题道,“今晚上你吃的也不多,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 “夫君从宴会上带回来的卤肉还新鲜着,也甚是美味,怎么会不好?只是以后还是不要做这样的事了,免得让旁人笑话你,”茹娘有些心疼。 他们生活朴素,很少大鱼大肉,今日殷云从琼林宴回来之时,怀里还揣了一个油纸包,是特意将宴会上的好东西带回来给她吃,她明白夫君这是什么意思,感动的同时也担心夫君会因此遭到别人白眼,旁白让别人笑了去。 因为喉咙有痰,咳了两声没吐出来,殷云喘着气道,“这有什么打紧的,我又不在乎别人的目光,我读书做官不就是为了让这个家变得更好么,若是我在外面大吃大喝,你却在家里吃咽糠菜,我这才会良心不安呢!” 茹娘赶紧拍了拍他的后背给他顺气,“好好好,我们同甘共苦,这就是我的幸福,日后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因为咳嗽,殷云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红晕,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很缓慢,平时看烛火的灯光看久了,眼角还会有泪。茹娘知道他的这些小习惯,她都很包容的接受了,还特意把烛火调暗,让他看起来能好受些,所以房间里都不是很亮堂。 夫妻二人上了床,茹娘背靠在他的怀里,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今天给婆婆请安的时候,婆婆催我们早点要个孩子,说她想抱孙儿了,我也答应了。” 成婚这么多年,迟迟未能怀孕,婆婆早已经心有不满,明里暗里的让她给夫君纳妾,所幸夫君对她一心一意,从来没有动过这方面的念头。她想着现在夫君科举已经结束了,这时候要孩子也是正好,便想着将此事提上日程。 殷云也明白她身为媳妇的难处,只是他的身子骨一向都不好,恐怕要子嗣也艰难许多,但他不想让茹娘失望,低了头在她的眉心浅浅一吻,“这事不着急,孩子是上天的馈赠,该来的时候总会来的,若是母亲日后还拿你没有孩子这事儿闹你,我会去跟她说的。” 茹娘知道夫君体贴,嗅着夫君身上淡淡的草药气息进入了梦乡,感觉到茹娘的气息平稳了,殷云才无奈的的将她头上的簪子取了下来,看来真的是自己平时给她买的东西太少了,头一次送她竟让她如此的珍惜,睡觉都不愿意取下。 “茹娘,世间之事,除了生死,吾唯记挂的也只有你了。”殷云的声音清清浅浅,而茹娘却并不知道夫君说的这句话。 笑颜居第五层之内,灯光明亮,烛火映照在下棋人的脸上,显得半明半暗,最后何衍以半子赢了风幽篁,等从棋盘上抬起头来,才知道已经过了这么久。 “好久没有这么畅快淋漓的下棋了,你是个不错的对手,”何衍很少夸人,站起来走动之间腿脚已经发麻,显得不太利索,桌上的茶已凉了半天,王瑞瑛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看到衣袖上留下的口水印子有些不好意思,侧转了脸,打理自己的面容。 风幽篁稳稳的站起身来,面色如常,并没有因为输了而感到不悦,只因为最后的时机,她是故意输了子的,不然以他俩的能力,估计她也回不了家了,当然,她偷放水并没有让对方察觉到,她也不会告诉对方这个残酷的事实,只当做自己有些技不如人。 “若是日后你再来,可以直接上第六层,”这是何小公子对他的承诺,也算是对他能力的认可,风幽篁拱手,“那就谢了。” 三人下了笑颜居,此次一楼大厅已经没有那么多人了,王瑞瑛上马车之前,还有一些恋恋不舍的往上看去,似乎想再看一看那何公子的容颜,只可惜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有紧闭的窗棂,屋里淡淡的光亮离她如此遥远,让她有些失落的坐进了马车当中。 虽然弟弟输了,风寒竹还是认为他是最厉害的,他坐在马车上也没有个正形,歪扭着身子凑进了弟弟的身边,“你说这笑颜居背后的东家到底是谁?看起来好像就是一家附庸风雅的文人茶馆,但我觉得每一层都暗含玄机,吸引人的同时,又透着一股神秘感,令人觉得有些奇怪。” 风幽篁却笑着打趣哥哥,“我看你就是还想偷尝一下绿绮姑娘口上的唇脂吧。” 风寒竹生气的辩驳,“弟弟你可别冤枉我,我是那种好色之徒嘛。她长得确实不错,舞也跳得极好,不过并不是我的菜。” 王瑞瑛好奇的开口,“什么叫她不是你的菜?她不是菜呀。” “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啊?我今天看你盯着人家何公子看了好久,跟个花痴一样,不知道你是有未婚夫的人吗?”风寒竹又忍不住想怼她了。 然而出奇的是这次王瑞瑛并没有回怼过去,而是低头双手绞着食指。 风幽篁深深打量了她好几眼,这明显就像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也对,那种蓝颜祸水,很少有人能把持得住,还是让两人少见面为好。 王瑞瑛突然抬头看向风幽篁,眼神直勾勾的,“篁表哥,你下棋那么厉害,日后可以教教我吗?” “你什么时候突然对下棋感兴趣了?刚才不是直接睡过去了吗?”风寒竹忍不住耻笑她,王瑞瑛某些方面和他很像,都是三分钟热度,坚持不了太久,只要看到那些诗文就会头疼。 “要你管,我是在问篁表哥。”王瑞瑛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觉得他很聒噪。 风寒竹“切”了一声,“你要不是我表妹我稀的管你,你不会是真看上那小白脸了吧,我可告诉你啊,你还是给我收收心吧,谢裴煜的多好的一个人你不懂得珍惜,以后哭都没地方哭。” “拜托,我只见过那谢公子一面,我知道他是好是坏呀。”王瑞瑛觉得风寒竹太讨人厌了,她只想要篁表哥一个表哥可不可以? “好了,你们俩不要再争论了。表妹如果喜欢下棋,以后可以来找我,但你若是因为何公子喜欢下棋,那我要劝告表妹一句,何公子并不是你的良配,”风幽篁从来都是很理智的人,她能想象得到表妹喜欢上何衍这样的人物会是怎样的辛苦。 王瑞瑛讪讪地笑笑,别开了眼去,或许篁表哥说的是对的,但她心底的声音告诉自己,她不想放弃,至少现在如此。 闲王府的书房,闲王看着端坐的女儿问道,“你可想好了,就是他了?” “父王为女儿选的自然是最好的,听闻公主看上的是榜眼殷云,我一个小小的亭主能和探花郎结亲已是最好的选择,”她的话闲王哪里不明白,就连公主也没有选状元,她又怎么能越过公主,选择探花郎是她斟酌再三的结果,而且今日的相见,他们对彼此都很满意。 “幺幺,你要是身为男儿身那就好了,我就可以带你上战场,可我答应过你去世的母亲,要把你护的好好的,”闲王不放心把女儿一个人丢在京城,只能将她托付给一个好儿郎,让他接替自己照顾女儿。 “父王你就放心吧,我不是那样软弱无可欺的一个人,看得出梅公子人品很好,日后也会好好待我的,”丰阳亭主不是小猫咪,只要她想,她可以瞬间俘获一个人的心。 闲王还是长长的叹了口气,“你先回屋休息吧。” 丰阳亭主进了屋子,眼睛晃得睁不开了,问自己的贴身侍女,“怎么这屋子比以往亮堂了许多,有点刺眼。” “哦,是梅公子今日送来的夜明珠,真的是特别的亮,奴婢都没有点蜡烛呢。” 丰阳亭主恍然,看到了放在锦绣盒子里的硕大夜明珠,突然间她有些心烦意乱,吩咐人把盒子盖上,换了蜡烛,等到她适应了蜡烛的昏暗光芒,她才去了浴室。 氤氲水汽的弥漫之中,丰阳亭主神情郁郁,她的身体并不像别的女子一样光滑如丝绸一般,因为常年在边关,身上磕磕碰碰都是常事,还有几条可怕的疤痕,身为亭主,明明拥有最好的祛疤药,可是她却不愿意用,和父亲一样,她觉得这些都是她身为英雄的勋章。 其实外人传言的说她是个疯姑娘也不完全是假的,她经历过的事情是那些娇滴滴的大小姐都不曾体会的,雪地里无数的饿狼向她扑来,她一把锋利的小刀在手就可以徒手斗饿狼,她不喜欢吃那些生肉是真的,总觉得很恶心,野兽温热的鲜血溅在她的脸上,她竟然会觉得很亲切。 相反,这些华丽的衣服将她那身布满疤痕的身体遮盖住了,就好像是她的遮羞布,可以将她很好的伪装起来。 她泡在这布满花瓣的热水当中,她闭上了眼睛,突然间想起了那颗硕大的夜明珠,一时间想不起下午和那人相处时的脸,梅润笙变得模糊起来,她也并不在乎,这场婚姻只是被安排好的,就算不是他,也可以是别人,也许她的心就是这样的冷漠吧。 离京城三十里地,一辆朴素的马车在官道上缓缓赶路,马车里主位端坐一个人,他坐的极为笔直,手中捧着一卷书,看得累了,会将书放下来,微微抿一口茶,随着他喝茶的动作,左手手腕显露无疑,露出了一串檀木佛珠,身边一个小童打着瞌睡,应该还在垂髫之际要长身体的,睡眠是最好的良药,脑袋差点要磕到茶桌上去,还是男子轻柔的将他抱在了自己的身边,让他靠在自己的大腿上,方便他能睡得舒服一些。 小童更加的得寸进尺,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男子宠溺的拍了拍他的后背,继续拿起书来看,驾车的人也很有原则,避开那些石头和不平的路面,一路上只有嗒嗒的马蹄声和车轮有节奏的轱辘声。 男子看书累了,揉了揉眉心,然后将背靠在了马车壁上,大腿一动未动,将要睡过去的时候,听到了小童抑制不住的梦魇之声,他皱了皱眉,睁开了眼睛,发现小童的眼角有泪,他轻声叹了口气,轻轻将那泪拭去,像母亲一样低声的哼起了睡眠曲。 第9章 试罢春闱(9) 晨光初晓,小童揉了揉眼睛,打了一个哈欠,发现自己窝在了男子的腿上,一咕噜爬了起来,“兰大人,是我忘记了规矩,恐怕你一夜都没有睡好吧?” 男子睡眠很浅,听到动静就迷糊的醒了过来,慢慢的双眼变得清明,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双腿,说道,“无妨,昨夜你又做噩梦了。” 小童的眸色暗了暗,隐隐的眼睛里有水光闪过,“兰大人为我父母做的已经很多了,不仅亲自给他们选了坟地安葬,还把我带在身边抚养,也让身处和我父母同样境地的人都有了保障,不会再被当地的狗官肆意的拉去做苦力,兰大人是为国为民的好官。” “你小小年纪就遭此厄运,心智难免成熟,只是你年纪尚小,终归是身心俱疲,若是以后有什么心事都可以与大人我说,我虽然不能面面俱到,但在旁开解一番也是可以的,”兰一臣摸了他头上散乱的小啾啾,温柔的说道,“过来,我帮你把头发重新梳理一番。” 木兮乖巧的听话,坐在马车里的矮凳上,兰一臣的手指尖有些微凉,尽量不碰到他的肌肤,他的动作娴熟,想来是做惯了这些杂事的,只因他母亲早逝,从小就自己学会生活,旁的家的小公子都由着奶娘给他们喂饭吃,而他自己拿着勺子,就可以慢吞吞的独自吃着饭了,所以他的童年是单调的,并没有多少欢娱,木兮和他同样可怜,他便多了一份耐心和同病相怜。 “大人,我们是要回京城去吗,那里好不好玩呐?”木兮除了从小生长的叙州还没有去过其他地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到了你就知道了,那里非常繁华,也很热闹,相信你会喜欢的,”他们连夜赶路,等到城门开了就准备进城去,听说春闱刚刚结束,不知道堂弟这次的成绩如何,不出意外,也许就是状元了。 他掀开了帘子一角,刚扎好羊角辫的小孩也透出那缝隙往外瞧去,他们从北门进入,提早得知他们归来的消息,家里人早早的等候在那儿,正翘首以盼,兰一臣只见到了自己的叔父一家,对于自己那个薄情的父亲,他也没有抱过任何期待,他叫停了马车,带着木兮迎了上去。 殷云的父亲殷恪脸含笑容,今日请了吏部的假,特意来接人的,拉着一臣的手上下打量了好一番,“在外风餐露宿的,显然是瘦了,快到我家里去,我早已摆上了酒席,给你接风洗尘。” 兰一臣早已习惯了叔父的热情,微笑颔首,看向了一旁的堂弟,看着他身子还不大好,面露担忧,“无咎,最近的药可有按时吃否?” 无咎是殷云的小字,他身边站着茹娘,笑着替他答了,“兰哥放心,有我在一旁照看着呢,他敢不喝?” 兰一臣又问,“还不知道无咎这次科举考试结果如何?是否夺得了榜首?” 这次殷云咳嗽着慢吞吞的答了,“我如今是第二,对我来说已是极好,劳烦兄长挂心了。” 知道殷云不能站在风中太久,于是只寒暄了两句,便都上了各自的马车,一道前往殷家。 殷家马车里,殷恪好奇的问自己的儿子,“你刚才可看到一臣身边的小孩了没?虽然身上衣料粗鄙,但眉目灵秀,很少见到一臣能把谁放在身边的。” “可能是路上遇到的苦命孩子吧,兄长一向心善,看他无家可归,留在身边也有可能。” 车子方停到殷家的大门口,房梁上传来了一声猫叫,专门照顾猫咪的奴婢在下面看着忧心不已,也不管小猫懂不懂得人语,“琥珀,快下来。” 殷云先从车里下来,然后转身将茹娘伸手扶了下来,茹娘看到这一情景觉得有趣,“看来这猫有灵性的很,我跟它说它主人马上就要回来了,如今都跑到房梁上去等着了。” 殷云轻咳一声说道,“这猫可不省心了,也只有兄长能够治得住它。” 白色的猫咪有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当看到兰一臣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猛地往前一扑,却忘记了自己身在房梁之上,于是四只爪子在空中不受控的乱晃着,看的人触目惊心,虽说猫有九条命,可是就这么从房梁上摔下来,恐怕也要受不轻的伤。 而兰一臣往前快走了几步,稳稳的将那只纯白的猫接在了怀中,然后安抚似的在它的后背顺了顺毛,若是旁的人接住了它,它肯定要给他来一爪子,但是在主人熟悉的怀里,它舒服地哼了一声,还用自己的猫脑袋蹭了蹭主人的胸口,以此来抚慰自己受到惊吓的小心灵。 “琥珀,你好像比以前重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撞击的缘故,兰一臣差点没有接住它,照顾猫咪的侍女诚惶诚恐的说道,“奴婢每天都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只是这猫食欲不振好多天了,倒是这两天活泼了一些。” 茹娘接了一句,“这倒是不假,若是你再不回来,它恐怕就活不久了。” 听了这话,兰一臣爱怜的抚摸着奶猫的下巴,让它喵呜喵呜了好几声,他自己一个人住在兰宅很孤单,只有这么一个宠物陪着他,离开京城办差之前,想到自己要去外地这么多天,猫咪无人照料,他便将猫托付给了叔父一家,只是没想到这猫竟然这么黏他,不知道的还以为它真的成精了呢。 进了屋子,兰一臣也没有把猫放下,让它就这么窝在自己的怀里,小猫找到了归宿,舒舒服服的露出了自己的肚皮,只等着主人的投喂。 殷家的饭菜早已备好,还有琥珀最喜欢吃的鱼,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虽然只有碗筷的碰撞之声,但是脸上的笑容都是真挚的。 饭后,兰一臣喝了茶,茶水香浓,正好可以去去饭菜的咸味,他好久没有喝到这么醇正的茶了,当即便多抿了几口,猫咪在他怀里犯起了懒来,眯起眼睛呼噜呼噜的享受着午后的阳光。 第10章 试罢春闱(10) 殷云坐到了兰一臣的身边,与他平淡的聊着天,“你不在京的这段日子,倒也没发生什么大事,不过大伯最近和信德王身边的门客江齐岳走得很近,你需要多多注意。” 兰一臣淡漠的眼神眯了眯,有些嘲讽的说道,“他总是做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有一件事我倒是很好奇,状元之位竟然不是你?”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总有比我出色的人在,而且我昨日在琼林宴上见过那人,确实文采斐然,并不是沽名钓誉之辈,就连白相也非常欣赏他。” “哦?能让老师都看中的人确实不多,”兰一臣声音平淡,似是对那状元郎感兴趣,又或是并不在意。 临走的时候,他怀里多了一只白猫,还有殷家送给他的几盒茶叶,他坐的是殷家的马车,他让木兮先回自己家去了,他好久没回家,总该打扫一番的。 兰一臣如今虽当了官,却还是住在陋巷中的陋室,只是小门小户,想来朝中之人也不会知道,朝中大臣竟然会住得这么粗陋,官家其实曾赐予过他府邸的,不过他婉拒了,说他家中只有一人尔,何必浪费好房子,不如留给需要他的人住,当殷家马车停下来时,兰一臣独自走进了这条小巷,这条巷子太窄,马车进不去,兰一臣也习惯了走这曲径通幽的小路,让他能够沉静下来思考问题。 然而当他看到房门外站着一个不速之客,温和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他骨子里其实是一个清冷温和之人,理智永远占据上风,可只有面对面前的这位亲人,他总是会失了仪态,让他无法做出好的脸色。 “殷大人怎么会屈尊来我这小小的地方?”兰一臣声音透出嘲讽,一点儿也不想看到他,径直掠过他,走向自己小小的门庭,大门口的牌匾上是他亲自提笔写下的兰宅二字,屋里一直住着他和一位老仆,如今还多了一个小童和他的猫,他清静惯了,也不喜有客打扰,生活很简单,也不希望有任何的改变。 殷明面露微恼,“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好歹还是你的父亲。” “我记得我早与你断绝了关系,也改了母姓,若是觉得我身上流着你的血,我将身上的血一并还了你就是,”兰一臣话语中透露出决绝,他早与殷明说的清清楚楚,但他的父亲好像总是看不明白,知道不待见,还偏偏往他的面前凑。 殷明其实并不想来找他的,只是想到信德王的事情,还是好言相劝道,“叙州发生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和官家不要说太多,官场上的事儿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你性子太直,说多错多,即使你说了,官家也不见得会严惩上面那位,反倒让你处于不利的局面,就当结个善缘不好吗?” 兰一臣却甩袖阻止了他下面的话,回眸看他的眼锋像刀子一样,他早已对他的父亲失望,如今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说道,“殷大人,你的风骨在哪里,信德王所做的那些事情,他为人的德性你又不是不清楚,如今你身居高位,应该竭力为朝廷效劳,而不是有结党之意,你这样的做法,让人觉得不耻!” 殷明被他直言说的面目羞窘,胡子都气的抖了抖,用食指指着他的鼻尖说道,“糊涂小儿,你以为官场是那么清明的地方吗?黑是黑,白是白,能说的那么明白?我早说过你不适合这条路,可你偏偏还是走上这条道了,那也就罢了,何必要趟浑水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好吗?” 也许是他的声音太过激烈,兰一臣怀里的猫儿有些不安的焦躁起来,似乎想一爪子将殷明挠一个大花脸,敢对它的主人态度如此不好,它要舍身护主,好在兰一臣适当的轻抚着它的背,让猫儿安静了下来。 “吾闻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王侯得一以为天下贞,古之王者,惟任一相以治天下,看来你这个右相是多余了。”兰一臣明明白白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衷心的只有陛下一人,而如今有左右两相,左相是白庆,也是他的良师益友,而右相,他面前的这位,德不配位,实在没有存在的必要。 殷明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怒气压在心头,沉声说道,“看来我找你就是一个极大的错误,你以后就自求多福吧。” 看着殷明远去的背影,兰一臣慢慢收敛了不平的情绪,他低下了眉眼,手紧紧握成了拳头,长长的吐了一口浊气,或许对这个父亲,他总是夹杂着复杂的感情,因为人与人的相处,只有在没有感情的时候才会讲道理,他永远无法做到无动于衷,是对他的磨练还不够吗?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木兮刚才隔着门站在门后,刚才的对话,他都尽收耳底,为了不打扰两人的对话,他便当自己是透明的,只是一道门却隔不住俩人的声音,他从中明白了两人暗藏的关系,只是他更心疼的,就是眼前收留他在家里的大人,“兰大人,屋里都收拾干净了,我还将你床上的被褥拿到院子里晾晒了,晚上一定能睡得舒服。” 这些天他们一直在赶路,晚上睡得也不是很舒服,而木兮总是会做噩梦,常常会把兰一臣惊醒,木兮觉得很愧疚,将兰一臣请进了屋里,还给他泡上了茶,只字未提刚才在门口发生的事情。 兰一臣看着屋里焕然一新,桌子上的玉瓶里还插着不知名野花,看起来也多了一些生机,靠近窗户口的高台上还放着一盆兰花,这盆幽兰是梅润笙送给他的,也是房中唯一不多的亮色,古有云,“兰之香,盖一国。”这是他的生母生前最喜欢的花了。 兰一臣记得小时候,他母亲的身上总是有股淡淡的兰香,兰母对照顾兰花很有手段,殷明那时候想来也是喜欢母亲的,还特意为母亲建了一个兰花房,每次远行回家,总会给母亲带一盆兰花,各种名贵的品种应有尽有,每到这个时候,兰母脸上就会洋溢幸福的笑容。 兰一臣不愿多想,将视线从那盆兰花身上移开,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每到心不静的时候,他喜欢静下心来写字,也许是心境使然,他写的是孟子的第十一卷,“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曝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 对待植物是如此,如果他不像母亲那么用心善待兰花,那么兰花最终会枯萎而死,而对待人亦如此,即使一个人与之有血缘关系,但不培养感情,久而久之也会疏离。 木兮见他专心致志的写字,也不打扰,他习惯了劳作,一刻也停不下来,于是在院子里劈柴火,“噼啪”的声响让沉思的兰一臣从思绪中惊醒,放下了笔,到了门廊之下,木兮一见他出来,有些无措的放下了锄头,“是不是打扰兰大人写字了?” “无事,我很喜欢这个声音,”这有一种生活的气息,兰一臣便把刚才不快的事情忘在了九霄云外,去厨房烧水,准备洗个澡,消除身上的疲惫。 白猫回到熟悉的院落,就上窜下跳,不知道躲在哪偷懒了,兰一臣也不限制它的自由,任由它扑腾,等到吃饭的时候,白猫会自然而然的到他们桌子脚下,等待着主人投喂。 幽竹苑,风幽篁日上三竿才起,这是她为数不多睡过的好觉,风寒竹早早的就去晨练了,回来的时候又看到了王瑞瑛往他们的院子走来,正巧两人撞上了,风寒竹看着她特意打扮了一番,心中有些疑惑,嘴上说道,“你怎么又来我们这儿了,马上也要及笄了,不知道矜持些吗?” “我是来找篁表哥请教棋艺的,又不是来找你,”王瑞瑛翻了个白眼,她也不想一大早遇见这么讨厌的人。 风寒竹伸手拦住了她,“不行,我弟弟昨晚那么晚才回来,还在睡着呢,别打扰他。” “那我在茶室里等着总行吧,”王瑞瑛还就赖着不走了,她就像着了魔般,一晚上梦到的都是何衍,如果还想见到那个玉人,没有篁表哥的帮忙,可是不行的。 “你可真行,如果让大舅舅知道了,看他怎么说你,”风寒竹故意拿她父亲威胁她,王瑞瑛却得意的笑起来,“如今篁表哥成了状元,父亲恨不得让我和你们多多相处呢!” 这倒是实话,以前父亲不让她来找风家兄弟俩,如今却也不再管束她了,还让她与两位表哥多多学习,最好还能带上她弟弟。 风寒竹“呵呵”两声,陪她在茶室里坐了一会儿,虽然他的棋艺比不上风幽篁,可基本的棋路他还是懂得的,便先教她两招,还扬言让她叫自己师傅,可王瑞瑛哪肯吃这个亏,怎么也不肯改口,他们正笑闹的的时候,风幽篁侧身进来,幽幽的问了句,“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俩了?” “篁表哥你可来了,风寒竹就是个臭棋篓子,一知半解的还想教我,就算要拜师,我也只拜篁表哥,”王瑞瑛说完还朝风寒竹吐了吐舌头,表示对他的不屑。 “切,小爷我还不乐意教了呢!”说完他起身离开茶室,回自己的屋子换衣裳去了,刚才他在竹林间打了一套拳,身上黏糊糊的,如果不是陪那个小祖宗,他早就洗澡去了。 风幽篁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风寒竹离开的方向,压下自己的心思,对王瑞瑛说道,“表妹来的太早了,我先教你一些基本的围棋知识吧。” 王瑞瑛笑着点头,她学习的时候很认真,不像是闹着玩儿的,和以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敷衍态度截然不同,于是风幽篁也很尽心尽力的教她。 等到王瑞瑛回去之后,风幽篁才转到了竹林里找到了自家哥哥,风寒竹用一根竹枝当剑,凌空耍着把式,汗水顺着脸颊流下,头发也有些汗湿,他看到了妹妹,便喘着气收回了剑势,欣喜的喊道,“弟弟,你怎么来了?” “过两日我要到户部当值了,到时候我会安排你去宫里当值,宫里的护卫可比面的有前途多了,”风幽篁知道哥哥有这个实力,也不想他再一日一日的蹉跎下去,有个事做总归是好的。 风寒竹一向听他的话,点点头,“放心吧,哥哥不会丢你的人的。” “还有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问你,”风幽篁犹豫着问道。 “你尽管说,我们之间还需要遮遮掩掩的不成?”风寒竹随性地将头发一甩,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水,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让风幽篁觉得自己是不是多心了。 “你对瑛表妹是不是有不同的感情?”风幽篁最终还是问出了口,这决定了她以后对待王瑞瑛的态度,到底是把她看作是表妹还是准嫂子。 风寒竹显然被她的话吓到了,睁大眼睛问道,“你怎么会这么问啊?我和那臭丫头能有什么好说的。” “或许你应该认识一个词儿叫欢喜冤家,我观你们就像是这样的,”风幽篁笑眯眯的说道。 风寒竹连连摆手,“好弟弟,你别开玩笑了,我和她完全不可能,而且她已经有未婚夫了,这话让别人听了去,像什么样子。” “你真的对她一点想法都没有?可是我从来没见过除了我之外,你对其他女孩子有这么上心的。”风幽篁着实有些不放心。 风寒竹立刻竖起三根手指发誓道,“我这辈子喜欢谁都不会喜欢她,若是有一日我喜欢上了她,我名字倒过来写。” 风幽篁暂时相信了他的话,“那我就放心了,表妹那么可爱的女孩子,可不能让你祸害了去。” 风寒竹听到她的话又炸毛了,“什么意思啊?难道我还配不上她?”他作势就要上来打她,风幽篁笑着跑开了。 风幽篁走了,风寒竹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神色也有些迷茫,有些看不清自己的内心,他想,才不是这样呢,风幽篁一定是看错了。 第11章 海棠未眠(1) 风幽篁来到户部的门房时,大家都面目好奇地看着他,他们对此人并不陌生,甚至因为他拒绝更高的职位,转而来他们户部当个从八品主事,这种行为才让人觉得怪异呢。 要知道从前当上状元的人,都是进入翰林院从事简单的起草诏书,修撰历史的工作,官职还是从六品,可风幽篁却舍弃了那样悠闲的工作,到户部任劳任怨,任谁都想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还记得白相当时问他为何要去户部的时候,风幽篁说道,“民生之本在于经济,殿试考核的时候,我也曾言财政的累积需要当官者的清明,如今我身在其位,便将自己曾说的话付诸行动,这对我来说不仅是一种考验,也是一种历练,虽然只是小小主事,但我甘之如饴。” 白相听完,捋着胡须笑着说道,“此子甚得我心也。” 风寒竹其实也不明白风幽篁为何会做这个决定,在哥哥面前,她就显得坦率多了,“一路上我们被各种要债的追得如过街老鼠,当时我就深知,只有将钱财紧紧攥在手中才是最让人心安的,如今这天下贫富不均,富人太富,穷人太穷,我疾贫富不均,今谓汝均之,又有何不可?” 而且她也相信,她不会一直坐在主事这个位置,以她的能力和现有的人脉,相信她很快就可以晋升了。 就在风幽篁进入户部当值的时候,殷云被召进了宫里,这一举动在外人看来好像官家格外器重他,就连状元爷也比不上他。 而此时让人羡慕的殷云却满头大汗,跪在玉石的地面上双腿都有些疼,御书房里的暖阁温度刚刚好,不会太冷,也不会太热,然而殷云却觉得自己置身骄阳之中,也许是身体原因,他觉得有摇摇欲坠的趋势。 官家收敛笑容,一脸的威严,他只是刚提了提自己的想法,多少人想尚公主都求而不得,他却满脸拒绝,甚至想罢官不做,也不愿意休了自己的糟糠之妻,官家一开始是有些愧疚的,可是面对不听话的臣子,他觉得自己威严受到了轻视,低头批阅着自己的奏折,也不让他起身,就这么漠视了他。 一旁随侍的太监总管看到殷云这个样子面露不忍,想了想他和右相的关系,便劝着天子说道,“奴才人微言轻本,不该多说什么,不过殷公子如今也只是年轻气盛,又太过重情重义,让他舍弃发妻于外人而言也不好听,不如贬妻为妾,玉珠公主还是得尊其位的。” 这也是退而求其次,给双方一个台阶下了,官家一听,眉头舒展开来,“姚公公都替你求情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多谢姚公公思虑周全,官家宅心仁厚,只是殷某身体羸弱,命途多舛,实不为公主良配。”殷云还是变相拒绝了,他其实心知肚明,如果坦然接受驸马都尉,那么他的前途不可限量。 就像他的大伯,抛弃发妻之后娶了圣延长公主,如今已是右相了。只是相比于权势地位,茹娘在他心中是唯一,她的身份虽比不上公主,可青梅竹马的情意却是任何人都比不了的,他不愿让茹娘寒心。 官家听到他这话,气的想把砚台扔到他的脸上,正在这时,有太监在外禀报,说是右司谏兰大人来了,官家急欲知道旭州情况,相比这些小事,国事更为重要,他不动声色的压住了怒火,将人请了进来。 兰一臣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堂弟跪在镶满玉石的地板上,嘴唇都有些泛白了,他蹙了蹙眉,先将自己在叙州查看到的情况如实禀报。 “臣知修建寨堡是为了削灭藩镇势力,也能抵御外敌,但当地官府却违背朝廷旨意,私自吞并国库金银,以强势压人,当地百姓受到压迫,死在城墙之下的人不计其数,这种大兴土木之事反倒有损民心,失了当初做这件事的用意,当地百姓民不聊生,怨声载道,臣为民请命,写了叙州知府温岭和地方霸主周宥的罪状,联合当地百姓请愿的手印,特此呈给圣上。”兰一臣从袖中将奏折呈上,姚公公接了过去,转递到圣上面前。 官家展开一阅,眉头越皱越深,上面对叙州知府的罪状真是罄竹难书,他“啪”的一声合上奏折,立即传下旨意,让刑部全权处理此事,该抓的人抓了,该判的人判了,然后又让户部派出几人恢复叙州的当地经济发展,兰一臣可以作为监事。 任务安排了下去,兰一臣却没有告退,他说道,“叙州知府温岭敢在圣上眼皮子底下如此行事,其实背后还有人支持。” 官家眼皮子跳了跳,捋了捋其中的思绪,信德王外祖家好像就是姓温,若是温岭是信德王的亲戚,免不了信德王来他面前闹上一闹,可这祖宗他也不敢得罪呀。 说起来,这信德王是他最小的一个弟弟,只是官家害怕出现兄弟夺权的局面,便尽可能的将信德王养得无法无天,如今这信德王就像是脱缰的猛虎,任谁也收不回笼子里了。 信德王为人傲虐,几乎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情,有一次,他想试一试自己的宝刀锋不锋利,于是从刑部的牢房里带走了许多死刑犯,而这些死刑犯最后的下场都是死于信德王的刀下,官家听说这件事后训斥了他一顿,他却不以为意的说道,“本就是将死之人,他们死前为我的新刀试炼,也算是死得其所,皇兄总不希望我滥杀无辜吧。” 这番话让官家顿时哑口无言,明明知道他做的不是好的事情,却总是说不过对方,真真是让人懊恼不已。 “此事孤会查明白的,到时候会给群臣一个交代。”官家装作不知温岭到底是什么人,于是和他打着马虎眼。 兰一臣也不想逼官家太甚,岔开话题道,“不知道殷榜眼为何跪在此处,是做了什么惹圣上生气的事吗?” “不过是孤的家事,倒也算不上大错,殷云,起来吧。”官家终于施了恩典,大发慈悲的说道。 “谢官家体恤,”殷云跪的腿都有些麻了,但又不敢在殿前失仪,只好慢吞吞的抬起了脚,顿时一阵酸麻从脚心传到了四肢百骸,让他差点叫出声来。 好在兰一臣看出了他的不适,在旁边虚扶了一把,殷云腼腆的对他笑笑,官家现在头疼信德王的事情,也不想看到他这冥顽不化的脸,摆了摆手让他退下。 兰一臣也随他一同告退,搀扶着他一路走向宫门外,路上,他问道,“官家为何要苛待于你?难不成你说了什么错话?”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合该受着就是。”殷云没有对他说实话,他尚公主之事尚未定论,也未颁下谕旨,若是将此事说了出去,让皇家没了颜面,恐怕他尚公主之事就由不得他说不了。 “我听说状元郎去了户部,你现在在哪授职?”兰一臣听说新科状元主动请官去户部当主事,这让他大为吃惊,心中对此人也越发好奇,想着此次他身为监事,去户部要个人,应该也是合情合理的。 殷云笑得有些苦涩,“官家任命殷某为太子教学和国子监博士,虽然不是实差,但也身负教书育人的责任。” 兰一臣皱了皱眉,这表面上说的好听,是太子洗马,可实际上却是并没有实权,堂弟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官家呢? 到了宫门口,两人道别,上了各家的马车,殷云一路上都忍着咳嗽,如今到了车上,他也不想掩饰了,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从嗓子眼里传来,他喝了几口水也不见好转,然后两眼一发黑,晕倒在了车壁上。 等到他再次睁眼的时候,天色已经发黑,茹娘坐在他的床边,一只手紧紧握着他,担忧之色溢于言表,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似的。 殷云刮了刮她的鼻子,笑着说,“你什么时候变成兔子了?鼻子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 “你还笑话我,你的双腿都青紫一片了,车夫见你迟迟不醒,才知道你是晕倒了,把我们都吓了一跳,怎么去了宫里一趟,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了?”茹娘连珠炮式的发问,让殷云一时间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好? 他叹了口气,还是隐藏了官家的意图,不想让茹娘伤心难过,“我如今好歹也是朝中官员,宫中的规矩甚多,一时间没有适应,以后绝对不会了。” “药又凉了,我去给你热热,等会儿把药给喝了。”茹娘正准备离开,却被他紧紧攥住了手腕。 茹娘心思敏感,察觉出他的不对劲问道,“夫君,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只是舍不得你,不想你离开,这些事让旁人去做就好,你总归现在是官家娘子,不要那么操劳了。” 茹娘顿时笑靥如花,将头埋在殷云的胸膛,“为你任劳任怨,我都乐意,旁的人我可不管他呢。” 殷云胸膛震颤,一扫之前的不痛快,反手将茹娘搂在怀里,“你放心,我的妻子只有你一位,谁也取代不了。” 茹娘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这个,她并不在乎这正妻的名分,只要能和殷云一辈子都在一起,她就很高兴了。 如今夫君名声大噪,想必想和夫君举案齐眉的女子肯定有很多,难道夫君是想要纳妾了? “夫君是不是厌弃茹娘了?”茹娘小心翼翼的问着。 殷云一愣,转过弯来,笑说,“别胡思乱想,我并无他意,只是君子一诺。” 隔日大早,闲王府里可热闹了,官媒特地上了门来,为梅家世子求娶丰阳亭主,梅家非常有诚意,特地送了丰厚的聘礼过来,媒婆的嘴也像是吃了蜜的一样甜,而且这桩婚事是双方都默许了的,闲王也只是故作严肃的坐在那儿,先是推迟一番,然后装作要好好考虑考虑,等下次媒婆再次上门时,便应允了这桩婚事。 媒婆也心知肚明,知道这事儿八九不离十了,笑着离开了,知道自己会从中得到不少的佣金。 梅润笙过不久也要赴叙州上任了,正好补了前任知府的差,在去之前他就打听过那地方如今民不聊生,是个贫瘠之地,想来上任之路也是困难重重,这些他都预料到了,如今也是充满干劲,只想着干一番大事业,当好一方父母官。 所以在此之前,他要先完成婚姻大事,先成家后立业,自古以来不变的道理。家中长辈苦口婆心的劝他,他身为世子爷,有大好前程,非要去那不毛之地,家里人没有一个是赞同的,可是他决心已定,谁也劝不了他。 家里人唉声叹气,只好给他娶个媳妇儿,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在他身边,也能好好照顾他,梅润笙这才答应下来。 可他没想到,他刚回了自己的院子,他的床上出现了一个暖床丫头,美其名曰让他在婚前感受有女子的好,日后可以更好的疼媳妇。 梅润笙知道富贵豪绅之家这种事常有,然而他却不敢苟同,他看着床上穿着轻纱薄衣的女子,脱下自己的外袍,裹在女子的身上,“出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人服侍。” 娇美的女孩子却哭着恳求让他留下来,这是主母给她的任务,若是完不成,她就会被随便配一个小厮,他知道自己身份卑贱,可是相比于粗鄙的小厮,她还是渴望能得公子的垂怜。 梅润笙并没有顺势收下,反而语气冷冽道,“身为女子,不应该自轻自贱,你且出去,我日后为你寻一户好人家就是。” 听到他的保证,丫头脸上喜极而泣,“世子的大恩大德,奴婢铭记在心,来生定结草衔环,祝愿世子前路顺遂安康。” 等到屋子安静下来,世子揉了揉眉心,他娘就是爱瞎操心,还想着给他找暖床丫鬟,真是让他恶寒,他不是那种重色之人,况且见了亭主之后,他也不能背信弃义,让闲王觉得他品行不端。 第12章 海棠未眠(2) 被这么一闹,梅润笙也没有了睡觉的想法,他想着兰一臣刚刚回京,却不见来找他,不然趁着这个兴致去兰宅瞧上一瞧。 本就是突然起了兴致,也不知道对方在不在家中,他小扣柴扉,屋里立时亮了灯光,梅润笙心中一喜,静候片刻,只听门“吱呀”一声,见一小童头发凌乱,简单披了外衣,探头探脑的看着他,“先生,请问您找谁呀?” 梅润笙愣了愣,狐疑的从那缝隙往里望去,“这不是兰一臣的家吗?” “是兰大人的家,大人还没有睡,正在窗边看书,您先进来吧。”小童正是木兮,他看来人面容俊朗,不像是坏人,便将人放了进来,然后小步跑着进了屋中,提前向大人汇报。 以前开门的活都是家里的老仆做的,不过他上了年纪,睡得也早,于是便把开门关门的活交给了小童,有了木兮之后,老仆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都轻了许多,梅润笙拜访的事情,他竟全然未觉。 梅润笙刚踏进门槛,便听到小童说道,“是个慈眉善目的先生,长得和大人一样好看。” 梅润笙不禁喜笑颜开,任谁听到别人夸自己都会愉悦,他没想到向来木讷的兰一臣身边竟然会多了这么一个讨喜的人。 兰一臣猜到了来人是谁,看到他之后让小童去煮茶,初春的晚上还是有些寒凉,一旁摆着炉火,木兮添了几把柴火进去,让本来已经有了凉意的茶水变得滚烫起来。 “你可真是不爱出门,都回来了,也不去与我聚一聚,这些时日我还担心你在外面吃苦呢。”梅润笙发着牢骚,凑过头去看兰一臣在读什么书。 “《孟子》?估计你都能倒背如流了吧。” 梅润笙在这方面是佩服兰一臣的,他都不能做到将一本书反复翻阅,可兰一臣却不厌其烦,每每阅读都能品出一些新的道理,这让他这个探花郎有些自惭形秽。 “只是不想那么早睡,所以便翻翻看,木兮,茶好了吗?”兰一臣催促着,他爱茶如命,明知道睡前喝茶是不好的习惯,却还是改不掉。 “好勒,”以前,木兮并不知道喝茶有那么多讲究,他都当水一样的喝,如今在兰大人的细心指导下,他俨然成了一位茶师了。 将茶煮沸,浮掉茶上的浮沫,并且不能盛满,否则水太多的话,会使茶的味道寡淡,茶汤呈浅黄之色,味道清甜。 “尝尝,”兰一臣将木兮给自己的茶盏推到了对面,“这算是我半个徒弟。” 梅润笙抬头便看到了一双期待如星的眸子,他不好拂了面子,微微品尝了一口,虽还是不错,可还是差了点味道,实话实说道,“这论煮茶手艺还是比不过兰兄啊。” 木夕果然黯了眸子,梅润笙补充道,“再接再厉,日后定能比你师傅做的还好。” “那兰大人,先生你们先说话,我就先出去了,”木兮不想扰了他们谈话,乖巧的退了出去。 在这一室茶香的陋室之中,两人感觉到了宁静,梅润笙先开口,“你这次查到的叙州知府如今被按下了台,如今有人推荐我顶上,过不久我就要去叙州上任了。” “到时我们可以一路同行,叙州还有许多地方需要部署,我毕竟在叙州待了几个月,了解的比你透彻,你这个新任知府是少不了我的,”兰一臣挑挑眉,好像是让他多巴结自己一样。 梅润笙拱手,“那就辛苦兰兄了。” “还有一件喜事未与兰兄说,我已经向闲王府下聘了,过不久就要娶丰阳亭主了。” 兰一臣惊诧,他没想到会这么突然,“那就先提前恭喜安言了。” 梅安言反问道,“你比我年长,怎么如今还不见你娶妻,你父亲不管你,总该自己多多考虑才是。” 兰一臣转了转眼眸,“如今吾有一个家了,何必再添新人,至于后代,我更是没有想过,我父亲又不止我一个孩子,恐怕也不在乎我会不会有子嗣,况且现在木兮就相当于我的孩子,还有一只猫陪着,足矣。” 梅润笙皱了皱眉,拍了拍他的肩膀,“总归有个人陪在身边,不至于太寂寞,若是日后有机会,我帮你参谋参谋。” 兰一臣笑笑,换了个话题,“听说今科状元叫风幽篁,想必你应该见过他了吧?” “不错,此人挺有意思的,初入官场,却游刃有余,就连白相也很喜欢他,都把他收为弟子了,算起来也是你的师弟了,”梅润笙调侃着说道。 “我虽未见过此人,但是从旁人口中却听到不少赞美的言语,这次叙州之行,我打算将他从户部调过来,看看我这个师弟到底有何过人之处,”兰一臣也是爱才之人,若是此人德行不错,让他接了这个差事,也好为他的晋升之路多一条选择。 “这个主意不错,”梅润笙呷了一口,顿时觉得眉目清明,更加没有睡意了,突然想让兰一臣抚琴一曲,让自己的耳朵一饱耳福。 兰一臣不想拂了朋友的面子,将自己的七弦琴取出,因为许久未弹,上面有一些灰尘,他用白布细细的擦拭一翻,然后调了几个音符,这才渐入佳境。 这条深巷里只住了他一户人家,兰一臣也不用担心会惊扰邻居,他的琴声悠扬,古朴厚重,有一种历史的沉淀感,和对这个世界的清明,他清醒的活在这个世上,理智的存活于这个世界,却还是有逃不开的枷锁,和许多未完成的抱负,他欣赏这个世界的美丽,也明白在这个时代背景下黑暗的潜伏,也只有真正能懂他的人,才会听出这一层意思。 幽竹苑里有一位姑娘,她沉沉的睡着,耳边却响起了古朴厚重的琴声,那层层叠叠的声音如同迷雾一般笼罩着她,她似有所感,却被困在深睡眠之中,然而她的嘴角时而起伏,时而下拉,等到迷雾散去,曲声已散,而天已大亮。 风寒竹路过她房间的时候,风幽篁推开门问他,“昨晚上可有谁在弹琴?” 风寒竹睡得跟死猪似的,摇了摇头,“怎么了?是谁打扰你睡觉了?” 风幽篁摇了摇头,“只是做梦罢了。” 第13章 海棠未眠(3) 风幽篁在接下来的几日夜晚中,故意睡得很迟,却再也听不到那让她感受良多的琴声了,她有些遗憾,不过很快有别的事情,让她忘记了这件事。 如今她只是户部主事,要熟悉户部的所有流程,所以工作比较繁忙,事情也比较杂,只是她做事之前有规划,这种有计划的安排自己的时间,可以更高的提高效率,她会将最重要的先处理完,最后处理简单的任务,这样有条不紊的做事进度,让户部侍郎谢裴煜看的很是满意,正好这次圣上派下任务,让户部抽调几个人前往叙州整顿经济,他打算把风幽篁给带上。 而作为此次他们的监视官兰一臣大人,竟然主动给了前往叙州的户部人员的名单,其中正有风幽篁,也算是免了他的推荐。 风幽篁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出差了,一般能外出的人员都是上方最为信任的人,不管这次是谁推荐的她,风幽篁都心存感激。 她回到家的时候,风寒竹也正好闲职在家,她便顺口跟他提了一嘴要出门办差的事,风寒竹立马打定主意要跟她一起去,如今他现在是在皇城司当值,守卫皇城的重任,这是风幽篁托关系特意给他找的一个肥差,不过他如今能当上皇城司的一把手,全凭他自己的努力,风幽篁只能帮他一时,而风寒竹也不负所望,以自己真正的实力,让那些认为他是托关系进来的人改变了对他的看法,全都信服于他,如今他身边已有了好几个信任的兄弟,他们兄弟俩算是完成了当初一文一武的夙愿,不过这只是刚刚开始。 “你跟着我去算怎么回事?不合规矩的。”风幽篁立马拒绝,她可不想别人认为她搞特殊,把保镖都带在身边保驾护航。 “你们这一路上万一遇到土匪怎么办?又或者遇到危险怎么办?你这么柔弱,我可不放心你一个人出门,如果你不答应,干脆就别去了。”风寒竹也跟着犟了起来,双手叉腰,拿出了哥哥的姿态。 风幽篁抬手扶额,想了想,然后说道,“我去跟谢侍郎说一声,看他同不同意吧!” 风寒竹轻嗤一声,“谢家那小子可是我未来的妹夫,他不得好好的讨好一下他的表哥?” “你别谢家小子的叫,人家有正经名字,而且现在是我的上司,你呀,以后见了他还是收敛一下你的脾气。” 走出这片竹林,远远的看到王瑞瑛又向他们这边走过来,风寒竹不可置信,“真难得啊,她这些日子每天都来向你讨教棋艺,这完全不像以前的她。” 许是风幽篁提醒了他,让他与表妹保持距离,风寒竹这些日子也没和王瑞瑛凑在一块,以往两个人一见面就掐,现在风寒竹巴不得跑得远远的。 风幽篁也很惊叹王瑞瑛的耐心,以前看她读书都没这么勤奋过,“你不能打击一个好学者的积极性吧,我观她如今这模样,就像是《红楼梦》中的香菱学诗,若是长久以往下去,总有一日,下棋的技艺能超过我呢!” “篁表哥,昨天晚上我突然想到了特别妙的一步,也许昨日与你的棋局能够反败为胜呢!”王瑞瑛神采飞扬,脸颊红扑扑的,这兴奋的模样将身上的困意都压了下去,风幽篁也不打击她的积极性,带着她进了书房与她继续下棋了。 东南角的上书房里,殷云一身官袍站在讲台上,而他面对的学生却并非凡夫俗子,而是未来可能成为天子的太子,他身边还有几个陪读的,也都是家世显赫的人,以殷云这样的小小官位,每一个都是他得罪不起的,即使名义上是他们的老师,可实际上只是他们的奴才。 殷云也给太子上了几天的课了,渐渐熟悉了太子的习性,太子表面上看的乖巧懂事,可实际上一点也不让人省心,上课也不好好听讲,下课了还会拿出弹弓射外面树上的鸟,不熟悉的人真会被他这副单纯的娃娃脸给害了。 不过殷云向来性子不争不怒,总是包容以待,而他这软包子的性子让这群学生更加的肆无忌惮,于是殷云在上面讲课的时候,下面的人没有在听的,议论的声音盖过了他的声音,可惜他身子又不太好,说话大声就会咳嗽不止,而在这个时候,太子重重的拍了下桌子,他的陪读们立即噤了声,殷云抬起眼眸看向太子,而太子却不看他,径直起身离开了教室。 殷云没有喊住他,等到他不喘了,便继续上课,而太子一走,那些陪读们便就像脱缰的野马,大摇大摆的也离开了教室,当殷云在抬起头的时候,只剩角落中一个瘦弱的孩子,猫儿一般的眼神亮晶晶的看着他,这是班里唯一一个最近他话的孩子了,这是他堂兄同父异母的兄弟,是殷明和圣延长公主的独子。 因为堂兄兰一臣的关系,殷云并不想与他有任何牵扯,其实他更加好奇,这孩子在那样娇宠着长大的环境下,是怎么养成这样的性子的,实在是太过听话了,殷云不得不佩服,长公主的家教真好。 “他们都走了,你怎么还留在这里?”殷云也开始收集桌上的书本,上午的课就这样结束了,下午他还是要来的,不管他那群人憎狗嫌的学生到底还来不来。 殷一寒乖巧的站了起来,躬身行礼道,“爹爹跟我说,你的学问是最好的,让我以后好好跟你学。” 殷云眨了眨眼,有些怔愣,这殷一寒的声音和小奶猫的声音一样,让人忍不住想撸上一把,他想起了兰一臣家里养的琥珀,一样的可爱,让人忍不住犯规,多疼疼他。 “明明是一个爹,可你和兰一臣实在是不太一样。”他说的是实话,如果殷一寒是家养的玫瑰,那么兰一臣就是任尔东西南北风的劲草。 殷一寒好奇的睁大眼眸,“你说的是我那个哥哥吗?从我出生到现在,我都没有见过他。” “我想他也不会想见你的,你们虽有同一个父亲,可却生长于不同的世界,他缺失的太多了。” 殷一寒若有所思,看着老师渐行渐远,乖巧的猫儿眼里透露几分好奇,爹爹虽没有明说,可是每次提到他那个逆子总是充满了许多情绪,悔恨的,担忧的,心疼的,无奈的,骄傲的,这是殷一寒不曾在父亲身上体会过的矛盾的父爱,看着书房门外一棵松柏树,他伸手折下了挡住他视线的一折树枝,然后在那棵松柏树的旁边刨了土,将这只松柏枝种了上去,干完了这一切,脸上也变得灰扑扑的,他觉得这样比刚才要美多了。 殷云走出一段路,发现戴在自己身上的香囊不见了,那是茹娘亲手给他绣的,他不忍丢失,于是又折返回去,准备回教室找一找,无意间便看到了殷一寒做的这一切,这个举动有些古怪,让人捉摸不透,可又觉得是出于好意,殷云的再次出现没有让殷一寒惊慌,也没有询问原因,而是淡定的点了点头,并且乖巧地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对他说,“老师,再见。” 在殷云进宫讲学的时候,他的妻子茹娘被召进了宫里,茹娘不知道皇后的用意,心里有些忐忑,只是没想到皇后的态度很好,邀她喝了下午茶,只不过这中间出了一个插曲,后宫嫔妃众多,贵妃娘娘也甚得圣上宠爱,偏偏赶着这个时间来到皇后的慈元殿里给她请安。 “哟,这是哪位贵人呢?出落的如同水上芙蓉,皇后娘娘的眼光一向是独到的。”皇贵妃一双狐狸眼,看你的时候非常勾人,茹娘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解释道,“臣妇是殷大学士的妻子。” 皇后的脸色有些不太好,为了打压皇贵妃的地位,她特意找了许多的美人来分散圣上的注意力,只可惜她这个计划却宣告失败,圣上就吃准了贵妃这一套,任别的女子再美也不多看一眼。 贵妃刚才所言就是打她的脸,不过她也能反打回去,“如今这殷大学子可是太子的师父呢,太子最近功业有成,也多亏了好老师的教导,所以我让茹娘进宫来陪陪我,也好送她一些赏赐。” 贵妃立马就不舒服了,太子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可惜皇后生不出儿子,把她的儿子给抢了过去,当做嫡子抚养,偏偏圣上还答应了,眼见着亲生孩子叫皇后皇额娘,她心里的痛谁人能懂? 本来是后宫两个女人的针锋相对,如今便都把火气撒在了无辜的外人身上,贵妃看着茹娘说道,“可我听到的说法怎么不是这样呢?太子最近学业好像是下降了不少,皇上检查功课的时候还皱了好几次的眉呢!” 茹娘对什么反应都淡淡的,唯独别人诋毁自己的丈夫,她是万般难以忍受的,于是立即半跪着行礼道,“听闻太子以前的师傅是兰大人,如今换了个老师来教,恐怕有些不适应,不过臣妇相信以太子的聪明才智,和夫君的谆谆教诲,相信很快他们便能适应彼此,会有良好的教学效果。” 贵妃不置可否,涂着丹蔻的兰花指捻起桌上的桂花糕,她饱满的红唇尝了一口,嘴边留了一些渣子,她用手帕轻轻的擦拭,然后才缓缓说道,“皇后娘娘,怎么不见公主殿下呢?听说她近几日身体不大好,臣妾想去亲自探望一番。” 皇后脸色更加阴郁,狠狠看了一眼贵妃,然后这抹狠意连带着将她身边的茹娘一并看了去,端正着姿态说道,“如今她身子不好,若过了病气给贵妃你就是我的不是了。” “可我听闻公主殿下一向身体康健,怎么会突然就病倒了呢?怕不会是犯了什么相思病吧?”贵妃娘娘语不惊人死不休,显然是来触皇后娘娘的眉头的。 茹娘在一旁如做针毡,她并不想看这一场宫斗大戏,正想着以什么理由离开,贵妃娘娘突然看向了她,嘴角的笑容有些恶劣,“也许此事和殷大学子也脱不了关系呢,圣上本是一片好意想将公主许配给他,可殷大学子却说自己早已娶妻,配不上公主殿下。这明显的拒绝别说是公主了,就是一般的女儿家都会受不了的。” “贵妃慎言,这话你是从哪儿听说的?公主的婚事岂是你能议论的,要不要到圣上面前去说上一说?”皇后立即大声斥责,她唯一的宝贝女儿岂容她们诋毁。 茹娘恍然大悟,皇后突然将她召进宫来到底是何原因了?她想起夫君某一日的欲言又止,想起进宫时旁人不屑的目光,她的手心立即冒出汗来。 此刻她就像是被扔在油上煎烤,怪不得殷云学识那么高,却只做了一个太子冼马的官职,原来是宫里有人给他穿小鞋呢。 想到夫君为了自己拒绝了与公主的婚事,想到夫君受了极大的委屈,膝盖上满是青紫的回来也不肯告诉她实情,她的心头顿时涌上一股酸意,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吧。 贵妃话已至此,也没什么其他想说的了,便悠悠然起身告退了,临走前看了一眼茹娘,那满含深意的一眼让茹娘胆寒,她走了之后,茹娘觉得空气都变得稀薄了。 她应该感激贵妃提前告知她的,否则她被卖了都不知道,如今慈和的表象被击破,皇后也不再对她温和的笑了,嘴角抿得紧紧的,其实这次让她进宫确实是别有深意,想让她为了她夫君的前程知难而退,毕竟这只是一个没什么背景的小人物,她自信能将她打发了走,然而这一切都被贵妃给戳破了,把她的计划打乱了,若是现在再说,傻子都能知道,她是为了自己的宝贝女儿。 “本宫与你一见如故,今日和你相谈甚欢,之后你要多多进宫陪陪本宫。”皇后暂时放弃自己的计划,打发她出宫了。 而得知了真相的茹娘走在宫女的身后,只觉得天地倒转,血流逆行,哀伤席卷了她的全身。 第14章 海棠未眠(4) 纵使心头千头万绪,可当殷云回到家后,茹娘面上不显,仍是一派温和,夫君身体本来就不好,所以陪在他身边的时候,她总是会展露最真挚的笑脸让夫君展颜,即使心里有再多的委屈和难过,她也会把这些不好的情绪隐藏起来,也许已经成了一种本能,当她看到夫君的瞬间,她立即收起了苍白的脆弱,笑着迎了上去。 宫里的消息总是传播的很快,殷云也知道了她被皇后召进宫的事情,如今看到她并没有任何异样的情绪,心里稍些安慰,但还是决定告诉她实情,若是让她从别人嘴里得知官家有意让他尚公主的事情,难免会让她多心。 “茹娘,其实上次我双腿跪的青紫,是因为我拒绝了官家让我休妻再娶,我不知道你在皇后那里有没有听到什么流言蜚语,但既然我拒绝了,就不会让你成为下堂妇,你永远是我唯一的妻子。”殷云说话的声音很缓慢,但每一个字都很清晰,茹娘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心慌,趴在夫君的肩头大声哭了起来。 殷云骤然听到茹娘的哭泣,心头大乱,连忙将人揽进怀里,便猜到茹娘早已知晓此事了,只是一直压着不说,如果他不是主动提起,恐怕以茹娘什么事情都埋在心里的性子,还不知道背后偷偷掉几次眼泪呢。 “别哭了,哭的我也想落泪了。”殷云本就是易感体质,总是会触景生情,无故落泪,对着书中悲凉的句子落泪,对着落日的飞花落泪,那是他身体控制不住的,可他最难以忍受的便是茹娘的眼泪,他希望他的茹娘永远笑颜如花,和他看云卷云舒,陪他走过朝丝暮成雪。 茹娘渐渐止了眼泪,看到他衣衫上的大片水渍,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我只是怪我连累了你,你本有一个大好的前途,如今却要处处受限,就连官家和皇后都得罪了。” “这没什么,当初我拒婚的时候就说了,我可以辞官,但我不会休了你,我清楚明白什么对我才是最重要的,我十年苦读,是为了改变我们这个家困窘的局面,而不是为了让这个家分崩离析。”殷云伸手将她脸颊上挂着的泪珠轻轻擦去,然后微凉的唇轻轻靠近茹娘濡湿的红唇上,轻轻吮吸,微微颤栗,感受着两个灵魂的碰撞。 茹娘颤抖着眼睫闭上了眼睛,渐渐忘记了在宫里的不安,她想自己还是很自私的,因为她的不舍,因为她对夫君深沉的爱,让她勇敢的想牵住彼此的手,哪怕最后结局还是很不美好,至少她尝试过了。 风幽篁刚整理完户部的内部资料,便看到谢裴煜从她的桌案前走过,她忙起身行礼道,“谢侍郎,我有话说。” 谢裴煜停住了脚步,微侧着头,他比风幽篁高出了半个头,于是看向她的时候眼睛微垂,像是在审视一般。 风幽篁谦逊的抬头说道,“此次我们叙州之行,路途遥远,而我们身上身负赈灾款,是百姓的救命钱,所以人身安全必须要得到保证,我哥哥如今在皇城司当差,想和我们同行,不知道能不能行个方便?” 谢裴煜负在身后的双手张开,两手一摊说道,“我们户部虽然身负着朝廷经济的命脉,但是如今国库紧缺,也拿不出多少银两,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们当官的会被人抢劫,除非他们是真的不要命了。” 他的话也是再明显不过,你操心的太多了,这次出行又不是过家家,还要多带几个累赘,况且这些事情自有监事会考虑周到,你就不要多管了。 风幽篁还欲再说什么,谢裴煜却不想听了,“好了,既然你还有闲心想别的,不如把我剩下的卷宗给看了吧。” 风幽篁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户部尚书年事已高,过不久就要退休了,接下来谁继任的问题成了炙手可热的话题。 大家都认为是谢侍郎,他做了许久也是时候出师了,而她风幽篁一来,如今势头正盛,显然有压过谢侍郎的趋势,这让谢侍郎有点危机也是应该的。 风幽篁想了想谢裴煜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近日粮价上涨,她铺子里的几家米铺虽然压着价格没有上涨,但是导致供不应求,她也正在考虑这个问题,这不单单是京城的问题,各地都有这样的现象,此次赈灾最重要的也是粮食,民以食为天,若是这个天塌了,民众暴乱压也压不住。 等她忙完了坐车回去的路途中,竟然和梅润笙的马车碰上了,他们各家的马车上都有着家族的组徽标志,马夫也是有眼力见的,准备让对方的买车先行,谁知对方马车的帘子掀了开来,露出了梅润笙的脸,他正准备去闲王府正式的下聘,不想正巧遇到好久不见的风幽篁,于是向他微微拱了拱手,风幽篁热情的回应,“梅世子穿的这么正式,是要去哪呀?” “嗐,马上我要娶妻了,到时候记得来喝杯喜酒呀~”梅瑞笙脸上是一派喜色,虽然一如既往的穿着红袍,可是这红色明显比以往都艳丽了不少,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风幽篁一眼就瞧出了与众不同。 “那就提前恭喜你了,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四喜,你占了两大乐事,真是羡煞旁人呢!”风幽篁笑着打趣。 “风兄就莫要取笑我了,那我先走了,以后再会,”梅世子的马车便先行而过。 风幽篁不知道,她这会儿正在恭喜别人,等到她回到家中,别人也来恭喜她了。 王家二老爷坐在她的会客厅里,也不知道来了多久了,桌上的糕点都少了一半,风幽篁拿不准他想做什么,不动声色的向他问了好,其实他可以尽早搬出去,不用再看王家的脸色的,只是如今的状元府邸刚刚翻新,还没有布置妥当,所以她和哥哥便迟迟未搬。 “篁儿,如今你这么有出息,那想嫁给你的姑娘,可是从城头排到了城外,这官媒也找了我好几次,想让我帮你参谋参谋,毕竟你父母早亡,总归我也算是你的长辈,多操心一些也是应该的,如果不是我家丫头准备选秀入宫,我都想把自家的女儿嫁给你呢!”二老爷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可风幽篁听了却冷笑不止。 不说她是个女子,就算她是男子也不会考虑王瑞芳那个眼高于顶的女子,于是他客套的说道,“这就是二舅舅你的不是了,如今哥哥还未娶妻,我怎么能越过我的哥哥呢?” “话虽是如此,不过论出息,你比你哥哥要优秀的多,你的婚事可以先定下来,至于他,让他祖母帮他考虑就是了。” “是嘛,”风幽篁不咸不淡的说着,能让二舅舅这么上心,恐怕给他找的妻子一定是与他沾亲带故的亲戚,以此来攀附上他的权势,她心里面门清,表面上却与他打着马虎眼。 二老爷觉得时机成熟了,笑着说道,“我亲家家里面有一个正值年龄的孙女,然则桃之有华,正婚姻之时也,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可莫要错过了呀!” 风幽篁心想果然不错,还不等她回答,风寒竹径直走了进来,他在外面听了半天了,进来之后便故作不悦的说道,“二舅舅你可就是偏心了呀,这么好的人选,怎么不先为我考虑一二呢?” 风幽篁有些想笑,但碍于人前,低着头去杯中的茶水。 二老爷有些尴尬,他私下里只找风幽篁,便是不想让别人听了去,没想到风寒竹竟然一点儿也不在乎自己的形象,偷听还偷听到正主面前了。 好在他装正经惯了,咳了咳说道,“你们是同胞兄弟,虽然你比他早出生一会儿,可也不差几个时辰,所以给他介绍也不算偏帮吧~” “我知道二舅舅的意思,豆花似解通邻好,引蔓殷勤远过墙。你不过是想让两家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而已,如此的越俎代庖,我在此谢下了。” 二老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这风寒竹的嘴,他永远都说不过他,表面上客客气气的在夸他,实际上暗讽之意明显,他觉得再呆下去面子里子都要挂不住了,于是对风幽篁说道,“既然事情已经说了,那你就先好好考虑考虑,我先回去了。” 看着他匆匆而走,风寒竹嗤笑一声,“这老头总是喜欢多管闲事。” 风幽篁汗颜,二舅舅也不算太老吧,毕竟这王家的基因都是不差的。 她的二舅舅如今正值壮年,外头养的小妾比她的年纪还小一些呢,如果真像风寒竹所说的那样已经“老”了,那可不是一树梨花压海棠吗? “你别当真不就是了,他随便说说,我就随便听听,就当是解压了,”风幽篁倒是不像他那么气愤难当,虽然因为脸上的克妻痣,帮他挡了不少桃花,可是因为他如今的名声大噪,他的婚事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哼,我就看不惯别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的弟弟一定是配得上世间最好的人,”当然这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风寒竹并不在意。 凤幽凰心里一暖,将他拉到椅子上坐下,“有一件事要跟你说,我跟谢侍郎说了,想让你陪我们一起前去叙州,可是他拒绝了。” “嘿,那小子是上天了吧?变成你的上司就不近人情了,亏我以前还把他当好朋友。”风寒竹跟吃了炮仗似的,准备去跟理论,还好及时被风幽篁给拉住了。 “哥哥啊,你先坐下来好好听我说,他虽然明着说不让你去,可你可以暗着跟着我们呢,我有一件事想安排你先前去泸州。”于是她在哥哥的耳边悄悄嘀咕了半天,风寒竹不住的点头答应。 说完了正事,风寒竹拉着她起身,“我本来就是来找你出去玩儿的,既然我马上要出发去泸州了,走之前我还是派两个手下跟在你身边,否则我不放心,正好带你去认识认识他们。” 夕阳的光芒并不热烈,风寒竹拉着风幽篁泛舟湖上,此时舟上已坐了三四个人,都是在皇城司一起做事的兄弟,大家也不拘束,相互的称兄道弟,其乐融融。 夕阳西下的渼陂湖美的让人失去言语,水面波澜壮阔,一眼望不到边,站在船头,有种想作诗的冲动,风幽篁想起许人古人所作的关于渼陂的诗句,而她最喜欢的一句便是,“渼陂寒水碧溶溶,野客江僧望不穷。” 若诗句能表达半分她对渼陂湖的喜爱,也算足够了。风寒竹为她一一介绍他的好兄弟,其中虎背熊腰正在大块吃肉的汉子叫季末,旁边坐着的是他的弟弟季未,笑得傻憨憨的,还有一个在划着桨的,戴着草帽的,只露出半张容颜的男子叫范七,看起来不怎么爱说话,而最后一个也是最斯文的一个男子,一看就不像是一个武官,风寒竹和他最为熟络,叫他戴渊。 戴渊并不是那种容貌出众的男子,只是让人奇怪的是,单看他五官的每一处都长得恰到好处,只是五官合在一起便显得有些普通了,此刻,他举起酒杯向风幽篁敬酒,风幽篁也不是那种拘泥的女子,而且哥哥在身边,她也不需要有什么顾忌,爽快的一饮而下。 他们喝酒聊天,不知不觉太阳隐入了地平线之下,月亮慢慢的升了起来,在舟上看星星是一种不一样的感受,现代的星星没有那么亮那么多,可能是此时空气还没有那么多的污染吧。 风幽篁靠在竹筏上,数着头顶上的星星,却永远也数不完,风寒竹喝的也有些醉了,睡得东倒西歪的,这舟上的人除了默默划桨的那位,只有戴渊还一直清醒着,可见他的酒量很好。 “你一直盯着头顶看,却忘了脚下的风景,”戴渊突然出声,风幽篁不由得侧头看他,不知道是不是看星星看久了,好像他的眼里也充满了无数的星子。 “你说的对,仰望星空,不如脚踏实地,”风幽篁想起了现代一句很有哲理的话,然后低头朝水面看去,一瞬间她便愣住了,总算理解了“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是怎样的场面了~ 第15章 海棠未眠(5) 戴渊盘腿坐在船头,将身子压在了船的边缘,一只手插入了那满是银河的水中,风幽篁看着他温柔的动作,看着那白皙的手指划入水流,好像插入了柔软的发鬓,让她的心头微微荡漾,戴渊掬起了一抔水,天上的星星好像都在他的掌中,风幽篁一愣,学着他的样子也将手伸入了湖泊之中,让水流吻过她的指尖和缝隙。 “你倒是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虽是第一次认识戴渊,可是好像已经明白了为什么哥哥这么愿意和他相处,只因为和他在一起很舒服。 戴渊笑道,“都说这渼陂湖的鱼最为鲜美,下次若是有机会,一定邀你们一同来品尝。” “好,那就说定了。”风幽篁拿过身侧的酒坛子和他碰了碰,戴渊也不客气,他喝酒的动作很潇洒,和刚认识的斯文儒雅有些不同,水流从他的嘴角流了下来,一直没入了他的领口,风幽篁突然觉得他好像长得也没有那么普通了,至少此刻看起来像一个媚人的狐狸精。 而此时兰宅之中异常热闹,梅润笙又再次拜访了兰一臣的家,此次去完闲王府之后,婚期也就定了下来,自由的日子可就没多长时间了,所以便想着和好兄弟再聚聚。 梅润笙总是来得很突然,也不提前打声招呼,所以并没有买什么好酒好菜,只是很普通的三菜一汤,还有兰一臣从酒坊里打的两斤醪糟,这种甜酒的度数并不高,不过好在可以下饭,小孩子也是可以品尝一二的,于是木兮也很荣幸的尝到了这醪糟的滋味。 兰一臣是天子重臣,本应该是住在高门大院,身后仆役成群,可是他却执意不要这些封赏,固执的住在他当官之前的小院里,吃的也是最普通不过的饭菜,他曾说,“我只想保留初心,入仕,心中装有天下百姓,出仕,退居一隅深藏功与名。” 梅安言无法评论这样的人物,他自觉做不到他这样,不过也一直以他为榜样,此番在他的屋中吃粗茶淡饭,也是别样的感受。 因为到了吃饭时间,琥珀便按时的出现在了饭桌旁,它喵呜一声,一下子跃到了兰一臣身边的长凳上,蹲坐的姿势竟然和他身边的主人一样笔直,看到梅润笙不禁发笑,“你看看琥珀,跟在你身边久了也变得跟你一样了,真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宠物啊。” 木兮倒是非常喜欢琥珀,眯着眼说道,“琥珀很乖的,从来不给我们惹麻烦。” 兰一臣从碟子里夹了一块猪头肉,放在了长凳边上,琥珀乖乖低下头,舔了舔猪头肉的味道,然后细细的咀嚼美食,梅润笙看的惊讶,“这猫不都应该吃鱼的吗?它竟然连猪头肉都吃?” 木兮解释道,“只要是好吃的,琥珀都喜欢吃。” 梅润笙不禁啧啧两声,原来这猫竟然也是一只吃货猫呀。 站在这时,大门又被人轻轻的叩响了,木兮主动起身去开门,他已经很熟稔的去做这件事了,找兰大人的并不少,至今也有好几位了。 木兮打开门,看到一位青涩的少年,他看起来太过稚嫩了,跟木兮差不多大,木兮有些狐疑地问他,“请问你是找谁?” 殷一寒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想的,打听到了兰一臣的住处,便鬼使神差的来了,他很想见见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明明他可以和他一起住在长公主府,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兰一臣不仅改了母姓,还和父亲断绝了关系,这样的做法让他尤为不解,也心生好奇。 “我是殷云老师的学生,久仰兰大人的风采,想来拜访一下。”殷一寒隐瞒了自己真实的身份,借用了老师的名头,毕竟他不清楚兰一臣是不是待见自己。 木兮恍然大悟,他是认识殷云的,那可是兰大人的堂弟呢,于是侧过了身请他进屋,“我们兰大人正在用饭,不知道公子用过了没有?如果没有,可以与我们一同享用。” 殷子寒稍微迟疑,然后点头答应,毕竟他拜访的时机有些不对,正好赶上别人的饭点,若是就这样离开,他也不甘心。 这真是一座寒舍,殷子寒找来的时候还局促着会不会找错了?这里真的是深巷里的唯一一处人家,院子里只有一棵枇杷树,一口老井,木兮揭开门帘让他进入,映入殷一寒眼底的也是很简单的陈设,堂屋中一个正方形的饭桌,还要靠在正南方向的一粘土制成的佛像,佛像前的檀香还在缓缓烧着,让屋里的环境有些佛寺里的清幽和禅意。 饭桌旁,他看到了两个对面而坐的人,却不知哪一个是兰一臣,只是心中暗暗比较着,那个张扬着穿着红色衣服的应该只是兰一臣的好友,毕竟他听说兰一臣向来是身着朴素的衣服,所以他将目光放在了那位低头抚着猫儿毛发的清雅的男子身上,也立马肯定了他的身份。 兰一臣的左手腕有一串佛珠,和这大堂内的氛围颇为融合,他侧脸的面容和爹爹有几分相似,只是爹爹向来严厉,笑容并不多,而兰一臣却显得柔和许多,好像更容易相处。 木兮给他添了一副碗筷,邀请他坐下,而殷一寒有些不好意思的迟迟未落座,兰一臣打量他的时候,殷一寒有些闪躲的避开了他的目光,说道,“是学生打扰了,只是殷云一直以您为榜样,也向学生说了许多关于您的丰功伟绩,学生心生仰慕,便来求见。” 兰一臣看着这个后生,面上温和有礼,让他落座,心中却泛起了嘀咕,殷云从来不爱说别人的闲事,怎么又会和学生谈及自己呢?看来眼前这位后生并没有说出他的实话,不过他不愿意追根究底,只当做是一次简单的拜访罢了。 “家舍寒陋,只有一些薄酒,若不嫌弃,可以共饮一杯。” “不嫌弃,不嫌弃,”殷一寒连连摆手,也许是第一次见到这素未谋面的兄长,端着酒杯的手都有些微微的颤抖,兴奋激动过了头。 第16章 海棠未眠(6) 梅润笙没想到这后生酒量如此浅,才两杯下肚,脸上已有了红晕,可这米酒他喝了跟水一样,一点醉意也没有,他试探着问道,“不知你应该怎么称呼呢?” 殷一寒猫儿眼有些迷迷糊糊,可是理智却非常清晰,他化用了一个假名,“大人就叫我寒一好了。” 他偏过头看到兰一臣又在给猫喂食,看着这只和他相像的猫眼,他忍不住上手抚摸了一下,可琥珀这次没有那么乖巧,看到这个陌生的人爪子向它突兀的伸过来,以为是要抢夺自己口里的吃食,嘴里恶狠狠的呜咽一声,前蹄毫不留情的抓了过去,顿时让殷一寒的手背上多了一道猫爪印,不消片刻,血就从中渗了出来。 木兮见状一惊,连忙将殷一寒的手给拉了回来,然后起身去了里屋,拿止血消炎的药去了。 梅润笙看着那白皙的手变成触目惊心的样子,不禁唏嘘,“这猫护食的很,除了它的主人,谁也不敢在它吃东西的时候碰它,你也真是倒霉。” 殷一寒手指蜷了蜷,有一些瑟缩,兰一臣拍了拍猫咪的脑袋警告的让它不要乱咬人,然后歉意的对殷一寒说道,“寒公子,是我这只猫唐突了,回头我一定好好惩罚它。” 琥珀很有灵性,听到主人要惩罚自己,立刻抬起那湿漉漉的猫眼看着他,一副无辜而又可怜的样子,兰一臣却不为所动,只是看着木兮出来,将他的伤口处理好。 “公子,我也只是给你简单包扎一下,若是您不放心,可以再去医馆仔细清理一下,到时候医药费我们来付。”木兮诚恳的说道。 殷一寒摇摇头,“一点小伤,没事的。其实怪我不好,是我非要碰碰它,它只是有些警觉罢了。” 果然,接下来琥珀遭受了惩罚,主人再也没有给他夹过猪头肉或者其他任何吃食了,它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桌子上的人吃的尽兴,自己灰头丧气的跑回了自己的窝里,舔舔自己的爪子,安慰一下受伤的心灵。 殷一寒没有多做停留,吃了饭便推说家中还有家人在等着,便先行告辞了,木兮一直目送他出了这条巷子才转身回来。 梅润笙凑到兰一臣的耳边说道,“这京城中的人我谁不认识,可从没听过有什么寒家的氏族,看来这小子不老实呀。” “别人有意隐瞒,也许有不得已的苦衷,而且他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反而是琥珀伤了他,此事莫要再提了。”兰一臣神情淡淡,似乎不以为意,等日后问上一声殷云,不就知晓此人真实的身份了。 殷一寒走路还算稳当,从小到大他滴酒未沾,这还是第一次尝到这浅薄的酒味,竟然如此的不胜酒力,这也是他没有料到的。 路途中遇到一家药铺还开着门,他停顿片刻走了进去,坐堂大夫还以为今日已没有了病人,正微闭着眼睛小憩片刻,突然面前伸出一只手来,唬了他一跳,他睁开眼睛一看,一个垂着眸的少年紧盯着自己缠了纱布的手看,大夫不明所以,犹豫着要不要先给他把脉,只听少年猫儿一般的声音说道,“我的手背被猫挠了,也不是很严重,都上好药了,只是我想让它变得更严重一些,您看该如何呢?” 大夫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这病人来看病不都是为了让自己变好,怎么还会有人求着自己变差呢? 他又看到这位公子脸上泛着红晕,细细品,身上还有淡淡的酒气,于是恍然大悟,原来是喝醉酒了呀。 他虽不是神医,可也坐堂好多年了,什么疑难杂症没见过,这点小毛病不在话下,“其实你这伤并不严重,就算是不用药,过两天也会愈合的。” 他又不是那种为了让病人买药不惜将病人病情说重的糊涂大夫,这远近闻名的都知道他这位大夫的好名声,所以他也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 公子却皱了皱眉,然后问道,“那如果误撒了什么药粉,会让伤口变得更严重呢?” 大夫还以为他想知道伤口碰上什么会变得严重,要忌口什么,于是他提醒道,“这就多了,饮食上要忌口辛辣之物,伤口也最好不要碰水,第二天结了疤也就好了。” 面前的公子突然站了起来,随手放下了两锭银子转身而去,大夫在后面喊他,“不需要钱的,也没买药,也没诊脉的。”他收了银子可烫手的很。 伙计看大夫还想迈着老腿跑出去追他,伸手拦住他,笑着说,“那公子明显是心善,反正他也不差钱,就当做辛苦小费,你就收下吧。” 殷一寒回到了长公主府,长公主催人来问他用过晚膳没有,殷一寒跟问话的人说,“我在外头用过了,不用母亲操心,今天觉得有些累了,便先行睡下。” 他让人打了盆热水,解开了自己的纱布,将被猫抓伤的手特意泡在了热水当中,泡了半分钟,手背都红肿起来,他才用巾帕擦了擦手,那原本要愈合的伤口此时变得更加可怖起来,他嘴角弯了弯,猫眼里尽是兴味。 闲王府,丰阳亭主正将头上的钗环卸下,眼角便瞟到了放在妆匣里的莲花簪,也许是梅润笙有心,特意向闲王打听过她的喜好,知道她犹爱莲花,所以除了送来了聘礼,还单独给她送了一支莲花簪。 这支莲花簪款式非常普通,和她梳妆台上所有的饰品比起来都微不足道,因为这是木雕的,雕刻的人显然是用了心的,把它刻得入木三分,好像眼前真的出现了一朵睡莲,她漫不经心的拿在手中把玩,却迟迟没有别到自己的发髻。 侍女春桃见状,一边帮她梳头,一边问道,“亭主这是不喜欢吗?今天我悄悄去前院看了,无意中发现梅世子的手上还有几处刀裂的痕迹呢,想来是他亲手做的,这份用心可是无人能及,亭主真是好福气。” “是吗?”丰阳亭主淡淡的反问,然后将那支莲花簪和上次他送的那颗硕大的夜明珠放在了一个盒子里,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送了她两件东西了,可是自己又回报了他什么呢? 揽月殿中,玉珠公主气的吃不下饭,外人都说她病得很重,可实际上她好的很,只不过是被母后禁足了。 自从父皇隐晦的跟她提及殷云拒婚的事,玉珠的脾气越发见长,接连惩罚了好几个宫婢,用父皇以前送她的玉鞭抽的他们皮开肉绽,这事儿被皇后娘娘知道了,认为她德行有亏,失了公主的体统,便将她禁在了自己的宫殿,让外人一律不准进入探望。 因为被拒婚,又被禁足,玉珠开始闹起了绝食的脾气,她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她能选上殷云,是她看得起他,就凭他那身子骨,还有胆子拒绝父皇的赐婚,真是给他脸了。 这几日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皇后心里也很心疼,想着帮她最后一把,便召了茹娘进宫,打算让这女子主动下堂,也好全了公主的姻缘,可没想到半路上被贵妃得知了消息插上一脚,到嘴的话也吐不出来了。 玉珠从宫女那儿听得消息,眼睛里迸发出浓浓的怒火,这下子是真的和他们杠上了,她不吃饭的消息很快传入了官家的耳中,批完了奏折便来看她。 看着玉珠公主憔悴的脸,官家很是心疼,亲自端过一碗红豆薏米粥,舀了一勺在嘴边吹了吹热气,然后凑到女儿的嘴边,“不吃饭怎么行,多少吃一口,父皇亲自喂你,你也不给面子?” 玉珠公主本来是气鼓鼓的,可是当父皇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诱惑着她时,她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饶是如此,她还是执拗的闭紧了嘴唇,可珍珠似的眼泪一串串的从眼角滑落,让人看了心疼不已。 管家叹了口气说道,“总归是你想做什么孤都答应你就是了,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这眼泪可是值钱的很呢。” 玉珠公主这才施舍地吃下了那一口粥,以前觉得并没有多美味的食物,如今却成了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她便一口接一口的享受着父皇的投喂,官家这才放下心来。 “父皇,我想去上书房读书,和太子哥哥一起,可以吗?”玉珠公主虽然不哭了,可眼圈还是红红的,她揪着圣上的袍子不撒手,来回的晃荡着。 官家狐疑的看了她一眼,“以前也没见你多喜欢学习呀,莫不是因为你太子哥哥换了一位新老师的缘故吧。那我可告诉你,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父皇会给你再找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比他好上一万倍。” 其实官家一开始就不看好殷云,只不过是女儿喜欢,谁知道那殷云并不识抬举,如今他想着干脆让兰一臣做女儿的驸马,那可是他最重视的臣子,也是他最为理想的女婿人选。 玉珠暂时还不知晓他的心思,嘟着嘴道,“跟老师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是母后说我德行有亏,学问不佳,以后若是嫁了人,惹的夫婿不喜,让皇家脸面无光,岂不是成了我的不是。父皇,你就答应了我吧。” “那也不应该去上书房,那都是男子的学堂,你去了成何体统,我单独为你找一位女先生,这总行了吧?”官家只好退而求其次,也不想让她和殷云有任何的接触。 谁是公主一反常态,竟答应下来,“不去上书房就不去吧,不过这女先生要我自己来挑。” “好好好,这随你的便。”官家任由她胡闹。 三月春分,昼夜均而寒暑平,许多贵妇进了宫,主要是为公主选教习先生,茹娘也在受邀之列,即使她并不想与皇宫扯上任何关系,可她身为命妇无法抗命。 公主懒洋洋的坐在榻上,来朝见的共有十人,每人面前一张书桌,笔墨纸砚应有尽有。 玉珠身边的大宫女芳岁吩咐这些贵妇给玉珠公主画一幅肖像,用时一个时辰,所有人都开始拿笔蘸墨,时不时的端详一下公主的容貌。 茹娘被安排在最末尾,离的有些远,看的不是很清楚,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安排的,自己的墨沾在纸上的时候立刻晕染开来,显然是水放多了,可这墨也都是宫人安排好的。 她评选不上教学先生无妨,只是若因此得罪了公主,闯下大祸,恐怕没人救得了自己。 她心思百转千回,看别人已经开始勾勾欠欠了,她沉思片刻,就地取材,取下头上那支夫君送给她的明珠簪子,划在了自己的手指上,滴滴鲜血晕染在了画纸上,然后用毛笔细细的匀抹开来。 她的画工虽比不上夫君,可也算是有自己的特色,夫君擅画山水,而她爱画人物,所以家中挂在墙上的菩萨像都是她自己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专门买了画技高超的画师的画作。 玉珠公主在上首坐着,没有看任何人,却独独紧紧盯着茹娘,是她特意命人换了次等的墨水,好让茹娘出丑,没想到她竟然另辟蹊径,竟然以自己的鲜血为墨,真是一个大胆的女子。 只是玉珠公主并没有因此而欣赏,反而越发嫉妒,她看到了那支珠钗,上面的夜明珠她熟悉的很,从小带在身边把玩的东西,即使被打磨成了一只宝珠的形状,她也记忆深刻。 她长长的指甲插进自己的掌心,那可是她特意送出去的定情信物,竟然就被当成礼物送给了他的妻子,这让玉珠公主如何能甘心。 等到画作一一被呈上来,玉珠公主随意的翻了翻,最后在茹娘的画上停顿了片刻,在一片红枫林的背景下,画上的红衣女子显得那么的飘逸,只可惜女子的脸庞看得不甚分明,说不上是不是自己。 玉珠公主不得不承认这幅画是极美的,甚至在所有贵妇的画中可以成为上品之作,然而玉珠公主还是能挑出错来,她让茹娘上前,声音冷冽的问道,“本宫记得本宫的要求是画一张本宫的肖像,可这女子是本宫吗?” 第17章 海棠未眠(7) 茹娘缓步走上前来,在出门之前,殷云因为不放心叮嘱了她好几遍,不要与玉珠公主有正面冲突。 茹娘也听闻过玉珠公主是被宠大的孩子,就连官家对她也颇为仁慈。 她笑着对夫君说,“你就放宽心去去上书房吧,入宫的贵妇又不止我一位,公主就是看不惯我,也要给别的贵妇面子不是吗?” 可事到如今她还是大意了,忘记了公主不是个好相与的,她行了宫礼,真诚的解释道,“臣妇所在的位置偏远,并不能窥见公主全部的容貌,可是在臣妇的心中,公主就是这样的仙人之姿,是任何人都不敢高攀的仙女。” 玉珠公主哑然,她总不能说自己配不上仙女这个称号吧,而且这波赞美,她很受用,她眯了眯眼,看着茹娘头上的珠钗,很像很感兴趣的说道,”你这头上的发饰很是与众不同呀。” “这支珠钗上的珍珠听闻是当日官家所赐,夫君感念官家的恩德,特意将官家所赐的夜明珠磨成了一颗珍珠,镶嵌在了这个珠钗上,所以显得独特了些。”茹娘不卑不亢的说着,她行礼的姿态仍然端住,没有动过一下,只因为公主并没有叫她起身。 玉珠公主听出了她的话外音,竟然拿她的父皇来压她,她冷哼一声,她想教训一个人,就算她父皇来了,也不敢说什么。 “原来如此,平身吧。芳岁,下一场比试是什么?”玉珠公主懒懒的看向身边的宫女,已经没有了和茹娘说话的欲望了。 茹娘起身之后便退到了一边,安静的当个透明人,芳岁躬身对公主说道,“回玉珠公主,下场比试是才艺表演,可以自行选一门拿手的乐器。” “那就开始吧。” 那些贵妇人开始大展身手,有的弹琴,有的跳舞,有的吹箫,简直是拿出十八般武艺,希望能博得公主的青睐,然而玉珠公主看着,眼中却没有任何的笑意和欣赏,她只等着最后一位茹娘的表演。 茹娘默默的看着她们献艺,这些贵妇人都有上好的修养,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大家风采,茹娘并没有出自高门大户,只能说是小家碧玉,但是跟随夫君多年,她身上有一种读书人难掩的气质,这种气质随着时间也慢慢的浸润到她的灵魂和骨子里,成为了独属于她的风采。 记得她和夫君刚成婚的第一年,正值隆冬,院子里开满了腊梅,红色的腊梅香气扑鼻,此时她正是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夫君为了她,特意和她单独辟了院子,在外居住,只有过节过年的时候才会回婆婆家,这让她省了不少早上请安的事情,也有了闲情逸致,不用那么早起。 当她推开轩窗的时候,地上的白雪铺了厚厚一层,白雪包裹住红梅成了她的外衣,这种红梅白雪的强烈视觉反差,让茹娘沉浸在了这冰天雪地之中。 正在这时,夫君一身白衣从拱洞中走了进来,走在雪地上的沙沙声不疾不徐,虽然裹上了白狐大氅,殷云还是时不时的气有些虚,茹娘当即就出了门准备上前迎接。 就在殷云不注意要滑倒的时候,茹娘正好伸手扶住了他,让他的手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两人相视一笑,缓缓朝前走去,枝头的雪扑簌簌的滑落,让茹娘的头顶落了白雪,殷云看到愣了一瞬,轻轻帮她掸了去,说道,“如今我们这也算是共白头了。” 于是在这红梅白雪的日子里,殷云坐在了回廊里靠着暖炉弹琴,而茹娘身穿一身红襦裙,手上折了一枝红梅,在雪地里和着琴声跳舞,她的红成为了雪地里唯一的亮色,让殷云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她。 慢慢的,小雪又开始纷纷扬扬的飘洒起来,落在了红色的襦裙和茹娘红润的脸上,殷云的琴声也渐渐开始凌乱起来,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而茹娘也是越跳越快,像极了花中的花仙子。 琴声戛然而止,殷云咳嗽起来,茹娘担心的看着他,正想上前的时候,殷云却突然站起身来,拿下回廊上的红色油纸伞,缓缓走向了她,将伞遮到了她的头上。 红色的雨伞下站着一个红色的人,她的目光温柔而略含担心,看着夫君将伞全部给了自己,而他却整个人露在了雪地之中,很快的,他肩上的大氅落了一层白色的雪,“进屋吧,屋里暖和。” “好,”茹娘抬手,将他肩上的雪拂了去,然后将他手中的油纸伞抬起,移向他的那一边,自己顺势躲进了他的怀里,红衣没入了他的大氅之中,就像那洁白轻柔的雪花包裹住了美丽的红梅。 记忆抽离,前面的贵妇都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表演,茹娘回过神来,想了想,便准备跟随宫人去换一条舞裙,公主眼神闪烁了一下,对身边的宫女芳岁招了招手。 芳岁弯腰,将耳朵伸了过来,公主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这地面我看着有些太光滑了,不如放一些东西上去。” 芳岁一愣,但她跟在公主身边也有很久了,知道公主对茹娘有点意见,想整整她,不然刚才别人跳舞的时候怎么没提出这样的要求呢? 她不敢忤逆公主的意思,便说道,“奴婢照办,一定符合公主的心意。” 玉珠公主一向很满意这个贴身宫女的照顾,吩咐她做的事情也一直让自己满意,她圆润的指尖缓缓摸索着自己的下唇瓣,等待着接下来的好戏上场。 茹娘换上了一身红色的舞裙,虽然和记忆中的那次穿的不太一样,但穿在身上的舒适感是一样的。 然而她没走两步,差点摔倒,看到脚下被放满了许多的玻璃珠子,饶是她装的再镇定,这次面色也真的血色褪尽了。 其他贵妇自然也看到了,有的蹙起眉头,有的暗自窃喜,有的不以为然,心知肚明,她是触了公主的霉头。 “接下来,我很想欣赏一下不一样的舞蹈,”玉珠公主下了死命令,让她退无可退。 第18章 海棠未眠(8) 上书房内,殷云的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他非常担心茹娘在后宫受人欺负,所以授课的时候有些分神。 太子今日却并没有闹什么脾气,从上次他拍案而起之后,他就没有翘过任何的课了,只是有没有听进去,殷云并不知晓。 课下,殷云走到太子的身前,躬亲行礼道,“臣有一事想请求太子帮忙。” 太子挑挑眉梢,他翘起了二郎腿,手上的毛笔不停的转动着,眼神随意的瞥了他一眼,“先生的礼我可不敢当,若是被父皇看见了,又要认为我欺师灭祖了呢!” “太子折煞臣了,臣妻受邀参加公主选女先生之惠,然臣妻是第一次进宫,并不懂宫中礼数,恐冲撞公主,希望太子能请宫人前去说和一下,算是给臣一个薄面,日后太子有任何的要求,臣一定竭力相帮。” 太子客气的起身相扶,“本宫还以为多大点事儿呢,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你且放心吧。” 然后他招来自己的随行太监,让他去问一问选先生的结果怎么样了,他知道了自己这个妹妹,从来不肯吃一点亏,仗着父皇母后的宠爱就骄纵蛮横。 这本和殷云他的妻子没什么关系的,可现下殷先生拒婚的事情人尽皆知,虽然明面上被封了口,可暗地里谁不知道公主是被人亲口拒婚了的,这惹的公主不快,肯定要借机教训一下他的妻子,殷先生可真是摊上大事儿了。 殷云又再次道谢,只是心中的担忧仍是不减分毫。 殷一寒眼神微闪,趁着下课走出门去,对他身边的书童说道,“我记得原来教授我母亲的绿衣先生此次也在入选之列是吗?” “是,长公主认为教习公主的必须德才兼备,也必须有一定的经验,绿衣先生算是此中老者了,若公主能看得上绿衣先生,也算是她的运气。”书童本就是出入书房甚多之人,对此类事情知道的更为详尽。 殷一寒点点头,“让绿衣先生多照顾一下茹娘,不要让玉珠公主闹得太过。” 书童偏过头来看着自家公子,不明白他所谓的照顾是何意思,但看到殷一寒眼中一闪而过的锋芒,书童立刻低下头去,道了一声是。 等书童远去,殷一寒看了一眼教室内殷先生单薄的身子,嘴角划过一抹冷笑,他就想不明白,每次向人求助的时候,别人总是第一个想到的是太子,而他这个向来尊师重道的好学生就会被撇在角落,一点儿也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他想起刚才课堂上所学的那篇《驺虞》,这些为太子鞍前马后的铲屎官,可真是不遗余力,就连先生也是如此,同样姓殷,为何要轻易的折腰呢! 而此时选女先生的比试也是如火如荼的进行之中,茹娘看着地上那些滑不溜手的玻璃珠子,她知道自己一旦摔倒,殿前失仪是小事,而公主一定会因此将自己施以惩戒,这才是玉珠公主的真正目的。 这时一名小太监匆匆而来,看到此间情景,心下便有了大概的猜测,芳岁认出这是太子身边的近侍,随即喝道,“大胆,你不在太子身边伺候,来这做什么?” 这小太监也算是个机灵的,随即说道,“回公主殿下,是太子听闻公主殿下手中有一本经学孤本,特意命奴才向您讨要了来。” 这话确实是真的,皇后听闻公主一心向学,要改掉以前的坏习惯,特意赏赐了一些孤本送到了揽月殿,希望公主以后能恪守礼节,做一位不失仪态的公主。 玉珠公主听了冷笑道,“太子哥哥何时也如此好学了?你这太监竟不说实话,是不是想挨上几下板子?” 小太监吓得忙跪下磕头谢罪,可没想到一脚踩在了玻璃珠子上,顿时脚下失滑,上身也不稳,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连门牙都磕掉了一颗,顿时“哎哟”的叫了一声,这滑稽的模样让玉珠公主显得非常开怀,瞥了一眼站在一侧的茹娘,心里想着,若是此刻做出这副样子的是她就好了。 小太监自认倒霉,却不敢有任何抱怨,只是捂着自己破了门牙的嘴有些欲哭无泪。 而此时绿衣夫人身边也多了一个小书童,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绿衣夫人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书童才悄然离去,这几场比试下来她也看清楚了,公主也不是真心想选什么女先生,只不是借故想整一整这个叫茹娘的女子罢了,她教授长公主多年,自然也不愿意再去侍奉别的主子,何况这公主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倒不如成全了茹娘,于是计上心头,起身行礼道,“公主,这小太监毕竟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公主与太子毕竟是兄妹,不好因此破坏了彼此的兄妹情谊,不如遂了小太监的心愿,送几本孤本到东宫就是了。” 玉珠公主看的乐呵,又对孤本没什么兴致,摆摆手,便答应了下来,而茹娘在这段插曲中也想好了应对之策,谁说跳舞就一定要动脚的,她可以只动手呀。 她要动用自己的上肢力量,利用自己的腰和手臂的协调,创造不一样的舞蹈,也许这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她就算是做这第一人又如何? 小太监本想立刻退下的,却也被她的舞蹈所吸引,茹娘的双脚几乎没有动过,而这种别出心裁的舞蹈却看得众人目瞪口呆,就连自诩舞蹈第一的绿衣夫人也不得不暗中折服。 茹娘的腰该是有多软呀,几乎能折下身去,呈现最完美的拱形,然后又随即反弹回来,就像是屹立不倒的不倒翁,她的笑容依然是如此的明媚,风吹不倒,也吹不散。 玉珠公主看的咬牙切齿,狠狠瞪了一眼身边的芳岁,感受到公主恶意的目光,芳岁浑身抖了抖,她也没想到茹娘竟然在如此的恶劣条件下还能激发出更大的潜能,这瘦弱的女子,有一种不容小觑的力量。 太监看了一眼公主的脸色,然后悄悄的退出去了,看来那殷大人也完全是多虑了,他的妻子可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脆弱。 绿衣夫人早就有了一套说辞,“茹娘如此的出众,是我等都比不了的,成为公主的女先生绰绰有余,不知道公主意下如何?” 玉珠公主不喜欢别人替她做决定,只是这一次,倒是与绿衣夫人不谋而合。 她暂时动不了茹娘,可是等她当了自己的先生,还没有机会教训她吗? “那么以后就辛苦先生你了,”玉珠公主坐的有些乏了,将手搭在侍女的手臂上缓缓起身,看着如娘温切有礼,然而眼神里的恶意是如此的明显。 茹娘无法拒绝,“谢公主殿下的赏识,日后臣妇一定好好教导公主殿下。” 等公主殿下离开了,绿衣夫人上前对茹娘道贺,“若是教授过程中有什么不顺利的都可以来找我,毕竟我也为长公主殿上教授过一段时间。” “多谢绿衣夫人,茹娘在次谢下了,若日后上门叨扰,绿衣夫人可不要嫌弃。” “怎么会呢?欣赏你还来不及呢!” 她们齐齐走到宫门口的时候,殷云站立在马车旁等候着,绿衣夫人抿唇一笑,“你家夫君对你可真好,真真是羡煞旁人啊!” 茹娘脸蛋一红,便与绿衣夫人辞行,疾步朝殷云走去。 “怎么不坐在马车上等我?你吹不得风的,”茹娘拢了拢他的衣衫,然后与他相携上了马车。 殷云刚坐下来,咳嗽两声,便急急的问道,“公主可有为难于你,比试的结果如何?” “你就放心吧,如今我已是公主的女先生了,以后下了学可以一起回家,我喜欢和你并肩同行的感觉。”茹娘笑着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给他细细说着在后宫发生的事情。 殷云可不像她那么轻松,仍然是一脸担忧,“我倒是希望你能落选,在公主身边教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无论如何,我现在都是她的老师,只要我占据一个理字,就算她是公主,也得乖乖的做我的学生。” “你呀,真拿你没办法。” 幽兰苑中,风幽篁欣喜地看着脱胎换骨的王瑞瑛,夸赞道,“你这棋艺真的是突飞猛进,连我也想不到的地方,你都能给突破了。” “是篁表哥教的好,等会儿我们去笑颜居好吗?好久都没有一起出门了,而且我还等着去第六层看看到底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呢?”王瑞瑛睁着一双渴望的眼睛,让风幽篁无法拒绝,此时风寒竹不在,出去办差去了。 风幽篁将表妹一直送到竹林外,正准备回去的时候就看到王瑞芳慢悠悠的走了过来,她马上就要进宫参加选秀了,这几日跟着教习嬷嬷一直在学习宫中的礼仪,好不容易得了闲出来转一转,没想到就碰到了他们。 王瑞芳向来嘴没有个把门的,看到他们笑得有些不屑,“表哥和表妹最好还是有些分寸,不要老是天天见面,这要是传出去,还以为你们俩暗度陈仓了呢!” 王瑞瑛气的脸上一红,“妹妹好生无礼,红口白牙就污人清白,想必圣上也不会喜欢你这样的女子。” “姐姐这是恼羞成怒了吗?听说爹爹前不久给篁表哥找了一户好人家的女儿,结果篁表哥当即就拒绝了下来,想必是心有所属了吧?”王瑞芳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王瑞瑛,好像风幽篁喜欢的那个人就是她一样。 风幽篁眸子暗了暗,向前一步,“瑞芳表妹说的这是哪里的话?二舅舅当时还跟我说,若是瑞芳表妹没有准备要进宫参加选秀,成为状元郎的妻子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当时他还可惜来着,可惜我与瑞芳表妹有缘无份,怕是只能错过了。” 王瑞芳怒瞪了一眼风幽篁,然后警告似的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两个丫鬟,她跺了跺右脚,狠狠的说道,“呸,一个克父克母的外来户,还想与我家攀亲戚,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你在说什么?”众人还没表态,远处突如其来的一道怒吼,将王瑞芳吓了一大跳,随即看过去,竟然是刚归家的风寒竹。 王瑞芳以前就有些怕风寒竹,他那副样子就好像要打她似的,如今一听到他的声音,两腿都有些打颤了,而风寒竹已经到了风幽篁的面前,做出一副保护的姿势,眼神凌厉的盯着她,似乎想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王瑞芳不敢硬碰硬,可她有一个绝杀的武器,那就是哭,她梨花带雨的样子总是会让人心软,于是低着头抽抽噎噎起来,“表哥这副样子是做什么?我话虽然说的难听了些,可这也是事实啊!” “王瑞芳,你要点脸吧,若不是你故意挑衅,篁表哥会那么怼你吗?你现在反而恶人先告状,这是哭给谁看呢?”王瑞瑛最看不惯她这副白莲花的样子,真想把她的面具给揭下来。 风寒竹的拳头咔嚓咔嚓作响,如果对方不是个女的,他早就一拳打上去了,“你嫌弃我们是破落户,也好,反正我们马上也要搬出去了,不用受你们的气,至于这些年在王家受的恩惠,我们也会报答,只是报完恩之后从此便两清吧!” 王瑞芳哭声一止,心想完了,祖母要是知道了这件事情,肯定不会饶恕自己的。 “你们要走,我也不拦着,不过这事儿是你们自己提的,我可没有赶你们走的意思。”王瑞芳立马撇清了这件事。 王瑞瑛可没有王瑞芳那么冷心冷情,她一听急了,对风寒竹说道,“表哥,你别意气用事啊,王家永远是你的家,难不成还要与我们都断绝关系?” “瑞英表妹,寄人篱下的滋味,我和弟弟这些年都已经尝了个遍,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不过你永远是我们的妹妹,这点哥哥认,以后也欢迎上我们家做客,至于其他王家人,也就没必要寒暄了。”风寒竹有意的看了一眼王瑞芳,拉着弟弟就往回走,“走吧,我们回去收拾东西。” 第19章 海棠未眠(9) 风寒竹一进院子就开始收拾行李,风幽篁皱起了眉头,“哥哥这是气糊涂了吗?” “嗐,差点忘记跟你说了,”风寒竹一拍脑门,笑着说道,“是咱们的府邸已经修缮完工了,我本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个好消息的,结果却那丫头给打岔忘记了。” “即便如此,我们走之前也应该去拜访一下外祖母,不能一走了之呀!”即使他们和王家之间没有什么亲情,可是在这个孝道大为天的时代,装装样子还是有必要的。 风寒竹可不管这么多,“先收拾了,我们再去外祖母的院子里,反正他们巴不得我们现在就走呢!” 风幽篁只好整理起自己的衣服和书籍,本因为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可是最后也装了好多箱子,光是书籍和笔墨纸砚就有两大箱子,想想当初他们一路逃难来到王家,全身上下只有几个铜板,和一些打了补丁的衣服,那落魄的模样也怨不得高门大户里的人会瞧不上他们,想起了那些岁月,风幽篁笑着对风寒竹调侃道,“当时我们可真是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见什么都新奇。” 风寒竹却不这么认为,“刘姥姥那是隔了几代的亲戚,可我们毕竟是外祖母的亲外孙,也不见得他们像对待林黛玉一样对待我们,说到底这寄人篱下的日子总归是要仰人鼻息的,咱们如今自立门府,以后出人头地了,再报答他们就是。” 风幽篁叹了口气,找了院里的小厮,让他们把箱子抬上马车去,自己则跟哥哥去了外祖母的院子请安。 此时,老夫人的院子里好不热闹,王瑞芳想息事宁人,王瑞英可不答应,把这事儿捅到祖母那儿去了,势必要让王瑞芳长长记性,受一受家法。 王瑞芳跪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一边哭一边用帕子抹泪,“我没有要赶他们走的意思,只是我看到篁表哥和瑞瑛姐姐处的过近,觉得于礼不合,想上前劝说一番,哪里会想到,会惹得瑞瑛姐姐不快,篁表哥为她出头,这才话赶话说的过分了一些。” “你可真是会倒打一耙,明明就是你说话不好听,说表哥他们一家都是破落户,说他们在王家死乞白赖住着不肯离开,难不成这些话还是我说的不成?”王瑞英脸色铁青,到现在了这个妹妹还想污蔑她的清白,真是可恨。 老夫人被他们俩吵得头疼,伸手按了按太阳穴,她虽老态龙钟,但是声音还是很有威严,“够了,都给我闭嘴。” 这时门房的婢女传来消息,风家两位公子过来请安了,即使他们不来,老夫人也准备要去请了的,随即吩咐让他们进屋。 风寒竹和风幽篁一并进来,看到堂内老夫人面前跪着两个小姐,旁边坐着的是他们的大舅妈,之所以二舅妈没有出面,听闻现在身怀六甲,胎相不稳,所以在床上躺着休息。 “祖母,我们这是来跟您辞行的,官家赐予的状元府邸已经修缮完工,我们准备搬过去了。”风幽篁作揖之后表达他们的来意。 老夫人面色沉沉,“你们这时候搬出去岂不是落人口实,倒真成了王家赶你们走一样,多留一段日子,算是再陪陪我这个老人家可好?” 风寒竹却拒绝了,“外祖母误会了,其实就算没有瑞芳表妹出言不逊,我们也是要离开的,这也是我和弟弟一早商量好的事情,到时候乔迁之喜,希望外祖母也能到场。” 老妇人点了点头,随即看向跪在地上的王瑞瑛,“你先起来吧,瑞瑛,这件事情我也算听个明白了,我对不起乔姐儿的孩子,亲外孙来我家中这么多年也没有好好照顾,是我有愧于你们,寒竹,幽篁,但愿你们不要记恨外祖母呀!” 风寒竹没有答话,他不是个大度的人,但风幽篁就不一样了,她客气有理的笑道,“外祖母说这话就见外了,无论如何,这些年也是您给了我们一个栖身之所,让我们不再孤苦无依,这世间的流民这么多,我们也算是幸运的了,所以我们只会感恩,不会记恨。”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随即目光凛冽的看着王瑞芳,声音也带着薄薄的怒气,“王瑞芳,你身为大家闺秀,却不知谨言慎行,日后去了宫中,该如何生存,这些日子在你的院子禁足,把《女德》给我抄上二十遍,抄完了,我要亲自过目,抄不完选秀你也就不要参加了。” 王瑞芳脸色一白,脸上的泪痕犹在,却也不敢再吱声了,她诺诺地应是,手里的帕子被她绞成了麻花。 老夫人处理完了家务,被自己的大儿媳扶着进里屋休息去了,王瑞瑛却准备去送他们哥俩,而王瑞芳却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她便是连自己的姐姐一同记恨上了,哪里在乎他们离不离开。 “祖母其实心里还是舍不得你们的,她之前说了,即使你们要出去住了,可是幽竹苑还是一直会留着等你们回来小住的,这到了外面去,可不比家里有那么多仆人伺候着,虽然祖母把翠嬷嬷拨去了你们府里,但她一个人怎么能顾得来你们两个呢?要不把我身边的花朝也送你们那去吧,她干活麻利,人也单纯,肯定比你们大男人要细心。”说着她便张罗了起来,叫花朝收拾行李跟他们一起去新府邸。 风幽篁想说不用了,风寒竹却动了心思,毕竟风幽篁是个女子,有些事情上他也帮不上忙,有个贴心的丫头跟着也方便许多。 王瑞瑛一直将他们送到了大门口,看着他们上了马车,心里仍觉得依依不舍,“你们一定要记得常回王家,就算你们不想见到其他人,找我也是可以的呀,还有篁表哥,等一下,明天我去你的新家,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笑颜居好吗?” “当然可以,到时候可以顺便拜访一下我们的新家,到时候你喜欢哪间屋子,我也可以留给你,”风幽篁宠溺的揉了揉表妹的脑袋,然后才让马夫驾马离开。 第20章 海棠未眠(10) 在风幽篁下马车之前,风寒竹特意在他的眼睛上用他头上的系带给遮住了,说是要给他看一个惊喜。 这些时日,风寒竹忙里忙外,除了处理皇城司里的事情,就是在忙活府里的布置,风幽篁想帮忙他都不让。 “哥哥,我都看不到路了,”风幽篁被风寒竹搀着下了马车,风寒竹提醒着他小心台阶,将她一步步带进了府内。 虽然暂时看不见,风幽篁却能听到和闻到,走过一处回廊,耳边是喜鹊的叫声,她偏过头去询问,“哥哥,你在府里养鸟了?” “说到鸟儿,我特意买了一只鹦鹉给你,这八哥会说几句吉祥话,被先前的主人调教的可好了,就放在你院子里的门廊下,也不需要你多么精细照顾,让花朝帮忙养着就是。” 跟在他们身后的花朝脆声声的答道,“好勒,大爷。” “不错,我喜欢这个称呼,”风寒竹笑的眯起了眼,看到花朝嘴唇上的胭脂红润润的,又犯起了老毛病,忍不住伸手想碰一碰,被风幽篁一下子拍在了手背上,“她是我府里的丫头,你休想染指。” 风寒竹顿时歇了心思,“不过就是觉得好看,想尝尝什么味道罢了,弟弟,你怎么这么小气?” 风幽篁哼了哼,“我看,是老天把你投错了性别,你要是个女儿家,也就不用干这么猥琐的事儿了。” “二爷,没关系的,大爷是跟我说笑呢!”花朝其实很喜欢这两位少爷,他们一点架子都没有,不像王大老爷生的儿子,明明生的胆小怯懦,却因为自己是主子,又欺负他们这些下人,和瑞瑛小姐一比,真是差远了。 “好了没有?我还想看一看府里的风光呢!”风幽篁想把蒙在眼睛上的布扯下来,却反过来被哥哥给拍了一下手,像是在报复他刚才的粗鲁。 “你且再等等,还没到你园子呢。” 花朝却好心的给风幽篁做起了介绍,“二爷,我们现在正经过一大片子的荷花池,等到了盛夏的时候,满池子开满了荷花,一定非常好看。” “现在我们路过一大片竹林,若是下了雨,竹子的翠绿肯定要比现在更深一些,大爷住的就是这附近,”前面不远处就是风寒竹的院子了,之前说好的,要给他特意设一个练武场,最好四周有竹林的地方,这也是风幽篁一早的设计,只是她虽画好了草稿,最终园子的匾额她都没有想好,风寒竹问她的时候,她便草草地写了两个字——竹枝,风寒竹却觉得好极了,“不错,起的好记又上口,以后我住的地方就叫竹枝院吧。” 风幽篁蹙了蹙眉,其实跟在王家住的幽竹苑比差远了,王家毕竟是百年世家,就连那雕梁画栋的栏杆他们都买不起,只是风寒竹并不在意这些。 再往前就是风幽篁住的院子了,她比较喜欢清静淡雅的东西,也不喜欢奢华,所以一直没想好自己的院子该是怎样的设计,风寒竹便大包大揽起来,说自己一定把她的院子装扮的漂漂亮亮的,也就有了一开始说的惊喜。 远远的,风幽篁就闻到了一股幽香,说不上来是哪种花的香味,可却觉得非常好闻,有种薄荷的清凉,有种桃花的浓郁,她的嘴角逐渐放大,对风寒竹说道,“你在我院中种了桃花吗?” “不止桃花,每个季节的花都有,以后春季你可以看桃花芬芳,夏季你可以观池中白莲,秋天你可以闻金桂飘香,冬季你可以赏白雪腊梅。”风寒竹得意洋洋的说着,“所以我给你这院子起名叫暗香居。”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名字起的雅致好听,哥哥,这真的是你一个人想出来的名字吗?”风幽篁倒是生出了疑问,哥哥舞文还行,弄墨就差强人意了。 风寒竹挠了挠头,也不好居功,笑着说道,“是我好兄弟戴渊想的,他可是个妙人,在旁边帮我出谋划策了好久。” 风幽篁眼睛闪了闪,原来是他呀。 想到他就想到了那个缀满星河的夜晚,都说人生若如初相见,是那样的印象深刻。 风寒竹这才将她头上的布条给扯了下来,将她推进了院子里,“你好好瞧瞧,有什么不满意的再跟哥哥说,我再帮你改了。” 风幽篁对这些事情不是很上心,她有个屋子住就已经很好了,不过住的好一些,她的心情也会愉快,院子不大,每个角落却布置的非常精巧,比如现在已经开满了花骨朵的桃花树,正好长在了墙根底下,更有一枝桃花出墙来,让她的院子多了许多的生气,瓦墙上还缠满了藤蔓,她读书读累了,放眼望去,正好可以养养眼睛。 “主人,你好,”一只八哥的声音从门廊下传过来,顿时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这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一只八哥吗?它叫什么呀?”风幽篁一眼就喜欢上了这只八哥,嘴巴尖尖的,是白色的喙,绿色的羽毛尖,尾巴梢有一撮黑,最特别的是它的额头上有火红的印记,就像是女子额头上的花钿一样,眼睛咕噜噜的转着,别提多可爱了。 风寒竹上前抓了一把吃食,然后放到了八哥的小金碟子里,“既然以后是你的鸟了,那你就帮它赐名吧。” “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不如就叫它不惊吧,希望我能像它一样宠辱不惊,坐看云卷云舒,闲庭信步的在这世间游走。” 花朝眼睛亮了亮,“二爷这名字起的可真好,不愧是咱们的状元爷。” “不惊?这名字起的倒挺有禅意的,你进屋看看,跟在王家的布置差不多,我怕你认床,所以屋里没有给你做太多的改变。”风寒竹解释道。 风幽篁却觉得哥哥此举甚得他意,她终于拥有一个属于他们俩的真正的家了,不再是那种寄人篱下的寒舍,需要看别人眼色的日子过去了。 第21章 莫失莫忘(1) 彻底在新居安置好之后,兄弟俩就要考虑邀请亲朋好友来家里暖房了,风幽篁写字漂亮,写请柬的事,自然就落到了她的身上,如今她能模仿长安居士的字已经炉火纯青了,一手漂亮的小楷写下来甚是让人赏心悦目。 “哥哥,你那边还要请什么人吗?”风幽篁这边已经写了她在户部的一些上司同僚,也邀请了殷云和梅润笙,虽然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都过来,但只要她能想到的,她都没有落下。 风寒竹一撩下摆,坐在他自己特制的摇椅上,身子随着摇椅不停的晃着,端起放满花生的果盘上下抛着,最后都稳稳的落入他的嘴中,听到弟弟的话之后,他脑海里想了一想,然后说道,“就上次我们去渼陂湖认识的几个好兄弟,至于王家,就给外祖母和瑞芳瑛表妹送上一份请柬,其他人来了反而惹我们不高兴。” 风幽篁低头继续蘸着墨汁写字,好像又想到了什么,抬头问道,“那朝中的其他大臣呢?除了户部和左相白老师外,听说梅世子和兰大人关系也处的特别好。” “这些我也不懂,都随你吧,不过万一两个人在朝堂上是政见不合的关系,那请了他们见面岂不是尴尬?”风寒竹吃完干果觉得口有些渴,然后又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大口大口的喝起来。 风幽篁食指轻叩桌面,沉思良久,知道这位兰一臣大人是圣上身边的近臣,而且自己模仿的字体也正是他这位长安居士的,认识一下也无不可,日后同在朝廷做官,免不了见面的,以这个契机与他结识,或许是最好的时机了。 于是她笔下沉稳有力的写下了兰一臣三个字,“那就辛苦哥哥了,把这些请帖都分发出去,至于他们有什么回应,就看他们的意愿了。” “放心吧,此事包在我身上,晚上我回来晚一些,和兄弟们吃酒,正好告诉他们这些事,”风寒竹要带他们的兄弟去笑颜居大堂吃饭,听说一楼的歌舞也是一绝,当时他和弟弟前去比较匆忙,直接就上楼了,其实还没有真正的领会这不同的风月场所。 风幽篁含笑点头,他知道哥哥做事一向有分寸,看着好像不太靠谱,但做起事来比她还要认真。 花朝刚端着花茶进屋来,风寒竹就侧身而过了,他身形如风,只让花朝耳边的钗环微微晃动,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大爷这是又出门了?”花朝显然也习惯了,这些时日她也看出两位爷关系特别好,大爷每次都会来二爷的屋子小坐片刻,关心一下平时的起居和饮食,然而就是这些细枝末节,润物细无声,这样的情谊在旁的家族几乎是看不见的。 “是啊,他有事出去了,不惊喂好了吗?”风幽篁不大管鸟,所以把这些活儿都让花朝操持着。 “翠嬷嬷啊还跟我说,奴婢在鸟身上花的心思比对您还多呢,”花朝端着花茶放到了书桌上,轻轻搁下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来。 风幽篁笑了笑,“翠嬷嬷这些时也辛苦了,早晚都不见她人影,这府里的事情还需要她多操心,你平时也顺着她些。” 翠嬷嬷毕竟是王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了,她做事很让人放心,风幽篁除了她的书房,也不愿意去其他地方闲转,这次布置乔迁宴的事,都是翠嬷嬷在打理。 “奴婢可乖巧的很,今早上奴婢还教了不惊一些人话呢!”花朝脸上笑呵呵的,显然觉得自己教鸟语很了不起。 风幽篁好奇的抬头打量着这个小丫头,“你教了它什么?” “这是状元爷的鸟,当然是教它做诗了,”花朝也是读过一些书的,会的诗句也不多,她头上梳着双丫髻,看起来显得灵慧乖巧,此时正摇头晃脑的吟着诗,“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不错啊,花朝,日后若是无事了,我便教你读诗吧,”风幽篁眼波流转,欣赏的看着她。 花朝年岁还小,被人夸赞,脸上红扑扑的,“二爷不怪我学这些无用子的书吗?”以前她在王瑞昌的书房读书被人发现的时候,就会被主家斥责,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就她这样的下人,还想碰少爷珍贵的书,真是没大没小,后来她便慢慢歇了心思,再也不敢乱碰乱看了。 风幽篁摇了摇头,认真的对她说道,“女子读些书也是好事,有了见识不会被人欺骗,也更能明白自己存在的价值,不仅仅是作为一个下人,或是男人的附庸。”她知道自己说这些话,也许在这个时代过于大胆了,但是她想让她明白,她不需要自轻自贱,在她这里,至少他们可以平等以待。 花朝眼睛睁大了不少,也看明白了眼前的二爷和以前的主子有多么的不同,世人都说以礼待人,可真正做到这“礼”字的却很少,真正的礼是需要先尊重他人,如果连这最基础的都做不到,那这礼显得有多么虚伪啊! “谢二爷,奴婢知道了,”花朝显得更有精神了,也比从前多了几分真心对待眼前的主子。 “这花茶味道也不错,”风幽篁呷了一口,齿颊留香,总之比起那苦涩的绿茶要好多了。 “这花茶还是瑞瑛姑娘让我带过来的,奇怪了,说好了瑞瑛姑娘今天会来,怎么还没有到呢?”花朝小鼻子皱了皱,似是有些不解。 “老远就听到有人念叨我了,”王瑞瑛含笑奔跑着过来,裙下生风,像绽开的荷叶一般,今日她特意穿了一身绿襦裙,这是奶娘特意给她新做的新裙子,当面前了,还特意显摆了一下,原地转了个圈,然后看着风幽篁,问道,“篁表哥,今日我打扮的可漂亮?有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风幽篁不紧不慢的放下了茶盏,羡慕的看着这个可以正大光明穿着衫裙的娇俏小姑娘,如今她扮作男儿,这样漂亮的衣服显得跟她无缘了,她点了点头说道,“远远的就看到一只花孔雀飞过来了。” 王瑞瑛面上一红,跺了跺脚,“篁表哥,你竟取笑我。” “瑞瑛小姐,刚刚二爷还念叨着你送的茶好喝呢,”花朝可会卖乖了,一双眼睛都闪着机灵的光芒。 王瑞瑛笑道,“你这丫头,小嘴是越来越会说话了,跟外面的鹦鹉一样。” 刚才她站在外面一会儿,就是跟外面的鹦鹉玩来着,那这鸟儿不仅长得漂亮,还会说吉祥话,让她忍不住给它送吃的。 花朝大吃一惊,“瑞瑛小姐不会又给它吃的了吧?那可糟了,它会撑坏的。” 不会说话的宠物是不知节制的,有美食在眼前,怎么可能不动心,它可不会管自己的胃难不难受呢,花朝想到此,急急忙忙的退出去,想看看那只鸟儿是不是已经撑死了。 王瑞瑛任由他去,在原先风寒竹坐的摇椅上躺下来,“你这地方可真好,舒服的紧,我都想留下来了。” “就算你天天来住,也没人赶你,只要大舅舅同意,”风幽篁笑着打趣。 “真是太可惜了,我的婚事早早的就被定了下来,不然的话,也许我还有选择的机会呢,”王瑞瑛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些日子被关在家里做针线活,两只手都酸疼的厉害。 “不是说要去笑颜居逛逛吗?你先稍坐片刻,等我收拾一下,”风幽篁将桌面理干净,将毛笔也挂回了笔架上,这才站起身理了理衣袍,王瑞瑛也从摇椅上站起来,脸上的表情也很激动,时隔多日,终于又可以去笑颜居了。 出门之前,风幽篁嘱咐花朝,“如果有别的人来找我,就说我出门了。” “二爷你就放心去吧,我会好好守着家的,”花朝好不容易鸟口夺食,让不惊空一空肚子。 两人一同坐上了马车,王瑞瑛笑笑,“看来你对我选的丫头还挺满意的,这丫头放在我弟弟身边,总不是被打或被骂,如今也算是觅得良主了。” 风幽篁皱了皱眉,“她原先是你弟弟身边服侍的人?那被我抢了来岂不是要恼我?” 王瑞瑛撇了撇嘴,因为这事儿,王瑞昌确实在她面前哭闹过,让她无论想何办法把花朝带回来,否则一定告到父亲那里,让她好看,王瑞瑛又不是吓大的,看着狐假虎威的弟弟说道,“你有胆子就自己去要啊,反正人是我送出去的,你又不珍惜,还不如放到懂她的人那里。” 一连好几天,他们姐弟两个都没有再说过话,王瑞瑛摇了摇头,“管他呢,他那个怂样,花朝跟了他可委屈了。” 两人在笑颜居门口停了马车,这里依然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门房还是上次那一个,见了他们笑呵呵的迎了上去,显然是将风幽篁认出来了,“这么长时间不见,风公子可是直接上六楼?” 风幽篁还未说话,身边的王瑞瑛快速的抢答道,“我们可以先去五楼,和何公子再下一局吗?” 风幽篁没想到她还记得那个人,不过想到这些时日王瑞瑛下棋的刻苦,便随她了,门房点头哈腰道,“当然可以,时机刚好,何公子就在五楼。” 听到这话,王瑞瑛的小心脏如同兔子一般跳动起来,学了这么久的棋,好像就是为了在此刻变得有用,他们随着门房爬到五楼,王瑞瑛觉得脚都有些软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爬累了,扶着栏杆微微喘着。 门开的那一瞬,她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吊桥效应,她的心跳还没有平复下来,但眼睛却一瞬不瞬的看着那个风光霁月的人,等待他的片刻回眸。 门房请示了一下,便下楼了,风幽篁笑着朝里面的人打招呼,“不知道何兄还记不记得在下,上次赢了半子的人。” 何衍的面前仍然是摆着一副残局,像是苦思冥想多日不得结果,乍然听到这个声音,眼睫抬了抬,随即有一瞬间的笑意,这笑来的太快,只被细心观察他的王瑞瑛捕捉到了,顿时她心漏跳一拍,局促的站在了风幽篁的边上。 何衍清润如玉的声音响起来,“等候多日,不知可否为我解惑,我这里有一副残局,始终不得其解,你来帮我看看?” 风幽篁却指了指身边的女子,“这些日子我收了一个徒弟,专门教她棋艺,不如你试试她?” 何衍却不屑的连看都没有看王瑞瑛一眼,“能与我对弈之人,寥寥数人,何况她只是一个初出茅庐之徒,风兄莫不是在开玩笑?” 王瑞瑛被他的话伤到了,更被他这种目中无人的姿态给气到了,反而向前一步躬身行礼道,“何公子何必这么看不起人,常言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怎知我这一小女子,破不了你的棋局?” 何衍颇为意外的看着这个大胆的女子,然后伸手道,“既然如此,试一试吧!” 王瑞瑛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落座,其实她心里也没有多大把握,连何衍这样厉害的人物都破不了的棋局,她只学了这短短半个月,又怎么可能这么幸运的能帮到他,只是输人不输阵,临门一脚不可能再退缩了。 王瑞瑛仔细看着面前的残局,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的想法和念头,一一冒出,又一一被否决,在她苦思冥想之际,风幽篁和何衍都没有出声打扰,给了她最大的尊重和时间。 也许是盯得久了,王瑞瑛的额角都冒出了汗来,她也顾不得伸手去擦,风幽篁看着都有些于心不忍,她也瞄了一眼棋局,想着若是自己能破局,便悄悄帮她一把,然而她发现此局甚为精妙,每一处似是破绽,又似是呈合拢之势,想要脱困,一时间她也没有好的主意。 良久,何衍出生打断道,“姑娘若是不知道便放弃吧,这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突破的。” 第22章 莫失莫忘(2) “我知道了,”王瑞瑛突然欣喜地叫出了声,“放在这里。” 她洁白如玉的手指指着棋局中最不显眼的地方,也是最容易被忽视的地方,却是此局中最大的关键。 何衍有些诧异,看着对面姑娘她亮晶晶的眼睛,笑容如同三月春风。 他原本平淡的脸色也浮现了一抹温柔,“我收回之前对姑娘的不敬,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小女姓王,名瑞瑛,”王瑞瑛颇为激动,这还是他主动问自己的名字,之前都是将她视而不见的。 “真是好名字,”何衍再次看向棋局,苦恼了多日的谜团终于解开,没想到竟是被一个女子所解,而对方可能学棋时间还没有他长,他并没有产生溃败感,反而很希望能和她对弈一局。 风幽篁看出了他的心思,善解人意的说道,“让我徒弟跟你对弈,我先去六楼看看。” 何衍只对下棋感兴趣,于是挥了挥手,表示请客人随便,而王瑞瑛一颗心也扑到了和何公子的相处中,早把她的篁表哥忘在脑后了。 风幽篁悄然无声的出了门,径直走向了六楼,此时六楼的门口站着一个像书童一样的小孩,他原本无聊的站在外面玩手指,看到他时警惕的看了他几眼,然后伸出了手拦住了他,“请您稍等片刻,我先去向主人汇报。” 风幽篁挑了挑眉,然后停在了原地,对于这家店开的如此别出心裁,她早就习以为常,这种古怪的风格不正是笑颜居的特色之一吗。 小童跑了出来,然后请他进去,风幽篁只稍微有些好奇,但她面上却不露分毫,眼前出现了一道画着山水画的屏风阻隔了他的去路,而屏风后的人隐隐绰绰,只能看到轮廓,内室中的人声音清冷淡雅,听在风幽篁的耳中,似是有些熟悉,好像是她曾经的一位故人。 “贵客到访,凡世间之事,有疑必有解,贵客可问我随意三个问题,若我解不出,贵客便可以上七楼,见我家的东家了。”男子端端稳稳的坐在榻前,手中持着一本书,仿佛对天下之事都博古通经,无论对方问什么,他都可以立刻回答出答案,一点忧虑紧张的心情都没有。 风幽篁心底蓦地冷笑一声,这笑颜居可以呀,竟然把百晓生都请到这里来了。 看来这背后的东家实力一定不容小觑,见与不见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现在起了胜负之心,想和眼前之人过过招。 “那在下就不客气了,我的第一个问题是,《道德经》中,老子说过,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基骨。恒使民无知无欲。这句话先生怎么理解?” 男子声音平缓的响起,“表面上,老子强调无为而治,认为圣上治理百姓,使百姓无忧无虑,无欲无求,那么就不会有暴乱,不会起义,然而要使百姓做到无知无欲,并不是无为,而是有所为,只是这种作为要顺应自然,才能使天下太平。” “那么先生其实是提倡政治变革的了,可是先生也知道,朝堂之中多数人喜欢安于现状,一旦发生改变,必然会引起守旧派的不满,那么先生又如何平衡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呢?” “这是你的第二个问题吗?” “是的,在下在朝为官,虽然初出茅庐,但是求贤若渴,有些地方还一知半解。若先生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可否为我解惑,让我理清楚我到底应当站在哪一边?”风幽篁嘴角微勾,双手负在背后,她心中有所猜测,眼前之人可能也是不同寻常的官家子,也许和七楼那位背后的主子有某种渊源,不然在六楼这样重要的位置也不会放他这么个人了。 屏风后的男人显然在微微思忖,然后好听的声音再次传出,“不论是何种变革,都会出现矛盾,既然是矛盾,那么双方必定有其各自的考量和有理之处,最终变革胜利与否重要的是实践的结果,最终留下来的一定是利于社稷民生的,所以这并不分罪错,无论站在哪一边,只要心是朝着一个方向使的,那便是最好的结局。” 风幽篁眯了眯眼,对于他这种中庸的回答,她保持缄默态度,不能说这人太谨慎,而是说他的思想境界更为开阔,这种超前的思想有着哲学家的理性光辉,就像是在他的心中有一杆秤,不偏不倚,无论对方选择什么,他都可以泰然处之,既不反对,也不激怒,这种人生活的过于理性了,而他这种清醒却非常吸引人。 “不知道我的回答公子可否满意?” 风幽篁回过神来,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不得不说,若是你去考状元,像策论一样的文章,你必定能得榜首,那么我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不错,他的第三个问题是数学问题,这是有固定答案的,而且这种鸡兔同笼的问题,在现代早已经是幼稚而简单了,不过这也并不难回答,稍微想一想,也就能解出来了,毕竟国子监里的学生,要学的东西有很多,射、御、书、数等每一科都要达标的,在男子正准备回答的时候,风幽篁补充了一句,“我想问的是,你有几种解知道问题的方法?” 这多少就有点为难人了,以她如今的高三水平,她能解这道题用不下5种的方法,只是她真的很想与他比较一番,想挫一挫对方的锐气。 男子手中的书放了下来,放在桌子上的声音也是稳稳的,如同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让人莫名的觉得踏实可靠。 男子坦率直言道,“如果问的是答案,那么我已经知道了,可如果你问我有几种解法,让我有些惭愧的告诉你,我如今只有两种,不知道公子有几种解法?” “我可以先告诉你三种,这其一是用假设的方法,把兔子看作是两只脚的鸡,其二,我是用方程的方法,其三就是用推理的方法,当然我还有其他的方法,不过也许对你来说,这前三种也就够用了,”风幽篁头一次和人有博弈的感觉,这种对决的痒意,让她露出了骄傲的触角,一时间有些得意忘形。 男子却并没有觉得气愤或者难堪,反而虚心求教,“想必公子算术必定很好,公子可以上七楼了。” “相比于去顶楼,我倒是很好奇先生你,先生方便告诉我你的名字吗?”风幽篁并没有走,反而直直透过屏风看着后面的人。 “在下兰一臣,不知公子姓甚名谁?” 男子正准备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这时门外响起了小童的声音,“你是谁?不要乱闯,我家大人和人在谈事儿呢。” “和你家大人谈事的是我弟弟,”风寒竹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风幽篁眼睛一转,她知道哥哥今天会和他的兄弟们来笑颜居,没想到比她想的要快一些,听到哥哥不满的声音,她心头低叹,肯定是因为自己没有跟他说会和瑞瑛表妹来同一个地方,他生气了吧。 于是她还没有来得及看兰一臣到底长什么模样,她便转身开了门出去了,“哥哥别闹了,我与兰大人事情已经谈完,现在可以走了。” 然后她忽然间想起什么,转头对那个小童说道,“对了,过两日是风府的乔迁之喜,请帖应该已经送到府上去了,希望你家大人可以如约而至。” 说完,她回身看着半开着的房门,屏风阻隔了她的视野,她有一些遗憾的收回了视线,然后跟着哥哥去找瑞瑛表妹了。 待他们离开之后,木兮走了进去,关上了门,转到了屏风之后,“兰大人,他们两日后想邀请你去他的新府坐坐。” “刚才我都听到了,”兰一臣难得的脸上有了温和的笑容,原来那就是老师刚收的师弟呀,刚才一番对谈仍然让他意犹未尽,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像老师这样不轻易收徒的人,也会破天荒地收下他了,果真是有意思的紧。 “那大人刚才为何不出门和他当面交谈呢?”木兮挠了挠头。 “无论他是何长相,我心中也都认定了这个师弟,何况也并不急,两日之后不就可以见到了吗?”兰一臣倒是非常喜欢刚才风幽篁说的如约而至,这种等待虽然有些漫长,但却并不会辜负。 不过若非要以他俩的初遇用一句诗结尾,那么便是初见乍惊欢,久处亦怦然,正所谓来日方长,他向来很有耐心。 此时五楼雅室之内,何衍和瑞瑛的对决还没有结束,风幽篁知道,一旦下起棋来,就算是下到天亮都是有可能的,他们也没有催促,只是也不想在这里干等,便相携着去了一楼大堂找戴渊他们。 风幽篁一眼就瞧见了戴渊,他虽然背对着他们,可是他头上插着的亘古不变的木钗尤为醒目,这个木尾上点缀着几片竹叶,之前见到的时候风幽篁以为是假的,没想到戴渊跟她说,这是从他家里竹叶树上随意拨弄的两片叶子 ,所谓真作假时假亦真,真真假假才会让人想一探虚实。 风幽篁喜欢跟他相处,不仅因为他让人感到放松,也是因为他说话风趣幽默,不像范七那么少言少语,也不像季末声音那么粗嘎难听,看到他们兄弟俩过来也不意外,指着台上跳舞的女子讨论道,“这舞蹈看得人差强人意,不过听说笑颜居跳的最好的是花魁绿绮,听说她跳的鸲鹆舞,霓裳舞都是最漂亮的,真想一饱眼福呀!” 风幽篁和风寒竹互相对视一眼,他们可都是看过的人,若是还有机会再看一场就好了,正想着呢,台上的妈妈笑着说道,“今天绿绮姑娘特意来到大堂,为大家跳上一支舞,若是谁能拿到她的红丝带,那么今晚她就属于谁。” 大堂里的人无不拍手叫好,他们的笑声刺耳,风幽篁眉头紧皱,像绿绮那样清新脱俗的姑娘,竟然就这么就地起价了,可怜风尘女子的命运总是不由自已,她扫视了一眼大堂里的人,个个歪瓜裂枣,肥头大耳,有的甚至已经上了岁数,这让她对那位一面之缘的姑娘起了恻隐之心。 听说绿绮姑娘的舞蹈是一绝,而他们能有幸一饱眼福,戴渊兴致上来,仰头喝了一口烈酒,季未傻憨憨的笑着,不知道别人在乐呵什么,也跟着鼓起掌来,“好,好……” 风幽篁最终将视线落在了自己哥哥身上,她灵机一动,凑到哥哥耳边说道,“哥哥,你之前不是想尝尝绿绮姑娘的口脂吗?这个机会到了,等会儿记得把人家的红丝带给要过来,不能被别人抢了去。” 风寒竹耳朵一红,瞪了她一眼,“胡说八道什么呢?哥哥可是有原则的人,你刚才没有听那个老鸨说吗?收了人家的红丝带,今晚上哥的清白就没了。” 风幽篁脸色一黑,像他每次见到漂亮的女人唇上的口脂就要去蹭蹭的不良表现,她哥哥还有清白可言吗? “哥,像绿绮姑娘这样漂亮的女孩子,要是被别人糟蹋了,你的良心会过得去吗?我让你抢下她的红丝带,也是为了保护她呀,总不能让弟弟我去吧?”风幽篁故意虎着脸,好像风寒竹要是不做,她就身先士卒了一样。 风寒竹眼睛眨了眨,然后看向另一侧的戴渊,朝他扭了扭嘴,“那你怎么不找他?他可是非常欣赏绿绮姑娘的舞蹈,还不如让她给他跳一晚上的舞呢。” 他们正说着悄悄话呢,舞台上缓缓落下了一个蒙着面的红衣少女,她的手腕上系着红色的丝带,那是大家迫不及待想得到的东西,而她的眼神并没有落在任何人的身上,也许是并不在意,她唯一在意的也只是舞蹈而已,就像何衍,他最看重的只有棋盘,其他万物,不过尔尔。 这也许就是这些人最纯粹的地方了,他们对待钟情之物,有着万分的热忱,是不容眼中污浊的人轻视和亵渎的。 第23章 莫失莫忘(3) 果然,绿绮姑娘一出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女子的舞蹈新鲜而独特,又因为脸上的面纱让人有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感,而就在她的回旋之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用力,原本系在手腕上的红色丝带脱离了她的手腕,飘飘扬扬的向台下的观众而去。 原本安静看舞蹈的人群,瞬间变得激动起来,他们争相抢夺那一根红色丝带。 风幽篁看了啧舌,这场面感觉就像是绣球招亲一样。 而这些争抢丝带的人,早已失去了原本的体面和优雅,他们谁也不肯放弃能和绿绮姑娘春宵一度的美梦,凡是碰到丝带的人都紧紧的攥着,谁也不肯松手,他们的表情尤为的狰狞恐怖,不管是之前嬉笑怒骂的富家公子,还是大腹便便一身肥肉的掮客富商,又或是年过半百色心不死的花白老头,其实都成了绿绮姑娘的裙下之臣,他们还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有多高贵。 风幽篁用胳膊肘碰了碰自己的哥哥,示意他可以上去了,不然再这样闹下去,这大堂里的桌椅板凳恐怕都要散架了。 戴渊原本对绿绮姑娘的舞蹈非常感兴趣,然而出现了这一变故,他变得意兴阑珊,闷头喝着酒,再也不抬头看台上的舞蹈了。 季末虽是军中之人,也没娶媳妇儿,但也不想像那群人一样和人抢的头破血流,这也太掉价了。 范七双手环胸,冷漠的看着这一切,一直都是置身事外的样子。 而季未傻呵呵的看着还拍手叫好,如果不是他哥哥在旁边一动不动,恐怕自己也要上去和那些人抢夺着玩儿了,他永远是这一副小孩心性,长不大似的。 风寒竹沉着个脸一动不动,虽然他平时是有一些臭毛病,看起来也很风流的样子,但他也不是随便的人,以他的身手和本领抢到那条红丝带轻而易举,只是他并不想和绿绮有什么交集,怎么他的傻妹妹就是不懂呢? 眼见着那条红色带被一个健硕的汉子抢到了手,而其他人要么没有他高,要么没有他壮,要么没有他有力气,便一哄而散,只能灰头土脸的回了自己的位置。 风幽篁摸了摸下巴,想想这汉子长得也不算太丑,或许是个好归宿,然而下一秒,这汉子朝着自家的主人走去,将那条红丝带恭恭敬敬的双手奉上,风幽篁一看傻眼了,这汉子的主人长得倒是不赖,不过看起来有些放荡不羁,他的双脚翘在桌面上,一双丹凤眼充满着邪性,那笑容是浮于表面的,对于拿到那条红丝带势在必得,却也不甚在意的样子。 风幽篁敛了敛眉,感觉此人不能轻易得罪,她偏头看到自家哥哥也盯着那人看,小声问道,“哥哥,你认识这个人吗?” 风寒竹微微点了点头,“圣上最小的弟弟,被封为信德王,现在掌管皇城司和镇抚司,看起来好像是闲差,也没见他怎么好好管理,但是见了他,千万不要得罪他。” 风幽篁自然听说过信德王的大名,传说他在京城中都是横着走的人物,没想到竟然长成如此反派的模样,不怕反派坏,就怕反派长得帅呀! 而台上的绿绮姑娘一舞已经结束了,她自然也看到了自己的红丝带落到了谁的手中,既不见欣喜,也不见忧愁,缓缓的朝他走去,“公子既然接了我的红丝带,今晚上便到我的房间听我弹琴吧。” 然而信德王却并没有立马站起身来,他用他那双迷人的丹凤眼上下打量着她,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悦,然后说道,“把你的面纱摘下来,本王不喜欢有人隔着面跟我说话。” 风幽篁皱了皱鼻子,果然是个混不吝的小子,一点儿也不懂得怜香惜玉,大庭广众就让人摘面纱,岂不是让大家一起欣赏了仙女的容颜。 然而绿绮姑娘并不恼,她依言摘下了自己的面纱,露出了清纯干净的那张脸,圣洁的不容人亵渎,看到她面容的人不禁倒吸了一口气,真是惊为天人啊! 在他们心中非常后悔自己没有抢过那个汉子,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眼前这个自称本王的人,他们可得罪不起。 信德王却没有露出惊艳的反应,他微微偏了偏头,然后拍了拍自己放在桌面上的腿,用命令的语气说道,“坐到我的腿上来。” 绿绮姑娘绕过桌面,跳舞似的旋转了一圈,然后稳稳的落坐到了信德王的腿上,她坐下毫无声息,如同一片羽毛。 风幽篁远远看着,心想,估计绿绮姑娘也不敢把信德王的双腿给压弯吧! 信德王抬眼瞧着这个颇有风情的女人,然而他的双手并没有环抱住女人的腰肢,甚至动都懒得动一下,只淡淡地瞥了一眼问道,“觉得坐上去的滋味如何?” 绿绮姑娘看出了信德王眼底的戏弄和玩味,此刻在信德王的眼中,她就像是待价而沽的货物,或许连他府上的一只宠物都比不上,她也没有做多余的动作,因为她早就对信德王如雷贯耳。 上一秒他还能对你和颜悦色,下一秒就能要了你的脑袋,没有他的指令和吩咐,她不能,也不敢做多余的事情。 “王爷是千金之躯,我坐在千金上面,自然觉得沉重的很,不过若这千金是属于我的,那我应该会好好享受。” 信德王嗤笑一声,也不知在笑这女子的大胆和无礼,还是在笑她的不自量力。 “你这张小嘴我还挺喜欢,就先留着你吧,阿力,将她带到我府上去好好安置,”信德王对原先那个汉子说道,然后潇洒的一挥袖子,将绿绮从他腿上掀开,说是掀已经算是温柔了,绿绮姑娘差点没有站稳,摔倒在地上。 而信德王则是站了起来,也不看那差点踉跄摔倒的女子,大步的离开了,阿力显然是做惯了这些事的,替绿绮姑娘赎了身,然后恭恭敬敬的请上了王府的马车。 众人的视线还焦灼在那抹红色身影身上,也不知谁叹息了一声,扼腕道,“可怜绿绮姑娘命不久矣!” 第24章 莫失莫忘(4) 听他这么一说,有人回问,“难道你认识那个王爷?” “你是外地来的吧,竟然不认识信德王,他可从来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生杀大权,在他眼中如同浮云,一个不高兴,你下一秒就开不了口了,”此人害怕他不信,说的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看来也没什么热闹可看了,那么风兄,我就先回去了,两日后一定会带着贺礼上门庆‘住’的,”戴渊喝的过瘾了,便准备回去了,范七也随即站起身来拱手道别,至于季家两兄弟,早就不知道跑哪儿看其他的女娘去了。 “哥哥,我们上楼去看看瑞瑛表妹吧,”风幽篁还是不太喜欢大堂中嘈杂的声音,准备叫自家表妹回家去了。 “行,听你的,”风寒竹这下子爽快的答应了。 上楼梯的功夫,风幽篁幽幽的说道,“现在这么听我的话,刚才为什么不听,白白将女娇娥落入信德王那种人的手中。” “弟弟,这我就要和你好好说道说道了,我本就对绿绮姑娘没什么杂念,如果接了那红丝带,岂不是惹上了桃花债?哥哥我从可是从一而终的人,可不想招惹什么是非,况且按信德王的架势,姑且早就看中了绿绮姑娘成为他的猎物,咱们能争得过他吗?” 听他说的头头是道,风幽篁竟无言以对,良久才可惜道,“我只是觉得绿绮姑娘身怀舞艺,而你也有一身武艺,以后你们俩在一起就是双剑合璧,多快活的神仙日子啊,我可乐意她当我嫂嫂了。” 风寒竹双手打了一个大大的叉,“得了,可别乱给我点鸳鸯谱了,有你一个就够我头疼的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五楼,屋里人的对弈已经到了尾声,最终还是何衍胜出,听到他说,“能跟我对弈这么久,你已经够厉害的了,假以时日,你可以成为我的对手。” 何衍其实一直在找一个能够成为惺惺相惜的对手的人,毕竟围棋有黑白两子,这是一个较量的过程,也是一个你来我往的过程,缺少对手,那么一个人是完不成的,这就是围棋最大的意义。 王瑞瑛出了一身的汗,和他对弈非常爽利,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只是她出来时间也不短了,她只能起身行礼告辞。 这一次,何衍亲自起身相送,虽然只送到了房门口,但相比上次有了很大的进步,看来是因为今天破了他的残局,让他非常高兴,也乐得让礼数周全一些。 王瑞瑛有些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的看着他,似乎只要何衍说一声请留下,她便会奋不顾身的回到棋盘前,再和他杀上个三百来回。 风寒竹简直没眼看这个表妹的表现,他催促着她快点走,王瑞瑛嘟着嘴不高兴,风幽篁却没想这么多,也许王瑞瑛此时的心态就像是遇到了自己的偶像,生出了崇拜之心而已。 三人同上了马车,他们先送表妹回了王家,然后才转回自己的府邸。 王瑞瑛本想直接回自己的房间的,没想到她娘让她前去前厅,说是有重要贵客来访,王瑞瑛不明所以,随着传话的婢女一同前去。 等到了前厅,便看到了坐在主家下首的男子,她与谢裴煜只见过一面,如今对他早已没有了印象,再次见面,只有一种朦胧的熟悉感,她眉头微微蹙起,还是态度端方的上前行礼。 谢裴煜是与她早已定了婚约的,只等着她及笄过后便与他成亲,然而每每听人提起这桩婚事,王瑞瑛心里充满了万分的抗拒,倒不是针对他这个人。 说实话,谢家公子也是朗朗才俊,没有什么不好,只是无论对象是谁,她都不想这么过早的把自己交代出去,所以无比渴望及笄那一日慢些到来。 老太太和大夫人也在场,他们很希望看到这对未婚夫妻能够多多相处,增进彼此的感情,日后夫妻的生活也会更加和美,谢公子受邀来府,便是打算陪王瑞瑛出门游玩的。 若是平常谢裴煜都会以户部事忙推脱不去,可是这理由用的多了,他也自觉的说不过去,今日得了点空闲便还是过来了。 他并不觉得陪未及笄的小姑娘出门游玩儿是什么有意思的事,还不如让他多赚点钱来的开心,只是长辈都在场,他也不好扫了小姑娘的面子。 “谢公子不用管我们,瑞瑛既然过来了,就带谢公子到府中去转转,出门溜达溜达也是可以的,不过饭点前要记得回来,”大夫人这样嘱咐道,嘴角的笑意掩饰不住。 两人出了前厅,一前一后的走着,王瑞瑛在前,却一直没有回头,后面跟着她的未婚夫,也一直没有叫住她,就这样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其实王瑞瑛之前不是没有和祖母偷偷提过,这桩婚事并不合适,她想要退亲的打算,可惜祖母以她年纪太小不懂事为由回绝了,毕竟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她一个小丫头哪懂得夫婿的好坏。 王瑞瑛想,若是回到没有认识何衍之前,她想也许及笄之后,她会任劳任怨的做谢家妇,在后宅安居一生,可惜她遇到了那个惊才绝艳的男子,她的心就活络起来,再也无法平静了。 她顿住脚步,转回了头,想问问她的未婚夫,“谢公子对我们之间的婚约有什么看法?” “这是长辈早就定好的事,不需要我们操心,日后成了婚,我也会对你好的,”谢裴煜这样回答。 王瑞瑛苦笑了一下,他话里话外都只是服从长辈的安排,至于他们之间有没有感情并不重要,反正他们已经绑在一起了。 “谢公子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们并不合适,或者谢公子遇到了合心意的姑娘,却被这场婚姻早早的束缚住,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这个问题你不用担心,在娶你之前,我不会和别的姑娘有任何的牵扯,至于之后遇到了,纳她为妾就是。”谢裴煜说的轻描淡写,也并没有当一回事。 第25章 莫失莫忘(5) 王瑞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个未婚夫,他对待婚姻的态度怎么可以这么冷漠,好像女人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谁成为他的妻子也并不重要。 也许王瑞瑛并不需要再了解他了,他也不值得自己了解,她一定会想到办法解除这场可笑的婚约,然后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 “谢公子先回去吧,今日我出门刚回来,有些累了,想先回房去休息,”王瑞瑛没有和他再聊下去的欲望,只听到对方问了一句,“既然如此,那改日我再邀你出去游玩,在下便先告辞了。” 谢裴煜本就对陪女人相处没什么兴趣,他脚步匆匆的离开,连头都没有转过来一下,王瑞瑛也看出了他的敷衍,也幸好她本来对他也没什么期待,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她慢慢悠悠的回到自己住的地方,让婢女给自己打水洗澡。 今天下棋出了太多的汗,兴奋有之,激动有之,紧张有之,总之这样的五味杂陈之间,她和何衍近距离的相处了,这就是她今日最大的收获。 信德王府,绿绮姑娘从偏门进入,便被领着去了后院,如今后院还没有真正的信德王妃,只因为信德王太混不吝了,那些权贵人家都不愿意把女儿嫁到王府受苦,嫁过去了也多半会没有命。 所以后院之中只有一些没有名分的女子,突然住进了一个风尘女子,其他人也不会太在意,更没有争宠的心思,她们都畏畏缩缩的躲在自己的房中,只愿王爷早早的把她们给忘记,这样才能可能活得长久一些。 很不巧的是,绿绮姑娘住进去的那一间厢房,正好是上一个被侍寝的女子上吊自杀的房间,不过绿绮姑娘并不知道这一切,管家自然也不会多嘴,他们只管将她安置好了就是。 随手赐给绿绮姑娘的婢女叫莺时,她身子抖个不停,被管家斥责了两句,让她好好服侍绿绮姑娘。 管家离开之后,莺时也是颤颤巍巍的小心伺候着,绿绮有心向她打听王府里的一些情况,然而莺时却什么也不肯告知,“姑娘,信德王向来重规矩,奴婢也不敢随意妄论。不过信德王从来不会亲自将人带进府中,您还是例外呢。” “是吗?我不过只是一个风尘女子,能得殿下赏识是我的荣幸。”绿绮笑容淡淡如玉兰花一般。 信德王刚回府,手下服侍的人就送来了茶点,还有一位专门为他捏肩捶背,他冷淡的闭上眼睛,想起今日后院新进了一位姑娘,于是让人带他去绿绮的院子。 绿绮刚刚洗完澡,这出浴的这一幕,便被信德王瞧见了,将她的冰肌玉骨瞧了个遍,绿绮颇有些羞窘,刚想拿起搁置在旁边的衣服,却听到信德王说道,“过来。” 两个字声音淡淡的,却透着微压,他明显是没有让她穿衣的意思,绿绮心中的羞耻感,还是让她忍不住多嘴了一句,“可否让我先穿上外衫?” 就算她是被他买进府里的,就算在他眼中,她只是玩物,好歹让她穿一件衣服遮一遮羞,到底还是无法就这么赤裸裸的走到他的面前,这和她在舞台上跳舞一点也不一样,台下的观众欣赏的只是她的舞蹈,而不是她的身体。 看她迟迟未动,信德王有些怒意,“真把自己当主子了,现在就敢恃宠而骄了?我不喜欢说第二遍,快点过来。” 绿绮明显感到了身上冰凉的寒意,那不是冷的,而是对方身上的杀气显而易见,她深吸了一口气,袖珍一般的小脚走在地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然而脚腕上缠的铃铛却发出了清脆的声音,越靠近这个男人,她听到铃声越响亮,就好像是催命符一般,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即将是什么。 信德王进来的时候,门已经被他反锁了,桌子上的一盏烛火光线极为微弱,他将人一把拉到他的怀中,坐在了他的腿上,两个人的身体靠得极为接近,任外人看来都是一幅极为暧昧的宠爱画面,然而绿绮心中却并不是这样认为的,她觉得此时箍在她腰间的那只大手非常用力,几乎要把她的腰都折断了,而信德王低下头来,凑到她的侧颈,轻嗅着沐浴过后的芬芳。 “今晚上,我会好好宠你的,”信德王的嘴角扬起一个暧昧而又恶劣的笑容。 在门外守夜的婢女莺时突然听到屋里传来女人凄厉的尖叫声,伴随着她的嘤嘤啼哭,莺时脸上的表情有些麻木,上一位住在这院子里的主人在侍寝的当夜也是发出这样的声音,莺时以为自己要跟了一位受宠的主子,心里还开心的不行,然而等到了早上她打开房门的时候,就看到了女子悬挂在房梁上的悲惨场景,那上吊的画面一直浮现在她的脑海,她此时此刻又听到女人痛苦的呻吟,她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绿绮知道信德王恶劣,可没想到他会这么变态,他把自己吊在了房梁上,而信德王站在她的身后,欣赏她那毫无瑕疵的美背,在上面轻柔的抚摸着,然后说道,“你这皮肤如同牛奶般光滑,非常适合我刚新得的鞭子好不好使,以前那些死牢里的死刑犯都太没有意思了,叫声一点也不好听,你舞蹈跳的那么好,想必叫声也非常动人吧?” 说完他拿出腰间的虎皮鞭,这鞭子上还有根根倒刺,一看就是崭新的,他的丹凤眼含情一般的笑着,然而手下力道却不减,只听“噼啪”一声,绿绮的后背出现了一道血淋淋的鞭痕,她忍不住痛苦的叫出了声。 从小到大,她唯独在一件事上吃过苦,那就是跳舞,为了跳舞,脚尖都磨平了,脚上都起泡了,红肿了,她都忍着一声不吭,因为她热爱跳舞,那么这些苦在她看来都是甜蜜的汗水,可是没想到有一天她会经历这样的酷刑,让她的身体受到这样的非人折磨,她觉得自己要熬不下去了,或许死在今夜也不一定。 也不知道抽了多少鞭子,绿绮痛的快要麻木,没有知觉了,然后后背又传来了阵阵刺痛,这次不是鞭子,而是信德王粗糙分明的手指,信德王是会武功的,手上的茧子厚实的很。 就像绿绮喜爱跳舞,他却尤为喜爱兵器,每次得到什么新奇的兵器,他都要拿人来试炼一番,看着这张美背被他染上这鞭子的色彩,他的心里得到了满足。 “疼吗?”信德王沿着鞭子的痕迹一路往下,那血淋淋的疤痕宛如长蛇,他的手指染上鲜血,信德王也没有嫌弃,反手抹在了自己的唇边,然后伸出舌尖去舔了舔那血腥之气。 绿绮早已疼的说不出话来,她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冷汗,恨不得此刻就此昏死过去,然后就被从房梁上放了下来,手腕上的红痕掩饰不住,都被磨的破皮了,她被稳稳地接在信德王的怀里,身体忍不住的痉挛,很想逃离开这个看似温柔而又残酷的怀抱。 “瞧你,身子骨真不太行,才这么几鞭子,命就去了大半,真是让人扫兴,”信德王让她趴在床上,从自己的袖子里拿出宫中最好用的金疮药,这种药能让伤口愈合的非常快,而且抹在身上非常清凉舒爽,不过唯一的缺点就是会上瘾,他抹出药膏,敷在那惨不忍睹,还流着血的美背上。 绿绮真的是不明白他到底在搞什么,既然伤了她,又为什么现在亲自给她上药?真是打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这感觉可真不好受。 将她伤口都涂好了之后,信德王将药膏放在了床头,“明日你自己找婢女帮你上药,本王可没闲工夫每天帮你擦药。” 然后他宝贝似的用手帕将鞭子上面的血擦了个干净,然后嫌弃的将帕子丢在一边,却将虎皮鞭缠在了腰间,他现在要去自己的武器库,将宝贝存起来。 他打开门对着守在门口的莺时说道,“你进去伺候,她需要什么你只管照做就是。”说完便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莺时手脚都有些僵硬了,站在门口隐隐约约闻到了一丝血腥味,她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听到里面传来一个虚弱蚊蝇一般的声音,“水……” 莺时不再犹豫,立即进了屋中,便看到了绿绮后背上遍布的道道血痕,她吓得“呀”了一声,然后手抖着去桌上给她倒水。 “姑娘,你还好吧?” 绿绮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喝莺时给她倒的水,喝完之后便立即晕了过去,莺时想起信德王临走之前的嘱托,忙找了管家去请大夫来。 兰宅,兰一臣刚回到家,就看见老仆走上前来对他说道,“大人,一位小公子已经等候你多时了。” 兰一臣今天是和木兮一同出门的,家中只有这个老仆在,兰一臣皱了皱眉问道,“你没跟他说我有事出门了,怎么还在等着?” “小公子说他没什么事儿,等一等也无碍的,”人家都这么说了,老仆总不能赶人走,只好将人请进了屋里。 兰一臣让他下去休息,自己进了堂屋,便看到尚显稚嫩的殷一寒坐在他曾经的书桌前,怀里抱着他那只琥珀,时不时的给琥珀撸毛,琥珀舒服的眯起了眼睛,呼噜呼噜的昏昏欲睡着。 “原来是你啊,抱歉,我今天出门了,不知道寒公子来寒舍可是有什么事吗?”兰一臣面上不动声色,可心里却有小小的不快,他不喜欢外人闯进他的私人领域,尤其是在书房这样隐私的地方。 殷一寒立即起身,将猫放在了旁边,行礼过后,面色不自然的说道,“是我不请自来了,只是老师今日上课有些不太明白的地方,本想请老师指教,可是他近日身子又不大好,我不忍心多打扰,所以便舔着脸来向您请指教一番。” 看着他谦虚好学的模样,兰一臣将心中的不舒服放到了一边,友好的说道,“赐教谈不上,若是有什么疑惑,只管问就是了,对了,上次琥珀抓伤你的手怎么样了?” 看到琥珀从面前绕着他离开,兰一臣便想到了琥珀将他抓伤的事情,殷一寒摆了摆手,“没什么大碍了,都快结痂了。” 他边说着,双手还摆了摆,好像有些不好意思,然而他手腕上的抓伤便显露在了兰一臣的眼中,这明显与他口中所说事实不符,此时他的手背上三条爪印红肿着,一点也没有消下去的样子,兰一臣皱了皱眉,立即让木兮去拿药箱。 “你是怎么能做到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明明伤口还这么严重,怎么也不放在心上?”兰一臣虽然责怪,但语气里的担忧也不是假的,可是心中也有疑惑,这猫爪子有这么厉害,还是这个后生皮肤太过娇嫩了? 殷一寒看到哥哥如此关心他,猫儿眼泛起了浓浓的笑意,“可能是我不太在意,平常用水泡了伤口才导致发炎了吧。” 见到他还能笑得出来,兰一臣心里涌起了深深的无奈。 自己也罚了琥珀好几日不能上桌同食,琥珀心中对他颇有怨念,也赌气不怎么理他了,就连每次见到也要绕着走,这猫也是有脾气的,不过兰一臣也不想惯着它,万一下次再伤到别人,就是他这个主人管教不力了。 这一次兰一臣亲自上手给他涂了药,然后嘱咐他之后不要用水,忙活了一番,他便转到正题,“你是有何处地方不理解的,现在还可以跟我说说。” 两人在谈着事,木兮便出去准备晚饭,对于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木兮其实不大乐意伺候,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喜欢这位寒公子,也许是因为他的出现,导致兰一臣和琥珀的关系变得如此僵硬,又或者两人年龄相仿,寒公子却总喜欢缠着他们家大人,让他心里也小小的吃了醋。 看着书房里兰一臣细心的指导,木兮撅了撅嘴,正想离开视线,却突然看到殷一寒抬起他那张无辜清纯的脸,那双猫眼里却有着不同于少年气的阴郁,阴森诡异的看着他。 木兮生生打了个寒颤,还想再细看,殷一寒却已经低下了头,不再理会他了。 第26章 莫失莫忘(6) 木兮很肯定,刚才殷一寒的视线绝对没有那么天真无辜,他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 木兮担心他会伤害兰大人,他很快做好了饭,端上了桌,让他们过来吃饭,自己就守在兰大人的身边,寸步不离,不给这小子一丝一毫的机会伤害他们家大人。 殷一寒却表现很乖的样子,他吃饭很有教养,也不会说话,吃饭的动作也很克制,不会发出什么大的动静,兰一臣看他只吃着碗里的饭,也不吃菜,便拿起公筷,夹了青菜给他吃。 殷一寒看着碗里多出来的青菜,顿了顿,然后乖乖的吃了下去,在家里吃饭的时候,府里的规矩非常严格,长公主虽是他的母亲,却一直以身作则,做到食不言,整个用餐的过程都非常安静,就只是真的在吃而已。 但是在这间寒舍里吃饭,他竟然久违的感觉到了温暖的亲情,兰一臣会给他夹菜,也很会照顾他的喜好,就连坐在兰一臣身边的琥珀,都倨傲的咀嚼着鱼骨头,舒服的眯起了猫眼,好像在享受什么饕餮盛宴。 只是这饭桌上唯一碍眼的便是那个叫木兮的小童了,他一直用审视而警惕的目光看着自己,让他尤为不舒服。 哥哥身边的人,殷一寒都一一查过了,这个木兮不过就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是哥哥善良将他带在身边,还允许他一同上桌吃饭,否则凭他的身份,他怎么配出现在哥哥的身边。 兰一臣并不知道同桌吃饭的其余两个人心中各有心思,他向来不愿意把别人想的太坏,只专心的吃着眼前的菜。 同一时间,殷云也正和妻子吃着饭,他们和主家分家之后,一直都是茹娘洗手做羹汤,桌上的饭菜都是殷云爱吃的,而此时殷云的碗里,已经被盛的满满的了。 看着妻子还要将菜放入他的碗中,他伸手阻止,“别光顾着我了,你都没吃两口,看你最近都瘦的,只剩皮包骨了,这样子瘦弱,如何为我生儿育女?” 茹娘讪讪一笑,“我平生所愿就是你健健康康,努力加餐饭,其他的也别无他求。” 殷云握住了她没有拿筷子的那只手,“真是胡言,我们并没有分离,何须我努力加餐饭呢,况且我们是要走一辈子的人呐!” 殷云并不喜欢卓文君的《诀别书》,努力加餐勿念妾,期期艾艾的,就像是在告别,他想与她白头偕老,一生一世。 茹娘放下筷子,轻轻拍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是妾说错话了,妾以后不会再说这样丧气的话了,夫君莫要恼我。” 殷云轻叹,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不会对他爱的人发脾气,哪怕当时他心情不好,这是他总结出来的婚姻相处之道,凡事都好好说就是了,沟通才是最好的桥梁。 饭后,他们和往常一样在院子里散步消食,茹娘挽着殷云的胳膊,就算是不说话,也是很幸福的。 院子里有点点星光,那是草丛里的萤火虫,它们明明灭灭,飞舞在自己的天地,抬头望月,如今是半弦月,就像是拉开的弓一样,星星三三两两点缀在周边,茹娘的笑容宛若桃花,笑起来的弯眸也如同月牙,殷云很喜欢看茹娘的眼睛,那里有他的倒影。 “今晚的月色很美,”这是每天晚上散步的时候,殷云总会对妻子说的话,不管那天是晴天还是阴天,是圆月还是残月,是下雨还是下雪,只要有身边之人的陪伴,他的人生就是圆满的。 而茹娘就会接着回他一句,“君心似我心。” 夫君无论说什么都是对的,她只需要跟随夫君的脚步就不会迷路。 隔日清晨,梅府收到了闲王府的信笺,说是丰阳亭主约梅世子去观鹤楼赏景,如今梅府已经下聘,他们也算是未婚夫妻了,这也不算逾矩,梅润笙自从那次相亲之后,就没有见过丰阳亭主,倒不是因为他不上心,主要是要办交接的差事,便一时忘记了这个未婚妻,如今对方主动来相邀,他也不会拒绝。 观鹤楼是城中一景,许多文人雅士都喜欢登楼远眺,也有很多人在墙上留下不朽的诗篇,丰阳亭主之所以会选择那儿,是因为梅润笙是一个大才子,她以己度人,猜想他会喜欢她选的这个地方。 因为亭主驾到,所以观鹤楼今日不对外开放,算是闲王府包场了,当梅润笙按照约定的时间提早一刻到的时候,看到楼下空空如也,什么人也没有,吓得他以为走错地方了,还是贤王府的家丁看到他,主动走出来打招呼,才知道这地方今日不会有外人打扰,果真是个约会的好场所。 梅润笙松了口气,缓缓走上了这木质台阶,他今日仍是着一身红袍,鲜艳的如同太阳一样张扬热烈,在楼顶的丰阳亭主早就看到了他的到来,她也是刚到,安安静静的站在栏杆边,一点儿也不像等待心上人到来的紧张模样。 楼梯狭窄,只容一人通过。 梅润笙爬到楼顶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看到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亭亭玉立,风姿绰人,也许是为了迎合他的装束,如今也是一身红衣,梅润笙还记得第一次初遇的时候,丰阳亭主穿了一身红色的襦裙,轻轻浅浅的对他笑着,一瞬间就勾走了他的魂,让他对这门婚事有了憧憬和向往。 “亭主安好,”梅润笙打了招呼,站在了她的身侧,和她一起看眼前的风光,刚才她看的那么入神,连他的到来都没有注意,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风景。 所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如今站在观鹤楼顶,底下的城市建筑变成了小黑点,这人生百态,千家万户都尽收眼底,原来是这样的感受。 朝暮四时而变,梅润笙刚出府的时候还是风轻云淡的,可如今他却觉得天那样近,那样的蓝,于是他开口问身边的人,“亭主有没有见过大海?” 他问的突兀,丰阳亭主微微一愣,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回答,“见过,我从小跟父亲东奔西跑,所以不管是沙漠还是大海,我都见过。” 梅瑞笙这才想起来,她不是那个深居闺房的大家闺秀,而是被外人传言为疯丫头的野孩子,可此时他并没有觉得女子抛头露面有什么不对,反而很羡慕她的自由自在,羡慕她广阔的眼界。 “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去看一次海,从小到大都生活在京城,一直没机会出去看看,如今马上外出述职,倒是一次不错的历练,”梅润笙双手握着栏杆,像是挣脱了家里的束缚,重新掌握属于自己的人生。 丰阳亭主微微偏头,看向他的眼睛,原来他和她一样,也是向往广阔的天地的,她吩咐侍女春桃,“将箱子拿过来。” 春桃的手里抱着箱子,看起来并不重,梅润笙好奇地打量着,丰阳亭主面色赧然,说道,“这是我亲手为你缝制的一件春衫,你看看可还喜欢?” 不得不说,丰阳亭主的手工活是一绝,春桃将箱子打开,梅润笙看到了那件春衫,竟然是他喜欢的红色,他将它展开一看,拿到自己的身上比划了一下,竟然觉得大小正合适,他的心中充满喜悦,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尺寸的?” 丰阳亭主不好意思的别开了脸,“当日梅家来下聘的时候,不仅合了八字,还留下了你的尺寸,我想着你之前送了我不少东西,一直没有机会回报,便亲手给你缝制了一件春衫,希望你不要嫌弃。” “怎么会嫌弃,喜欢还来不及呢,”如果不是场合不对,梅润笙恐怕会脱下自己的外衫,将这件春衫立马穿在身上了,这细细密密的针脚是眼前的姑娘一针一线为他做的,他感动不已。 “你喜欢就好,以后不要叫我亭主,就叫我幺幺好了,父王都是这么称呼我的,”丰阳亭主将散落耳边的发往后一挽,随意的动作其实泄露了她的紧张,每次她害羞或者紧张的时候,都会有这个毛病,旁人不知道,春桃在一旁看了偷乐。 梅润笙点头,“那你以后叫我安言吧,这是我的字,只有亲密的人才能叫。” 丰阳亭主脸颊微红,不知道该怎么接,如果他没有说后半句就好了,现在叫了不是显得过于亲密了吗? 就在丰阳亭主将手放下来的时候,却被人一把握住了,这样于理不合的举动把丰阳亭主吓了一跳,连忙将手往后一缩,却并没有抽动,她正有一丝恼意,梅润笙却紧盯着她手指上的伤口,问了一句,“幺幺,疼不疼?” 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个称呼还是他的问话,丰阳亭主身子有些僵硬,也随之看到了自己手上的几个针眼,这是她在做衣服的时候被针扎到的地方,她并不觉得有什么,摇了摇头,“以前我也为父王补过衣服,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晚上做针线活,总有不留神的时候,也没有流血,只是不小心扎了一下。” 梅润笙想,哪里是扎了一下,明明是扎了好几下,而且晚上是睡觉的大好时间,她却为自己熬夜做衣服,这让他情何以堪。 “以后少动一些针线活,又费眼睛,又熬心神,我不允许。”梅润笙又检查了一下她的另外一只手,这只手上还好没有,只能霸道的嘱咐,莫要再碰针线了。 丰阳亭主却固执的摇了摇头,“安言,我做嫁衣,还是要亲自动手缝制盖头的,你让我不碰针线,这也不可能啊。况且,我觉得做衣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我并不觉得委屈,反而很喜欢。” 梅润笙叹了口气,也不再阻止,谁叫她都叫自己的小字了呢。 “幺幺,我们马上就要结为夫妻了,我想多了解你一些,你可有什么喜欢吃的?平时闲下来的时候会做些什么?可以告诉我吗?”梅润笙大着胆子问道,他不想从别的人口中打听亭主的喜好,这样是对她隐私的不尊重,他希望通过她自己的口了解真实的她。 “我喜欢的东西可多了,也有很多的小毛病,一两句话可说不完,不如回去以后我将它写成一个册子,送到你府上,你亲自过目?”丰阳亭主调皮的眨了眨眼睛,灵动的双眼如同宝石吸引人的目光。 梅润笙喜笑颜开,“好,回去以后,我也将我的喜好和缺点写下来,我们交换着看。” 春桃看他们相处的这么好,心里也放心了,她可是闲王手下的眼线,梅世子要是敢对亭主不好,她可会打小报告的,闲王一定不会放过他。 适才握住了丰阳亭主的手,梅润笙就一直没有松开,直到他们要离开这楼,梅润笙只好不情不愿的松开了手,只因为楼梯只能容纳一人通过,他倒是想背她下去来着,可惜不好意思开口,等着日后成为了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他想抱她,他就直接上手了。 丰阳亭主失去了手上的温热,心中竟也觉得有一些怅然,只是出来耽搁有些久了,她得回府去吃饭。 风府门前,风寒竹打开大门,准备去皇城司当职,就看到门口来回徘徊着的人,缩着个身子也不进来,他疑惑的开口问道,“王瑞昌,你在我们家门口干什么呢?” 风幽篁早已去了户部,家里也没别的主人了,这小子打什么坏心眼儿呢? 王瑞昌看到他,吓得脑袋又缩进了衣服里,风寒竹看到他这怂样,想起了千年的王八,他鄙夷的打算越过他离开,却又被王瑞昌挡在了面前。 风寒竹不耐烦了,撸起袖子准备将人揍一顿,反正以前在王家的时候,这家伙也没少使绊子。 “寒竹表哥,花朝是不是在这儿?”王瑞昌抖着声音问道。 风寒竹看了看天,太阳这是打西边出来了?他竟然叫起自己表哥来了,这可是以往从来没有过的事。 “你打听花朝做什么?”风寒竹脑子转了转,想起花朝原来是眼前这人院子里的人,可是后来不是被他罚到外院去,之后被王瑞瑛提携,又转送给了他们吗?现在他们应该没什么主仆关系了吧? 第27章 莫失莫忘(7) “我可不可以将我身边的丫鬟跟花朝换?我想让花朝重新回来服侍我,”王瑞昌吐露出了自己的意图。 这也不过就是一场交易,以人换人,很公平的事。 风寒竹心里老大不乐意了,毕竟他们和花朝也处了一段时间,有了一定的感情了,怎么可能说放人就放人,况且现在花朝是风幽篁身边的人,他可做不了这个主。 他摆了摆手说道,“想都不要想,哪来滚哪去吧。” 若是换在以往他这么说了,王瑞昌肯定吓得屁滚尿流的就跑了,然而今日,他跟狗皮膏药一般的跟在风寒竹的身后,怎么也不肯离开。 “你到底想做什么啊?我现在要去皇城司,你是不是想去那里体验一下里面的酷刑?”风寒竹嫌弃的将自己的袖子从他的手里抽出来,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王家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王瑞昌虽然心里对这个表哥非常害怕,但是他不达目的不罢休,“只要你同意让我把花朝带回去,我保证不烦你。”说完他还举起自己的右手发誓,古人的誓言都很郑重的,一般不会轻易发誓。 风寒竹停住脚步冷眼看着他,“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德性!我记得以前花朝是在你书房里打杂的,你可从来没有好言相待过,如今又巴巴的让她回去服侍你,是又想到什么折磨人的方法了?” “寒竹表哥,以前是我不懂得好赖,可是花朝不在,我浑身不习惯,就当是我犯贱,我离不开她不行吗?” 这确实是他的真实感受。 花朝在他的身边时,总是会念念叨叨,让他好好读书,让他不要熬夜,让他少和那些狐朋狗友出去玩儿,他总觉得很烦,最后训斥了她一通,“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然后就把她扔到了外院,想着过一段时间再把她接回来就是了,可是没想到这一放逐就把人放跑了,现在再把人要回来,可真是难如登天,为此他还和他的姐姐吵了一架,几天都没有和她说话。 风寒竹哑口无言,人家自己都承认自己犯贱了,他还能怎么说他? “这事儿你跟我说不着,如今花朝是在我弟弟书房服侍着,也就相当于是我弟弟身边的人,如果他同意把花朝还给你,我无话可说,现在不要再跟着我,否则我就真的把你抓去皇城司,让你体验一把,”说完,风寒竹推开了他走了。 王瑞昌踟蹰的站在风府的门外,正好翠嬷嬷从里面出来去采买东西,他眼睛一亮,翠嬷嬷以前是老夫人身边的人,而老夫人最疼他这个孙子了,若是让她帮帮忙,这事儿就简单多了。 他连忙迎了上去,喊道,“翠嬷嬷,等一下。” 翠嬷嬷听见熟悉的声音愣了一秒,然后回过神来,“这不是王少爷吗?怎么来这儿了?今日你不是应该在书院读书吗?” 难道他又逃课了? “今日休沐,嬷嬷怕不是糊涂了吧?我来这儿,其实是有一件事情想找您帮忙,听说花朝现在跟着幽篁表哥,可她以前不是我身边伺候的人吗,我想把她讨要回来,我已经习惯她的伺候了,其他人我不想要,嬷嬷能不能在幽篁表哥面前说说情?”王瑞昌难得露出讨好的表情。 翠嬷嬷心领神会,这个小少爷学问不怎么样,糊涂事干的可不少,只不过是一个丫鬟,就让他这么放心上,王家的未来怎么能托付到他的手中呢? “老奴回去问问,至于结果,老奴不敢保证,”翠嬷嬷模棱两可的说道。 “那就拜托嬷嬷了,我相信以嬷嬷的能力,一定能够办成此事,”王瑞昌双手合十,感激不已,离开的时候嘴角都勾了起来。 翠嬷嬷摇了摇头,花朝如今在风府过得有滋有润,乐不思蜀,估计也不愿意回去吧。 信德王府,绿绮幽幽的转醒,身上的疼痛丝毫不减,美丽的眸子失去了光彩,如今她连床都下不了,只能半趴着,莺时坐在旁边的矮凳上打着盹,晚上的时候,绿绮发了高烧,莺时请了大夫照顾了一晚上,生怕她这个新主子也一命呜呼了。 信德王可没有想那么多女儿家的心思,他的书房就靠在武器库的旁边,此时,他坐在书房里的榻前,丹凤眼微微阖着,等到阿力在外禀报,说江先生来了,他才缓缓睁了眼。 “让他进来,”信德王懒懒的没有起身,只是打了一个哈欠。 其实像他这种纨绔王爷,并不需要什么门客来装点门面,不过这个江齐岳不同,他是主动送上门的,说是愿意为了他去收集天下各地的名剑兵器,正巧是他感兴趣的点,于是才破例的收下了他,入了他的府中。 江齐岳也不负他的众望,短短时日帮他搜罗了好些个地方的宝贝,所以对他也客气了许多。 记得当初江齐岳说要投靠他的门下时,信德王觉得他是个傻子,问道,“外人对我的传言都是无恶不作,是非不分,像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你投靠的?如果你是想通过我去攀上高枝,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我没有那么的好心肠。” “王爷也不必妄自菲薄,虽然有宰相白大人,还有殷大人那样的大人物,门下客卿,数不胜数,然而他们却不是我的伯乐,我倒觉得像王爷这样的人物才更为真实,是我最欣赏的。” 这世界上很少有诚实的人,像信德王这样坏就是坏,坏的彻底,坏的明明白白的,却很少了。 很多人都习惯了伪装,伪装良善,伪装大度,伪装君子,也许是看透了世态炎凉,江齐岳只想反其道而行之,寻一个别人都看不上的主子,若是这样的人能在他的教导下变成可用之才,那也算他的才华用对地方,那么他的落榜也许就没那么重要了吧。 江齐岳缓步进来,看到打着哈欠的信德王,微微一笑,“王爷昨晚没有睡好吗?” 他的态度自然而平和,没有畏畏缩缩,也没有卑躬屈膝,因为他知道信德王就是喜欢这样的人。 第28章 莫失莫忘(8) 信德王果然没有怪罪他的无礼,指着一旁的座位让他坐下来谈,江齐岳没有推辞,直接落座,“听说前两日温家找过你了,可是因为温岭的事?” 信德王狭长的丹凤眼随意的望向了窗外,外面种着一棵梧桐树,这棵梧桐树从他出生的时候就已经长在这儿了,如今这么多年过来,梧桐枝繁叶茂,早已长成参天大树。 孤桐北窗外,高枝百尺余。叶生既婀娜,落叶更扶疏。 宫里的梧桐树也有很多,桐梓桧柏,皆就行列。然而在他心中远远比不上眼前的这一株,因为这是陪着他一起成长,也是他曾亲手呵护的梧桐。 此刻,他眼中有梧桐,却无梧桐。梧桐再好,他再珍惜,他也可以毫不犹豫地下令将它砍了,即使在以前,他也不是没有拿梧桐出过气,在它身上划下刀刀剑横,或者鞭痕,如果仔细去看,上面的痕迹依旧很深,即使经过岁月的沉淀,这些痕迹也会时时刻刻的让他铭记当时的无情和冷酷。 “江先生觉得我应该帮他们吗?”信德王反问道,外人传言,他不近人情,即使温家是他的外祖家,那又如何?即使他曾默许他们的作为,那又如何?这一刻,他还是随心而为,想要他们生就生,想要他们死就死。 江齐岳并没有被他此刻的表情吓到,他淡淡一笑,“王爷心中其实早已有了答案,不是吗?你若是帮了他们这一次,这麻烦就会接踵而至。不如趁此机会给温家人提个醒,你不是他们的庇护伞,也不是可以任由他们作贱的筏子,静观其变就是。” 信德王收回飘在窗外的视线,看了江齐岳一眼,“卿之言,甚得我心,我确实想给他们一个教训,别以为跟我母后沾亲带故就可以肆意妄为了,我给他们的,也可以收回来,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只是风筝,而执风筝的人是我。” 长公主府,今日休沐不用去上书房,殷一寒在书房里端坐着,他的一言一行都在他母亲的掌控之中,可以说长公主是一个非常强势的人,他手中拿着书,心中却想着别的事,书童站在案桌前帮他小心翼翼的磨着墨,磨的手都有些酸了,却不敢停,这是殷一寒嘱咐他做的事,他不敢不从。 书童知道这是殷一寒变相的在惩罚他,将自己的行踪透露给长公主,可他也只是长公主的眼线,就连自己微薄的俸禄都是长公主发给他的,他可不想饭碗不保。 昨晚上殷一寒刚回到家,就被长公主叫了过去。 看着母亲由婢女给自己梳着头,侧对着他淡淡的问道,“听说你已经见过你那个哥哥了?” 殷一寒心里咯噔一声,只觉得眼皮子跳个不停,母亲在他面前从未提过父亲的糟糠之妻,也没有提过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可是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他从下人的嘴里还是隐隐约约的知道了一些内幕,父亲是停妻再娶,而不是休妻再娶,这样的行为确实是大大的不妥。 不过他不敢问父亲是不是因为他贪慕荣华,所以隐瞒自己早已有妻子的事实,还是有别的隐情。 他对自己的哥哥很好奇,毕竟他从来没有任何的兄弟姐妹,这种感觉很奇妙,所以就义无反顾的去见了他,见过之后,他对哥哥有了莫名的依赖和喜欢,一点也不排斥他,但他的母亲就不一样了。 “不可否认,他是我的哥哥,”殷一寒的猫眼湿漉漉的,看起来乖的不行,他朝母亲走进了一些,接过侍女手上的梳子替母亲打理她的长发,手上的动作轻柔极了,毕竟母亲最珍爱的就是她这一头乌黑的顺滑长发。 长公主雍容华贵,右眼下有一颗泪痣,额头上的花钿是莲花形状,看起来如同圣洁清纯的红莲,只是她的眼神微微狠厉,有着与容貌不符的杀伐果断,她的红唇很薄,此刻正紧紧的抿成一条线,端看着镜子里替她打理长发的儿子。 “好奇心人人都有,既然去见过了,以后就不要再见了,”长公主对此事不予置评,只淡淡说了结果,殷一寒动作一顿,垂下了自己的猫儿眼,略略有些不甘,没有让母亲发现自己的抵抗情绪。 听到他迟迟未回答自己的话,长公主“嗯”了一声,颇有威严,不过这声“嗯”是问号,是命令,是挟制,而不是顺从。 殷一寒知道就算自己不愿意,也改变不了结果,只好说道,“母亲的话,儿子记住了。” 长公主这才满意的疏拢了眉心,拉过他的手,春风化雪般的说道,“母亲不会害你的,母亲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好,你还小,不懂事,很容易被外人的三言两语蒙蔽了去,这事就不要告诉你父亲了。” 殷一寒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母亲,为什么不能将哥哥接到府里住呢?” 他去过兰一臣的家后,只觉得是家徒四壁,明明是官家的宠臣,然而他住的地方还没有他母亲院子那么大,他头一次有一种心疼的感觉。 如果母亲是因为顾忌兰一臣的母亲,可他母亲早已过世,只留下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就算不能当成亲生的一样养,随便安置一个院子,也不费什么工夫呀! 听着儿子质问的话,长公主重重的拍了一下梳妆台,上面的钗环玉器抖了抖,像是也被吓到了,语气已不复刚才的慈和,“他不过是一个平民之子,凭什么入住豪华的公主府?就连你父亲都不敢这样跟我说话,甚至为他求求情都没有过,你又凭什么来质问我?如果他不是成了朝中的大臣,我是绝对不会容忍他的存在的。” 殷一寒手心冒出了黏腻的汗水,不知道她为什么就是容忍不了父亲还有一个另外女人生的孩子,他不敢多嘴,只想息事宁人,“儿子说错话了,母亲不要生气了。” 长公主渐渐平息了怒火,不想再看到这个不听话的儿子,让他在书房中闭门思过,并且严格限制他的行踪,一旦她发现他和兰一臣再有交集,她不会饶恕他。 书童揉着自己的手腕,最终开口讨饶道,“公子,小乙也是没有办法的呀,长公主吩咐的事儿,小乙不敢不办。” 殷一寒放下书,好笑的看着他,“我不过就是让你磨磨墨而已,又没打你骂你,怎么你现在的样子像是我欺负了你一样?” 小乙苦巴巴着一张脸,“公子,你还不如打我骂我呢,我觉得我的手要废了。” 殷一寒随口问道,“母亲现在在做什么呢?” 小乙一愣,这母子俩到底是要闹哪样?互相询问对方的行程吗?他连忙开口道,“我不过就是一个书童,怎么敢过问长公主的行踪呢?” “那你说如何让母亲答应我,解除我的禁令呢?”殷一寒可怜兮兮的望着他,这张脸太具迷惑性了,特别是他那一双水汪汪的猫儿眼,看起人来就像是在对你撒娇,让人无法拒绝他的要求。 小乙心思一动,这长相跟他父亲也不太一样,和他母亲更不像了,倒不知道是随了谁,他转了转眼珠子,然后说道,“公子不如投其所好,长公主舒心快意了,也许就会答应您的请求了呢。” “哦?那我母亲喜欢什么呢?”殷一寒猛然发现,在他所有的童年记忆里,他和母亲如此的疏远,连彼此的喜好都不知晓。 小时候他走路不小心摔倒了,想让母亲抱他起来,可是长公主仪态端方,稳稳的坐在那儿,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他,让他自己站起来,还是父亲看到了他这个样子,上前将他抱起,拍了拍他脏兮兮的衣摆,告诉他不要再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后来他跌倒了,受了委屈也没有再叫痛,自己默默的站了起来,而他母亲与他擦肩而过,一个眼神也没有关注他,仿佛他只是个空气,不是她的儿子。 人人都羡慕他是长公主唯一的独子,可只有他知道,他过的或许连长公主身边的侍女还不如,至少长公主还会问侍女是否婚配,而他却得不到一句关心。 有时候,无爱家庭也是一种很残忍的刑罚,家庭的冷暴力对孩子来说比孤儿更可怕,他就是在这样战战兢兢的环境下长大。 小乙其实也猜不透长公主的心思,她总是喜怒无常,相比于信德王来说,她除了不会杀人,便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长公主最喜欢右相,”小乙最终说出了一个万分肯定的答案,凭他的火眼金睛,他能看出来圣延长公主对右相的占有欲何其强烈,右相身边除了她一个,可再没有其他人了。 殷一寒扯了扯嘴角,所以需要搬出父亲这个救兵吗?可他觉得父亲对母亲言听计从,估计也不会替他求情,况且这件事又不能告诉父亲,真是让他难以言喻。 “你这话还不如不说,”殷一寒哼了一声,用力的踢了一下桌子。 桌子晃动,墨汁也被摇晃出来,溅了小乙一身,他有苦不敢言,只能用手擦着身上的墨汁,结果越抹越黑,瞬间变成了一个黑人。 殷一寒看到他这个样子,又乐呵起来,一扫刚才之前的阴郁,却只听门外有咳嗽的声音响起,他立马正襟危坐,装作看书的样子。 房门被打开,长公主缓缓走进来,目光凌厉地扫视了一圈,在书童身上打量片刻,脸上也没有笑意,反而冷冷的问道,“你这个书童就是这么陪主子的,如果再做不好,本宫就将你换掉。” 书童吓得立马跪在地上,磕头讨饶,“长公主,奴才下次再也不敢了。” “先出去,我有话要单独和寒儿说,”长公主不再看他一眼,让人将他带了下去。 殷一寒对上他的目光,立马瑟缩了一下,就像是受了刺激的猫儿,立马竖起了浑身的刺,紧张地看着眼前的母亲。 “本以为你会在书房好好静思己过,用功读书,可你还是让本宫失望,你这个样子确实不如你那个兄长,怪不得你父亲念念不忘他和他的母亲,你如果真把母亲放在心上,就好好给我长长脸,不要丢了皇家的颜面。” 殷一寒的喉咙被堵的说不出话来,好心情顿时消失,一瞬间他有千言万语想说,为什么母亲不能像别的人家的母亲一样心疼心疼他,为什么她一直摆着公主的架子居高临下的与他对话,为什么不喜欢他还要将他生出来…… 可是最终,他将这些心思压下去,只诺诺的说道,“请母亲放心,我会好好用功的。” 长公主走近了一些,将他凌乱的衣冠整理好,淡淡说道,“你是我的儿子,出门一定要注意形象,禁足的事就放到一边,这些日子对你过于严厉了,你父亲说的对,对你要松弛有度,不可太过急于求成。” 殷一寒一愣,原来是父亲知道他被禁足的事情,替他说情了,果然,还是父亲的威力更大一些。 “你不要怪母亲,我只是望子成龙,有时候用错了方法,你对本宫来说也是很重要的,”圣延长公主说了这些温情的话。让殷一寒有些不知所措,明明应该觉得很开心,可为什么心底有淡淡的涩意。 梅府,梅润笙换上了那件春衫,在镜子前照了好久,还特意去了母亲处请安,母亲见他脸上一副喜笑颜开的表情,还诧异的问了句,“今日是什么好日子吗?” 梅润笙在她面前转了个圈儿问道,“母亲可看出来今日我与平日有什么不同?” 梅夫人摇了摇头,她儿子什么时候也这么注意外表了? “你看我这衣裳,和家里绣娘的织工完全不一样,”梅润笙显摆的说道,“这可是丰阳亭主特意为我亲手缝制的,一针一线都体现她对我的心啊。” 梅夫人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亭主送你的呀,你以往都是红裳,也没什么不同,看来是做的人不一样啊!” 第29章 莫失莫忘(9) 梅润笙倒是没有反驳,他恨不得将自己这件春衫穿出去,让所有人都看一看,他的未婚妻亲自给他做了一件春衫,这是很多人都享受不到的待遇。 旁人都在背后议论,他竟然会被闲王府的亭主看上,感叹他命运不好,娶了那么一个疯婆娘,可别人如果知道,他的幺幺不仅长得好看,而且举止端庄,还愿意为他夜绣衣裳,估计会打心眼里羡慕他。 “本来还担心你对这桩婚事不甚满意,如今看起来两人相处的还挺好,”梅夫人也上下打量起这件衣服的做工,看得出是用了心的,如果儿子不说,恐怕她也不会发现这件春衫竟出自一位亭主之手,想来这儿媳妇是个贤惠之人,她也不用再为儿子多担心了。 清明节前两天下了一场大雨,而就在这样的雨季之中,风府显得尤为热闹,一点儿也没有阻挡客人的到访。 门廊下搁置了许多颜色的油纸伞,风家兄弟等在门廊下,等来的第一位客人竟然就是身着红装的梅润笙,他撑开的红色油纸伞上还有几朵淡淡的白梅,显得尤为好看,而当他的脸从伞下露出来的时候,竟是人比伞还要夺目,一时间也不好比较,到底是伞衬托了他,还是他装点了伞。 “风兄,我来的不晚吧?今日无事,便早早出门了。也幸好这阵子雨小,不然要是把我这新春衫淋湿了,我可要心疼坏了,”说着他便急急的走上廊檐,有了回廊的庇护,他也将他的那把油纸伞合上了。 “梅世子一到我的新居,果然是蓬荜生辉,我感觉我这样子整个都亮堂起来了,”风幽篁嘴甜的说道,让花朝领着他进去。 梅润笙也不客气,大摇大摆的参观他这个新府邸。 之后便是王家人来了,老夫人腿脚不方便,只让大夫人带着一双儿女过来,车上的贺礼也是满满的,算是代表他们王家人的道贺之意。 王瑞瑛之前就来过风府参观过了,也没有很好奇,今日也只是安分的陪在大夫人的身边,充当菩萨身边的年画娃娃,而王瑞昌则是眼神到处瞟着,他来这儿自然有他的目的,想去见花朝一面,最好今天就能把她拐回家去,只是他这姐姐太讨厌了,一直盯着他不放,让他都没法儿随便离席去找人。 风寒竹还在门口张望着,来回踱着步子,跟身边的风幽篁说道,“你说戴渊他们怎么还没有来呢?都跟他们说了早点过来,偏偏赶上这下雨的时候,不会不来了吧?” “哥哥放宽心吧,他们又不是出尔反尔,不守信用之人,估计路上耽搁事儿了,再等等,”她正说着,风寒竹的几个弟兄就远远的走了过来,特别是季末,他的声音贼大,也很响亮,看着门口等着他们的人,欣喜的摆了摆手,“风哥,好酒好菜备上了没有?我这肚子都开始咕咕叫了。” 季未憨憨的跟了一句,“我也是!” 风寒竹没好气的瞥了他们兄弟两个,“你们再不来,饭菜都凉透了,戴渊,你昨晚干什么去了?黑眼圈这么重。” 戴渊懒懒的打了一个哈欠,“他皆携酒寻芳去,我独关门好静眠。我最不喜欢下雨天了,还让我出门,已经是给你们面子了。” 他们几人随心惯了,也不爱打伞,反正现在雨还不算太大,便都是冒雨而来,身上也有些湿意,而这戴渊脾气古怪的很,最不喜欢的就是下雨天,可不出门也不行,谁叫他好久之前就答应风寒竹一定会来他的乔迁之所了呢。 看出他心情不好,风寒竹也不在意,领着他们进去了,独留下风幽篁一个人还站在门口,她不清楚还有没有人到访,等到开席的时候,她也会进去,在此之前便多留片刻。 门前有一棵杏花树,雨打杏花也是很美的风景,树下停了一辆马车,是梅府的马车,马儿低着头在吃地上的青草,时不时的甩了甩头,凌乱了头上的雨水,风幽篁看着这一幕,仿若看到一个调皮的孩子在河里玩耍,出水的时候甩头的样子,别有一番野趣。 不知不觉,她念出声,“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状元郎的才情,倒是让这幅画面写活了,”一位披着蓑衣的素衣公子缓缓走来,他像极了苏轼笔下的主人公,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他就这样优雅自然的朝她走来,不疾不徐,闲庭信步。 因为被马车视线所阻,她不曾留意还有人到来,如今那人从马车后向他们家的方向缓步走来,脚步轻快,声音清朗,风幽篁这才发现了此人的踪迹,一时间看的呆住了。 虽然是这样的雨天,可是她还不曾见过有人穿过蓑衣,要么是没有带伞的,要么就是撑着油纸伞款步而来的,像这样穿蓑衣还穿的这么任性洒脱的也唯有此人。 这人的斗笠很大,风幽篁看不清他的容颜,就莫名的觉得声音很熟悉。 她上前两步,那人拾级而上,两人一下一上视线终于对上了,却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欣喜和时光交错的思念。 风幽篁脱口而出,“子澶哥哥……” 兰一臣眼角有些湿润,扬了扬手中的杏花酒说道,“多年不见,小竹子长大了,找了你那么久,原来你住在这里啊!” 春雨留人,本来已经快要结束的雨慢慢的又渐大起来,雨打在斗笠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兰一臣的面容干干净净,没有被雨打湿,风幽篁确定那不是梦,梦里不会那么清晰,在梦里看到的总是模糊的影子。 这么些年,风幽篁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爱哭,然而见到他,眼泪还是忍不住的流淌下来,模糊了她的视野,连喉咙都有些发堵,竟然再也叫不出他的名字,天知道,他们已经六年未见了。 “子澶哥哥,我们去放风筝好不好?” “子澶哥哥,我有些害怕,你唱歌给我听行不行?” “子澶哥哥,你一定要回来啊,我会一直等你的……” 她的童年时光有这样一个少年陪在她身边,洗涤了她昏暗的岁月,照亮了她前进的方向,感谢这场雨,还在继续下着…… 第30章 莫失莫忘(10) “我看到你写的请柬了,上面的字体和我的很像,所以想来看看老师新收的徒弟到底还有什么本事,不邀请我进去坐一坐吗?”最先回过神来的是兰一臣,他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抬起手特意量了一下她的身高到自己的距离,笑容弯弯的说道,“小的时候就一直想着长大了一定要比我高,可惜这愿望到如今还是没能实现呢!” 他的这声调侃让风幽篁羞恼的瞪着他,记得当时在逃荒路上,他们吃不饱也睡不好,不过兰一臣都会将他仅有的好吃的留给自己,温和的对他说,“你是我们中最小的,要好好吃些有营养的东西,以后好长高个子。” 风幽篁便赌咒发誓,“不要小瞧了我现在是个矮个子,等过个三年五载的一定比你高。” 然而如今重新聚首,她的头顶仍然只到他的下巴处,估计以后也不会再长了,这是她的硬伤。 “既然兰大人来了,那就请进吧,”今时不同往日,风幽篁可不敢肆无忌惮的再叫他子澶哥哥了。 兰一臣取下了斗笠,将它挂在了门口的钉子上,风幽篁看他的动作自然而娴熟,两眼微微睁大,原来他还记得那时她说过的话。 “以后如果我们有一个家了的话,在门口一定要挂上钉子,把出门必备的东西都挂在上面,这样不容易忘记……” 这是当时风幽篁对未来的家的设想,兰一臣都记得,兰宅也有同样的地方是挂东西的,这是属于他们俩不为外人说的默契。 兰一臣对上他惊讶的目光微微笑道,“如果有空也可以去我家,院子里有一棵枇杷树,等果子熟了,你就可以吃到了。” 风幽篁还没有干涸的泪又再次有了喷薄之势,最后喟叹道,“原来你还都记得。” 当时,他们一路上风餐露宿,经常露宿在野外和荒庙之中,兰一臣想让她忘记对当下处境的困扰,便让她设想对未来家的构造是什么样的,以后可以一一为她办到。 风幽篁那时还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可灵魂居住了一个年满十八的少女心,她说她不想再四处漂泊了,如果以后能够拥有一个家,她不要求房子有多大,只希望家人都在一块,院子里种一棵枇杷树,因为她喜欢吃枇杷,门口一定要挂上钉子,这样方便出门的时候不忘记带伞或者戴帽子,房子里一定要有一个书屋,满室的书香,他们可以窝在榻上看上一整天…… “你的话我从未忘记,后来也回去找过你,可惜你不在了,”兰一臣只后悔自己没有时时刻刻将他带在身边,入京去寻父亲,他前路未卜,只能给她留下了一个匣子和一句等我,再然后便是六年之后的再次相遇。 “今天我们一定要好好喝上一杯,我不再是小孩了,可以喝酒了,”风幽篁信心十足的说着,却听到她身后传来一个不满的声音,“弟弟,怎么还不进来?还有谁来吗?” 风寒竹也看到了兰一臣,不敢置信的奔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还真是你啊,子澶兄,这么些年,你踪迹全无,小竹找不到你,偷偷哭了好多回呢!” 丑事被自家哥哥说出来,风幽篁脸上挂不住,立刻反驳道,“哥哥可别胡说,你哪看到我哭了?” “你还不承认,每次提到你子澶哥哥,你都伤心的两眼泪汪汪,害了我之后都不敢再提了。相逢即是有缘,走,今天一定要不醉不归,”说着勾过兰一臣的肩膀,带着他往里走去。 兰一臣回头担忧的望了她一眼,都怪他当初没有将他的名字告诉她,否则也不会错过这么多年了。 当时他姓殷,子澶是他的字,只有亲密的人才能叫的,所以便跟他们说了殷子澶这个名字,可如今外人只知道他叫兰一臣,改了母姓,和他的父亲断绝了往来。 风幽篁看见他回眸的眼神,对他露出一个笑容,不管前尘如何,如今她的新家终于住进了她的家人们。 兰一臣也没有想到,自己当时拒绝的府邸,阴差阳错的变成了小竹子的房子,看来冥冥之中皆有注定,他和这个府邸是有缘的。 看着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雨水将它们打湿的清新明亮,仿若焕然一新。 屋里的宾客早就给自己斟满了酒水,他们和风家两兄弟关系密切,也不在乎客套寒暄,只享受着当下的快乐。 还没有进屋,就听到了梅润笙的声音,“戴渊,你可真是太有眼光了,我这春衫可是外面的作坊都买不到的衣服,这是我心上人给我做的,过不久我就要和她大婚了,到时候你也记得来出礼啊!” “我最喜欢凑热闹了,这么喜庆的日子,我一定会去的,”戴渊许是喝的有些醉意,舌头都捋不直了,不过脑子还算清醒,也没有了刚开始对雨天的不满和对雨天外出的嫌弃。 “这风府的主人怎么都跑不见影了?还懂不懂得待客之道了?”这时说话的是王瑞昌这个混球,他喝了两杯酒,酒壮怂人胆,说话也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风寒竹冷嗤一声,带着兰一臣进了屋子,“老远的就听到了乌鸦在叫,改天我这风府得去去霉运了。” 他这在暗讽谁,其他人心中有数,偏偏王瑞昌还往枪口上撞,“寒竹表哥,若是你这风府风水不好,改明个请两个道士来施施法,要不然回我们王家也是可以的,原来的幽兰苑,还给你们留着呢。” 风寒竹是个炮仗,一点就着,正想把王瑞昌给赶出府去,风幽篁走进来截住了话头,“弟弟不如就在府里住下,正好可以镇镇邪呢。” 王瑞昌还没有反应过来,其他人便已经是笑的东倒西歪,梅润笙笑着也看到了风寒竹身边的人,疑惑的开了口,“一臣,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你不是从来不喜欢这些聚会吗?” 其他人还不认识这个清风霁月的陌生人,只见他淡淡一笑说道,“如今京城中又出现了一位长安居士,我自是要来看看,到底是谁继承了我的衣钵。”说完他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风幽篁,眼神中有对他的欣赏和信赖。 “都别愣着了,坐吧!”风寒竹没这么多规矩,这乔迁之喜,不过也是为了让大家坐在一块儿聊聊天,谈谈心罢了,就像所有的节日,也都是为了一个团聚的噱头,把以往五湖四海的朋友聚到一起,聊聊人生,聊聊过去,聊聊未来。 梅润笙让兰一臣坐在身边,又向他炫耀了一番自己的衣服,让在座的每个人都汗颜不已,他这炫耀的劲头就像开了屏的孔雀,挡也挡不住他展翅开屏,散发求偶成功的魅力。 风幽篁向每个人敬了一遍酒,然后又转去了女厅那边,问候了一下大夫人,大夫人和王瑞瑛坐在一起,有翠嬷嬷和花朝服侍着,也并不觉得怠慢之处。 王瑞瑛看到她过来,把她拉到一边,与她小声嘀咕道,“篁表哥,你可得把王瑞昌给看好了,他也不知道起了什么心思,非要跟着我和母亲来这儿,估计还对花朝不死心呢。” 风幽篁之前听寒竹和翠嬷嬷提起过,王瑞昌就在他们府外的大门口徘徊了好半天,竟然只是为了花朝这么一个小丫头,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王家最不缺的就是奴婢了,为什么死揪着一个花朝不放呢? 风寒竹问她的打算,她没有立即自己做决定,而是亲口问了花朝的意思,问她是否想留还是想走。 花朝当时吓得立即跪下,磕着头祈求她留下来,“二爷待我极好,又肯花费心思教我诗词练字,每天我做的活也不多,这样的日子是我以往想都不敢想的,我只愿后半辈子能留在二爷的身边,不想再去他处了。” 风幽篁便把她的意思转告给了翠嬷嬷,让她回绝了王瑞昌的请求,劝他歇了这个心思,可是今日他还是不死心,竟然堂而皇之的上门来了。 “瑞瑛表妹你就放心吧,花朝既然已经是我身边的人,断不可能让别人欺负了去,也不可能随意抛弃她的。”风幽篁转身又回了主厅之中。 此时兰一臣也被灌的面颊绯红,风寒竹向大家介绍了兰一臣,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兄弟,季末看了都有些吃味儿。 季末忍不住好奇问道,“风哥是如何和兰大人相识的呀?” 正欲进屋的风幽篁顿住了脚步,思绪渐渐飘远,飘回到了那个冰天雪地的逃荒之路。 那时他们刚刚穿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正赶上风家破产之时,所有的家产都被充公,有的也被还了债务,他们经历了从天堂到地狱的巨变,身上身无分文,什么也没有,原主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饥寒交迫的死去,风幽篁饿得两眼冒金星,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风寒竹紧紧抱着他,抵御了一些北风的侵袭,然而他们都知道,生命在一点点流逝,如果再躺在冰天雪地之中,他们会追随原主的脚步而去。 风寒竹带着她跟那些乞丐争地盘,好歹有一个避风雪的地方,乞丐窝里又脏又臭,甚至会为了一个馊了的馒头争的头破血流,当风寒竹将一块带了血的碎馒头喂到她的嘴边时,风幽篁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机械的吃了下去,因为她知道这是哥哥省给自己的口粮。 那段日子她真的不敢再回想,每次想起都觉得浑身刺骨寒凉,终于有一天,风寒竹实在忍受不了了,只因为他怀里的妹妹饿的气息奄奄,而且还发了高烧,生命垂垂可危,他放弃了所谓的尊严,骄傲,道德和羞耻,准备去大街上偷别人的钱袋,第一次没有经验,被人抓住打个半死,浑身上下都是青紫的痕迹,就这么被人扔在大街上,有来往的行人围观着,对他指指点点,肆意辱骂。 那时风寒竹想过死,可是又担心自己死了之后妹妹无人照顾,他咬着牙,双手抓在雪地上,将大块大块寒凉的雪吃进嘴里,满满的都是凉意。 那时的雪不是干净的,被许多人踩踏过,上面有灰尘,还有泥土,而他身上的血和地上的雪融在一起,化成血水,就好像他吃过的人血馒头。 在他吃第三块雪的时候,一只手阻挡住了他,从怀里拿出一个温热的馒头,放到他的手心,那是风寒竹难以忘怀的温暖,当那人起身要离开的时候,他紧紧地攥住了那人的下摆,眼中含泪,口中有血,含糊不清的嚷求着,“救救我的弟弟,求你,救救他,他快不行了……” 那人的脚一直在原地未动,他等了足足有五秒钟的时间,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一声叹息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带我过去吧。” 这个救他们兄弟俩于危难之中的正是兰一臣,当时他们知道这位救命恩人叫殷子澶,是个刚刚丧母的孤儿,处境也比他们好不了多少。 这段不堪的岁月,风寒竹本不想再提的,可是看到久别重逢的人,他的眼泪夺眶而出,突然觉得,提一提心里也就放下了。 凤幽凰没有进屋,站在门外听着屋里哥哥带着悲凉的回忆陈述过往,她的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个瘦弱的自己。 她的呼吸微弱,等到感觉身上披了一件温暖的外衣时,她努力的睁开了眼睛,这不是她的哥哥,而是一个温暖的陌生人,他将自己抱了起来,声音低沉而磁性,“别怕,你哥哥如今在医馆,他伤得很重。你也发烧了,我现在带你过去,听你哥哥说,你叫小竹子对吧?” 饶是头脑昏昏沉沉的,风幽篁还是点了点头,看着眼前好看的大哥哥眼底闪过的心疼,她没有一点挣扎,心想,就算他是坏人,要把自己给卖了,恐怕自己也会心甘情愿的吧。 当她再次睁眼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睡在温暖的炕上,那个好看的大哥哥还陪在她身边,也许是照顾她太累了,正在打着盹。 她忍不住咳嗽一声,把大哥哥吵醒了,他便立即将温好的药端了过来让她喝下,之后又在她枕边放了两个碎银子,声音平静而疏离,“你哥哥在你隔壁屋子躺着,他伤筋动骨,估计一时半会儿下不了床,这点钱你就留着好好照顾自己,我就先走了。” 风幽篁着急的喊住了他,“大哥哥,好歹让我知道你的名字吧,以后我好去找你报恩啊。” “叫我殷子澶吧,不过报恩就不用了,萍水相逢,日行一善而已。” 这便是他们的初遇,将他们兄妹俩救了回来,让他们挺过了最难的时候。 众人听完唏嘘不已,季末心里尤其不是滋味儿,“风哥,没想到以前你日子过得那么苦啊。” 如今他对兰一臣的尊敬可是高达了一个层次,这救了他兄弟的人也是他的兄弟啊,于是豪爽的对兰一臣举杯感谢,“兰大人,这一杯酒我敬您,您对我兄弟的恩情恩重如山,以后您也是我的兄弟了。” 兰大人微微浅酌,“不过小事尔,不必铭记于心,曾经我救的人如今成了状元郎,这便是我的善举得来的善终了,朝廷多了一位肱骨之臣,日后国家兴盛,便不会就有那么多煎熬困苦的黎明百姓了。” 梅润笙附和,“还是咱们兰大人心系百姓啊,这一点我可不如您,这杯酒我敬了。” 风幽篁舒了口气,这才缓缓进屋,“听说得长安居士的一幅墨宝难如登天,不知道兰大人肯不肯为我的新书房画上一幅画呢?” 来人家里肯定不能两手空空,旁的人都送来了贵重的礼物,而兰一臣来的时候只带了两坛子杏花酒,好像确实过于寒酸了,不过兰一臣酒兴正浓,又重遇故人,确实很想挥斥方遒,便毫不迟疑的答应了下来。 第31章 陌上花开(1) 兰一臣跟着风幽篁去了他的书房,书房的两扇窗户都打开着,屋里窗明几净,一览无余,书桌是用上好的檀木做成的,细细品还能闻到檀香的味道,兰一臣下意识的转了转手弯上的佛珠,眼底波光流转,似有银河流过,里面摆了一盆绿萝,让书房多了一丝生机,书柜上的书摆的整整齐齐,也是分门别类好的,看得出读书之人的用心。 风幽篁给他铺好了纸,将毛笔蘸好墨递到他的手边,兰一臣借过笔,向他微微一笑,下笔如雷霆之势,不带丝毫犹豫,他早已在腹中打好了内稿,只要将心中所想写下画下即可。 风幽篁侧立在他身边,没有打扰。 她一直很想看看,城中流传的长安居士亲自动笔是何等的风采,一直以来她都以长安居士为模仿对象,可惜总是缺了那么一丝神韵,如今亲眼所见,不仅大饱眼福,还能偷师学一些技巧。 兰一臣专心致志,即使喝了酒,手也丝毫不抖,风幽篁看着他的眸子,好像看到了那个曾年少的他,也许这么多年下来,他一直未曾变过,仍是那个保持初心的少年郎,岁月带给他的是更棱角分明的五官,还有多了一种让人难以领会的深沉和抱负。 他搁下笔的时候,风幽篁才缓过劲来,觉得有些羞囧,竟然盯着他看了好久,也幸好他没有发现。 她低头去看他的作品,画中的情景非常美,和他们刚才重逢时一模一样,画里,她站在台阶上看着杏花雨,雨打杏花,杏花落入她的掌心,她缓缓的伸手去接,而他题的诗正是她念的那句,“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怎么样?我这即兴画作还不差吧?”兰一臣揉了揉手腕,刚才不小心有几滴墨汁弄脏了他的衣袖,他不在意的将手上的袖子卷了卷,然后才一屁股坐出来的榻上。 刚才作画,他一直在站着,可因为喝酒他头重脚轻,现在不得不坐下来缓一缓神。 风幽篁看不出有什么瑕疵,她打心眼儿里喜欢的紧,于是问道,“这幅画,不如你给他取个名字?” 兰一臣偏头想了想,看着窗外雨还没有停,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窗檐,像极了一首美妙的乐曲,他声音低沉的说道,“不如叫它《陌上花开》吧!”也算是纪念他们的久别重逢。 风幽篁喃喃地念出声,“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这种极限拉扯的思念之情,让她心悸。 “式微式微,胡不归?式微式微,胡不归……” 兰一臣有些惊诧的望向窗台上一只淘气的鸟儿,刚才那话就是从它嘴里说出来的。 他起身向那只鸟走去,问道,“这是你养的鹦鹉?竟然还会念诗,真是有趣!” 风幽篁将他那幅画收好,打算之后装裱好了挂起来,她循声望去,正是她那只不惊鸟。 “他叫不惊,是我的侍女花朝在养的,花朝跟在我身边读书识字,昨日才学了诗经里的这首《式微》,没想到不惊这鸟太聪慧,跟着学了几嗓子竟然就会了。” 也不知道不惊是不是看有了客人在故意显摆的,昨日可是什么都没有说的。 兰一臣拿了鸟食喂它,听到风幽篁这么说,眼神顿时柔和下来,“许是学它的主人,我家里也养了一只猫儿,叫琥珀,它也很可爱,等你来我家看到它就知道了。” “子澶哥哥,今晚就留在这儿睡吧,这么多年不见,总觉得我们有说不完的话,”风幽篁怕他不答应,又继续说道,“你看这雨也没有停的时候,下雨天也是留客天,连老天爷都想你留下来坐坐。” 兰一臣轻笑,“我也没说不答应啊。” “太好了,”风幽篁的喜悦由外而生。 而那这不惊鸟也蹦蹦跳跳的,也许是被喂饱了,有了说话的力气,跟着她说,“太好了,太好了……” 于是一向忠于律己,从不在外留宿的兰大人,破天荒地住在了状元郎的家中。 因为下雨,大家都没有回去,住在了客房之中,唯有大夫人和瑞瑛不便留下,在花朝的陪同下上了马车,准备回王家。 花朝打着雨伞,看着马车慢悠悠的驶离,转身之际便看到了正看着她的王瑞昌。 王瑞昌看她的眼神很奇怪,不像以前那样的高高在上,盛气凌人,也没有对她的鄙视和不屑,反而眼神中的那簇火苗看得她触目惊心,很想逃离。 “王少爷,您怎么还不回客房?大夫人她们已经离开了,您若是想回去,奴婢再帮你找一辆车,”花朝恭敬有礼,却分外疏离。 王瑞昌却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拉到了不起眼的拐角处,按压在了墙上,动作恶劣,让花朝吓得差点儿惊呼出声,“王少爷,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可以吗?” 王瑞昌早已经失去了理智,宴会上他喝了太多的酒,现在一心只想着花朝就是不肯跟他回去,如今正是一个好时机,就算她骂他卑鄙,他也要把她带走。 他勾起她的下巴,鼻尖和她的距离不到一寸,酒气都扑在了花朝的脸上,花朝的脸瞬时变得通红一片,手腕被他箍得紧紧的,怎么也挣脱不开,她只好先放弃了挣扎,冷眼瞧着这个醉鬼。 “听说你在风府过得很好,表哥给了你什么好处,我可以给你双倍,”王瑞昌看着这个让他日思夜想的女子,没有了她的陪伴,他竟然觉得度日如年。 “他们给我的是最大的尊重,你永远也比不上,王少爷,你我毕竟主仆一场,昔日的情分早已在你将我赶出去之后就结束了,还希望王少爷以后自重,不要再来找奴婢了,”花朝说完之后,就想推开他离开,却不妨被他从身后抱得紧紧的。 花朝怕被人家看见误会,恼羞成怒,“王少爷,你喝多了,奴婢去给你端碗醒酒茶,请先放开奴婢。” “花朝,不要离开我,我需要你……”王瑞昌的气息都吐在花朝的脖颈上,冰凉的肌肤让他觉得很舒服,忍不住把脸贴上去蹭了蹭。 第32章 陌上花开(2) 花朝可没有王瑞昌旖旎的心思,她现在只觉得有一条蛇吐着蛇性子缠绕在她的脖颈间,让她觉得非常害怕。 戴渊喝多了酒准备小解,听到角落处有熙熙攘攘的动静,便好奇的上前走了两步,竟然让他撞破了这样令人羞耻的画面。 他摇了摇头,准备离开,可是小丫头挣扎的模样让他蹙了蹙眉,本以为是两情相悦的苟且,竟没想到只是那位王少爷的一厢情愿。 他向来是怜香惜玉的,故意弄出了点动静,脚步踉跄着要朝他们这边走来,边走嘴里还说着,“这边难道是当耗子了不成?还是真被那王少爷说着了,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王瑞昌虽然很想将花朝压在身下狠狠蹂躏一番,可是听到有外人的闯入,心中有所顾忌,他其实就是外强中干,最担心丑事被人撞破了,于是吓的立马放开了手,脚步匆匆的朝另外一边跑走了。 花朝脸上的泪痕犹在,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扯了大半,欲露不露的模样,回过身来看到是大爷的好兄弟,她连忙将自己的衣衫裹紧了一些,身子颤抖的厉害。如果不是有他出现,恐怕自己今晚就要遭到贼手了。 戴渊解下自己的外衣,没有低头瞧她,而是扔到了她的身上,“你快回房吧,这事儿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花朝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将他衣服裹在身上,小跑着离开了,与他擦身之际,小声的道了一句谢,声音如同蚊蝇,如果不是夜色太静,戴渊恐怕也听不清楚。 兰宅,木兮还没有睡,知道兰大人今天去恭贺乔迁之喜,到了顶晚还没有回来,心中有些焦急,会不会是因为雨天路滑,兰大人路上出了意外,早知道就同他一同出门了,偏偏兰大人不肯,说今日想独自会会他这个师弟,一个人也不带着。 听到大门响起,木兮拿着把油纸伞就噔噔噔的跑出了门,可惜他忘记这把伞上早已破了个洞,导致他到了大门前,早已淋成了落汤鸡。 不过他也顾不上这些,打开门就问,“兰大人,是您回来了吗?” 然而站在门外的却不是兰一臣,而是一个不认识的家丁,家丁自己表明来意,“我是风府的小厮,前来给我主人报信,说兰大人今晚在他府中歇下,让您就不用再留门了。” 木兮点了点头,想邀请他进屋歇歇,可家丁拒绝了,他也不再挽留,锁上了门回了屋,身上有些潮湿,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才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倾泻如注的雨声,他才慢慢的睡了过去。 然而在风府的书房之内,三人却秉烛夜谈,一点困意也无。 花朝不在,风幽篁便亲自动手,做了一杯香喷喷的奶茶,让兰一臣尝尝。 兰一臣对茶道颇有研究,喝过的茶不计其数,最喜欢的便是敬亭绿雪和阳羡雪芽,前者形似雀舌,嫩香持久,后者翠绿显毫,清澈明亮,都是绿茶中闻之即醉的香茗,然而今日他却大开眼界,尝到了只有在边疆地区才能喝到的奶茶。 听说那儿地区的都是咸口,如今品尝的却是甜口,这种奶香中有着绿茶的回甘,倒真是让他颇为喜爱。 “听闻朝中有许多官员想巴结你,知道你特别喜欢喝茶,给你送了许多的茗茶,可惜你从来都是拒之门外,兰大人向来就是以清正廉洁自诩,我也是慕名已久,早就想与你结交,没想到他们口中赞不绝口的人物,竟然就是我曾认识的,这份殊荣我可是能记一辈子,”风幽篁说些好听的话来总是不带重复的,况且这人也是一直惦念了许久的,便更加不会掩饰了。 窗外雨打芭蕉,窗内安静祥和,兰一臣突然问起,“当日我留下的那个匣子你们可打开了?” 风幽篁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何物,她一直小心翼翼的藏着,搬家的时候也是第一个想到的,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有当掉。 她一直没有打开过,只等着他们重逢的时候,兰一臣亲手打开。 风寒竹对她藏宝贝的行为嗤之以鼻,不过那毕竟是救命恩人的东西,他让风幽篁自己藏着,不用告诉他藏在哪里,防止他手贱,把它拿出去当了。 这匣子里的东西他们不得而知,可是匣子明显就是个古董宝贝,上面雕刻的繁复的花纹,就是匠人匠心独运的手艺,还有匣子上如八卦盘一样可以旋转的密码锁,当风幽篁从书房的暗室里拿出来时,檀木匣子还像当初他交出去时一样完好无损。 “这匣子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密码是什么?”风寒竹是最等不及的。 当时,兰一臣离开之际,将匣子郑重的交付于他们,说重建之日那一天,再一起打开匣子,如今故人已归,东西也终于重见天日了。 “这上面的密码是一句诗,是我娘去世之时留给我的,她想着等我和爹见到面了,再和他一起打开匣子。可她不知道我爹已另娶他人,早已生儿育女,把我们母子俩抛在了脑后,也幸好她不知道,否则还要生出许多的烦恼丝,流下更多的辛酸泪,”兰一臣抚摸着匣子上的纹路,语气颇为平静,早已没有了伤怀之情,也许当时他把匣子留下来,就意味着放下了对找回爹爹的执念,只是当时的他还有一份执着和妄想。 风幽篁看着转盘上的繁体字,心中暗暗猜测会是怎样的一句诗。 兰一臣这时却望向了他,极为信任的说道,“小竹子不妨大胆猜猜。”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风幽篁有些恍惚,她定了定神,然后说道,“陌上花开缓缓归。” 兰一臣笑了,笑容温和,温和中亦有欣赏,“小竹子果然是最聪明的。” 这是当初父亲送母亲的定情信物,恐怕父亲自己都忘记了,他说过这么动人的情话,兰一臣按着风幽篁说的打开了匣子,里面静静放着一块玉佩,这也算是家传玉佩了,这块暖玉握在手中可以让人身体回暖,无病无灾,这只是双佩中的一只,另一块还在父亲的身上,不过以他与父亲的见面次数,另一只并没有佩戴在他的身上,恐怕早已丢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第33章 陌上花开(3) “小竹子,这块玉佩就送给你了,”兰一臣将玉佩推到了风幽篁的面前,没有任何的不舍。 如果说以前这玉是为了寻回父亲,那么现在它唯一的价值是寻回了挚友。 “这一看就是家传之物,我怎么能占为己有呢?当时说好的,等我们重聚之日,我就把它还给你,现在应该物归原主才是,”风幽篁推拒着,怎么也不肯接受。 风寒竹却做主拿了起来,用手指轻轻的敲了敲玉佩,清脆的回响让他这个行家都能看出此玉价值不凡,便笑着替弟弟做主接受下来。 “弟弟你就别推辞了,这可是兰大人的一番好意呢,”风寒竹替弟弟别在了腰间,然后远距离的笑眯眯的欣赏,“不错,戴上这个更加玉树临风了,有我的风采。” 风幽篁没想到哥哥会如此无理取闹,正想解下之时,被兰一臣阻止了,“不用取下来了,这样挺好。” 夜已经深了,雨也慢慢停了下来,只是窗户还不停的摇晃着,风幽篁想到了什么,说道,“两日之后就是我的生辰了呢。” “是啊,”兰一臣没有忘记,他们第二次重逢的时候竟然是第二年的清明节。 那天,兰一辰要去给母亲上坟,他形单影只,买了许多祭品,攀着山头就上去了。 兰母被葬在半山腰处,那地处偏僻,不会有外人打扰,兰一臣早早的就去了,晨曦初露的时候,天还不是那么明朗,又因为是清明前后刚下过雨,路上有些泥泞,不是那么好走,他走的格外吃力。 他来到墓前,将周边的杂草给拔掉了,然后清理了一下墓上的灰尘,最后将祭品一一摆了出来,他跪在墓前也不吭声,只是替母亲委屈。 因为父亲的不知所踪,母亲身份不被认可,也没能葬入殷氏家祠,这些时日他一直在勤学苦读,等来年上京之后,找到父亲,再将母亲的墓移过去,不至于一个人被孤孤零零的葬在这儿。 这座山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于是他自己取了一个,叫做无名山,山上没有什么风景,人烟稀少,跟一座大的坟包没什么两样。 他双腿跪在潮湿的泥土地上,眼泪早已经流干了,甚至不敢去回想母亲的音容相貌,在他心中,他的母亲是非常伟大的母亲,教他做人,教他学问,是他的良师益友。 母亲生前以兰花为伴,于是他特意栽了兰花在她的旁边,如今这些兰花长势极好,似乎冥冥之中是母亲的照料。 正在他缅怀对母亲的哀悼之中,只听着远方传来一个突兀的“哎哟”的声音,他本不欲理会,可是没想到那人痛苦的呻吟起来,还喊起了救命。 也许在母亲的墓前,他还做不到视若无睹,他起身,最后看着母亲的墓说道,“娘,日后我再来看你。” 他寻着声音找了过去,就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按着自己的脚,也不知道伤的怎么样了,他上前低声询问,“需要帮忙吗?” 那人抬起头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皱起小脸说道,“子澶哥哥,我的脚崴到了,也不知道会不会骨折,你能背我下山吗?” 兰一臣有些诧然,当时并没有和之前救的那个乞丐孩童联系起来,毕竟眼前这个干干净净,白白嫩嫩的,一点没有之前狼狈的痕迹。 “你怎么会认识我?”如果不是亲近的人是不会这么称呼自己的,兰一臣蹲下身去看着他的眼睛,这个少年虽然瘦弱,但是那双眼睛却是出奇的亮,仿佛任何的阴暗都与他无关,兰一臣竟萌生了对他的好感,帮他检查了一下腿上的伤势,还好没有伤到骨头。 “是你自己说叫殷子澶的呀,之前你救了我和我哥哥,还没有来得及报答你,如今再次相见,一定是要我来报恩的。”小少年说的言之凿凿,好像没有看出眼下的情况是谁帮谁。 兰一臣俯下身子,对他说道,“你腿伤的并不厉害,不过还是去看一下大夫比较好,山脚下就是我家,邻居也是一位大夫,我可以让他帮你看看。” “好呀好呀,谢谢子澶哥哥。”少年一点都不客气,伸手揽过他的脖子,趴在他的后背,小脑袋蹭了蹭,舒服的靠在他的肩膀上。 兰一臣一向不喜与外人亲近,可是此时却不觉得有什么不适,他稳稳的托起少年的,慢慢的向山下走去。 小少年在他的背上叽叽喳喳的,不停的在说话。 “我叫小竹子,我哥哥叫大竹子,我们本来出生在富贵人家,可是家道中落变成了乞丐,我们被子澶哥哥你救下之后,我们干了许多以前都没有干过的事情,街边杂耍,沿街乞讨,到大户人家干苦丁,帮人跑腿,总之能让我们生存下来的,赚到钱的,哪是出卖尊严都可以……” 兰一臣静静听着,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他是很同情这一对兄弟,可以仅此而已,在这个荒乱的世道上,和他有同样遭遇的不计其数,他同情不过来的。 “怎么你独自上山来了?你哥哥呢?”兰一臣想起当时抓着他下摆,不肯让他离开,也要让他救自己弟弟的那个兄长,怎么会放任自己的弟弟到处乱跑呢。 风幽篁环在他脖子上的小手扭了扭,似乎在纠结着要不要说实话,“哥哥实在太辛苦了,他今天还要去工地上干活,我想着去山上采一些草药,拿到镇子上去卖,也能补给一下家用,可是我太没用了,还没走两步就摔倒了。” “子澶哥哥,等你见到我哥哥可不可以不跟他说呀?我怕他会生气,”风幽篁小身子晃了晃,以前他一撒娇,哥哥就立刻会答应下来,也不知道在子澶哥哥身上,是不是同样适用? 兰一臣有些无奈,“小心些,你这爱动的性子是该好好改改了,别再乱动了,不然我就把你扔下去了。” 风幽篁不敢再胡闹了,看来有些套路并不是适用在某些人身上,“子澶哥哥,你家就在山脚下住着呀?那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在吗?我去方不方便呀?” 兰一臣眸子暗了暗,“没有,我家里只剩我一个人了。” 风幽篁自觉戳到了别人的痛处,忙道歉,“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不过我也只剩我哥哥一个亲人了,如果你愿意,以后我们兄弟俩也是你的亲人。” 兰一臣只是笑笑,没有回答,他没有告诉才十一岁的小竹子,亲人是一辈子的牵挂,即使不在身边,即使已经离开,所以要想当别人的亲人,就要做好这样的觉悟。 “子澶哥哥,天气放晴之后春风也会很暖和,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放风筝好不好?”风幽篁好久都没有出去玩了,自从来到古代,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活下去和如何赚钱。 兰一臣对于他想一出是一出也习以为常,小孩子总是有那么多天马行空的想象,不过可惜他的童年都是奔走于学堂和家中的书房之间。 他一向不轻易许诺,但也许是刚祭拜完母亲的缘故,他也想让自己快乐一回,于是点头答应,“好,等你腿脚能够灵活蹦跳了,我们就放风筝。” “子澶哥哥,等我长大了,也要去考科举,到时候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那小竹子要加油,哥哥等着看你金榜题名的一天。” 等到了山脚下,风幽篁已经在他的背上睡着了,还发出了甜甜的鼾声,兰一臣心软的一塌糊涂,来到隔壁大夫的家中喊着,“张先生,在家吗?” 张大夫过了好久才回道,“就来,就来。” 张大夫开了门之后看到了是他们家的邻居,以前兰母还在世的时候,两家都会互相帮衬着,感情处的也特别好,如今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孩子,张大夫瞧他孤苦伶仃,也时不时让他到他们家去吃饭。 “这是怎么了呀?”张大夫也瞧见了兰一臣背上的孩子。 “在山上的时候他摔伤了,你看看他脚伤有没有大碍。”兰一臣将他放到了屋里的躺椅上,转身去厨房烧了一壶开水。 张大夫将风幽篁的伤口处理好了,转眼就瞧见兰一臣端着水进来,他接过水喝了之后才问道,“去山上瞧过你母亲了?” 兰一臣点了头,鞋子上沾满了泥泞,他又去屋外用水冲洗了一遍,这是他母亲生前给他做的布鞋,一针一线都是母亲对他的爱,他一直舍不得丢掉。 他在抬起头的时候,风幽篁已经转醒,拄着张大夫曾经用的拐杖,一瘸一拐的向他走过来,“你很难过吗?” 兰一臣怔了怔,“你怎么会这么问?” “刚才看你的表情,好像很难过的样子。今天是清明节,你在山上祭祖对吧?我是不是打扰你了?”风幽篁也不顾形象的在土堆上坐下,双手撑在下巴上,两只大眼睛盯着他瞧。 兰一臣轻笑出声,真是人小鬼大,“你想多了,生离死别是人生常态,我看得很开,只是看到旧物时总想起给我旧物的那个人来。” 在他母亲去世的时候,他一滴泪都没有掉过,也许在外人看来,他是很冷情的一个人,可是他内心的伤痛无人能懂,当时他曾想过,不如和母亲一同离开这个世界,反正也没有可依恋的事物了,直到撑过那段岁月,他才渐渐有了人气。 “子澶哥哥,我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其实今天是我的生辰,”风幽篁其实本不想说的,任何人知道他和哥哥在清明节那天过生辰,总觉得很不吉利,于是他们从来都没有在生日这一天过过生辰,要么提前一天,要么延后一天,父母去世以后,他们就连生辰都不再提了。 兰一臣有些讶然,但也瞬间反应过来,今天小竹子是小寿星呢。 “跟我回家,我给你做一碗长寿面,”他伸出手,将他牵回了只有他一个人的家。 风幽篁其实是故意告诉他的,他不想看到子澶哥哥再这么难过。 如果以后再过清明节,可能想到的并不是母亲的扫墓日,而是这一天是他小竹子的生日,或许他就没有那么难过了。 头一次去陌生人的家,风幽篁一点也没有把自己当外人,她来回穿梭着,哪怕腿脚不太方便,也想看一看子澶哥哥的书房长什么样子?他的卧室够不够大?不知为什么,在子澶哥哥的面前,她好像更像小孩子。 好不容易子澶哥哥将他按在了厨房的矮凳上,他便开始起灶生火,给她做长寿面吃。 风幽篁难得安静下来,看着殷子澶费力的吹火,火星子慢慢的变大,他白净的脸上染了一层烟灰,可是她一点都不觉得脏,只觉得非常温馨。 都说君子远庖厨,可是兰一臣并没有奉为圭臬,在他独自生活的这段日子里,除了书房,进的最多的便是厨房了,他要感谢他的母亲,让他有自力更生的机会,并没有因为她的离开而成为一个什么都不会的睁眼瞎。 当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上了桌,风幽篁的肚子也叫了起来,她说自己爱吃辣,于是兰一臣又在上面浇了一层辣椒酱,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面了,以至于后来吃其他的面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那天她吃了整整三大碗,肚子也胀得鼓鼓的,如果不是腿脚不方便,她就能在院子里来回走上两圈。 晚上他们坐在庭院里看星星,村子里的星星就是特别明亮,也异常的多,怎么数也数不完,不过兰一臣非常博学,教她认识天上的星星叫什么,哪一颗是北极星,哪一颗是牛郎织女星。 “今天我的生辰就快要过去了,我可不可以许一个愿望啊?”风幽篁想将这个愿望告诉兰一臣,让他帮自己实现。 兰一臣摸了摸他头上的啾啾,“只要我能办到的,我都答应你。” “放风筝的愿望你之前就答应过了,我要换一个,”风幽篁知道这属实有些无理取闹,不过仗着他对自己的宠爱,她就有恃无恐了。 “好吧,”兰一臣属于家里的独生子,突然出现这样一个可爱的弟弟,他疼他还来不及呢。 第34章 陌上花开(4) “希望以后的每个清明节,子澶哥哥都不会为母亲的离开而伤心,只要记得是小竹子的生日就好,”风幽篁亲自上手,为他抚平了皱紧的眉头和淡淡的哀思。 兰一臣身体一僵,好久没有与人靠这么近了,原来人与人之间的温度是这样的,如春风化雨般温暖,让人产生贪恋,自私的想把他留下来,只陪着他。 然而,他的哥哥还是找了过来,兰一臣开门之后,看到了那个曾倒在雪地,将雪抓在口中吞咽的少年,外人看这一对兄弟长相相似,可他却一眼就认出了不同。 哥哥眉宇之间有一股硬朗之气,弟弟就显得圆滑可爱,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风寒竹再见故人心中只有感激之情,也感念他曾经留下的银子,解了他们当时的燃眉之急,说着等自己赚了钱以后一定还回来。 风幽篁依依不舍的一步三回头,然而最终还是跟着哥哥离开了。 再关上门,兰一臣又变成了独身一人的孤独者,再看头顶的星空,仿佛也没有刚才那么明亮了。 “小竹子,祝你生辰快乐……”刚才一直忘了说这句话,对着空无一人的院落,兰一臣才允许自己露出脆弱的表情,清明之节欲断魂,他本应该伤心的,可是既然答应了小竹子的愿望,从此以后,这一天他会开开心心的过。 清明在即,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纸钱,就连那成串的雨水都变成了一种无名悲伤的眼泪,那夜留宿之后,风幽篁还没有从重逢的喜悦中走出来,做事也有些马马虎虎,便被她上司教训了。 谢裴煜没好气的看着他,“看看你蔫头耷脑的样子,在户部做事就是要认真仔细,这出了差错关系的可是百姓民生,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么魂不守舍,需不需要给你请两天假?” 风幽篁摇了摇头,“只是哥哥出远门了,有些不太放心。” “呵,你们又不是连体婴,非要天天处在一块儿吧,”谢裴煜唯一看不惯的就是这对双胞兄弟总是一块出现,好像彰显他们有多特别似的。 “抱歉,下次再也不会了,”从侍郎办公的地方出来以后,风幽篁便下值回家了,只是路走到一半去了一家糕点铺子,买了可以配茶喝的软香糕和竹叶粽,便敲响了兰大人的家门。 这地方确实不容易找,巷子幽深,不过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这地方虽然藏得深,但是具有一种独特的雅致,走在这青石板路上发出“噔噔”的声音,倒是相映成趣。 来开门的并不是兰一臣,而是木兮,她见过这个人,在笑颜居的五楼。 木兮看到他先是诧异了一瞬,然后笑着开口,“原来是状元郎呀!” “你家兰大人在家吗?”透过他,风幽篁看向了院里的风景。 六年前,兰一臣还住在一个小村落里,六年后,他搬来了京城,住的还是这样的小院落,可是又好像有一点不一样了。 木兮侧身请他进屋,“我在大人也刚刚回来,正在书房看书呢。” 置身于这个院落,风幽篁看到了门上用来挂物品的钉子,还有院子里长得郁郁葱葱的枇杷树,她的心里一阵熨贴,跟着木兮慢慢走进屋中,鼻息之间都是檀香的味道,这是属于兰一臣身上的特有味道。 “兰大人,状元公子来了。”木兮给大人请示完之后,便悄声的退了出去,给二人留下独处的谈话空间。 兰一臣从书中抬起了头,目光清澈,眼眸含笑,让他随意坐,就当是在自己家。 风幽篁也不客气,随意的打量着这里的陈设,看见在窗户旁的高架上放置着一盆兰花,兰花被照顾的很好,没有颓败之势。 “我这里没有奶茶,毛尖可以吗?”兰一臣主动为他倒了茶,搁置在桌子的旁边。 “子澶哥哥,好像有点烫呢,不如帮我吹吹。”风幽篁只动了一口便耍起了赖。 兰一臣无奈,微微嘟起薄唇,吹开那一层茶沫,热气朝他扑面而来,在空气中形成一个柔软的漩涡。 “子澶哥哥,可是你主动邀请让我来你这儿做客的,怎么感觉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我会来似的。” 兰一臣的拇指轻轻碾过食指,心绪有些不平,说道,“我一直在等着,心中有期待,下一秒你就会走进来。” 风幽篁心中的某根弦突然“砰”的一下断了,曾经她看过《小王子》,有一句话她记得很清楚,“你下午四点钟来,那么从三点钟起,我就开始感到幸福。” 她想,这也许就是兰一臣此刻的心情了,而她又何尝不是。 为了早早的来见他,平时工作仔细的她也会马虎大意,可是即使被上司骂了,她的心情也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我给你带了糕点,你一定会喜欢的,”熟悉兰一臣如她,怎么会不知道他喜欢吃甜食呢,将打包好的糕点放在桌子上,打开油纸包的那一刻,香气四溢,让人食指大动。 竹叶粽的做法很简单,将白糯米用竹叶包裹起来,煮好之后就像出生的菱角一样白白嫩嫩的,软香糕也是甜而不腻,风幽篁特意挑了这两样,是因为这是他们一同吃过的。 自从知道兰一臣的家之后,风幽篁来找他便更加频繁起来,就连隔壁的张大夫都与他渐渐熟络,他们有时候一同去蹭张大夫家的饭吃,有时候兰一臣会亲自下厨做给他吃。 兰一臣果然信守承诺,亲自给他札了一个竹叶风筝,带着她一起去了空旷无人的草地上,起初他们的风筝怎么也飞不起来,他们也都手生的很,急得他们满头大汗的,看到旁人家的风筝都飞上了天际,他们抓耳挠腮,大眼瞪小眼。 好在有个同放风筝的牧童告诉他们,他们使用的风筝的线太硬了,帮他们换成了软线,这才让竹叶风筝扶摇直上,兰一臣拉着线站在这一头,而风幽篁则带着风筝一直往前跑,跑到陡坡,跑到高地,他们像无忧无虑的孩子,度过了一段缺失的童年。 第35章 陌上花开(5) 放完风筝之后,他们自然觉得饥肠辘辘,到镇子上去吃晚饭。 风幽篁便对着街头一家卖竹叶粽子的直流口水,那香味直冲她的鼻尖,让她脚下生了根,再也不肯往前走了。 兰一臣看出了她是个馋猫,到小摊贩前给她买了竹叶粽和软香糕,那时候能吃上一点好的便视若珍宝,风幽篁舍不得吃,紧紧的抱在怀里。 “你要是喜欢,下次再给你买就是了,再不吃就凉了,味道口感都不好了。”兰一臣觉得很心疼。 有了他的承诺,风幽篁果然不再客气,将香软的糕点吞进了口里。 兰一臣问,“尝出什么味道了吗?” 风幽篁茫然的摇了摇头,他吃的太快了,糕点又那么小,吞入口中就下了腹,还没有来得及细细的品尝呢。 兰一臣将她嘴角的残渣轻柔的拂去,然后说道,“慢点吃,都是你的。” 书房的茶香飘散开来,也不知道这糕点有没有那个时候一样好吃,兰一臣捻起一块放入口中细细的咀嚼,风幽篁睁大眼睛问道,“怎么样?茶香配糕点很好吃吧?” 兰一臣打趣道,“和你那时候一样,太好吃,都没有尝出来什么味道。” 风幽篁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那时候主要是能填饱肚子就行,哪还顾及好不好吃呢?” 后来剩下的那些糕点她带回了家,被哥哥囫囵吞枣的给吃光了,可怜当时她还想像个小仓鼠一样,藏起来慢慢品尝呢! “等明日给你过完清明节的生日,我们便出发去叙州,这次出差对你来说也是一次很好的历练,你一定要认真对待,”兰一臣知道他初入官场如鱼得水,自然不需要自己多提点什么,不过身为他的兄长,他也忍不住唠叨起来。 “子澶哥哥你就放心吧,我早就准备好了,不过明日你会来给我庆生吗?”风幽篁满脸期待的望着他,六年间的这一天,她都会自己下一碗鸡蛋面,可是总做不出来子澶哥哥的味道。 “这是自然,明日我会带上安言,他最爱凑热闹了,我们就在笑颜居的六楼坐席。” 风幽篁眼神一亮,这可是难得的殊荣,她笑着点头答应。 殷云这些日子又咳嗽不止,下雨天也没有出门,知道风幽篁乔迁之喜,也只是送了贺礼过去。 他神情恹恹的坐在榻上,面前的书也看不进去,时不时的咳嗽两声,听着窗外微凉的风声,今日不用去上书房,等明天雨停了,他才能出门。 茹娘身边的贴身丫鬟清和走过来,给他行礼之后温和的说道,“姑爷,小姐今日去了宫中给公主上课,所以特意吩咐奴婢按时间给你送药来。” 看着面前黑乎乎的苦药,殷云皱起了眉头,随即清和又将一个小瓷盅打开,里面放满了果脯,“小姐说怕您口苦,让您喝完了药吃些甜食压压苦味。” 这明显就是茹娘的用心,殷云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若是茹娘在跟前,他可能会在茹娘的甜言蜜语,关怀备至下慢吞吞的将药喝完,然后被投喂进甜甜的果子,如今没有可以让他撒娇的人,他便接过药一饮而尽,不再需要人三催四请。 含了颗果脯在口中,他问清和,“好像应该是夫人回来的时候了,你去门口迎接迎接。” 如果不是茹娘吩咐他在屋中不要乱跑,他一定会亲自出门迎接的。 清和知道他们夫妻恩爱,笑着应下,都成婚这么多年了,还跟新婚一样如胶似漆,真是羡煞旁人。 然而茹娘此时并没有出宫门,还在后宫之中。 她被罚跪在鹅卵石的地面上,天空中的细雨打湿在她的身上,让她微微有些冷意。 玉珠公主坐在亭子里的软榻上,她嘴角含笑的看着园子里的风光,时不时的被宫人投喂两颗葡萄,姿态悠闲。 路过的宫人一声不吭,也不敢偷瞧那被罚跪在雨中的女夫子。 芳岁看了忧心不已,玉珠公主明显就是在找这位女先生的茬,她不仅没有按上课时间准时到书房,还姗姗来迟,来了之后,却说茹娘没有尽到督促她学习的任务,之后课堂上又频频挑错,虽然茹娘聪慧,一一化解,可是公主不高兴,可不会管你是对是错,当即让她去雨中罚跪。 “公主,这天也快黑了,皇后娘娘等着您去请安呢,”芳岁忍不住出声替茹娘求情。 玉珠公主两眼一瞪,“你到底是谁的奴婢?还管起我的事情来了?” 芳岁连忙磕头,“奴婢不敢,只是觉得得饶人处且饶人,若传出公主的恶名,对您的名声也不好呀!” “本宫却觉得我就是心地太善良了,如今我父皇想将我下嫁给兰一臣,可那个木头疙瘩一点也不讨喜,我喜欢的却拒婚于我,我就不能拿她出出气嘛!” 芳岁心里却在想,您可未必喜欢殷公子,不过就是纯粹萌生出来的占有欲作祟,以前都是别人手捧着给你,如今遇到一个宁死也不娶你的,您这是气不顺罢了。 当然这些话她不敢说出口,只顺着公主的话说道,“圣上一定是为您考虑,兰大人芝兰玉树,多少名门贵女想博他青睐,即使嫁给他为妾都愿意,可兰大人洁身自好,连通房丫鬟都没有,可见他品行正洁,若是公主嫁过去一定很幸福的。” 玉珠公主嘴嘟了起来,“可是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弱柳扶风的殷公子,他看起来更温顺一些。母后都跟我说了,以后嫁人一定要嫁一个自己能降得住的,不然婚后会吃亏,我觉得兰大人太过刚直,有道是过刚易折,这种人不适合我。” 兰一臣如果知道了公主的这番话,一定会感谢她的不嫁之恩。 她走出亭子,芳岁立马跟在她身后为她撑起了伞,细雨斜斜的打在伞上,发出泠泠的响声。 她步步生莲,走到茹娘的面前,微弯下腰,“本宫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主动和殷大人和离……” 茹娘却直直的望向她的眼睛,坚定的摇头,“第二个选择是什么?” 看着她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模样,玉珠公主更加生气了,捏起她的下巴,语气也有些森寒,“你不会想知道第二个选择是什么的,总之,殷云一定是我的。再跪一个时辰,你就可以回去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飘扬的宫裙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却像是刽子手刚刚亮起的大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向这个柔弱的女子劈头而下。 第36章 陌上花开(6) 慈元殿内,暖炉中熏着淡淡的安神香,皇后娘娘翻看着手中的案牍,后宫的事情太过繁琐,她这个后宫之主需要牢牢地掌握后宫的动向,听到掌事嬷嬷汇报的事情之后,便唤了玉珠公主前来。 玉珠公主脚步轻盈的踏入殿内,声音明亮轻快的说道,“母后,您找儿臣什么事啊?” 她的裙摆微微有些湿了,将她淡红色的裙摆染成了深红色,皇后娘娘一眼就瞧见了,吩咐身边的宫女去帮公主换一身裙装,公主先去的内殿换了一身干净的宫装,然后就轻快的跑了出来,来到母后的背后环抱住她。 “母后是不是想儿臣了?”玉珠公主一向都保持着贵重的身份,不轻易向人撒娇,只有在自己觉得做错了事情要被母后训斥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的娇态。 皇后娘娘不为所动,声音冷沉的问道,“听说,你对你的女先生一点儿也不恭敬?” 玉珠公主吐了吐舌头,然后乖巧的坐到了前面的椅子上,“母后身边的嬷嬷怎么乱嚼舌根,不过是女先生做错了事情,我总不能放任不管,她虽是我的老师,可我的身份比她尊贵,惩罚她的权利还是有的吧!” 皇后娘娘放下手中的案牍,心中郁结难消,最近这几日圣上都去贵妃那边,而她连他的面都没有见到,如果玉珠公主在娇蛮下去,即使皇上再过宠爱,也会有厌烦的一天,到时候她们母女俩都会遭到冷落。 “你知道身为公主,除了有那些处罚人的权利,还有哪些你必须承担的责任吗?”皇后娘娘早已把宫人都遣了下去,只为和女儿单独谈话,进行一番深入的思想教育。 玉珠公主撇了撇嘴,她最不耐烦母后说教的嘴脸了,还是父皇好,她想要什么就会给什么,从来不会反驳她的任何要求。 “你生下来就是公主,是金尊玉贵,别人无法企及的人。而你的姐姐明珠公主为了国家的和平安稳远嫁他国,就连家都回不来,家人也都看不到,她有没有受欺负,我们也无能为力。你父皇因此更加疼惜你,不想让你也远嫁,可不代表你就可以肆无忌惮,把这份宠爱当成了一种纵容和理所当然。可以说,公主是全百姓女子的表率,而不能成为别人的笑柄,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太让母后失望,罚你到小佛堂里闭门思过一日,好好抄抄佛经,修养身心。” 玉珠公主噌的一下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声音有些薄怒,“母后,我做错了什么?你就是更喜欢明珠姐姐,所以才对我有偏见,父皇都说了,我活得肆意潇洒,就算随心所欲一些也没关系,我会去佛堂抄经的,不过这不代表我认同您的说法。” 两人的对话不欢而散,玉珠公主头也不回的去了小佛堂抄经,皇后娘娘揉了揉眉心,孩子大了,越来越不好管了。新一批的秀女又要进宫了,她要处理的事情也很多,只能先将此事晾一晾,也许过段时间她就会明白自己的苦心了。 而在御花园里,茹娘已经全身湿透了,看着她的宫娥看看时辰道,“先生,您可以回去了,需要帮您抬个轿子来吗?” 茹娘用双手撑在地上,将自己麻木的双腿解放出来,重新回血之后才慢吞吞的站起来,她用袖子抹了一把头上的雨水说道,“那麻烦了,我得快些回去了,不然夫君得着急了。” 宫娥唤了其他的宫人请了一抬轿子将茹娘送出了宫门,等茹娘上了自家的马车,浑身冰冷的哆嗦起来,她的牙齿不停的打颤,幸好车上有备用的衣服,她将湿衣服脱了下来,暂且换上了干净的新衣,然后坐在车子的一侧,听着马车噔噔的声音。 宫娥回去禀报了皇后娘娘,说将人已经安全送出,皇后娘娘舒了口气,免了她几日的教学,让她在家里好好休息。 殷云咳嗽着也出了屋,天色已经擦黑,可仍不见妻子的身影,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提着灯笼站在门口看着来往的行人。 直到有马蹄的声音渐渐靠近,他焦急的眼神才恢复了一丝生气,下了台阶去迎接妻子,门前有一块低洼处积满了水,形成一个小小的水坑,殷云穿着高靴踩在那水坑之上,顿时将他的下身都弄湿了,可他毫不在乎,迎接着已经下车来的妻子。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茹娘娇小,纤腰瘦弱,仿佛没骨头一样,看到他眼睛里都发出了喜悦的光芒。 “不是让你好好在屋里待着,怎么出来了?”茹娘的语气虽是责怨,但是满含关切。 “见你迟迟不归,只好出来找你,你趴到我背上,不要让你的衣服弄湿了,”殷云回过身来,半蹲在她的面前,瘦弱宽厚的背仿佛不堪一击,可是此时在她面前却如一座稳重的大山,让茹娘的眼角有些润湿。 “快些上来,雨又要下大了,”殷云直接拉过她的手,将她的手环在自己的脖子上,把她背在了身后。 明明只有几步路,然而茹娘也是感受到了他的吃力,因为门前的路坑坑洼洼,殷云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步子迈的很小,生怕自己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茹娘的衣裙。 清和在台阶上看了着急,撑了伞就跑过来打在他们二人的头顶上,等他们平稳的到了台阶之上,茹娘拍了拍他,示意让自己下来。 殷云也不再逞强,将她放下来,额头上也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只是将茹娘拉着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快去换身衣服,不要冻感冒了。” 茹娘走的并不快,两脚有些打颤,只是努力保持着镇静,不让夫君看出一丝异样。 “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是公主为难你了吗?”殷云趁着她换衣服的时候在外间问着。 屏风之后,茹娘的身影隐隐绰绰,她的声音有些听不真切,“不是,是我自己看书看的晚了,忘了回来的时辰。” 殷云并不相信她的这番说辞,不过她有心隐瞒,他也不再问了。 第37章 陌上花开(7) 殷云在茹娘的陪同下又吃了点晚饭,虽然外面还在下着零星的小雨,可是肚子积食的他还是想出去走走。 “我们就在走廊上来回走一走就好了,皇后娘娘给我请了几天的假,这样我就可以专心照顾你了。”茹娘站起了身却突然趔趄了一下,像是双腿无力似的向前栽去,好在殷云及时扶住了她。 “怎么回事,你腿受伤了?”殷云发现了不对劲,命令她坐在榻上不许乱动,自己掀开了她的裤脚。 等将她的裤子卷到了膝盖上面,发现了青紫的淤青痕迹,隐隐的还从中渗出了鲜血,这明显就是长时间跪在粗糙的地面上导致的结果,殷云的一双眸子顿时升腾起了怒气,“到底是谁干的?茹娘,跟我说实话。” 茹娘这下子搪塞不过去了,低下了头乖乖的承认了,“我在公主面前失仪,她让我罚跪而已。皇室规矩本就严苛,这也不算多重的处罚。” “怪不得今天你回来这么晚,外面还下着雨,你岂不是一直跪在雨中,身子肯定受不了的,清和,端一碗姜汤进来,”殷云立即向伺候在一边的清和说道。 清和看到自家小姐腿伤的这么严重,也是唬了一跳,立即听了吩咐赶去厨房,帮小姐煮姜汤去了。 殷云则是找来了平时经常用的药箱,熟练的给她的伤口擦药,眼底的心疼不言而喻,在茹娘看不见的角落,他眼底闪过了一层阴翳,这一次他决计不会放过玉珠公主的,哪怕她是圣上最宠爱的女儿。 看着夫君的细心体贴,茹娘觉得浑身的寒冷刺骨都不见了,她的心一片熨贴,听到殷云在她耳边问道,“疼不疼?” 茹娘摇头,看着低头为她处理伤口的夫君,她主动侧过身子,在他的脸颊啄了一口,茹娘很少主动,她向来矜持,可是这一次却是情不自禁了。 殷云感受到了脸颊上轻软的触碰,他的心思也开始活络起来,眼底里充满了对她的欲望,不过还是及时克制住了自己,等到将她的伤口包扎好之后,才一个旋身把她抱坐在自己的怀中。 “今日怎么变得格外大胆了?是不是因为在宫里受了刺激?”殷云的手轻柔的穿插在她的发间,然后紧紧的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贴向自己。 唇瓣一触即分,然后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她,而茹娘的表现却像是他们刚刚成亲时候的青涩模样,脸红的连眼睛都不敢瞧着他。 他再次咬向她的唇瓣,辗转厮磨,茹娘也热情地回吻,彼此纠缠之间,茹娘受不住的轻吟出声,让刚刚端来了姜汤的清和面红耳赤的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好在殷云还是很有分寸,感受到有外人的气息存在,缓缓松开了她,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气息,然后一脸镇静的对清和说道,“把姜汤给我,你就可以先退下了。” 清和哪敢不应,她可不敢看到小姐和姑爷的恩爱画面,茹娘有些害羞,不敢抬眼看人,缩在殷云的怀中,迟迟不肯出来。 等到清和关门离开,殷云半哄半劝的让她把姜汤喝完。 茹娘最不喜欢姜的味道,可是在他的监视之下还是忍着头皮,把一碗姜汤喝下了肚,喝完之后嘴里还有一股浓浓的姜味儿,让她的秀眉紧紧的蹙在一起。 殷云将她打横抱起,走至床间,“今天外面下雨,咱们就不出去遛弯儿了,不如做一做别的运动,暖暖身子。” 茹娘又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听到他这么说,似嗔似怒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卷进了被子里,殷云轻笑一声,放下了床幔,掀开被子的一角,把他的小姑娘紧紧的抱在怀中,与她共赴云雨。 信德王府,将养了好些日子,绿绮终于可以下地行走了,可惜进了后院这座牢笼,就连出门都受到了限制,彻底变成了笼中之鸟。 她实在闲不住,一天不跳舞,她就浑身痒痒,虽然外面还下着雨,可她的舞蹈精神却是风雨无阻。 此时只是下着零星的小雨,倒是让她生出了一种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的美好,她穿着轻便的舞裙,立在了庭院之中,此刻她跳的是一种西域舞蹈,露出好看的肚脐,闪亮亮的晶片在她舞动时一晃一晃的,她的小脸不施粉黛,却也显露天姿国色,这是一种浑然天成的雨点舞,让难得有兴致来后院一趟的信德王驻足良久。 信德王君昭双手背在其后,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上翘,脸上的笑容虽然漫不经心,但眼神却一直凝视着那抹红色,阿力在身后为他撑着伞,自然也注视到了那抹亮色。 却听到君昭给他下了命令,“转过身去,再看挖了你的眼珠子。” 阿力这个大块头撇撇嘴,也不知道是谁打了人家那么多鞭子,他虽然听命转过了身,可是伞没有移动半分,仍是稳稳的落在信德王的头顶。 绿绮这场舞跳的酣畅淋漓,无比痛快,脸上也出现了晶莹的汗珠,和着雨水顺势滑下,悄无声息的落于地面。 她有些微微气喘,抬头却看到走廊上莺时这丫头已经看的瞪大了眼睛,满眼的都是惊艳。 她笑着问,“怎么样,我跳的如何?” 莺时刚想回答,却听到门外一个懒散雌性的嗓音先一步开了口,“你怕是问错人了吧,不应该来问问本王吗?” 绿绮有些诧异的回过了身,她本以为信德王早已把自己忘在了脑后,没想到他突然就出现了,忙躬身行礼,“妾身未能远迎,请王爷恕罪。” 身后的莺时也吓得立即跪拜行礼,身子还有些颤抖,对信德王的害怕不加掩饰。 君昭上前将她扶起,拉着她便进了屋中,屋子里很暖和,也很干燥,和外面微凉的雨季像是两个世界。 阿力和莺时都没有进屋,站在门口随时等待传唤。 屋中,君昭将她转了个圈儿,去查看她背后的伤势,看到伤势愈合的很好,已经结疤了,只是痕迹一时间却消不下去。他摩挲着她的背,久久没有说话。 第38章 陌上花开(8) 绿绮拿不定他是什么主意,也不敢开口说话,却冷不丁的听到他问了一句,“我这么对你,你恨我吗?” 绿绮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半分,“王爷买下妾就是妾身的主人,怎么对妾都是应该的。” 君昭却笑得有些诡异,在她耳边哈气,“世人都爱说谎,尤其是美女。” “这么说王爷是承认妾是美女了?”绿绮半开玩笑的说道。 “去换身衣服吧,这衣服都已经湿透了。你如果爱跳舞的话,不如我在我的府里搭一座戏台子,你每天都可以在台子上跳舞,本王保证会有很多的观众。”君昭握着她的柔荑,轻轻嗅着她身上的芬芳,被雨水打湿后的她好像更香了,就像是花儿受到了雨水的洗礼,香味都散发出来了。 绿绮蹙了蹙眉,他不仅将自己囚禁成了笼中鸟,还想给她弄一座观景台,让她成为别人眼里的小丑,真是荒谬极了。 “谢谢王爷的好意,不过妾喜欢自由的舞蹈,不喜欢有过多的束缚。如果我的舞蹈变成了一种原罪,那么我宁可终身不再跳舞。”绿绮也有属于自己的骄傲,她见不得任何人亵渎真正的舞蹈。 君昭不明白,她怎么好像突然生气了,明明自己的建议是对她极大的恩赐,他对其他女人可没有这样好的耐心,从袖子里取出了祛疤膏,让她趴在床上,自己给她的后背涂药。 绿绮乖巧顺从,不敢有丝毫违抗。有些人就得顺着来,一旦触及了他的逆鳞,他对你可不会像现在这么好。 绿绮盯着自己的床面,眼底一片冰冷,她见识过他的好,也见识过他的坏,这样阴晴不定的人物,如果不是有特殊原因,她绝对不会招惹。 正胡思乱想之间,绿绮身子猛然僵住,不可置信的扭过头去。 他刚才在做什么? 他竟然用他高贵冰凉的唇吻上了她鞭痕遍布的后背,这样的举动,好像在告诉自己,相比于那光滑洁白的后背,他更喜欢现在这样看着像毛毛虫一般让人不忍直视的后背,她只能骂他一句变态。 君昭看到她眼底的震惊,却不以为意。他向来是随心所欲的,也许是今晚的舞蹈很合他心意,赏她一个吻也无不可。 “其实我也不喜欢你跳舞给别人看,以后只跳给我看吧。”想起刚才的舞,被阿力也看到了,君昭眼底突然闪过一丝戾气,回去以后一定要让阿力好好洗洗眼睛,把刚才看到的都忘掉。 绿绮沉默着做无声的抗拒,她不是为了别人而舞,只是为了自己。 而君昭却下意识的以为她默认了,满意的允许她留下侍寝,这一次屋里再次传出了女人的痛苦尖叫。 门外的两人听得分明,他们都默默的为这位绿绮姑娘捏了一把冷汗,保佑她早上能完好无损的走出来。 君昭的凶残在于他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下手没轻没重的,让她全身遍布青紫的痕迹,大床颤颤地摇晃着,显示了他们昨晚有多么的激烈,等到天光大亮,绿绮日上三竿才睁了眼,早已不见了信德王的踪影。 今日是清明,皇家也开始了戒荤腥,去祖宗祠庙祭拜祖先。 笑颜居的客人都少了很多,风幽篁进门的时候,门房热情的跟他打招呼,早已把他的面容记在心上,引着他直接去了五楼。 她身边还跟了王瑞瑛,听说今日她过生辰,而且还在笑颜居庆生,便缠着她一起过来了。 入了包厢之中,梅润笙已经自斟自饮上了,看到他来了,喜庆的跟他道了一声贺。 风幽篁没有看到其他人,掩下心中的失望问道,“兰大人还没有到吗?” “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吧,他让我先来的,结果他这个东道主却姗姗来迟,等他来了,一定要让他自罚三杯。”梅润笙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身上仍是穿着骚包的红衣,只不过亭主送他的那件被他亲自洗好收在了衣柜中,还特地用上了熏香,等到下次有重要场合的时候再穿上。 在风幽篁的乔迁之所,王瑞瑛之前见过梅润笙了,两人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王瑞瑛没有看到某人,心中有些失落,忍不住问,“何公子没有来吗?他不是之前一直都在五楼的吗?” “你问的是那个棋艺非凡的何衍何公子吗?”梅润笙将身子往椅背靠了靠,回答了王瑞英的问题,“听说他去了菩提寺,和那儿的老和尚讨教棋艺去了。” “哦,原来如此,”王瑞瑛杏眼微垂,颇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她总是想方设法的来见他,可惜对方毫无察觉,仍像个局外人一般,满心满眼只有他的黑白棋子。 正在这时,木兮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走了进来,笑着对风幽篁说道,“风公子,您先坐下,今天您可是寿星呢,这是我家大人亲自下厨为您做的面,他人还在后厨,马上就过来了。” 梅润笙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夸张的说道,“兰一臣他竟然亲自下厨,以往我过生日的时候,可没有见过他这么大张旗鼓过,这可是妥妥的偏心啊!” 风幽篁看着面前这碗和六年前一样的鸡蛋面,她忍不住深深嗅上两口,这熟悉的味道真是让人怀念。 不到一刻钟,兰一臣便推门而入,他今日穿的是便装,好像除了上朝穿的官服以外,在外面他对着装向来不拘小节。 兰一臣首先对上的便是风幽篁灼灼的视线,与他相视一笑,其次才看向了他人,这样细微的举动让王瑞瑛注意到了。 她是个心细如发的女子,一般来说,当你进入一个满是人的屋子时,会先下意识的寻找自己尤为关注的对象,这种行为可以称为潜意识里的偏爱,她倒是不清楚,自己表哥和兰大人何时关系变得如此之好了。 跑堂的陆陆续续的端上了菜,可面却是独一份的,梅润笙准备敲打敲打他的好朋友,“一臣啊,我对你也很不错呀,这以后我的生辰,你亲自下厨给我做碗面也不过分吧?” “你的世子府可不会缺你一碗面,况且日后你成了亲,自然有人为你洗手做羹汤,可轮不到我,”兰一臣变相的拒绝了。 风幽篁心里甜蜜蜜的,鸡蛋面是属于她和兰一臣的独家记忆,怎么能轻易和外人分享呢? 第39章 陌上花开(9) 因为是清明,桌上也没有做大荤的菜,只是很普通的素菜,就连春卷里也只是裹了韭菜,不过酥酥脆脆的,倒是很美味。 提到要成亲的事宜,梅润笙眉眼含笑,看起来对这桩婚事颇为满意,他端起酒杯对他们说道,“因为要赶着去上任,所以婚事便般的急了些,可能四月中旬,你们就能吃上我的酒席了。” “那恐怕是赶不上了,圣上让我们去叙州处理上一位现任县令留下来的烂摊子,到时候我们会在叙州相见,”兰一臣颇为歉意的说道,然后自罚三杯一滴不剩。 风幽篁也举起了酒杯,“这杯薄酒,我就提前恭贺梅大人新婚之喜了。不过如果方便,等咱们相聚叙州,你再补办一次婚礼也无不可。” 梅润笙本来还为朋友不能到来感到难过,听到他这个提议,眼神就是一亮,“你这个主意不错,到时候我能收两份份子钱吗?” 风幽篁没想到有比自己还贪钱的,翻了个白眼,然后说道,“你真是个精打细算的人,不过没关系,我可以把我的份子钱分成两份,这样看起来好像我更大方一些。” 众人哈哈一笑,梅润笙故意生气的拍了拍桌子,“风兄,你可真不够意思啊。” 兰一臣倒是出来打圆场了,“小竹子,你就算是给两份也无所谓。等到时候你成亲的时候,你让他也出两份不就公平了吗?” 王瑞瑛笑着点头,“兰大人这个提议甚好,谁也吃不了亏。” 风幽篁面色有些讪讪,她可从来没有想过成亲的事情,转而跟兰一臣开玩笑,“就算成亲,那也是兰大人先我一步,再然后是我哥哥,我可不能越过了你们呢。” 兰一臣看着酒杯没有说话,梅润笙替他开了口,“他就是个孤家寡人,都想好了和他的琥珀过一辈子了,等到他成亲的那一天,黄花菜都谢了。” 风幽篁颇为诧异,没想到子澶哥哥竟有这样的打算,但世事无常,说不定他最后就有家有室了呢。 简单的过完了生辰,梅润笙坐着他的马车回了世子府,风幽篁本想带着表妹先送她回家的,瑞瑛表妹却看向一旁静默不语的兰一臣,“兰大人想必还有话要单独跟您说,我先借用表哥你的马车回去,你们聊完之后便让兰大人送你吧。” 兰一臣一头雾水,他并没有什么话要说呀,只是看着王瑞英眼神有些闪躲的样子,想必她有什么为难之处,便顺势点了头,风幽篁果然留了下来。 王瑞瑛坐上风幽篁的马车,车夫见她进车坐好之后,便准备带她回王家,可是王瑞瑛半路上却让他改了道,去山上的菩提寺。 车夫有些犹豫,出发前他可是答应了主家,把王姑娘安全送到家的,怎么能任由姑娘乱跑呢? “听我吩咐就是,我去菩提寺也是为了上香。今日是清明,必定有很多人在那,不用担心我的安全。”王瑞瑛趁热打铁,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她可不想没见到人就回去。 听他这么说了,车夫便答应下来,改道前往了菩提寺。 而笑颜居内,两人相对而坐。 木兮进门,给两人沏了茶,再要给风幽篁也倒相同的银杏茶时,兰一臣却挡在了杯口,“他不爱喝这个,后厨里有一些牛乳,帮我拿过来。” 刚才在后厨做面的时候,无意中看到有一罐牛乳,便想着如果饭后她没有走,倒是可以给她亲手做一杯现成的奶茶。 木兮领命下去了,风幽篁听了眼神亮了亮。 “没想到你还记得,不管是鸡蛋面还是我不喜欢喝茶。” 兰一臣颇为无奈,“我记性就有这么差吗?况且我想记不住也难,毕竟你每次喝茶的时候,眉头都皱的紧紧的,就像是喝药一样。” 风幽篁嘴唇动了动,笑意略过嘴角,记得以前每次往兰一臣家跑,口渴了只能喝白开水,因为他们家除了白开水,只有他自己爱喝的茶叶,再找不出其他解渴的东西了。 “这你可冤枉我了,只要是你给我倒的茶,就算是毒药我也喝下去啊,”风幽篁撇撇嘴,正说着,木兮就端了牛乳上来了。 兰一臣一时间有些踌躇,并不清楚奶茶是怎样的配比,看他露出为难的神色,风幽篁笑了笑,“原来知识渊博的兰大人,有一天也会手足无措呀!” “就别取笑我了,我也不是无所不能。不如教教我奶茶怎么做,以后,我可以做给你喝呀,”兰一臣虚心求教,不耻下问。 风幽篁被他说的心动了,如果以后去兰一臣家拜访,就可以喝到美味的奶茶,这也算是自己的幸事,于是她大方的教授他秘诀,把自己做奶茶的步骤一点一点跟他讲清楚。 兰一臣很是聪慧,一点就透,第一次就做出了半成品,风幽篁抿了一口,舔舔唇,有些过于甜腻了,不过为了不打击他的积极性,竖起大拇指夸赞道,“不错啊,徒弟,快赶上师父我了。” 木兮在一旁听了吃吃笑了,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在兰大人面前自称师父呢,“风公子,兰大人的师父可是左相白庆,你莫不是要欺师盗祖?” 风幽篁吓得连连摆手,“哪敢呀?哪敢呀,你可千万不能告诉他老人家。” 兰一臣看了一眼木兮,“你就别吓唬他了,他胆子小的很。” 木兮咋舌,风公子胆子能小?兰大人遇上风公子之后,心都偏到一万八千里了。 风幽篁还很听话的在心口摸了摸,装作一副害怕极了的模样,“瞧我这小心脏,吓得扑通扑通直跳。子澶哥哥,如今你可是我的师哥,一定要保护我呀。” 兰一臣又从杯中倒出了剩下的奶茶,口感不如上次风幽篁给他做的,确实过于甜了,不过好在他本就喜欢甜食,这个程度还是能接受的。 两人欢快的喝着奶茶,木兮站在一旁觉得口有些干,被风幽篁一下子捕捉到了,让他一并分享兰大人的手艺。 木兮一饮而尽,觉得甜的齁到了嗓子眼儿,只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过过嘴,刚才看他们喝的那么欢快,他还馋的不行,如今倒是不敢苟同。 第40章 陌上花开(10) 马车在地面轱辘的转动声停了下来,车夫的声音在前面响起,“王小姐,前面就是山路了,马车上不去,只能委屈您亲自走路上山了。” 王瑞瑛早已知晓,没有委屈,下了车之后让车夫在山脚搭的草棚子里等着,顺便给马喂喂草。 她徒步上山,前人早已为她开辟了一条山路,她走的也没有很吃力,只是看到菩提寺的佛门时,手心已微微出了汗。 早已做好了可能并不能如愿见到人的情况,就当做拜一拜菩萨,看一看佛祖,也算是不白来一趟。 此时有厚重的鼓声响起,晨钟暮鼓,如今天色渐晚,她如一个香客一般捐了香油钱,在漆满金黄色佛像的大殿之内虔诚的跪拜,佛寺中还有一些其他的香客,不过不像她形单影只,都是有家人或者仆从陪伴的。 上了香之后,她在寺内随意的走动着,菩提寺很大,供奉的佛祖菩萨也很多,刚才她拜的便是身份最尊贵的如来佛祖,有一些想要求子的,便去拜了送子观音,她只是站在门外看了一眼,并没有进入。 再往后走就是寺院的禅房了,住的也都是一些僧人和留居于此的香客。 这些禅房几乎都是关着门的,她也不好进入,正准备打道回府,从一间禅房中,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心底猛地颤了一颤,她不会听错,这就是何公子。 其实自己都有些惊讶,光听一个声音就能认出他是谁了,她与他也不过见了几面而已,可这种直觉让她近乎笃定。 何衍难得露出谦卑而和气的笑来,声音温润如玉,“大师这一手果然是犹如神助,何某佩服。” “善哉善哉,贫僧心中无子,故而才有大造化,而你心中有子,心事太多,看的反而不如我长远。” 王瑞瑛驻足窗外,窗子没有紧闭,隐约间看到了一位老僧的侧脸,他的耳垂和大殿之上刚才拜的佛祖的耳垂一样,宽厚下垂,颇有福泽。 一位小僧尼走到禅房之外,本想叫老师父去吃晚斋的,谁知看到一个姑娘站在门口,便对她行礼,出声询问道,“阿弥陀佛,姑娘何故在此?” 王瑞瑛有些尴尬,自己在此偷窥的行为被人发现,她自己也解释不出来。 里屋的人果然听到动静双双向外看去,王瑞瑛脸色更红了,和天边的晚霞一样。 何衍眸子有些怔愣,然后对老师父抱歉的说道,“她是我的朋友,许是来找我的。” 老和尚善解人意的请他随意。 他打开门走出去,对小沙尼说道,“王姑娘是我的朋友,在门外是不想打扰我们下棋。” 小沙尼明白过来,也不再好奇两人之间的关系,然后朝里屋的老和尚说道,“师父,该用晚斋了。” 老和尚点点头,对王瑞瑛说道,“姑娘既然来了,便一起用晚斋吧。” 王瑞瑛看了一眼何衍,见他也向自己望过来,然后嗫嚅着答应了。 小沙泥将食盒里的饭菜端上桌,非常普通的菜样,一盘炒青菜,一盘水煮豆腐,最可观的就是那碗菌汤蘑菇了,王瑞瑛想起中午吃的那碗生日宴,竟真的是天差地别。 难为这些僧人能恪守本心,一年四季都不食荤腥,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能坚持下来的。 看他迟迟没有动筷,何衍好心的给她夹了一块蘑菇放入她的碗中,稀松平常的说道,“寺庙的饭菜虽然都是素食,可是每道菜有着不一样的特色,你尝尝就知道了。” 王瑞瑛听话的吃下蘑菇,眼前顿时一亮,这炒的味道极好,吃起来也尤为软烂,不像饭店里的蘑菇,有些连洗都没有洗干净。 “味道确实不错,何公子经常吃吗?”其实她想问的是何衍经常来寺庙坐坐吗? 何衍也没有任何的隐瞒,“我从小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寺庙就相当于我另外一个家,这些斋饭我吃了许多年了。” 王瑞瑛讶异不已,也是头一次从他口中得知了他的身世,她有心想要再问更多,可老师父在一旁,她只能按耐住自己心底的千头万绪。 这时老和尚开了口,“菜有荤素,犹衣有表里也,故而做每道饭菜都需要用心,如果连吃食都不认真对待,不仅辜负了美味,更辜负了自己的口腹。” 王瑞瑛不再犹豫,大口的吃了起来,不过即使如此,动作也依然秉持着大家闺秀的风范。 她觉得,吃着曾经何衍吃过的东西,就好像在走他曾经走过的每一条路,让她不由自主的想更加了解他,靠近他。 如果说曾经是被他的相貌迷惑,后来是被他的棋艺打动,现在就是看中他高洁的品质了。 所谓喜欢一个人,不就是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忠于人品吗? 她的沦陷犹不自知,可再想退出却已经来不及了,从当她在笑颜居没有看到他的身影而落寞时,从本来要回府的路上转道来到了菩提寺时,她的行为已经出卖了她的心。 这顿晚饭,她比平常多吃了好几碗,肚子撑的都走不动道,但嘴角的笑容却一直上扬。 何衍陪她出了寺门,却好像并不好奇她为何而来,也许是认为她是无意中路过此地的,可王瑞瑛不是一个胆怯的人,她停在了他的面前,眼睛如天上的月光一样明亮无比,向他发出了灵魂般的拷问,“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寺庙,还恰好碰见了你?” 何衍忽视不了女孩子眼中的倾慕,他长得好看,他一直知道,喜欢他的女人也很多,不过他并没有在意,只因为他将这一生都献给了下棋这件事上,对男女之事并不热衷。 可是有这样一个女孩子,像太阳一般热烈的照耀着你,让你无法忽视,还为了你特意找了师傅学习下棋,而且短短时间内还破了你的棋局,那一刻他是震撼的。 他听见自己说,“为什么?” 是啊,她不必这么做的。 她是千金小姐,而他只是个棋痴。 她的未来有无限可能,他又能给得了她什么呢? 第41章 长羡归鹤(1) “你知道,女子的一生何其悲哀,特别像我们这种大家族的人来说,仿佛一生都已经被规划好了。我一度也以为,我只要按照父母的意愿走就好了,可谁知道,我遇到了你。” “以前读书都是一字半解,读到《子衿》的时候,还不以为意,觉得女子的单相思太过夸张,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怎么可能呢?” “可是最近这些日子,我度日如年,见不到一个人的感觉,原来是如此的难熬。你觉得可笑吧?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何衍,你是悄悄给我下蛊了吗?” 王瑞瑛浅笑着说出这些话来,神情不见一丝哀伤,不过这也是她为数不多鼓足勇气做出的不矜持的事情。 她的爱就要大胆的说出来,不希望心悦君兮君不知,白白错失彼此的缘分。 虽然不知道他的回答是什么,但只要何衍心中没有其他女子,她就有追求他的权利。 一次不成功,那就再试一次,直到她成为他生命的全部。 何衍看着这位近在咫尺的明媚女子,心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常年手握黑子,手上起了薄薄的茧子,此刻他摩挲着手上的茧子,然后问出一句,“王姑娘,我不想骗你,我心中并没有你。就算日后我心悦你,可能你在我心中的分量还比不上我手里的棋子,这样的我,值得你爱吗?” “值不值得由我说了算,”虽然听到他的拒绝,王瑞瑛不是不难过的,可是她还是强打起精神,笑着说道,“再说了,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你说我不如你手中的棋子,可下棋的必须是双方,一个人下又有什么意思?我想陪在你的身边,帮助你实现你的梦想,这就是我对你的爱呀!” 何衍还是可耻的心动了,正想回答的时候,却被一个戏谑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未婚妻在这里对别人深情告白,我是应该拍手叫好呢,还是邀请大家伙都来看看我的未婚妻红杏出墙呢?” 王瑞瑛脸色一白,没想到谢裴煜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转身看去的时候,果然看在了靠在寺门前那棵柳树旁的男子。 谢裴煜本来是要接他母亲回家去的,没想到竟让他撞见了这一幕,他是不是应该感谢自己还没有将这个女人娶回家,否则头顶戴了绿帽子都不知道。 何衍细密的睫毛猛的一颤,得知面前两人的关系之后面红耳赤,然后由红转青,他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会被一个女子愚弄,可笑的是他还当真了。 “王姑娘还是跟你未婚夫好好解释清楚吧,我与你并无什么关系,往后也莫要来找我了。” 王瑞瑛眼眶一红,看到何衍要离开,立刻抓住了他的袖子,她知道自己一旦放手,那他们就真的没有任何机会了,慌乱道,“你听我解释,我早已求了家里人要与他解除婚约,从始至终,我都没想要嫁给他的。” 何衍低头看着那只洁白的小手紧紧的攥着他的衣袖,指节都泛了白,他垂着眸,眼底晦暗一片,“王姑娘应该跟你的未婚夫解释,我本来就是要拒绝你的,就算日后我要找能与我下棋对弈之人,那个人也绝对不会是你。” 王瑞瑛含在眼眶中的泪顺流而下,她分不清他说的是气话还是认真的,但谢裴煜在这里,她确实不能再与他纠缠,失了王谢两家的颜面事小,如果把何衍牵扯进他们家的事中就不好了。 她无力地将手垂落。 何衍轻轻地拍了拍衣袖,好像是在赶走什么脏东西一样,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然而这个轻微的举动,却让王瑞瑛的心头蒙上了一片阴影,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转头看向了谢裴煜,是时候把话说开了。 “谢公子,你是在等你母亲吗?” 谢裴煜看了一场闹剧,脸色有些不悦。他双手抱着胸,低着头用最恶劣的眼光看着她,“看来你确实不适合做谢家少奶奶,最基本的妇德都做不到,成婚以后我就更不放心了。不过我不打算开这个口,退婚的事情还是要由你们王家来说,毕竟对不起这场联姻的不是我。” “谢公子不必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其实我跟家族提过很多次要退婚的事情,只不过她们并不答应,我也曾试着和你好好相处,但可惜我们不合适,既然如此,当着你母亲的面,我亲自来退婚好了。你放心,我不是一个逃避的人,我可以明明白白的跟你承认,我就是喜欢上何公子了,不是因为你不好,只不过你不是他。” 谢裴煜轻嗤一声,“你们女子总认为情大过一切,可惜你那个何公子好像并不领情,这样做值得吗?” 王瑞瑛想笑,又是一个来问她值不值得的人,“谢公子,其实我很同情你,如果你真的心上放一个姑娘,就不会问我这么愚蠢的问题了。” “好吧,我母亲马上就出来了,但愿你不会后悔。”谢裴煜眉梢微挑,像是等待着看另一出好戏。 王瑞瑛的眼圈还有些红,她没想到事情都赶在一块儿了,先是她表白,后是被未婚夫撞见,紧接着就要当面提出退亲,回家以后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局面。 但她知道该来的总会来的。 只是可惜,她需要独自一个人解决这一切,何衍并不会来帮她。 谢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出了寺门,看到了儿子和未来儿媳,颇有些讶异,然后笑呵呵的说道,“没想到你们未婚夫妻这么有缘分,竟在这撞上了。怎么站得这么远啊?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都快成一家人了。” 王瑞瑛不想在寺门前闹出这么一场笑话,问道,“谢夫人,可否上马车说话?” “当然可以啦,过来,”谢夫人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打心眼里喜欢,然后挽着她的胳膊往山下走去,“你好久没有来谢府做客了,怎么大了反而跟伯母生疏了呢?” 王瑞瑛听了,只好改口叫谢伯母。 第42章 长羡归鹤(2) 到了山脚下,谢裴煜说户部还有事,便骑马先行离开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王瑞瑛心凉了一片。 他真的打算让她孤军奋战,丝毫不在意她主动提出解除婚约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谢夫人还以为她不高兴了,握着她的手说道,“男人没有女儿家那么心细,不知道疼妻子,但我保证他绝不是一个三心二意的人,日后也只会有你一个正妻。” 这话王瑞瑛是相信的,谢家家风比王家的还要严明,就如这位谢夫人,管理内宅也是雷厉风行,谢老爷也从来不会拈花惹草,府中除了谢夫人,也只有一个陪嫁丫鬟被升为了妾室,且对谢夫人言听计从。 而且如果她嫁了过去,也不会有婆媳矛盾,谢夫人特别喜欢她,以后也会是一个好婆婆,只是这一切都将被她亲手打碎。 王瑞瑛上了谢府的马车,不过并没有离开,只是停在原地,等说完了重要的话,她还要回自家马车上去的。 马儿在悠闲的吃着草,夜风有些凉,天上的月亮已经出现了大概的轮廓,王瑞瑛知道天将要暗了下来,黑夜里总是可以诉说许多的心事和秘密,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好的天时地利。 谢夫人见她眉头紧皱,似乎有千言万语却难开口,笑着活跃气氛,“这女儿家快要及笄了,心事也变多起来,以前你可是叽叽喳喳,有什么就说什么的,怎么如今成了锯嘴的葫芦?” 王瑞瑛鼻子一酸,其实她今天是受了很大的委屈的,如果是一般的女儿家遇到这样的事情,恨不得悬梁自尽了,好不容易主动开口表露自己的心意,却惨遭拒绝,他温润如玉的表象下是何其的冷漠,好像刚才在禅房中给她夹菜的那个人与他是两个不同的人,临走时他看也不看她一眼,把她弃若敝履,自己的一腔热情和爱意都化成了泡沫,她能承受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如今在这密闭的环境中,有一个温暖的人细声细语的体贴着自己,她的心理防线便溃不成军,眼泪止也止不住。 谢夫人心急坏了,把她搂在怀里安抚着他的后背,心想,肯定是自家小臭小子把她给惹哭了,于是也不再顾及谢裴煜是她儿子,开始骂自己儿子的不是。 “肯定是我家臭小子惹的祸,他就是个木头脑袋,满脑子都是他官场里的事情,如果是他说了什么过分的话,你告诉我,我回家就把他揍一顿……” 王瑞瑛抽噎着从她怀里起身,有些不好意思的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急忙解释道,“跟谢公子无关,是我的问题。” 她可不敢想象,如果谢裴煜回家遭了一顿打,会怎么报复她呢。 “谢伯母,你比我母亲对我还要好,有什么话我也不想再瞒着你了,我想和谢裴煜解除婚约,我不想嫁给他了。”话说出口,轻松的同时,身上却压了更多的重担。 她不敢抬头看谢伯母会是怎样的表情,双手扭在一起,思绪也乱的很。 许久,听到谢夫人说道,“你年纪还小,这样仓促的做决定会后悔的,其实,今日我看到和你走在一块的男子了。” 王瑞英吃了一惊,猛地抬头看向了她,“这么说,您早就发现了?” “《孟子》都说了,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所以少女慕艾,人之常情也。况且我瞧那位男子长得确实出众,漂亮女孩子喜欢都很正常,只是你喜欢他,可他并不喜欢你啊,孩子,趁着还有回头的机会,把他忘了。” 王瑞瑛没想到谢夫人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没有责怪她,更是如同母亲一般开导她,她一下子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其实伯母年轻的时候也有一个让我情窦初开的人,不过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如今连他的模样都记不清了。可你看现在我和你伯父不是过得也很好吗?” “人年少的时候总会走一些弯路,父母总是会为自己的孩子多考虑。这场婚姻是门当户对,势均力敌的,你嫁过来绝不会吃亏,可若是你跟了那么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你会过得很辛苦。” 王瑞瑛低下头去,“谢伯母,我知道你的好意,人生的每一个选择都很重要。可现下如果我放弃了这段感情,我很不甘的,至少现在我不能认输。” “因为我有婚约的事,他想与我保持距离,这是我眼下最大的难题。只有把婚约解除了,我和他能不能继续走下去,才是我应该考虑的事情。” 谢伯母轻轻叹了口气,“你这孩子从小就倔,固执的跟一头牛似的。不管如何,伯母永远在你的身后,是你最大的后盾。” 王瑞瑛又忍不住低泣起来,“对不起,谢伯母,明明是我不知好歹,你却反过来安慰我。” “这件事就由我和你父母去提吧,你就不要开这个口了,免得他们为难你,虽然做不成我的儿媳,但至少也是我干女儿吧!”谢伯母打趣道,终于气氛缓和下来,王瑞瑛整理好了褶皱的衣服,才走下马车。 目送谢府马车里去,她才登上了自家马车,车夫马不停蹄的往王家赶去,并不清楚车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了王姑娘的哭声,不过他也不敢多问,只是送完王姑娘回到风府之后,还是将此事告诉了风幽篁。 风幽篁正在走廊底下逗着鹦鹉,不惊似乎又胖了一些,许是花朝给它喂的太好了。 自从那夜王瑞昌欺负了她之后,花朝便有些恹恹的,读书也没有以前积极了,风幽篁不经意的问道,“花朝,你最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需不需要我给你请几天假?” 花朝连忙摇了摇头,“没有的事,只不过晚上看书熬坏了眼睛,所以精神不太好。” “读书贵在持之以恒,而不是急于求成,晚上还要补充好睡眠,今日你先回去休息吧,不用人守夜。” 花朝感激的朝他谢恩,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偏房。 车夫禀报王小姐的事之后,便自觉的退下了,风幽篁若有所思,王瑞瑛打听到何衍在菩提寺,她要去见的是那位何公子,却没想到碰上了未婚妻的家人,王瑞瑛可真是在作死的边缘蹦哒呀! 第43章 长羡归鹤(3) 风幽篁有些担心王瑞瑛的事情,第二天还是回了一趟王家,正巧赶上谢夫人也上了门。 老夫人自然是拿出良好的态度来招待他们,一个是如今的新贵,一个是未来的亲家,都是很重要的来客。 大夫人还未出嫁之前,就与谢夫人是手帕交,瞧她来了,高兴的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不过谢夫人脸上神色却不是那么自在。 “谢大娘子能来贵府,王家真是蓬荜生辉,只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道是不是关乎儿女的婚事呢?”老夫人掌管这个家多年,慧眼如炬,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若是谢夫人是来找大夫人叙旧的,也不会这么正式的要求来见她了。 谢夫人正襟危坐,也不再掩饰自己的来意,“确实是这样的,王丫头今年六月份及笄,本打算着明年便让二人成亲,可是也让他们相处了这么久,倒是处的并不好,昨日在菩提寺的时候,两人还不欢而散了。不过这也怪我,没有教儿子如何善待姑娘家,如今眼瞧着婚事在即,若是二人成亲以后成了一对怨偶,岂不是要怪责父母吗?不如这婚事再推一推……” 大夫人是王瑞瑛的母亲,自然了解自家的孩子,笑容转变成了怒气,“阿蓉,这话肯定不是出自你口,一定是我家瑞瑛丫头不知好歹了,孩子都是父母前世的债呀,总觉得我们逼迫她,像是要害了她似的。” 老夫人也接着说道,“这婚事是早已就定好了的,哪能说推就推呢?你瞧着他们现在处不好,等婚后更加熟悉了,估计想分都分不开呢!” 两人的连番劝说,让谢夫人更加犹豫了,风幽篁在一旁默不作声,看着这一切,心中跟明镜似的。 以前她不了解谢裴煜,只觉得这个人冷冰冰的,表妹要是跟了他,肯定会受委屈,可是自从他变成自己的上司,她觉得这个人至少在工作上是认真负责的,而且也非常的公私分明,对她也多有提携,确实是个不错的人才。 不过她也看得出来,谢裴煜在男女之事上确实太过欠妥,甚至于太过冷漠无情了。 况且现在表妹的心并不在她的未婚夫身上,或许她应该帮帮表妹才是。 她清了清嗓子,对坐在上首的老夫人说道,“外祖母,其实婚事推迟一些也无妨,您以前是顾忌王谢两家会日渐疏远,通过结亲,让两家的关系更加巩固。可如今,外孙儿现在便在谢郎君手底下办事,承蒙他的庇佑和提携,相信这比联姻更为有效吧?谢夫人这是对孩子更为的关心,是希望他们二人再多相处一段时间,如果仓促的成亲,反倒显得咱们王家上赶着不是。” 王老夫人紧绷的脸舒缓下来,皱纹也少了几条,这倒是说到她心坎里去了,就怕这婚约出了什么变故。 大夫人点点头也觉得有理,一改刚才的说辞,“其实确实不着急,我家姑娘还小呢,再留一阵子也无不可。” 谢夫人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风幽篁,如今这小子说起话来倒是越来越有威信力了,不过好在这事儿也算办妥了,只等着瑞瑛丫头幡然醒悟,好好的与她家儿子相处。 信德王府,君昭又得了一把上好的弩弓,上面雕刻的花纹很有西域的风格,打造的样式像极了某个部族的图腾,蕴含古朴的历史厚重感。 他看着这把弓爱不释手,又有些技痒,想挑些人来给他打打下手。 来到皇城司的练武场中,场中之人齐齐向他行礼,君昭摆了摆手,用轻功登上了练武台,俯视着底下的众位将士。 “你们都是我大安王朝最为勇猛的将士,可惜如今国家的形势却是重文轻武,边关都是以防守为主,甚至为了抵御外来的干扰而闭关不出,这绝非是将士们所想看到的局面。我们练武,不仅仅是为了强身健体,更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报效朝廷,能够在战场上争得一份功勋。我这个人最不耐烦的就是看到掩耳盗铃,偷奸耍滑之辈,今日也便是试试你们的能耐。不知道有谁敢上台来做我的靶子,壮一壮自己的胆量呢?”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一片哗然。 如若不了解他的人,肯定会被他这一番话说的热血沸腾,迫不及待的想上台一试了。 然而信德王是谁?那可是官家的亲弟弟,他做了多少件无恶不作,令人扼腕的事情,恨不得离他远远的,更别说当他的箭靶了。 他们害怕见不到明日的太阳,只想敬而远之,逃离他投来的灼热视线。 此时,季末也在台下,这些时日,风寒竹带着戴渊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只说是有秘密的任务要办,他们几个留下来密切关注着皇城司的动向,偶尔也帮忙照顾一下风幽篁。 他捅了捅身边默不作声的范七,“这信德王又抽什么风了?” 范七还是保持着他那高傲的态度,双手环着胸,面无表情的看着台上那个俊美狂妄的人,“与我无关。” 季末瘪了瘪嘴,就知道不该问他,正想着把身子再缩下去一点,结果他那个傻弟弟突然冒出了头,举起了右手,大声的呼喊着,“我来,我来。” 众人齐刷刷的视线朝季未投来,看到这个憨傻的人,为他默默的撒了一把骨灰。 “季未,你干什么?”季末恨铁不成钢,在他身边压低了声音,小声的怒斥着。 季未挠了挠头,不知道哥哥为什么这么生气,还傻兮兮的说道,“我想成为大英雄。” 信德王可不管这一切,看到有人主动请缨,嘴角勾了勾,“这位兄弟果然有好胆色,那就请上台吧。” 季未刚想踏步而出,季末拦住了他。 他弟弟犯傻,他可不糊涂,于是抱拳行礼道,“我弟弟空有一身蛮力,脑子愚笨,凡事还应该让兄长先来,就让我替我弟弟上台做您的靶子吧。” 信德王斜眼微垂,他嘴角讽刺的勾起,“你们既然是兄弟俩,自然不分伯仲,那就一起上台吧。” 君昭何等聪慧,自然能看出这做哥哥的是不想让弟弟出事,可是这让他很不爽。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吗?还是不相信他的箭术,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来吧。 季末脑壳突然有些疼,弟弟不让人省心,这个王爷更不让人省心。 事到如今,他只能拉着弟弟上了练武台。 台下起哄声哗啦啦一片,事儿轮不到自己身上,作为看客自然是心无旁骛,只等着鼓掌叫好就是了。 范七难得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在这些将士当中属他的武功最高。如果说他上了台,自然有把握信德王射出的箭自然不会落到他的身上,可是这两个家伙体型庞大,一个憨傻,一个厚实,这信德王一个不高兴,把他们射成了筛子都有可能。 信德王偏了偏头,阿力便会意的将一个苹果放置到了季未的头上。 此时在季末的眼中这苹果也太小了,就这么丁点大,信德王要是射偏了,他弟弟的脑袋可就没了呀。 而轮到自己的时候,他瞠目结舌,阿力把一个枣子放在了他的手中,让他放到自己的肩膀处。 季末觉得信德王一定是故意的。 突然觉得苹果好像也不是那么小了。 如果没有点胆色的人,恐怕现在都要尿裤子了吧。 他欲哭无泪的将枣子搁置在了自己厚实的肩膀上,身体有些打颤,可一晃动枣子就会掉落,那他就会更惨。 说不定到时候给他放一粒芝麻。 信德王已经举起了那把新得到的弩弓,拿在手中的触感极好,他的丹凤眼眯了眯,不带丝毫犹豫的将箭射了出去。 季未头顶上的苹果被箭矢打落,掉落在地的时候,箭已经穿过了整个苹果,被狠狠的钉在了地上。 众人一片欢呼,拍着手大叫好。 有一些竟然变成了信德王的迷弟,嘴里喊着响亮的口号,“信德王威武,信德王威武……” 季未也傻兮兮的拍着手,好像刚才被人当做靶子是一种荣幸,他看向身边的哥哥给他打气,“哥哥加油,我已经是大英雄了。” 季末抬手抚额,此刻很想换个弟弟,这个傻弟弟谁要就领回家去吧! “现在轮到你了哦,”信德王嘴角含笑,说“哦”的时候,还有一种轻松愉快的漫不经心,很有一种欠扁的感觉。 季末吞了吞口水,有一种山雨欲来,泰山压顶的沉重感。 看到信德王举起了弓弩,箭头直对准了他,却没有像刚才一样轻易射出,而是左右摇摆,似乎想看看到底射到他的哪里好。 季末觉得这几秒钟如度日如年,脑袋里有一根弦紧紧绷着,既想举手投降,又希望那支箭快点结束,不要让他再这么提心吊胆。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呵”声,明显的轻谩与嘲笑,然后信德王开口说道,“只射一支也太没意思了,不如三箭齐发吧。” 场内顿时安静如鸡,有些人在可怜季末将死的命运,有些人在等待信德王那惊人的箭术,还有一些人事不关己的高高挂起,只当做是看客。 阿力又取来了两支箭,信德王却向季未招了招手,“你刚才的表现让我很满意,想来也是一个胆大勇猛之人,如今这三支箭就由你来射吧。” 这是什么操作?众人都蒙圈了。 范七在台下手紧紧握成了拳,早听闻信德王是一个心计歹毒之人,看来所言非虚。 明明知道他们是兄弟俩,却让他们演上这么一出兄弟残杀的戏码,如果季未亲手射杀了自己的兄长,他弑兄的名声也会流传出去,到时候不管他憨不憨傻,也难逃流言蜚语的轮攻。 季末也想到了这一点,额头上滑下了一滴冷汗,正想开口阻止,却听季未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对不起,信德王,这事我办不到。” 君昭只是挑了挑眉,好奇的问,“你都没试,怎么知道做不到呢?” “我射箭的本领比不过在场的任何一人,若是贸然射出,伤到大哥就不好了,但凡有一丝一毫对我大哥不利的事情,我都不会去做。” “那你可知道拒绝本王的后果是什么?” 信德王丹凤眼微凛,迸射出寒冷的目光,像是在考究,也像是在发怒。 “信德王任凭处置,我是大英雄,不畏生死,只是可惜没能死在战场上。”季未耷拉着眼皮,好像很不开心。 大家的心里微微一动,深有所感,同时也对这个小子讶然,别看这小子平时憨憨傻傻的,但有时候说起话来,却让他们都尤为敬佩。 信德王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鼓舞道,“那我就留着你这条命,日后去战场上厮杀吧。” 他已经试过了这把新弩,也没有了继续的打算,深深的看了一眼季末说道,“你有一个好弟弟,本王这次就先放过你,对了,让你弟弟好好练练箭术,说不定下次还要与他比试呢。” 信德王一撩下摆,随即跳下了练武台,走出好远还能听到他爽朗的笑声。 季末勾住弟弟的脖子,本来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那颗枣子咕噜噜的从他肩膀上滚落,他顺势捡了起来,随意擦了擦上面的灰尘,咔嚓咔嚓的狠狠咬起来,好像咬的不是果子,而是某个人。 众人将他们二人围在中间,说他们兄弟二人得到了信德王的看重,日后必定飞黄腾达。 季未知道只知道傻呵呵的笑,然而季末的心中却是有苦难堪言,他可只想离那个阴晴不定的王爷远远的。 范七从后面拍了他一下说道,“天官赐福,百无禁忌。” 季末没从他口中听到这么多的话,吃惊不已,以前范七都只是会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嗯~啊~哦~ 想了想,许是他也是心有余悸吧。 为了抚慰他跳动不已的小心脏,他们三人去了一家小酒馆吃饭,填补填补自己的五脏庙,竟然遇到了一个熟人。 在风府乔迁之喜的聚会上,这人说话可不好听了。 第44章 长羡归鹤(4) 这位老熟人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烦忧,桌上已经空了好几个酒坛子了。 季末犹豫着还是走了过去,毕竟这人是他们风大哥的表弟,若是放任他在这里喝醉了酒,就有点儿不近人情了。 “王公子真是好巧,竟然在这里遇到了你,不如到我们那一桌,我们一同再喝上几杯,”季末自认为态度良好,至于对方领不领情,就另当别论了。 王瑞昌迷迷糊糊的抬起了头,看到是他们,随即“呵”了一声,随即又双手捧起了酒坛子,往自己的嘴里灌,动作一点也不优雅,和那个在书院中读书的君子判若两人。 范七也走到了季末的身后,想把他拉回自己的桌子,显然是不想多管闲事,季末也觉得自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撇了撇嘴,和范七回去了。 他们喝着最烈的酒,整个酒坊里酒香四溢,季末正对着王瑞昌而坐,抬眼便能看到对桌的王瑞昌喝的酩酊大醉,想让他不注意都难。 季未这个傻憨憨也是个嗜酒如命的,自从抱起了酒坛子,就没有放下来过。 正当他们喝的酣畅淋漓的时候,又走进来两个人。 其中一位穿着的正是王瑞昌所在学院的院服,还有一位应该是他的酒肉朋友,他们俩勾肩搭背的走进来,一眼就瞧见了一个人独自饮酒的王瑞昌。 那个穿着院服的男子对身边的人挤弄眼了一会儿,显然是不怀好意,而他的酒肉朋友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两人一起走到了王瑞昌的桌前,毫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那位酒肉朋友指了指已经喝醉了的王瑞昌说道,“阿宿,这应该是你同窗吧,不介绍一下?” 刑部侍郎之子陆宿打开手中的折扇,一派的风流潇洒,放荡不羁,“这位叫王瑞昌,可是我们夫子都特别宠爱的学生呢,凡是上课问问题,必然会点到他。” 明眼人都能听出来这份宠爱并非表面所说的那般,而是嘲笑的调侃,王瑞昌在学业上并不精通,甚至每每都会惹出笑话,是夫子尤为关注的对象。 “那看来我们也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呢,”他的酒肉朋友伸出了手,一把将王瑞昌手里的酒坛子给夺了下来,毫不客气的替他品尝起琼浆玉露。 王瑞昌眼神里闪躲而瑟缩,他在书院里被欺负惯了,总是不敢反抗,别人看他都像一个软包子,便对他更加的肆无忌惮,任意欺凌了。 这世界上的规则便是如此,你弱他便强,如果自己都不敢站出来反抗,别人也更加的瞧不起你。 陆宿也是欺凌他的其中一人,不过他不像其他人那样小打小闹,而是暗戳戳的使坏,在夫子面前是一个乖乖学生,可背后的小动作不断,就算别人到夫子那里去告状,夫子也只会相信他一个人。 王瑞昌在尚存最后一次理智的时候,准备离开这个酒馆,他的信条就是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然而陆宿那个酒肉朋友按住了他的肩膀,让他动弹不得,嘴角的笑容显露出放荡的坏,“王兄弟这么快离开做什么?好不容易见一面,咱们也好把酒言欢不是吗?” 陆宿倒是假模假样的劝了他朋友一句,“书祁,人家想走,你何必拦着?” 礼部尚书之孙白书祁却不听他的,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一个好玩的人,他可不能让他从他手底下逃脱了。 “阿宿,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咱们刚才看他一个人在这喝酒怪孤单的,便过来陪陪他,怎么能说强求呢?” 说着,白书祁叫酒保又端了几种酒来,然后将这些酒混在了一个杯子中,看着里面的液体变成了古怪的颜色,白书祁变得更加兴奋起来,掐住王瑞昌的下巴,将他的头给抬起来,把这碗混了十几种液体的酒往他的嘴边送去。 王瑞昌被呛到,忍不住将头摇晃起来,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滑落下来,把他洁白的衣衫沾湿了一大片。 季未在这桌看的眉头紧簇,正义感爆棚,猛地站了起来,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声音有气势且凶巴巴的,“王家小郎是我兄弟,我看你们谁敢动他?” 白书祁先是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立即跳将起来,一只脚抬起踩到了凳子上,他在城中就是横着走的二世祖,连他老爹都对他无可奈何,怎么可能被一个粗野的大汉给吓趴了呢? “你叫他一声兄弟,他答应吗?”白书祁胳膊揽过王瑞昌的脖颈,箍着他的力道一点也不小。 王瑞昌摆脱不了,感觉像被螃蟹的大钳子给钳住了,他刚刚被灌了一肚子的酒,如今是一点理智都没有了,只觉得脑子跟浆糊一样,身子都变得软软的,如果没有白书祁的钳制,他可能就会滑倒在地。 所以他根本没有听见他们俩的对话,更别说答应对方一声了,于是季末就变成了一个笑话,他的出头根本没有人回应。 季末的拳头捏得紧紧的,卡巴卡巴的作响,本来遇到一个他不敢违抗命令的王爷也就罢了,如今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也敢来挑衅他了,正准备大打出手,范七及时的阻止了他。 “别插手,”范七强硬的把他拽了回来,他能看出眼前这两位公子哥非富即贵,身后背景也不一般,而他们只是白身,无论如何也斗不过他们的。 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范七对这个懦弱无能的王小公子没有好感,那晚若不是戴渊出面及时阻止了王瑞昌作恶,让花朝逃过一劫,恐怕王瑞昌就不会好好的坐在这喝酒了。 看到他们几个兵头没有打算闹事的意思,白书祁猖狂的拖着王瑞昌往外走,还对跟在身后的陆宿说道,“阿宿,我们今晚去教坊司乐呵乐呵,听说汀兰姑娘准备献出自己的初夜,我身上带足了银子,一定要尝到鲜。” 等他们走了,酒馆里才回复了正常的氛围,季末显然还些气不忿,盯着范七质问道,“你为何阻我,那种泼皮无赖,王瑞昌跟着他能有什么好事儿?” “他本身就不是个好人,你认为他是朋友,他还会认为你多管闲事呢,”范七今日难得多话,只是为了耳提面命,让他们不要趟这趟浑水。 “范七,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认识他这么久,季末从来没见他笑过,若不是他们做什么事都想着带上他,恐怕他宁愿自己一个人孑然一身。 范七冷冷的看着他,然后从怀里掏出了碎银子放在了桌上,起身迈步离开了酒馆。 季末有些怔然,看向桌上的碎银子,随即满头的黑线,他只付了他自己那一份的,怎么不替他们一起付了呢? 教坊司在内城,看起来高大上,也不过是一个大型的官家妓院,只有达官显贵和富家公子才有机会来这里听曲喝茶,与女子们共度春宵。 汀兰姑娘是这里的花魁,她美若天仙,肌肤胜雪,不过为人清冷孤傲,至今都还是个处,只是为了抬高到一定的价位,把自己卖出去。 她也是罪臣之女,本是高高在上的官家小姐,如今也成为了别人可以亵渎的玩物,她盛装打扮,看着镜中的自己,心里一片惨然。 在教坊司中,她是最出色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追求者也甚多,垂涎他的男子络绎不绝,可她很想摆脱这个地方,然而这与普通的勾栏瓦舍不同,想将她赎身出去,不仅要花费银两,还需要上下打通关系,没有人会愿意这样做的。 她深知这一点,便觉得日子无望起来,从小家里人教导她,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如今她连这点贞洁也不在乎了,只想着放纵自己,和那些道貌岸然的男人虚与委蛇。 “汀兰娘子,您该出场了,”有人叫她出去候场,只等着她献艺完毕,将自己的牌子抛售出去,得最高价者便是她今晚第一个男人。 汀兰早已把泪水都流干了,从她进了这座教坊司之后,再多的泪水都没有人会可怜她,她神情麻木的站了起来,也许当初她不应该贪生怕死,早应该一把抹了脖子,随自己的家人而去。 可是她不能,她手握成拳。 她还要为自己的家人犯案,哪怕微乎其微,她也要尽自己的最后一份力量。 离舞台越近,底下叫她名字的声音越多,一个个都叫着“汀兰,汀兰……” 恍惚间,她想起儿时在父亲膝下,抬头问父亲为什么自己叫汀兰。 父亲摸着他的脑袋温和的说道,“汀寓指温柔恬静,朴实无华之意。汀兰是长在水边美丽的兰草。溪鸟寒来浴,汀兰暖重生。为父希望你能够坚韧不摧,宁折不弯。” 汀兰忍住喉间的梗意,缓缓地绽放一个绝美的笑容,众宾客神思恍惚,恍若见到神女下凡,有些文人雅士立即想到了一首诗,用在她身上最好不过。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白书祁他们也看了两眼发直,也对她的初夜势在必得。 汀兰姑娘作了一曲《凤求凰》。 以前这琴曲是为了求美人,如今却变成了一种庸俗的雅乐,失了灵魂。 一曲作罢,汀兰姑娘也不看台下的众人,冷然的回了房间,她不在乎最后胜出者是谁,也不在乎等待她的命运会是怎样的,早在她家破人亡的时候,她的心就已经死了。 外面的拍价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想尝一尝汀兰姑娘这含苞待放的花朵,价格越抬越高,白书祁一掷千金,和另外一位商户成为了佼佼者。 最后荷包空了,白书祁也不想放弃,对陆宿说道,“兄弟,帮帮忙,把你身上的银钱都给我,等我回家了还你。” “不过是一个官妓,有必要一掷千金吗,”陆宿话虽然这样说,还是大方的把钱都拿了出来。 白书祁摇了摇手指,“嗳,这你可就不懂了,一个女人的初夜何其重要,就算日后她有千千万万个男人,第一个她总是多多少少会有一些恋旧感情,这意义非凡呐!” 王瑞昌早醉的成了一滩烂泥了,根本没听到他们俩在说什么,只觉得耳边轰鸣一片,太吵人了,嘴微微嘟起,不时的呓语出声,“花朝,花朝……” “这家伙也不知道在叫谁,我搜一搜他的身,看他有多少银子,”趁他醉,白书祁干起了打家劫舍的事儿,一点也没客气,搜出了几百两的银票,全都揣在自己的怀里了。 陆宿眼神微动,隐隐约约听到了他在叫花朝,他记得王瑞昌书房里有一个干活的婢女,好像就叫这么个名字,不禁勾起了嘴角。 这可比白书祁一掷千金为花魁有意思多了,王家好歹是书香世家,少爷喜欢上了家里的下人,竟然还这么念念不忘,他向来喜欢做一些恶劣的事情,这一次算是捉到他的软肋了。 最后白书祁以八万五千两的价格拍下了汀兰姑娘的初夜,他像模像样的打理起自己的衣衫,抢过了陆宿手中的折扇,得意洋洋的说道,“今晚上我就留下来了,阿宿你就自便吧。” 陆宿无可奈何,“你呀,也克制一些,省得回家去被白大人发现你去了教坊司。” 白书祁撇了撇嘴,“他哪有胆子教训我,以为我不知道他曾经偷偷的来过。” 进了汀兰姑娘的屋子,里面漆黑一片,白书祁正想点蜡烛,却听到汀兰说道,“公子,不觉得黑些更有意思吗?” 窗子是半开着的,女人穿着薄纱,正坐在窗前的榻前,月光投射下来,洒在她的身上,让她周身笼罩了一层朦胧之美,就连她白皙的皮肤都好像发了光一般。 白书祁看的有些痴了,迫切地朝她身边走去,一把揽住了她的腰身,然后用陆宿的那把玉质折扇勾起了她的下巴。 那把玉扇寒凉而温顺,引的美人频频侧头,似乎对这把折扇感些兴趣,“这折扇上面写了什么?” 白书祁见过折扇的整体轮廓,也记得上面的字,这可是他好兄弟陆宿亲自做的,陆宿最拿手的一门绝活便是做折扇了。 第45章 长羡归鹤(5) 不管是湘妃竹骨折扇,还是画有归鹤图的檀香宫扇,都无不出自陆宿之手,这把玉扇便是陆宿最为喜欢的一把,而现在被他白书祁拿来调情所用。 “这是一幅《长羡归鹤图》,上首曰:西望峨眉,长羡归飞鹤。”对于美人的问话,白书祁向来有耐心多了。 作为赋有诗才的女子,向来对那些文人墨客有亲近之心,如果将自己的初夜献给这样有才华的人,她的心里多多少少也有了一些宽慰。 “公子莫要着急,我身上有一枚玉佩,可否将这把玉扇换给我?”汀兰往后缩着身子,被他摸得浑身燥热,身子忍不住的颤栗起来。 白书祁轻笑,“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就算你想要金山银山,我都答应你。” 说完一把揽过了她,将她往床榻上放去,随即自己也压了下来。 窗户没有关实,零零星星的雨又开始倾泻而下,在这样一个飘渺的雨夜,汀兰从一位豆蔻少女蜕变成了含有风情的女人,她的眼泪落在枕畔的那一刻,好像清清楚楚的听到有水滴滑落在地的声音,不知道是雨声,还是她的心声。 等日上三竿,床边早已没有了人影,恍若昨晚的一切都是一场梦,汀兰看到桌子上遗留下的那把玉扇和自己不翼而飞的玉佩,她便知晓,春风一度了无痕。 昨晚没有点灯,一切都是暗的,如今展开折扇才清清楚楚的看到玉扇上那幅归鹤图,栩栩如生的飞鹤,实在太有灵气,感觉和昨天那个人的气质完全不符,可她又想,能画出如此意境的人,肯定也不是俗人了。 她看到落款处盖的印章,上面刻着“北斋居士”四字,这应该就是那人的号称了。 她将玉扇妥善的保存好,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地上湿漉漉的痕迹,便知道昨晚听的那一场雨不是幻觉,雨过天晴,远处出现了一道彩虹,如梦似幻,如影随形。 她至今只看过两次彩虹,一次是小时候,一次是现在。 小时候有家人在身边陪着一起看,只觉得彩虹是多么的美丽。 如今再看,却只觉得短暂而虚幻,就像遥不可及的海市蜃楼,即使再美,也是她抵达不到的彼岸。 她不再留恋,“砰”的一声,将窗户紧紧合上,似乎也将自己的心给关上了。 此时看到彩虹的,又何止她一人。 因为淋了雨,茹娘就高烧不止,到了今日烧才退了下来,和殷云一起走出了屋门,想出去透透气,抬眼便看到了这七色彩虹。 这几天可把殷云忙坏了,白日里要去上书房教授太子学问,早早下了学回来,便照顾自己的妻子。 大夫请了左一个右一个,可茹娘的烧就是迟迟不见退下来,最后殷云没法子,让清和烧了一大桶的凉水,他将衣服全脱了,泡在凉水桶里,起身之后。简单的擦了擦。便上床紧紧抱住茹娘,让茹娘躺在自己冰冷的怀里。 如娘的身子滚烫一片,殷云的身子却是彻骨的寒冷。 不知道来来回回了几趟,这一冷一热相互缠绕,最终茹娘的体温慢慢处于最适宜的温度,而殷云也累的倒在她身边起不来了。 清和被禁止进屋,可是屋里发生的一切,她也能猜个大概,心里只能干着急,这姑爷本来身子就不好,如今还这么折腾,而她家小姐也是多苦多难,不知道在宫里受了多大的委屈。 这么好的两个人,为什么世人不能温柔以待呢? 清和从里屋跑出来,拿了一件披风披在了茹娘的身上,嘱咐道,“小姐身子刚好,还是多穿一些,如今虽已四月了,但还是春寒料峭的,昨夜又刚刚下了雨,还是小心又病了。” 茹娘嗔了她一眼,这丫头大惊小怪的,她又不是陶瓷娃娃,那么容易碎的。 谁知殷云也在一旁附和说道,“清和说的不错,如果你倒下去了,以后谁来照顾我呀?” 他们的院子里有一架秋千,是殷云特意为茹娘打造的,上面还缠了一些绿藤用来装饰,殷云瞧坐椅上有些潮湿,铺了厚厚的毛毯放在上面,这才让茹娘坐上去。 茹娘莞尔一笑,记得他们初遇,是她家来他们家做客,那时候两个人都还小,茹娘总会跟在他身后,大哥哥,大哥哥的叫着他。 所谓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这样的岁月温馨甜蜜,是他们童年最美好的回忆。 如今他们已成了夫妻,年龄也渐大,可殷云还是会站在她身后,推她荡秋千。 秋千飞至上空,茹娘银铃般的笑声传至耳畔,天空的彩虹好像也在为他们作证。 “这秋千很大,我们两个可以一起坐。”茹娘往左侧挪了挪,留出右边的一大块地方。 殷云听话的坐在了她的右边,低着头看着她的侧脸,“听说遇见彩虹是一件很幸运的事,如果有愿望,可以对着它许愿。” 茹娘亮晶晶的眸子抬头看天,幸福是要用自己的心去细细体味的,或许就是在彩虹出现的瞬间,他们两小无猜的一对拉起手来的刹那。 茹娘摇了摇头,头上的步摇跟着她一起晃动,她偏过头来,认真的对殷云说道,“夫君,如果我有什么心愿,只想对你说,只有你能帮我实现它。” 对着佛祖或者神灵许愿,她觉得遥遥无期,神灵那么忙,怎么可能会实现他的愿望呢? 殷云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你说的对,夫君我是无所不能的,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都会帮你实现。” “唔……现下就有一个,”茹娘调皮的眨了眨眼睛,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我希望我的夫君走在我的后面。” 殷云愣了一下,不太理解她话里的含义,然而茹娘却伸出食指按住了他的嘴唇,“只要你在我身后,我就有安全感,什么都不怕了。” 殷云拉下她作怪的小手,点了点头,“好,以后我只走在你后面。” 其实这在以夫为纲的朝代,是很不合理数的行为。 不论是掌权者还是有地位的男子,都只会走在别人的前列,让身后的人拥护他,跟随他。 可殷云却在她这儿破了例,如果是茹娘,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在爱情面前,有些规矩是可以被打破的,就如有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却希望和爱人能有来生。 茹娘的愿望并不过分,殷云也对此作出了承诺。 何衍站在了菩提寺的山头,这彩虹就好像近在咫尺,看的也更为分明,那日他对王瑞瑛说了此生不再相见的话,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做到,然而他却心绪不宁起来,再也找不到下棋时的沉浸和专注。 老和尚站在他身边,看出了他的心烦意乱,口中吐出禅语,“阿弥陀佛,何施主是心乱了呀!” “了无大师是怎么看出来的?明明现在我很平静,”何衍口是心非的说道。 “从你的棋里还有从你的眼睛里,世人往往以为骗过了别人,却总忽略了自己呀!” “大师,在你面前我总是无所遁形,”何衍苦笑说道。 “若我猜的不错,是因为那天出现在禅房外的姑娘吧!” 山上栽了一棵菩提树,一片菩提叶从树上飘落,落入了何衍的掌心,传说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成道,最终才有了菩提树的由来。 何衍将那片叶子藏入袖中,缓缓说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我这人向来是无心的,生来就是为了钻研棋艺,何必和这世俗有过多牵扯。” 了无大师笑容和善,“你又并非出家之人,如今你情缘已到,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好好珍惜此时你所拥有的,莫要等错过再后悔。” 何衍颔首,却不再说话,平时他如老僧入定,感受不到心动,如今感受到了,便是真的心动了。 木兮再次听见门响,都形成一种条件反射了,不用猜就知道是谁也来了。 风幽篁近日来的频繁,俨然兰宅变成了他自己的家,不过兰大人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反而心情愉悦,日日都为风公子备上了奶茶。 木兮有些啧舌。 跟在兰大人身边许久,他了解兰大人的一切喜好,知道兰大人喜欢古朴青涩的茶,而不是这种甜滋滋的奶茶,可是兰大人还是让他备下牛乳,方便风公子来时有可口的奶茶可以喝。 关键是每次做奶茶的时候都是他亲手做,从不假他人之手,不过奶茶的味道却是越来越好,不像上次那样太过甜腻了,就连木兮也变得喜欢起来。 但很可惜的是,只有风公子来到的时候,他才有幸能够尝一尝风公子喝剩下的兰大人亲手煮的奶茶。 风幽篁喜欢窝在兰一臣的书房,这地方虽小,可五脏俱全,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等到他回到家的时候,花朝总说他身上有一股书墨之气,虽然自己闻不到,可他很喜欢这味道。 兰一臣的书房点了特制的熏香,混合着茶香和奶香,是别的地方都没有的特色,他书房里的经史子集都被他翻过了,因此每一本书上都有他独到的见解,风幽篁最喜欢的不是看书中的内容,而是看他的笔记。 每每两者的思想碰撞,让她觉得是一种不可言说的默契,和一种惺惺相惜的知共鸣,连嘴角什么时候弯了起来她都不知道。 两人都静静的看着手中的书,木兮却在门外惊喜的喊道,“天空出现彩虹了,大人您看。” 兰一臣抬起头来,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与他共用一桌的身边的人,而那人却已经拉起了他的手,牵着他往屋外走去,“咱们也去瞧瞧,错过了可就遗憾了。” 兰一臣莞尔,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活泼爱动,真好,他们都没有变。 琥珀本来在门廊上睡着大觉,被木兮的叫喊声吵醒,喵呜着站了起来,甩了甩尾巴,看到它的主人迎面过来,颇有些黏人的凑了上去。 风幽篁只看了一眼彩虹,然后瞧着兰一臣的侧脸道,“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伊人若湍水,触及方知柔。” 兰一臣怔然,这是他不曾听过的诗,莫非是小竹子的即兴佳作,可他却听懂了这句话的含义。 你就像彩虹一般绚烂夺目,本以为世界上不会有这样的风景,可是遇上了才知道,原来真的有这样美丽不可方物的人。遇到的时候她像湍急的河水一样不可接近,可真正接触了之后才发现她竟然温柔如水,一点也不难相处。 兰一臣与她四目相对,好像突然捕捉到了风幽篁眼底那深不见底的温柔,他有些讶异,六年的分离好像只是短短一瞬,他们从不曾分开过。 这时腿上被蹭上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他低头一看,原来是琥珀用它柔软的脑袋在蹭着自己的下裳,他温柔的将它抱在怀里,摸了摸它的猫毛,“乖,晚上给你加餐。” 一瞬间,冰雪融化,四季如春。 风幽篁叹了口气,如果能把这个画面拍下来就好了,这样就能成为永恒了。 “子澶哥哥,我可要吃醋了,你对一只猫都那么好,”还记得小时候,他抚摸着自己让她乖的时候,她也如他怀里的猫儿一样温顺。 记得那天也是雷雨交加的夜晚,风幽篁赖在兰一臣家中玩了很久不想回家,又赶巧下着大雨,她便借口留宿下来。 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那天晚上却是那样的惊险。 风幽篁睡在他的屋里,他则睡在曾经母亲的屋子里,风雨交加,雷电轰鸣,吵的两个人都睡不着。 可就在这样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一群黑衣人悄无声息的闯进了他们家中,个个手持大刀,显然是来者不善。 兰一臣准备去小竹子的房间看一看有没有被雷声吓到,也就是这么一个念头,让他提前感知到了家中多了这么一群不速之客。 这些人明显是冲着他来的,因为他们直奔的是他住的房间,他担心小竹子会受到伤害,故意碰倒了桌椅,引发了动静,然后便慌不择路的跑出家门,借此把他们引开。 第46章 长羡归鹤(6) 果然,那群黑衣人看到自己想要下手的人逃离了他们的视线,纷纷转过头朝着向外奔跑的兰一臣追去。 黑夜,大雨,根本看不清视线。 好在兰一臣住在村庄里几个年头,也能摸索出大概的方位,顺利的逃到一处隐蔽的角落,他趴到草垛下面屏住呼吸,那群黑衣人近在咫尺,他们四处翻找着,嘴里骂骂咧咧的。 一个黑衣人不耐的嚷嚷着,“真是晦气,老大,为什么非要在下雨天干这活?咱要不改天再来找这小子吧!” 身为黑衣人的首领,他拍了一下那个说话的人,“你懂个屁,杀人不趁着大雨天,是想让他的邻居都知道吗?我们是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这个人,否则怎么跟我们的主子交代?” 于是他们在几堆草垛里随意的翻找着,时不时的还用大刀去戳一戳草垛里有没有什么异样的东西,兰一臣尽量把自己的身子缩成了一个团,当一把明晃晃的大刀直直的戳进他的面前时,他的双眸里只有那把大刀无比锋利的刀锋,想到将会命丧于此,眼底闪过了一丝惊惧和悲哀。 父亲在他年少离家,他和母亲在这个小村落里,一直与人为善。想来杀他的人,肯定与他的父亲有关,可惜此时他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人宰割,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干草,非常的不甘心。 正在这时,那把大刀没有再继续往前深入,不远处传来了一块石头落地的声音,兰一臣侧耳倾听,虽然雨声很大,但那群黑衣人好像被另外什么东西吸引住,纷纷往另外的方向跑去。 等到外面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兰一臣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从草垛里钻了出来,想着还在他屋中睡觉的小竹子,他有些担心。 他在雨夜的掩映之下,回到了自己的房子,察觉那些黑人并没有返回,他转身就把门给锁上了,然后疾步去了他的房间,然而他大惊失色,他的房门是开着的,床上也没有任何的人,不过唯一庆幸的是屋里并没有打斗的痕迹,想来应该是小竹子自己起身离开的。 可是他又猛然间想起,自己躲在草垛里时,那群黑人不可能这么轻易离开,显然是被什么东西所吸引走的,难道是小竹子为了让他逃脱,故意开了那些黑衣人? 想到这种可能性,兰一臣再也淡定不了了,浑身湿淋淋的他又再次冲进了雨幕,他不能让小竹子以身犯险。 可等他打开大门的时候,小竹子湿漉着头发,扬起张扬的笑脸,冲他得意洋洋的笑,“子澶哥哥,我把那群坏人都引到了我们之前给动物设下陷阱的地方,等雨停了之后,我们再把他们一网打尽。” 兰一臣看到他安然无恙,悬着的心顿时放下来,可是看到他身上凌乱的衣衫,还有好几条被荆棘划伤的口子,心又忍不住的疼起来。 烧了一大盆热水,让他先去泡一泡,然后用被子把他裹得紧紧的,生怕他受一点风寒。 “子澶哥哥,我有些害怕,你唱歌给我听行不行?” 兰一臣觉得好笑,他独身一人面对那么多黑衣刺客都临危不惧,怎么可能怕这暴雨打雷声呢,不过只是小孩子一般撒娇,让他哄自己睡觉。 “乖,闭上眼睛就能睡着了。” “可是我想听催眠曲。” 兰一臣难得露出窘迫的神色,“我不会。” “那你母亲以前怎么哄你睡觉的?” 兰一臣想了想,他其实比同龄人要成熟,他们孤儿寡母容易受外人欺负,于是他像一个男子汉一样保护母亲,哪里会流露出如孩童一般脆弱的一面,让母亲给自己唱摇篮曲。 为数不多的一次是他小时候发着高烧,母亲担忧不已,在床头守了他一夜,唱了一夜的童谣。 如今早已不记得那首童谣是怎么唱的,兰一臣便轻轻的拍着他的被子,他说道,“只要你乖乖的闭上眼睛睡觉,我就背诗给你听。” 这是他唯一擅长的事情。 风幽篁下一秒果然闭上眼睛,虽然他背的诗大多晦涩难懂,文邹邹的,可是他的声音却如细雨般温和,与外面的狂风骤雨截然不同。 这应该是两个世界。 屋外,寒风凛冽,暴雨如注。屋内,清风飒飒,温暖如春。 兰一臣的声音低沉温润,“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令阮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驾飞龙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 等他口干舌燥的停下背诗,才发现小人已经酣睡,嘴角还挂着晶莹的口水,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好吃的。 兰一臣温柔的浅笑,帮他掖了掖被子,转过身看向还没有停歇的雨幕时,他的眼神渐渐变冷下来,看来是他离开的时候了。 身边的危险已经悄然而至,他不能再停留在此处,让危险靠近自己和身边的人,他必须主动出击。 那一晚之后,兰一臣果然计划着离开,而那一夜的温柔成为了小竹子和他最后的温馨回忆。 风幽篁紧紧握住他的手,重逢之后,她总是过来找他,只唯恐那是一场梦,一个不注意他就从她的手上溜走了。 如同那个独自上路的背影,他坐在驴车上,她在后面追着。 “子澶哥哥,你一定要回来啊,我会一直等你的……” 小竹子没有叫他留下来,因为他知道他的子澶哥哥是人中龙凤,早晚有一日会出人头地,他苦读多年圣贤书,不可能一直屈居在一个小村庄里。 然而分离总是让人不舍和难过的。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小竹子努力佯装起笑脸,朝他挥手道别。 可这一别,竟有六年之久。 “这彩虹可真是个好兆头,今年肯定风调雨顺。”木兮的话,让风幽篁回神。 风幽篁附和着点点头,将流露的伤怀隐在笑容背后。 观鹤楼上,梅润笙来回踱着步,他一早递了信给闲王府,想要约亭主一叙。 两人很快大婚,婚前几日有不能见面习俗,故然只能趁此机会相伴出游。 梅润笙想着总不能回回让亭主主动相邀,自己也该主动一回,便将地点选在了他们第二次见面的观鹤楼。 如今他身上穿的红裳,正是上次亭主送他的那件春衫,他的衣服上特意熏了好闻的香,不见一丝褶皱,如刚送出去的一般。 亭主走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正对上梅润笙露出白齿的笑容,男子的身后出现了绚丽的彩虹,这画面属实让人有些失神。 “幺幺,你给我的写的信我看到了,如今对你的喜好,也有了大概的了解。今日我们就权当约会一天吧,相信闲王也不会反对的。” 那是观鹤楼一别,他们说好了要把各自的喜好让对方知晓,便经常互通信件,如今丰阳亭主的妆匣子里,除了夜明珠和莲花簪,还有梅世子给她写的一大缧的信,每一封她都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完之后便叠好收起来,细数到今已有第九封了。 而丰阳亭主只给他写过一封信,虽然很长,但是之后却再没写过,也不知道梅润笙会不会失落。 丰阳亭主微笑颔首,与他共赏彩虹。 “登楼看到的风景果然不一样,好像比别处的要更清晰一些。”梅润笙故意挑起话题。 而此时,丰阳亭主却想起梅润笙写的第三封信。 “幺幺,展信佳 吾与友人登华亭,路遇一卖糖葫芦者,思即此物为汝所爱,欲买下,然不慎摔落,吾心中甚憾。 至华亭,如观赤壁,其壮观尽显,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时将夜半,四顾寂寥。忽见一孤鹤,横江东来。吾恍惚而已,想你我初见,为吾缝制外袍之漏,遂热泪盈眶,引友为笑。” 梅润笙给她写的信都是他当日所见所感,即使是生活中这么大点的小事,他都写得详详细细,不厌其烦。 而她给梅润笙写的信却像是完成任务一般,面对他时竟觉得有些愧疚。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没有给你回信吗?”丰阳亭主看出他的一番付出,而自己却无动于衷,他真的不介意吗? 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此事,梅润笙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默默的低下了头,心中有些苦涩。 “我只怕你的回答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清楚你是不是会后悔和我成亲,面对你时,我所有的自信都消失了,只想着对你好一些,再好一些。”梅润笙握紧拳头,耳朵尖都有些泛红。 在别人眼中,他是张扬骄傲,不可一世的世子,可面对丰阳亭主时,却好像低到了尘埃里,一颗心只剩下虔诚了。 丰阳亭主哑然,她本就是顺从父命,对婚姻并没有抱太多的期待,只想着两人能够相敬如宾,这样就够了。 可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能在这场婚姻中得到的更多,或许她应该改变一下自己的态度了。 丰阳亭主主动拉过他的手,将五指穿插在他的指缝当中,然后笑着道歉,“对不起啊,其实你的每封来信,我都很认真的看了,甚至都能够倒背如流了,你字句里的情真意切,我都能感受得到,其实是我不自信才对,我应该给你回信的。” 梅润笙欣喜若狂,嘴角的笑容掩都掩不住,如果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都想将她拥入怀中,抱着她转圈圈了。 “幺幺,真希望明天就是我们成亲的日子。”梅润笙变得迫不及待了。 他拉着她下楼,不像上次一样,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这次梅润笙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的拉着身后的人,两人的手一直不曾松开。 春桃很有眼力劲儿的离他们几步远,没有当个明晃晃的大灯泡。 街上热闹而繁华。 鳞次栉比的店铺让人眼花缭乱,清风楼,长庆楼,八仙楼,唐家酒馆,仁和正店,这里可以说是现代的小吃街。 看过丰阳亭主写的信,梅润笙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也不用她开口,直接都买了下来。 女孩子都喜欢的荔枝膏,看着就非常诱人的用果木明火烤制而成的烤鸭,还有欣乐楼最有特色的蟹黄包子,不到一会儿,春桃的手里就已经满满的了。 “不要再买了,吃不完就浪费了。”虽说他们不差钱,可她也不想在婚前吃成一个大胖子呀,丰阳亭主忍不住开口劝道。 “前面还有首饰铺子。虽然聘礼中已经给了不少,但我喜欢的姑娘一定要用最好的。”梅润笙虽是世子爷,却从来不财大气粗,大手大脚的花钱,可这一次不同,他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的好东西都摆到她面前。 任何人听了这话都会开心,丰阳亭竹也不例外。 逛完了首饰店铺,中午他们去了笑颜居吃饭,春桃把东西都放回了马车上,这才解放一般的捏了捏自己的肩膀,可把她给累坏了。 梅润笙不想和他们挤在大堂里吃饭,于是开了一间包厢,想叫绿绮过来给他们弹弹琴,助助兴,一打听才知道绿绮早已经被信德王给赎走了。 既如此,他只好作罢,陪自己的未婚妻才是正经事。 这里的声音并不隐蔽,旁边包厢的便都能听到。 梅润笙皱了皱眉,没想到会这么碰巧遇上白书祁。 当初他们一起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关系就不怎么好了,如今他成了探花郎,而白书祁落榜之后俨然成了遛猫逗狗的混子。 他的声音就这么大咧咧的传了过来,还是一些不堪入耳的话,“啧啧啧,阿宿,你可不知道,汀兰姑娘味道可真是不错呀,我这包夜钱没白花。” “你少说些吧,上次的钱什么时候还我?”陆宿点了点桌面提醒他。 白书祁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哎呀,玩太嗨了,忘记了,过两天就还你。” “你别忘了,还偷了人家王公子的钱,听说他回去以后上吐下泻的,估计是你兑了那混合的酒给他喝落下的后遗症。” 第47章 长羡归鹤(7) 白书祁听了不以为意,“他一个草包少爷怎么酒量这么差,才一杯,就醉成那个德性了。” “可他毕竟是王家的人,若是下次遇到了,还是不要再捉弄他了。”陆宿虽然这么说着,可背地里欺负王瑞昌最多的人就是自己。 “阿宿,你可太没意思了,不是你跟我分享这个好地方,说笑颜居有一位绝色美女吗?怎么我坐了半天也没看到呀?”白书祁抓了一把花生,一颗一颗的抛在嘴里,眼神朝着大堂中的高台上看去,只是几个很普通的姑娘在弹奏着琵琶,并没有什么让他眼前一亮的地方。 陆宿有些遗憾的说道,“我才知道原来那位绿绮姑娘去了信德王府,恐怕日后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白书祁却不相信他的话,“呵,她还能比教坊司的花魁还要好看?” 陆宿展开了自己新制作的一把折扇,意味深长的说道,“这名气谁高谁低我不清楚,但听闻绿绮姑娘的鸲鹆舞是天下一绝。若能有幸看到她的舞蹈,估计你也就想不起来你的花魁姑娘了。” 陆宿这话也不算夸大,虽然他未曾亲眼见过,但是人都有猎奇心理,尤其是面前这个非常纨绔不羁的白少爷。 白书祁的心果然被勾了起来,与之碰了一下酒杯,大言不惭的说道,“教坊司的花魁我都尝过味道了,那绿绮姑娘亦不在话下。” 梅润笙眼皮子跳了跳,隔壁包厢不堪入耳的话传了过来,让他倾身立即捂住了丰阳亭主的双耳。 这种污秽之事,不能让心上人听到。 丰阳亭主眼睫微颤,看着近在咫尺,与之四目相对的男人,脑子一下子空了,刚才的话也自动的过滤了,只觉得他们此时的姿势太过暧昧,好在春桃出去了,不然太过失礼了。 起初,梅润笙只是想捂住她的耳朵,不让她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可近距离的看着她,心怦怦然的跳着,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看着她唇瓣上沾染上红色的番茄酱汁,他的眼神落在上面,便移不开了。 梅润笙越靠越近,近到呼吸交缠,其实只要丰阳亭主稍稍远离,他便也不敢有再多越矩的动作,可是丰阳亭主好像被定住了,一动不动,任君采撷。 梅润笙闭上眼睛,双唇含住了她的下唇,将那一点酱汁裹挟进了他的舌尖,然而只是这轻微的触碰,两人的身体都不自觉的浑身一震,不约而同的睁大了眼睛。 微微分离,梅润笙看到她的唇瓣比之前更加艳红,嘴里微微有甜涩的番茄味道,他也忘记了自己的初衷,不知道该感不感谢隔壁的那位仁兄,给他们创造了更接近一步的空间。 丰阳亭主肉眼可见的两颊绯红,眼中波光潋滟,有些茫然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唇,然后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刚才做了什么,急忙将他推开。 梅润笙跌回自己的座位上,神情也微微有些呆滞,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这么大胆,可他丝毫没有后悔,甚至有些懊恼他们的初吻太过短暂。 春桃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发觉两人有什么异样,都在默默的吃着饭,可她总觉得好像和刚才的氛围有些不一样。 隔壁那桌吃完已经离开了,而梅润笙的这次约会非常成功,他终于确定了丰阳亭主的心意,不会再患得患失了。 次日,王瑞瑛终于解除了禁闭。 虽然谢夫人主动开口推迟婚约,帮了她不少忙,但是王大夫人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知道是女儿撺掇的,扼令她在家中不许外出。 令王夫人惊讶的是,这几日她都在潜心练字,仿若老僧坐定一般,也没有往外跑的心思,看她所抄内容,竟然是佛家学说的静心语录,让她产生一种错觉,女儿想要出家似的。 不过她也没有过多心思放在女儿身上,王瑞昌被家仆送回来时喝的不省人事,半夜还吐的去了好几趟茅房,之后便是萎靡不振,请了许多大夫也不见效。 王大夫人既心疼儿子,又气他不争气。 全家人把他当宝贝疙瘩一样看待,可他学问竟然还不如他那个表哥,人家如今可是状元郎,深受他外祖母的喜爱,而他儿子呢?每次先生家访,询问孩子的近况,先生都只是说他有进步的空间。 这种委婉的说辞她听的耳朵都出茧子了,若不是王家的兴衰全系在他一人身上,若是她还有另外一个儿子,她也不至于这样的恨铁不成钢。 王瑞瑛随母亲去了弟弟的房中,虽说他们亲姐弟关系并没有那么要好,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哪能就一点都不关心呢? 正到他院子门外,就看到几个小厮进进出出的,好像里面发生了什么慌张的事情,小厮们看到王大夫人来了,顿时有了主心骨,忙行礼说道,“大夫人,少爷的情况好像不太好,大夫说可能是酒精中毒了,如今口吐白沫,怕是撑不几天了。” 大夫人脚步还在往里走,听了便是一个踉跄,目眦欲裂地回头冲那个小厮说,“胡说八道,你是这么咒你主子的?给我掌嘴。” 小厮觉得很冤枉,这话是大夫说的,他只是复述而已呀,不过他不敢违抗当家主母的命令,跪在原地抽自己的嘴巴子,一个比一个响亮。 王瑞瑛听了心里也急,不过还是及时的拉住了母亲,说道,“母亲别慌,弟弟只是喝多了,不会有大碍的。” 两人齐齐进了屋子,越过屏风之后,看到了屋里混乱的场面。 给他们王家常年诊平安脉的大夫正在给王瑞昌施针,他的两个药童帮忙打下手,几个小厮还打了许多的热水倒进了一个大浴桶。 王大夫疾步走上前去问大夫,“瑞昌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因为在施针,大夫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额头上有些汗水,他也顾不上去擦,只是语气急促的说道,“非常凶险,如今他意识昏迷不醒,可即使他醒过来了,也可能变成一个傻子。” 王大夫人听了如遭雷击,身子晃了两晃,被王瑞瑛接住了,才没有跌下去。 “希望大夫尽全力的救助我弟弟,拜托您了,”王瑞瑛自己不是大夫,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祈福,原来在生死面前,他们是多么的渺小。 此事老夫人也知晓了,扶着拐杖颤悠悠的也过来了,一大家子的人都守在王瑞昌的屋子里,灯火照的通明,谁也不敢在此时提出去睡觉。 王大夫人虽然镇定下来了,可是泪水流了又流,她不敢想象瑞昌醒了以后变成傻子怎么办,可是只要他能活着就好。 王瑞瑛为弟弟祈福,心中默默念着,若是弟弟能活着,日后我只吃素,再也不碰一点荤腥。希望菩萨能看在我这么虔诚的份上,留下他年轻的生命吧! 经过一晚上的救治,王瑞昌虽然还未清醒,但却能迷迷糊糊的说些胡话了,大夫说他醒过来以后再也不能碰酒,否则还会发生类似危险的事情,一大家子人连连点头说知道了。 见到他平安无恙,二老爷一家都回去睡觉了,老夫人一宿未眠,也有些困乏,被搀扶着离开。 此刻留在王瑞昌身边的,也只有最记挂他的母亲和他的姐姐,所谓患难见真情,大概都是在此刻才能够体会的。 “母亲你先回去休息吧,这儿有我照顾着呢,”瑞瑛看到母亲哭的红肿的眼睛,心里面有些不忍。 王大夫人摇了摇头,坚决守在儿子的床畔,一步也不肯离开。 听到儿子迷迷糊糊的叫着什么,王大夫人凑近了去听,却听到王瑞昌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她愣了愣,抬头问女儿,“他叫谁的名字?” 王大夫人管理的事情太多,太繁琐,也不会在意一个下人的名字,王瑞瑛却不同,弟弟的有些事情她还是心知肚明的。 她蹙了蹙眉,说道,“花朝是曾经在他书房干活的丫鬟,但如今已经被我做主,送到幽篁表哥身边做事去了。” 王大夫人若有所思,然后轻轻的点了一下还在昏睡着的王瑞昌的额头,“这个小没良心的,不记挂着他的家人,倒惦记那个小丫头。” 王瑞瑛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弟弟对那个丫头的执念那么深,她本以为他并不在意那个丫头呢。 “如今瑞昌念念不忘,不如把那个丫头换回来,留在他身边服侍。再安排其他的丫头留给你幽篁表哥吧。”王大夫人自然是偏向自己的儿子的,只要能让儿子高兴,一个丫头又算得了什么? 王瑞瑛却摇了摇头,“这怕是不妥,幽篁表哥很重视花朝,还亲自教授她学习。之前弟弟也曾去过风府要人,花朝自己都不肯跟他走,如今怎么能因此把人强要过来呢!” 王大夫人满脸的不赞同,“王瑞瑛,现在你弟弟躺在床上,最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你幽篁表哥他不姓王,亲疏远近你都不懂吗?” 王瑞瑛咬着牙不说话,王大夫人见她还满脸的不情愿,便生气的扬声道,“你不去我去,我拉下这个脸也要把人带回来。” “别,我去求求表哥就是了,何必你出面呢?”王瑞瑛不希望她母亲和表哥之间关系闹僵,还是由自己走一趟吧。 王大夫人的脸色这才好看起来,想了想又道,“等花朝过来了,若是她是个水灵乖巧的,日后提了做通房也行。” 王瑞瑛扶额,母亲怎么想的越来越多了。 昨日白书祁听了陆宿的一番话,心里蠢蠢欲动,可惜信德王府戒备森严,不是他一个官宦之子可以出入的。 他躺了一夜,想了一宿,等天不亮转到了信德王府的附近,竟然找到了王府的后门,后门的门房没有那么严密,他给门房贿赂了几两银子,让他扮作小厮进了府内,等他看完了舞蹈便出来。 门房起初很犹豫,可是摸在手里的钱让他舍不得还回去,又听他这个纨绔少爷只是为了赌一赌佳人的风采,便动摇了。 信德王那个人对女人向来没什么真心实意,后院里一大堆的女人,他估计连谁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儿都不知道,抱着这种心态,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进入了。 白书祁心里冷笑,这信德王府也不过如此,都说王府如城池一般固若金汤,可他想溜进来还不是这么容易,他一直坚信,只要兜里有钱,什么事都能做成。 后院确实很大,一般后院的女子都闭门不出,只偶尔丫鬟来回跑动,就连小厮也很少出现。 白书祁自然少不得花钱,又贿赂了几个小厮,打听了一下府内的情况,知道了那位绿绮姑娘的住所。 王府的书房,信德王正在看信件,突然,府中的暗卫从窗户外跳入,单膝跪地禀报道,“王爷,有外人闯入,那人鬼鬼祟祟的,目标似乎是后院。” 信德王抬起了眼,眯了眯眸子,狭长的丹凤眼闪烁着奇异的光彩,“那人的身份是什么?” “属下已经查到,那是礼部尚书的孙子白书祁,传言此人好色纨绔,风流成性,许是和后院的某个女人有瓜扯。” 暗卫不敢说是苟且,那不是给王爷戴绿帽吗?只能说有牵连,看着王爷这神色好像也并不在意。 信德王舒展了一下身子,伸了伸懒腰,“既然后院有热闹看,不如先按兵不动,看看他去的是哪个院子,到时候人赃并获,这猫捉老鼠的游戏才过瘾不是吗?” “属下遵命,属下告退,”暗卫又“嗖”的一声,从窗户离开了。 这一系列事情都看在江齐岳的眼中,他陪坐在一旁,不置一词,只说关乎朝廷的事情,“叙州知府温岭极其亲随都已经被押解入京,想来处置也就在这几日了。” 信德王懒懒的“嗯”了一声,外祖家的人也来他府邸许多次了,可惜都没有见到他的面。 “毕竟亲戚一场,临行之前,还是去见一次吧,听听他有什么遗言。”江齐岳面色冷淡,对这种中饱私囊的小人也不会有任何同情。 这回信德王没有应声,他连去都懒得去,“我去后院了,正好去瞧瞧本王的头上有没有顶着一层绿云。” 第48章 长羡归鹤(8) 白书祁按照小厮的指引来到了绿绮姑娘的院门外。 在王府的戏台子还没有搭建好之前,绿绮都是在院子里跳舞的。 今日她跳的是一袭水袖舞,长长的水袖在半空中抛出一个绝美的弧度,然后又被主人以巧妙的姿势顺势收回,因为跳的太过专心,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一个偷窥者趴在墙头,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背影。 白书祁没想到,刚来就能看到绿绮姑娘的舞蹈,确实出乎他的意料,只是离得太远,看不清她的容貌,不然他就可以比较出谁更像下凡的仙子了。 正在他犹豫要不要跳进去细看的时候,身旁突然多出来一个人,提着他的后衣领子就把他拽了下去。 他一时不察被扔在地上,不幸的是吃了一嘴的土,正当他想站起来的时候,有一只脚踩在了他的后背,让他动弹不得。 白书祁被压制的像一只四肢扑腾的乌龟,样子别提有多滑稽了,当他整张脸再抬起来的时候,像是钻了洞的鼹鼠,脏兮兮的,再也不复那俊俏的模样。 而他面前站着的风姿绰约的男人,正是信德王,他负手而立,高傲冷漠的姿态让人不寒而栗,虽说这王爷恶名在外,可他面如冠玉,怪不得都称之为玉面修罗,让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 白书祁眼前只飘过两个字,救命~ “从你入本王的王府的那一刻起,暗卫早已知晓你的存在。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竟然跑到我的后院来了,是想要调戏谁呢?”信德王心情本就不佳,说话也夹枪带棒,手指摩挲着,要不要让他进大牢里体验体验。 白书祁在外面是一个纨绔少爷,也都是仗着他的爷爷是朝廷大员,可遇到了真正的纨绔,他顶多就是个炮灰。 “王爷,您误会了,我只是太仰慕您的王府了,前两天去笑颜居,听说绿绮姑娘舞蹈一绝,可惜没能观赏到,心中颇为遗憾,所以便偷溜进王府,想来一饱眼福,我现在已经看到了,准备离开了。” 信德王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但怒气并未消除,“若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想法,那我的王府岂不是成了动物园了?” “来人,把他给我关进地牢,再找几个犯人进去陪陪他,”说完,信德王准备转身离开,却被白书祁一把抱住了大腿。 “王爷,您就看在我爷爷是白铭远的份上放了我吧,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来了。”没有办法,白书祁只好搬出了自己的救兵。 信德王冷笑一声,“本王为什么要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过看在你不过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的份上,我会让他来接你的,你就安心先去地牢里待一段时间吧。” 白书祁被他们压着走,他不甘心的大声嚷嚷,“王爷,放过我吧,我保证再也不敢了,王爷……” 动静远离之后,绿绮才打开了院子的门。 刚才在院子里,她也听得一清二楚,其实之前她在笑颜居的时候,这种事也很常见,不少风流浪荡子经常骚扰上门,与登徒子的行为别无二致,不过好在笑颜居的管理工作很好,让她免受这些骚扰。 如今她有了一个更强大的靠山,被世人说成十恶不赦的男人展开了自己的羽翼保护了她,信德王刚走两步的脚步停了下来,回头看向她,目光淡淡,“以后注意一些,本王不是时时都能够及时赶到的。” 绿琪笑容恬淡,拽住信德王的衣角问道,“王爷能不能留下来吃顿饭呢?感觉好久都没见了。” 以前后院里的女子也不是没有这样留过人的,然而信德王的性情便是阴晴不定,上一秒可能还和颜悦色,下一秒可能就扼住你的脖子,那些女子渐渐的也就望而却步了。 信德王看着揪住自己衣袖的小手,他果真停下了脚步,随着她进了院子。 院子好像与以往有一些不同,以前院落干净整洁,小道上铺着鹅卵石,两岸边只种了一些花草,如今这些花草都被拔除了,显得空旷了许多,不仅适合她练舞,而且也适合他打打拳,练练剑。 绿绮让莺时把饭菜端上桌,信德王眯了眯眼,桌上的菜竟是迎合他的喜好,都是他爱吃的,他的口味偏重,特别喜欢吃辣,可以说是无辣不欢,如今这每一道菜里都放了辣椒,还有一些辣椒油,只是看着就让人大汗淋漓。 君昭戏谑着开口问道,“你一个姑娘家这么爱吃辣吗?” “妾平常吃的都很清淡,只是王爷来了,自然要您吃的满意才行,妾碗里是百合燕麦粥,是妾最喜欢喝的,也不算委屈自己。” 信德王抿了抿唇,然后对着站在一旁的莺时说道,“把这菜都撤下去,换一桌清淡的来。” 莺时不敢违抗,立即应声下去了。 绿绮有些惊讶的看向信德王,没曾想有一天他会为自己考虑,这比百年一遇的彩虹还要难得吧。 新换的一桌菜,果然清淡了许多。信德王也没有矫情,虽说他爱吃辣,但一顿不吃也没有关系。 一顿饭只有碗箸相碰的声音,绿绮倒是吃得很少,一碗粥下去也只尝了几口小菜,便已经半饱了,然而信德王却开口吩咐让莺时再盛一碗粥上来。 本以为是信德王自己要吃,可没想到他却递到了绿绮的面前。 “你太瘦了,多吃一点,不要显得王府苛待了你,还有许诺给你搭建的台子快建成了,到时候你就在那跳舞吧,我会在四周安排暗卫,不让你被人打扰。” 如果是后院的其他女子一定会受宠若惊,然而绿绮却只是强颜欢笑,有时候一个人突如其来的好意总会觉得他别有居心,何况她并不需要那像牢笼般的戏台子,在信德王面前,她总是显得小心翼翼,“那就多谢王爷的厚爱了。” 叙州知府温岭被押解入京的时候,城中的百姓都闻风而来,站在街道两旁。 他们面对贪官污吏,只有唾弃和厌恶,手中的烂菜叶和臭鸡蛋都往那牢笼里的人砸去,说着诅咒他快点去死的话语。 温岭这一路上虽然没有走路,但是一直被用手铐铐着,关在这木头笼子里,此时他的身形已经万分的佝偻,脸上也长满了胡茬,眼神也变得十分浑浊,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令人避之不及的恶气,只因为他的生理问题都是在车上解决的。 刑部的陆大人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他留了山羊胡子,一身的官袍显得刚正不阿,他特意停下了马,让跟在马车队伍后面的囚车都停了下来,为的就是让百姓们能够出这口恶气。 温岭一直不言不语,散落的头发遮住了他人对他的打量,一个垂髫小儿被父亲抱在怀里,看到这一幕觉得新奇好玩,便问父亲,“爹爹,他是谁呀?” 他的父亲声音严厉中又有着对幼子的爱意,“坐在囚车里的是贪官,日后我儿长大了,一定要做一个刚正不阿的清官,否则也会被关到囚车里去。” 小儿立即被吓哭了,哇哇的哭声引来了众人的视线,只听他道,“我以后不要做官了,做官太可怕了。” 囚车里的温岭似乎听到了小孩的哭声,神情麻木的微微抬起了眼睛,便见到那个小孩手里被塞了一个臭鸡蛋,力道不轻不重的向他砸过来,正好正中他的脑门。 顿时蛋液和蛋清都从蛋壳中流了下来,粘稠无比,还散发着阵阵的臭气,他现在已经闻不出来臭和香有什么不同了,想到两个月前的自己非常爱洁,沾上了一点灰尘,他都要立即沐浴换上新衣服,如今他的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温岭被关进了诏狱,此时兰一臣的马车也嘚嘚的离开了城中,向着叙州出发。 车里坐了三个人,兰一臣坐在主位,同时还有户部侍郎谢裴煜和他的手下风幽篁。 驾车的是木兮,此趟正好回趟自己的老家,告慰一下已经亡故的亲人。 三人在车中都安静的做着各自的事情,互不打扰,仿佛相处的也挺和谐。 兰一臣端正的坐在首位,认真的看着手中的书卷,坐在他右手边的风幽篁。时不时的看着窗外的风景,时不时的抓耳挠腮,尝着小桌上的糕点,而谢裴煜则更加冷漠,双手环胸,拒绝搭讪,直接闭上眼睛,什么也不管。 马车走的是官道,一路上还算顺遂,没有坑坑洼洼的地方,三人看似平静,却都在想着各自的事情。 风府走了两位少爷,只剩下花朝一个丫鬟在照顾着不惊鸟。 不惊现在已经学会了很多的诗词,天赋好的令人啧舌,不过它现在也越变越胖,生活富足,便会长肉。 王瑞瑛来的时候,没想到已经错过了和幽篁表哥道别的时辰,不过好在此次她的主要目的是来找花朝的,也便没有立即离开。 花朝给她送上了茶点,本想去做自己的事情,却听到大小姐叫住了她。 “花朝,其实我今天来不是来找幽篁表哥的,而是特意为了你而来。前两天王家的事情,你应该有所耳闻,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喝醉了酒,竟然还得了重病,本以为都挺不过去了,好在及时救回了一命,可如今他身边也没有一个贴心的人照顾,而他心心念念的又是你这个丫头,我想着是不是可以趁表哥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入府再去伺候一下我的弟弟呢?” 她说的很是客气,可花朝明白,自己不过是一个奴婢,主人有令,她怎敢不从,她可没有挑选主人的本事。 于是低了头,温婉的说道,“如今风府的管事嬷嬷是翠嬷嬷,奴婢的来去自然也由她说了算,若是她点头答应了,奴婢也不会说什么的。” 虽然上次王瑞昌无礼的举动让她避之不及,可他现如今病着,怕也不敢对自己做什么。 王瑞瑛放下心来,拉过她的手说道,“你放心,若是我的弟弟再胡闹的话,我绝不饶他。回来以后,你想继续看书也是可以的,我也不会阻拦。” 翠嬷嬷及时闻讯,知晓来龙去脉之后也没有先答应。 如今她的主子是两位风少爷,两位主子不在,那她肯定要请示老夫人的,这可不是简简单单的随意调动的问题。 她只不过是个管事的,若是风少爷回来知道花朝不在了,对她有所不满,她日子也不好过的。 老夫人如今头还疼着,如今年纪大了,熬了一个通宵,精神气就没有那么足了。听我翠嬷嬷有事禀报,她还是撑着眼皮见了来人。 “不过一个丫头罢了,这种小事还值得你问我,”老夫人有些不满,翠嬷嬷向来做事谨慎细心,可这未免有些谨慎过头了吧。 “这丫头如今得了风小少爷的青睐,还亲自教授诗文和书法,显然对她也是有意的,说不得日后,便不再是个普通丫头了呢,”翠嬷嬷眼里有活儿,主动为老夫人揉捏起肩膀来。 老妇人没想到还有这一茬儿,神色缓和下来,她这外孙若是看上了花从她府里出去的人,日后也少不得走动,甚至多提携他们王家,只是她这亲孙子也想要这个丫头,况且她这孙子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虽手心手背都是肉,但还是有所不同的,她想了想说道,“让花朝回来服侍我孙儿吧,再找个机灵聪慧的丫头去往风府。若是篁儿以后有什么不满,你让他来找我。” 有了老夫人的首肯,翠嬷嬷便应了下来。 临走之前,花朝不舍地看了一眼不惊鸟,对新来的丫头千叮咛万嘱咐道,“不惊他娇气的很,一日三餐都要适量,多了再也不能给了,还有二爷,他最爱喝奶茶,平常碧螺春什么的,他看都不看的。二爷睡觉的时候总是有些马虎,连被子被踢到哪个角落都不知道,晚上守夜的时候一定要注意。” 从王家调过来的丫鬟叫郁燕,她也很细心,一一的都记下了。 “花朝你就放心吧,如果有不懂的,我问翠嬷嬷就好了。” 第49章 长羡归鹤(9) 花朝哪里是唠叨,只不过在这待久了竟有些不舍。 翠嬷嬷说等二爷回来了,便可以回到他身边服侍,但到那个时候谁也说不准。 她又去看了一眼不惊,最后给它喂了一次食。 鸟儿还不知道一直给它喂食的人将要换了,还在叽叽喳喳的欢快的叫着,花朝转过身的时候,一滴泪从眼角滑落,脑海里想起了二爷教她念的诗,“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当时读的时候无甚感觉,如今好像能略微的体会到一点了,离鸟儿的叫声越来越远。 她攥着手里的包袱,轻声说道,“不惊,好好照顾自己,如果有机会,我会再回来看你的。” 还有二爷,他对她非常有耐心,包袱里还有几本诗集,她也不曾丢弃,总有一日会物归原主。 风幽篁有一次问她,“如果有来生,你想做什么?” 当时的她并未想过这个问题,所以没有回答,可现在却有了答案。 如果有来世,她不想做命运不由自己掌控的丫鬟,她想成为一只无忧无虑的鸟儿,飞到自己想飞的任何地方。 信德王下了马车,抬眼便是白记茶坊的招牌,这是白铭远名下的产业,他被称为茶博士不是空有虚名,就连兰一臣也经常光顾此店。 刚踏上台阶,迎面便扑来阵阵茶香,让人忍不住深吸一口气,信德王一身蟒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要惹我的气势,他的黑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将他衣服的黑色都变得更加张扬起来。 他身后跟着江齐岳,手中执着一把羽扇,看起来很有种仙风道骨的感觉,他们齐齐走上二楼,进入包厢,屋中已坐着两位,一位正在动作娴熟的烹茶,另外一位坐在侧边,正在静静地打量着烹茶之人。 见房门被推开,烹茶之人仍在继续不停地忙着手中的动作,而另外一位则微微偏过头看向他们。 信德王本以为只有白铭远一位,没想到还多了一位左相白庆,虽然他们都姓白,却不是出自一族,故而并没有任何的亲戚关系,若非要攀扯的话,那这同姓之人千百年前也算是一家了。 信德王也不怵白庆,直接坐在了他的对面,目光坦然,也并不打招呼。 相比之下,江齐岳就显得有礼多了,他先向地位最高的白相行礼,之后便是礼部尚书白铭远,白庆语气依然温和,点头回礼。 他坐在了信德王的后侧方,接着屋里便没有人再说话了,只有白铭远这位茶博士的点茶之法所发出的动静。 这场见面是白铭远邀约的,信德王心知肚明,这是为了他的孙子白书祁。 可如今白书祁在他手中,仗着这一点,他就有胆子赴约。 可万万没想到,这位老奸巨猾的白铭远竟然还搬出了左相这个救兵。 所谓的点茶有一系列的程序,炙茶,碾罗,烘盏,候汤,击拂,烹试,而其中击拂是最为重要的一环,用类似小扫帚的茶筅搅动茶汤,泛起汤花,汤花若是长时间能紧贴盏壁而不退散视为上好,被称为“咬盏”。 而此时白铭远手下的汤花便是紧密相贴的,汤色也以青白为佳,看的白相连连点头称赞。 而信德王却半眯着丹凤眼,瞧也不瞧,他对这并不感兴趣。 他出入的不是官场,而是战场,所以有一种野性难驯的兽性,这也是大家对他颇为惧怕的原因。 白铭远将煮好的茶分别递给了白相,信德王和他的门客。 白相点着头轻轻抿了一口,一双眼享受的眯了起来,而信德王动也没动,双手放在膝盖上,若是对方送他的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宝剑,他心里或许会泛起涟漪,至于茶,那还不如喝酒呢。 江齐岳倒是给面子的端起了茶盏,轻抿了一口。 不得不说这种佳品能够尝到,也算是他的福气。 “王爷想必还在生我那不肖子孙的气吧,这茶是我替那孙儿向您赔罪的,他的德行我是清楚不过的,成天的花天酒地,没个正形,然而他父母过世的早,我要是把他打死了,也对不住他父母的在天之灵,这次他擅闯王府,入了地牢也算是受了教训,恳请王爷大人大量,放他这一次吧。”白铭远说的恳切,晓之以情,动之以礼,这是他们读书人惯用的招数。 信德王冷嗤一声,摸了摸茶盏的杯沿,指尖一片温热,他似乎也能从茶水里看到他自己的倒影。 “所以你的诚意就是给我倒杯茶?可是你用错了地方,别人给我送礼都是投其所好,你莫不是没打听清楚?” 白铭远汗颜,他是王爷,什么都不缺,当然不会差他一杯茶。 只是他一时还弄不清楚,这信德王到底有什么打算? “白大人贵为礼部之首,与刑部关系也极为友好,若是能让本王进刑部大牢去见个人,那本王自然感激不尽,”信德王说这话时漫不经心,似乎也不在意他的回答是好与否,即使不托他的关系,他自然也能找到其他的方法,只不过到时候会更麻烦一些而已。 白尚书微微一怔,而此时左相白庆却开口了,“王爷何故去牢中见罪臣,若是沾上闲言碎语,那就不好了。” 信德王这才认认真真的看向白相,“所以白相也认为这叙州之祸真是一人所为吗?我和他幼时相识,虽有十年未见,但我深知他的秉性,若世间皆认为他十恶不赦,那我便是唯一站在他这边的人。” 白相眉头紧锁,“十年足以改变一个人了,圣上早已下了裁决,三日后行刑,谁都更改不了。” 信德王垂首,“只是见一面而已,难不成你们还以为我会把他救出去?别开玩笑了。” 白铭远和白庆相互看了一眼,最后白铭远做出让步,“下官会让人打通关系,让王爷有探监的资格,也希望王爷能放了我的孙儿。” “一言为定,”信德王举步离开,徒留下冷透的茶。 白相看着那抹黑色的背影,喝下最后一口,叹道,“如今我倒是越发的看不懂这人了,说他坏,但有些举动却总是让人摸不透。” 第50章 长羡归鹤(10) 刑部牢房之内,阴暗潮湿,又逢阴雨季节,睡在稻草上都觉得有一股阴潮之感。 温岭的牢房有一处是塌陷了的,从那一处小小的缝隙里,一直不停滴滴答答的漏着水,滴答——滴答——滴答,就像是催命符一般,让人毛骨悚然。 还有两日他就人头落地了,可笑的是这个时候他还有闲情逸致听着这滴答之声,他向来敬畏自然,这里处处是生机,即使是在最不堪的角落里,也有这样连绵不穿的水滴。 他经历过狂风暴雨,在恶劣的环境里和百姓们下田抢救粮食,然而杯水车薪,以他一个人的力量他做不到,后来他与当地的地主周宥狼狈为奸,成为人人口中的贪官,他自赏自罚,自苦自乐,他无力却又全能,如这滴水穿石一般,你不能从他那儿获取一点儿解释,他对每个人都带着一种特殊的形象,不管是好的坏的,始终都如一。 他在这个世界里走来,却又即将被这个世界带走,无论真假,一切功过于他而言,都是浮云。 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过道里响起,沉稳而有力,狱卒给信德王开了门,吩咐道,“时间有限,麻烦王爷长话短说。” 信德王点了点头,看向坐在草垛里如同一个黑煤球的人,他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死去一般。 温岭,字子野,善作慢词,曾因三处善用“挽”字,世称温三挽。 这是年轻时候的温岭,他意气风发,脸上的酒窝若隐若现,每每世人都称颂他为三挽公子。 信德王其实很讨厌文人的,或许是因为他出身武将,或许是不屑与文人搔首弄诗,会让他很不自在。 可唯独认识了温岭,他却意外的和他合得来,两人一文一武,也曾一度被称为长安双绝,然而时过境迁,一人臭名昭着,一人入了诏狱。 “子野,”君昭声音冷清,不带丝毫温度,温家上门求了他多次,他都避而不见,可唯独他,却是一定要来见见的。 幼时,信德王也狂野的很,骨子里的傲气,让他看不起所有人。 即使到了外祖家,也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他的傲气也让他们对之退避三舍,把他当作瘟疫一般,所以他和外祖家的关系并没有那么亲厚。 然而他身后总是跟随着一个小尾巴,而且是一个小话唠,这人就是温岭,许是年纪小或是不懂事,他不会生疏的叫他王爷,总是叫他的名字,君昭,君昭…… 如同现在一样,温岭身子动了动,感受到他的气息,自然而然的叫了一声,“是君昭吗?” 十年并不算短,然而一下子能认出对方,可见在彼此生命中是何等重要的人。 信德王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铁栅栏,目光黑沉沉的,“那些事真的是你所为吗?” 他不相信那个灵动的,有活力的,像太阳一样的温岭不见了,许是为了让自己死心,他必须要知道一个答案。 温岭喘了喘,佝偻着身子,挣扎着坐了起来,头发凌乱,鸡蛋液粘住了他的头发,如今他不仅仅是狼狈,更是难堪。 “君昭怎么一见我就问这个,真是个不美妙的话题。” 信德王的手握得紧紧的,发出了“咯嘣咯嘣”的脆响声,好像下一秒就要打人似的。 “你可知道?再过两日,你就人头落地了;你可知道,若是你再不说出任何对你有利的话,我也帮不了你。” “君昭,你太严肃了,你应该乐观一点,毕竟我还有两日可活。”温岭淡淡的说着,脸上脏兮兮的,也看不出他的神情。 “你知道我最讨厌文人,可我一度以为你是有风骨的文人,没想到我竟然看走了眼。”信德王自嘲的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把匕首。 这一把小小的匕首价值连城,上面镶满了钻石,这是幼时信德王生辰的时候,温岭送给他的,他特意找了出来,扔在了他的面前。 温岭的眼神浑浊,看东西早已模糊,可是却一下子认出了这个熟悉的匕首,那是他精心准备的礼物,即使多年过去也依然记得制作这把匕首的一点一滴。 “君昭是想让我自尽吗?”温岭只是看着这把匕首,却并没有捡起。 信德王背过身去,一身黑衣隐在阴暗的角落,“凌迟之行,太过残酷。还不如一把匕首自我了断,如果你还有这么一点骨气的话。” “君昭啊,我怕死,不如由你来亲自动手。”温岭嘴角微弯,竟是笑了。 信德王听到他现在还能笑出声来,恨不得背过气去,转过身去冲到他的面前,揪着他脏兮兮的领子把他按在了草垛上,“温——子——野!” 温岭呼吸急促,把脸偏向一边,眼睛已经阖上,这副面容他看了去会害怕的。 信德王眉头拧得紧紧的,温岭最是爱洁他清楚,如今这副鬼样子他还是心有不忍,缓缓把手松开,朝后退去。 “世间再无子野,也再无君昭了,”信德王狠狠吐出一口气,颓然的闭上双眼。 温岭身子猛的一颤,眼角滑下一行清泪。 这泪水太过干净,滑下的地方将脸上的污浊了冲刷一遍,于是便诡异的出现了眼角的一抹白皙。 他这赃污的黑黑的脸上唯独的一抹白,有种滑稽之感。 如果有选择,他宁愿做一个有风骨的文人,也不要再做一个风骨之臣了。 做一个有风骨的文人,他可以写尽天下不平事,挥斥方遒,唯我独尊,抨击自己看不惯的黑暗和丑陋。 而要做一个风骨之臣,则要在乱世中对抗,对抗乱世的不公,对抗波诡云谲的时局,对抗朝不保夕的生活。 而他不能有委屈,即使有,也要咬碎银牙,往肚子里咽。 “君昭,再让我多活两日吧。你不知道,那些困苦的百姓为了多活一日,有多么努力的在生活,我又怎么能够求死呢?”温岭说完,朝着他重重的磕下一个响头。 这是他第一次对他行这么大的礼,也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第51章 病树前头(1) 信德王了解温岭,他是个固执的人。 他将地上的匕首捡起,收回了自己的袖子,淡声说道,“既然你不肯自裁,那也只剩一条路可走了。” 他出了刑部大牢,回王府取了东西,直接去了宫里。 圣上正在批阅奏折,听到他来了,放下手里的公务,这祖宗无事不登三宝殿,但圣旨已下,他不会收回自己的任何决定。 看着跨步而来的弟弟,圣上扬起笑容,“什么风把我们的威远将军吹来了?” 君昭一撩下摆,单腿跪地,长发垂落肩头,冷硬的五官上一双丹凤眼熠熠生辉,“臣弟希望圣上能改变对温岭的处罚,他是个怕死之人,既然如此,不如让他生不如死,这比直接杀了他更让他痛不欲生。” 官家有些意外,他竟然不是来求情的,只是想让他用另外一种方式来对待贪官温岭,他沉吟片刻才道,“你先起身吧,孤已经传旨下去,两日后行刑,断然是不能更改的。这不仅仅是要处罚他一个人,还是要杀鸡儆猴,让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贪官污吏都看看,这样的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君昭一开始就知道皇兄不可能轻易改变主意,所以他特意请上了先帝赐的尚方宝剑,“当初父皇赐我宝剑的时候对我说,要我除尽天下奸佞之人,每场战役中,这把剑斩杀了不少敌人的头颅,浇灌了许多恶人的心血,可如今,本王却为奸臣求情,不配再拥有这把剑,现如今还与圣上。” “你,这可是你最喜欢的一把剑呐,”圣上有些不敢置信,蹭的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为了那么一个人值得吗?” 想当初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先帝对他这个弟弟可是极好的,还曾言,若是有朝一日,他将尚方宝剑转送他人,便可让对方许诺一个条件,以显示赠剑之谊,而如今信德王想保下的那个人,却是十恶不赦之人。 “皇兄,纵使他做了许多错事,可好歹我们也曾是惺惺相惜之人,况且死亡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不如让他下半生都活在悔恨和痛苦之中,这未尝不是另外一种两全之法。” “既然如此,那便受腐刑,贬入宫廷为奴吧!”君祁让身边的总管姚公公收下了尚方宝剑,算是再一次的妥协了。 君昭谢恩之后便离开了,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他喃喃自语,“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王瑞昌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了很久没有见到的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花朝,你来了?” 他的力道有些大,花朝挣脱不开,耳朵尖都有点红,“少爷,你先放开。” 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一同伺候的丫头,叫玉绳,是大夫人身边调过来的大丫环,瞧着这一幕,嘴角含着笑,“少爷不用攥的那么紧,以后她就会留在您身边服侍了,日日都能够见到的。” 花朝瞧她取笑自己也不替自己解围有些不满,“少爷的药呢,还不快点端过来。” 玉绳可不敢仗着自己是大丫鬟就轻视对方,虽然如今她们俩同住一个屋,都干着服侍人的活儿,可保不准哪天花朝就成为了姨娘,要被人服侍呢,大夫人之前都交代过了,少爷看中这个丫头,过不了多久要提升她为通房丫头,让她把花朝当半个主子看待。 她笑着把药端了过来,花朝把王瑞昌半扶着坐在床上,自己端了药亲自喂他。 王瑞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不过手却是放开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祸得福,一场病虽然让他清减了不少,但他却得偿所愿了。 第52章 病树前头(2) 王瑞昌的眼神太过温柔,让花朝无所适从。 自从重新回到他的身边之后,他对自己的态度并不一样了,以前他对她语气总是恶狠狠的,可如今对她却舍不得说一句重话。 以前,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厌恶和不耐烦,仿佛她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他讨厌的人。 可是现在,他的语气变得温和了许多,甚至还主动关心她生活中的小事,这也让花朝慢慢的放下了戒心,平心静气的待在他的身边。 弟弟的病情有所好转,王瑞瑛也放下心来,时常被谢夫人叫过去聊天。 这日,谢夫人带她去了京城中最有名的戏园子看戏,她们到了二楼雅间的时候,戏台子上已经唱起了梁祝最经典的一段。 “书房门前一枝梅,树上鸟儿对打对。喜鹊满枝喳喳叫,向你梁兄报喜来……” 这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分别的时候,也是此时祝英台谎称家中有一小妹,希望梁山伯能与家妹喜结良缘,这分离的时刻总是令人不舍,而祝英台的话却成了梁山伯萌生希望的底牌,可谁知命运弄神,两人最后的结局不甚完美。 看着这分离的场面,王瑞瑛眼角含泪,拿起手帕擦擦眼角,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那日在菩提寺门前发生的一幕。 何衍头也不回的离她而去,不知道这会不会成为他们最后的分别。 谢夫人没想到她入戏这么深,以至于她哭的眼圈都红起来了,宛如熟透了的樱桃,那一颗颗泪珠仿佛是断了线的珍珠,从她的眼角滑落,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王丫头,都怪我,选了这么一个戏惹你伤心,不如咱们出去逛逛街吧,”谢夫人觉得颇为愧疚,儿子不讨人姑娘喜欢,就连她这个未来婆婆做的好像也很差劲。 王瑞瑛擦干眼泪,嘴角弯了弯,“伯母说的哪里话?您是怕我一个人闷出病来,这才带我多出来见见世面的,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你不怪我就好,走,咱们出去吧,”谢夫人拉着她的手往楼下走去,大堂里还有三三两两看戏的人,对大户人家出门看戏也都司空见惯,没几个朝他们这边打量的。 出了门之后,她们上了马车,去了京城最繁华的商业街,这一整条街道上开的都是女人家用的东西,像涂在脸上的脂粉香膏,穿在身上的绫罗绸缎,戴在手上的玉器手镯,真的是应有尽有,五花八门,就算是逛一整天下来都逛不完。 王瑞瑛以前也和小姐妹出来逛过街,不过自从去过笑颜居之后,她就很少有闲逛的时间了,整个心都扑在了棋局上面,如今想来,竟觉得自己真的变了好多,不知道是被美色弄昏了头脑还是真的魔怔了。 “你有什么看得上的只管说一声,让他们包好送到府上去,”谢夫人手下的嫁妆店铺也有不少,所以一点也不缺衣少食,更不会斤斤计较这么一些钱了。 她不客气,王瑞瑛却不敢这么放肆,她连连摇手,“伯母,作为晚辈应该送长辈礼物才是,哪能要求您送我呢?”况且现在她还不是他们家的儿媳妇,这传出去,恐怕以后想退婚都难了。 “以我和你母亲的情分,你叫我一声姨都是可以的,伯母送你东西是喜欢你,不要推拒了。” 她们去了一家成衣铺子,里面的衣料款式都是最新的,王瑞瑛抚摸着柔软的面料,心中也很喜欢,走着走着,突然在一件成衣面前停下了。 “小娘子真是好眼光,这是我们刚刚新到的一款,这马面裙不同于以往的襦裙,裙摆虽有折叠,但是却特别有风格,穿上身也特别显瘦,裙面上的图案也非常别致,转起身来如波浪一般,小娘子若是喜欢,可以穿上身试试。”店家极力的推荐着,这衣服摆在最明显的位置,显然价格也是不便宜的,若是能把它卖出去,一天的盈利就到手了。 谢夫人也对这成衣赞不绝口,让她进里间去试一试,王瑞瑛不好推辞,心里又很喜欢,便进去试了。 里间有一面大块的屏风挡着,王瑞瑛刚想解下身上的衣服,却忽然闻到了一阵奇怪的香味,随后两眼一晕,倒在了地上。 谢夫人在外面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人,不由得着急出声,“王丫头,是不是不太合身啊?” 可是里间并没有任何动静,同为女子也不用顾及什么,便径自开门去里间找人,谁知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就连那套成衣也还挂在屏风上,根本就没有动过,她大吃一惊,知道事情不妙,立即喊来了店家,厉声责问,“你们这是什么黑心店?把我家丫头弄到哪里去了?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我便只能报官了。” 店家一头雾水,进了房间后帮忙四处寻找,却在窗户的角落找到了一截断掉的迷香,店家无法推辞说道,“近日来却是有一伙拐卖良家妇女的人贩子,只是官府迟迟抓不到人,也不知道你家姑娘是不是?” “给我闭嘴,这件事先不要张扬出去,”谢夫人语气严厉,若是传出了风声,那王家丫头即使回来也名声不保,但是去官府备案还是有必要的。 好在他们家和官府能说上话,便让京兆府尹立马去办此事,京兆府尹谢俞和他们谢家算是同枝亲戚,看到是谢夫人过来了,立马屁颠屁颠的跟在身边说着好话,“大舅母怎么过来了?这么点小案子,那值得您亲自动身呢,本官一定会尽职尽责,把人抓捕到案的。” “谢俞,给我少拍马屁,这事关姑娘家的清誉,事情拖得越久,对她们越不利,听说这案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都拖了这么久了,你也不上点心,如果不是王家丫头出了事儿,恐怕你都不放在心上吧。” 谢俞笑着给她倒了一杯茶,然后装模作样的拍了拍自己的脸,“是本官的失职,手下那几个也搜查了很久了,只可惜到现在还没回个信儿,我这就去喊他们回来问问话。” “行了行了,我也没空在你这儿喝茶,我还要去王家跟他们说一说这件事呢,”谢夫人说完了前因后果,便离开了府衙,去了王家向他们赔不是。 她把人姑娘约出去,结果把人姑娘弄丢了,这可真是太不应该了。 第53章 病树前头(3) 王家,一家人听到王大姑娘被人掳走了,下落不明,人人脸上都不是很好看。 王老夫人关心的自然是家族的颜面,眉头紧锁,富态的脸紧绷起来,王大夫人听说女儿出事了,拿着手绢不住地擦泪,只为着女儿的安危担心不已,王瑞芳眼角微垂,然而她的幸灾乐祸早已浮现在她的嘴角。 谢夫人连声抱歉,并声明此事已全权交付京兆衙门,一定会将人尽快带回来。 事已至此,他们也只好等消息。 王瑞瑛悠悠转醒之时,她被人手脚绑了安置在一辆大马车上,马车一路行进着,车夫敲打鞭子的声音又快又响,显然是在马不停蹄,一路奔驰着。 这节马车没有任何窗户,所以里面黑沉沉的,然而王瑞瑛能感觉到马车里不止她一个人,至少还有七八个,她现在的处境她也绕过弯来了,恐怕她被人贩子盯上了,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秦楼楚馆还是有特殊癖好的人的后院。 车子也许是磕到了大石头,一阵颠簸之后她身子晃了晃,也把同车的几个姑娘颠醒了,见到自己的处境后,皆害怕的呜咽起来,如果嘴里被塞了帕子,哭闹声就不会只有这么点了。 被她们吵的有点头晕,又有点晕车,王瑞瑛很想跳下车大吐一场,然而绑匪可没有这么好心,其中一个食指微曲敲了敲木质的车壁,恶狠狠的说道,“别吵了,给我闭嘴,不然现在把你们曝尸荒野。” 王瑞瑛知道他们只是在吓唬她们,在人贩子的眼里,她们是货物,可以赚钱的,哪里舍得干吃力不讨好的事,但他的话确实起了威慑的作用,其他姑娘哭泣声渐渐弱下来,王瑞瑛闭上眼睛,冷静思考,如今她一定是被带出了城,不知道会被带去哪个地方。 从来没有出过长安城的她,心慌的感觉陡然加剧,谢夫人知道自己不见了,一定会告诉家里人的,他们一定会派人出来找,她一定要在他们找到自己之前撑下去。 何衍辞别了了无大师,又再次回到了尘世间,大师说得对,他尘缘未了,想就此归隐还是太早了,刚踏入笑颜居,一切的小道消息不可避免的落入了他的耳朵。 “最近这王家是不是犯太岁,霉运连连的?”一个青衣书生嘴里嚼着花生米,说起话来和那些家长里短的妇人一样。 另一个书生许是他的同窗,附和道,“我看是他们惹了什么大人物也说不定,就王瑞昌那个二世祖软包子一个,他那个姐姐许是受了牵连,不然怎么只绑架她不绑别人呢。” 何衍本想直接上楼的,可听到此脚步一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回过身站到他们身侧问道,“刚才你们所言是何意,王大小姐被人绑架了?” 两人没想到有外人听到了,互相对视一眼后,青衣书生说道,“可不是嘛,这消息绝不是道听途说,为了找人,连京兆府衙都惊动了,若是以往,绑架妇女的案子那么多,哪里就值得重视了,还不是有贵女失踪,这才引起的轩然大波嘛!唉,估计这王大姑娘就算找回来,恐怕名声也扫地喽!” 何衍眸光一凝,语气带着凉意,“身为读书人在背后论人是非,也非君子所为,劝公子慎言!” 青衣书生哑然,正气不忿想要辩驳被他身旁之人拉住,何衍离开后上了五楼,然而今日却怎么也不能凝神静气,好好的棋局成了一团乱麻,他气恼的将手中的一颗黑棋扔进了棋盅,站起身来来回踱着步,脑海里总是想着瑞瑛被绑架的消息,他抿着唇,最后还是回了菩提寺。 了无大师见他去而复返,颇为惊讶,“何施主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何衍从出生以来从未求过任何人,甚至可以说是无欲无求,即使有他也会用自己的办法得到,只这一次不同,他确实有点慌了。 “大师,能借我一些人手吗?”何衍知道,菩提寺里出家的弟子,并不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普通人,他们的水上漂轻功从小练到大,一手棍棒耍的风驰电掣,只不过他们不是江湖中人,所以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一群老实的僧人,没有那么大的威胁。 了无大师长吁道,“阿弥陀佛,攸关性命之事,老衲义不容辞,让了能带着他的师弟一起随你走一遭吧!” 何衍感激的回礼,“多谢大师,等我将她救回来了,带她来多捐些香油钱。” 何衍下山的时候,身后跟了了能还有他的两个师弟,一个叫十一,一个叫十九,他一时间看不出他们有什么本事,但他相信他们绝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刑部私牢内,温岭没有被带上刑场,反而被换了一种刑罚,他得知的时候面无血色,这也许比死还要令人屈辱,从此,他不再是堂堂正正的男人,也不能再自称读书人,而是要被冠上奴隶的标志,当他得知,这是信德王给他求来的一线生机时,他心中苦笑,是啊,他那么怕死,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他应该感恩戴德的。 在被行刑之前,温岭被人特意照顾,有人给他灌了一碗麻醉的药,让他不至于那么疼,可是也许麻醉的效果还没有开始,他的脸还是不可抑制的扭曲变形,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嘴唇被他咬破,留下了一道血口子。 他浑浑噩噩的又回到了原来的囚室,有人似乎给他喂了水,他一直虚虚的飘在空中,确实没有感到疼痛,只是空荡荡的房间,他的心也空荡荡的,不知道今夕何夕。 半夜,麻醉的药效一过,他痛的从梦中惊醒,浑身汗涔涔的。 他的手紧紧攥着石板床上的干草,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他用白皙的牙齿狠狠咬着自己的手臂,想要用另外的疼痛换某个不可言说的疼痛。 不知道是痛的还是委屈的,他的泪水随着汗水一起流下,低低的小兽一般的呜咽从牙齿缝间漏出,承受着活着的代价。 离他牢房不远的地方,一个孤独的身影身形颀长,全身都是黑色,将他隐藏在暗夜之中,静静的站立。 第54章 病树前头(4) 信德王回了王府之后,去了后院。 他不管不顾的拉着绿绮起身,让她陪自己喝酒,绿绮睡得迷迷糊糊的被他喊起来,任她有再好的脾气,脸上都有些不痛快,披了外衣之后,看到桌前已经喝得脸色通红的王爷。 人都说一醉解千愁,她竟不知道,这个嚣张跋扈的王爷竟然也会有心事。 “王爷,喝酒伤身,还是少喝一些吧!”绿绮坐在他身边,忍不住劝道。 君昭不管她的劝阻,仍是一杯一杯的喝着,渐渐的面色红润的如同涂了胭脂一般,他人本来就长得俊气,一双丹凤眼看人的时候凌厉非常,然而此时懵懂惆怅的醉态竟让绿绮不那么害怕了。 既然他想喝,绿绮甘愿奉陪。 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度数非常高,是她从来没有喝过的烈酒,从前在笑颜居生活的时候,她也不是没有陪过酒,自认为酒量也不差,可是喝了这种酒,那种穿肠断肚的火辣感让她承受不住,忍不住咳出了声。 君昭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糊涂了,竟然还笑出了声,少了几分疏离和冷漠,举起杯子与她相碰着,然后他们竟然喝了整整五大瓶,喝的不知道今夕何夕。 后半夜下起了零星的小雨,君昭兴致大起,冒着雨跑到了院子里,在院子里耍起拳脚功夫。 他本就喝的酩酊大醉,步子也有些不稳,不过即使如此,这一套醉拳也是虎虎生风,院子里的树被他折磨的树叶哗哗落落,就连枝桠也受不住他的撞击而颤抖的厉害。 莺时想上前阻止,却又不敢,想让姑娘劝他,“主子,这不是事儿啊,万一王爷受伤了,咱们不好交代呀!” 绿绮一双眼也有些朦胧,只是还有几分清醒,她能看出信德王似乎有一种难以纾解的郁气和痛苦,如果不让他发泄出来反而不好,她声音淡淡的,“王爷最擅长的不就是发疯吗?况且他的心思你我又怎能猜得透?就这样吧。” 果然过了不多一会儿,信德王打的有些累了,手撑在树干上,微微喘着气,任凭雨丝滑落在他的脸颊上,然后他慢慢的滑倒。 慢慢的有脚步声靠近,在雨点声中不太清晰,可他是习过武的,耳力惊人,敏感的睁开了丹凤眼,透过一丝细缝看着来人。 绿绮撑着伞来到他的面前,将伞撑在他的头顶,也不多说话,任凭自己的身子被雨水打湿,这种静谧的陪伴却让信德王凉薄的心不经意地动了一下,他单腿撑坐起来,却突兀的问她,“人人都有所求,你所求的是什么?” 绿绮微微一怔,低着头看着他,然而信德王却只是看着地上的一片落叶,这片叶子太过脆弱,离开了树的庇护,最终化作春泥,任谁都不会想起来它的存在,可是却甘愿最后变成化肥,呵护着这片土地。 信德王以前以为温岭是大树,可如今却发现,他也只是一片树叶而已,想要蚍蜉撼树谈何容易。 绿绮说,“王爷,妾并没有求什么,妾也不想要什么戏台子,妾平生所愿,就是能无拘无束的舞蹈,不管在什么地方。” 信德王丹凤眼微转,轻轻“呵”了一声,然后站起身来,“原来如此,那便如你所愿吧。” 他揽过她的肩膀,将她带入自己的怀里,让她同自己一起躲在雨伞之下,带着她回了屋中。 第55章 病树前头(5) 婚期将至,闲王府也热闹起来,丰阳亭主看着已经送来的凤冠霞帔,伸手抚摸了一番。 凤冠脱胎于先秦的禽鸟冠,经历了历史的长久变化,如今变成了象征高贵,用料奢华的奢侈品。霞帔现于南北朝时期,因其色彩艳丽,灿烂若霞而得名。 鲜艳的大红色在阳光的照耀下让人晃眼,可见制作之人的用心。 侍女春桃站在她的身后也啧啧称叹,“亭主,不妨先穿上身试试看合不合身?” 丰阳亭主看的有些呆了,听到她的话才恍然回过神来,抿着唇点了点头。 这套礼服是身穿大袖衫,下着长裙,外披霞帔,颇有些繁琐,在春桃的帮助下,她终于将这套婚服穿在了身上。 春桃为她理着下摆,下摆是红色的云龙纹样镶边,看着极为尊贵而美丽。 春桃拿来铜镜,看着镜中的自己,丰阳亭主也有些诧异,显然也没有想到有一天穿上婚服,会变成另外一种模样。 春桃看亭主自己都傻呆呆的,捂着嘴痴痴的笑了,“瞧瞧,若是姑爷看见了,恐怕也会变成痴汉呢。” “你现在胆子变大了,就会拿我打趣,”丰阳亭主有些懊恼,嗔了她一眼。 就在这时,前院有人回话,说是圣上身边的姚公公来了,有旨意下达,让丰阳亭主上前听旨。 丰阳亭主也不慌张,换下了婚服,穿上了原来的常服,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姿态端庄的开门出去。 前院父亲已经到场,看到她来了,收敛了不怒而威的气势,示意姚公公可以传达圣命了。 姚公公展开了手中的圣旨,两人跪伏在地,只听姚公公尖哑的嗓子喊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贤王府丰阳亭主,才德兼备,美德淑贤。婉嫕有仪,柔嘉居质。动尊图史之规,少中珩璜之节。启疆析木,叶脉秾华。勉膺汤邑之封,无忘公言之训。可封为商洛郡主,钦此。” “谢圣上恩典,”闲王从姚公公手上接过圣旨,喜意不言而喻。 他偏了偏头,让身边的随从塞了几颗银豆子给了姚公公,姚公公也不推辞,顺势揣在了怀里,“那便恭喜闲王和郡主了,听闻郡主马上要大婚,到时候圣上也不会亏待了郡主您的。” 丰阳亭主,哦不,现在是商洛郡主了,她面上含笑,微微颔首,这种不骄不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姿态着实让姚公公也高看了两眼。 在姚公公离开之后,商洛郡主看着父亲道,“父王,想来明日我还是要进宫一趟谢恩的,总待在府中闭门不出,也只会让别人更加猜忌罢了。” 闲王点了点头,“放心吧,等你大婚之后,本王便回边陲去了,以后你随你夫君也不会在京城中久留,本王也会很放心。” “可女儿只想跟着您,”商洛郡主眼神中有一抹哀伤,从小到大就没有和父亲分开过,如果可以,她并不想嫁人。 “傻幺幺,”闲王刮了一下她的琼鼻,“听说嫁衣已经送来了,穿的可还合身?” “极好的,安言把一切都考虑的很周到。” “那就好,如此我也能放心把你托付给他了。” 话说何衍带着三个本事了得的和尚追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原来被劫走的不仅有官家之女王瑞瑛,还有白书祁的庶妹,不过因为这个庶妹不太得家人重视,过了好几日白家才报官,至于能不能够找得回来,白家人也不像王家那么着急,似乎并不在意结果。 而两人同时出事的地点都是在那条街上,可见那群人贩子是惯犯,也是有预谋的,十一师弟发现,自从官府加大了严查力度之后,这条街上有三个经常出现的人消失了。 而他们三人都是这条街上一家红楼的常客,红楼的主人叫红娘,她胸大臀圆,脸上的脂粉也堆得厚厚的,身上的香水味也让人不喜,何衍并不外露,只是稍微往后退了几步。 红娘想了想说道,“经你这么一提醒,我倒是想起来了,其中一个手背上有一道疤,看着有些渗人,还有一个眼神有些猥琐,经常对我们楼里的姑娘动手动脚的,可惜也没有银钱,总想着白嫖,至于你说的第三位,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何衍想了想,看来这位主谋是那第三个人,不经常露面,不知道他的相貌,也就能更好的隐藏自己的意图。 “那他们二人经常来红楼,可曾从他们口中打探到什么消息?”和尚他们等在门口,毕竟是出家之人,只有何衍与红娘商谈。 红娘眼神怪异,笑了笑,然后用手指摩挲了一会儿,何衍心下会意,从袖里掏出了一叠银票,红娘眼神一亮,这才缓缓道来,“跟他们接触最多的是翠儿,我这就把她叫来。” 翠儿来的时候脾气还有些大,刚被一个难缠的客人缠住了,好不容易脱身,她的衣裙有些凌乱,何衍非礼勿视,别开了眼去。 翠儿见过的男人可多了,看到这个男子顿时眼前一亮,他身形颀长,容貌俊秀,世间少有的美男子,她便心神荡漾起来,凑在他的身边,将一只玉手搭在他的肩上,“公子姓甚名谁?可愿与我春风一度?” 何衍面上通红,这就是他为什么不愿意来这儿的原因,将她搭在肩上的手轻轻拂去,并婉言谢绝道,“小生并无银两,且已有心上人,此番前来是有话要问一下翠儿姑娘。” 翠儿虽然喜欢眼前这个人,但她也有自知之明,她只喜欢露水姻缘,不喜欢交付自己的心,所以也不强求,“公子有什么话想问呢?” 红娘将何衍的来意说了一遍,让翠好好回想一下此二人有没有聊过什么。 翠儿这才想起来,那两人却是许久没有来找她了,“巧了不是,前几日他们说漏了嘴,是要离开一阵子,前往泸州,至于做什么事,我并不曾打听。” 何衍却欣喜若狂,有了线索总比没有的好,他起身道谢,然后仓皇的离开了红楼,这里姑娘的眼神都快黏在他身上了,让他坐卧不安。 第56章 病树前头(6) 而此时红娘口中的人贩子此时已经到了泸州边界。 他们并没有直接进入城中,而是转站来到了城外一处不知道何人居住的庄子上。 她们这群姑娘被一个一个推下了车子,王瑞瑛并没有放弃逃跑的机会,暗暗记下了途经的路线。 正在她低头四处看着时,身前的一个姑娘突然像疯了一般想突破压着她们的这群贼人,一个手上带着刀疤的男人恶狠狠的把刀架在了女子的脖颈上,似乎只要她再跑前一步,他就会毫不犹豫的将她血溅当场。 王瑞瑛想起来,这姑娘就是刚才哭的最狠的那个,没想到竟然还有勇气逃跑,但是这有勇无谋,似乎有些太蠢了。 姑娘吓得四肢瘫软,跪坐在地上,怎么也站不起来,被那刀疤男拎了后脖颈带进了这庄子,他们七拐八绕的走了好久,王瑞瑛额头上滴了一滴冷汗,这她也记不清路线了。 这所庄园很大,不过里面种的都是柳树,并没有其他不同寻常的景致,穿过柳树林之后,她们被押解着进入了一个地下通道,里面阴森森的冒着寒气。 王瑞瑛没有想到,除了她们这一车的人,里面还关了许多其他女子,不过那些人看起来都顺从了许多,甚至脸上的神情都很麻木,仿佛已经适应了这里的一切。 她咽了咽口水,被关进了一个大通铺,刀疤男将那位哭哭啼啼的女子扔在了地上,丝毫没有手软。 那伙人将她们锁住之后就离开了这儿,这地下的环境冰冷而潮湿。 王瑞瑛除了听到女子抽噎不停的声音,就是石壁上水珠“啪嗒”滴落在地的声音。 王瑞瑛双手虽然被捆住了,但是还可以动弹,她取下了自己头上的一根青簪,来到了那个面容趴在地上还没有起身的女子面前,“你还好吗?如今我们已经是笼中之鸟,想要逃脱,必须要齐心协力,等会我用簪子帮你把绳子解开,你再帮我们解开,好吗?” 她之所以选中面前这个女子,则是因为她想要逃生的愿望不比自己少,若是真的认命了,谁也救不了。 女子有了反应,渐渐的抬起了头,面容脏兮兮的,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可从那双清澈的眼睛就能看出她是个不服输的姑娘。 “我们还能出去吗?”女子的泪水喷涌而出,隐隐的有些绝望,家里人并不会重视自己这个不重要的女儿,或许她死了才是最好的解脱,就算逃出去了,回去之后面对的可能是更大的风暴,比起女儿家的名节重于一切。 王瑞瑛安辅道,“如果你真的认命了,刚才为什么要不甘心的逃跑呢?” 女子硬生生的逼退了眼泪,眼中闪过倔强的目光,“我不甘心,不甘心姐姐害了我之后,还能去宫里当娘娘,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听她这么说,王瑞瑛眼神闪了闪,问道,“你是哪家的女儿?” “小女白玲珑,是白府不受宠的庶女。” 原来如此,虽然他们王府和白府没有什么过多的交情,但是白书祁的大名可是响当当的。 一个妥妥的纨绔少爷,让白尚书感到非常的不省心,连她这个闺阁女儿也略有耳闻。 白玲珑也非常可怜,她将自己的遭遇说了,她本是要进宫去选秀的,虽然她是庶出,但嫡出姐姐已经有了婚约,便只能让她这个女儿去了,可没想到姐姐并不满意那桩婚约,便把她推了出去,让她眼睁睁的被贼人带走,而她冷眼旁观,现在想起来姐姐那冷漠的眼神,她都彻骨的发寒。 王瑞瑛没法宽慰她,这种世家里的腌臜事儿多了去了,而且嫡庶之间的矛盾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解决的,当下最重要的是想办法逃出去。 两人互相帮忙解了腕上的绳索,王瑞瑛手腕上勒的通红,还有几处破皮,他皮肤娇嫩。看得格外的明显,可眼下也并不在乎这些,帮忙把其他姑娘的绳索也都解开了,这才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她们这间房也不知道隔不隔音,所幸她们是刚进来的一群人都挤在一块了,若是对上这里的其他姑娘,不知道会不会有异心。 “这应该是有预谋的买卖组织,我们未来的去向可能是青楼,或者是达官显贵的后院,还有一种情况更为糟糕,就是我们性命不保,卖掉我们的组织器官,成为别人炼药的工具。”王瑞瑛在家时喜欢看一些画本子,况且她的篁表哥经常给她说一些奇人异事,她耳濡目染,知道外面的世界比想象的更危险。 这些女子都被她说的吓呆住了,身子禁不住抖起来,牙齿也打起颤来。 她们只以为被卖身就已经很惨了,没想到还有比卖身更惨的事情,想到自己死后,自己的五脏六腑被人取出来卖掉,那个画面着实恐怖。 “所以我们大家要齐心协力,一定不能妥协,否则真的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王瑞瑛头一次感谢篁表哥给她科普了这么多重要的东西,让她不至于面对危险时六神无主。 白玲珑心有戚戚焉,“现下我们又能怎么办呢?力气又没有他们男子大,外面的路线我们也不清楚,出去了也不知道能逃到哪里。” “可我们有脑子呀,与其坐以待毙,等着官差或者依托于别人给我们希望,还不如主动出击。” 王瑞瑛刚才走进庄子的时候,一路上都在观察。 这庄子柳树繁多,能长得那么茂盛,可如今才是初春,说明这里水源丰富,地势颇好,若是她们能够从河中逃走,顺流而下,也许就能离开那群贼人的视线。 而他们建的这个地下密室,里面潮湿阴暗,显然和水源靠得很近,若是能找到出水口,便可以从水路逃脱。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她问众人,“你们会游泳吗?” 有些女子面露难色,她们从小养尊处优,哪里会经历这么危险的事情。 白玲珑咬牙说道,“如果现学的话来不来得及?” “游泳其实很简单的,”王瑞瑛想起了篁表哥给她教授的一些知识,将基本的要领告诉了她们,让她们如何在水中换气,如何四肢打开,都详细的跟她们说了。 这些女子听的聚精会神,也都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她,把她当做了她们的主心骨。 王瑞英笑着跟她们说,“若是你们出去了寻到家人,他们却因为世俗的眼光而把你们赶走,那你们可以来找我,我会收留你们,我们女子万万不可自轻自贱,如果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事情,就要承受别人鄙视的眼光,那才是真正的对不起自己。” 众人点头答应,白玲珑若有所思,她们都依靠家族生长,没了家族的依靠,她们一无是处。 可王瑞瑛与她同为氏族之女,却有着独到的思想和见解,这让她刮目相看。 “王姐姐,你为什么能够这么淡定自若?在你面前我真是自惭形秽,”白玲珑诚恳的说道,“若是早些认识你就好了。” “其实还要多亏了我篁表哥,这些都是他跟我说的。你知道他吗?他可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风才绝艳,英姿绰约,是我最尊敬的人。” “那你喜欢他?”白玲珑想不出这样的人会有人不喜欢的,她听着都有些心动呢。 “我当然喜欢他了,他可是我表哥,只是我另有所爱,我只把他当做哥哥。”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响动,众人面色一凛,王瑞瑛立即吩咐她们立即装作仍然被绳索套着手腕,蹲在墙角一动不动。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出现的仍然是那个刀疤男和一个有些猥琐的男子。 那个猥琐的男子看了他们一圈,忍不住流下口水,“呀,这么多漂亮的小娘子,不如让我先来乐呵乐呵。” “小四,别误事,老爷还等着看成品呢。”刀疤男按住了猥琐男人的肩膀,让他有所收敛。 那个叫小四的顿时蔫头巴脑的,显然很听刀疤男的话,然后用他色眯眯的眼睛四处看着,从他们中间挑出了几个姑娘。 王瑞瑛和白玲珑很荣幸的被挑中了,她们出自大户人家,皮肤保养的非常好,没有经历过什么风雪,身子柔软的跟面团似的,小四忍不住上手,掐了王瑞瑛的腰一下,饶是王瑞瑛忍功了得,还是扇了小四一个耳刮子。 小四本来被打懵了,后来看到她绳子早已被解了,顿时目露凶光,把她按在了潮湿的石地上,就将她的衣裙一把扯了下来。 白皙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之中,让王瑞瑛感到害怕了,她就算再强装镇定,也受到了屈辱,恨不得下一秒撞墙自尽。 白玲珑见状,立即脱下自己的外裳覆在了王瑞瑛的暴露的地方,连连向小四求饶,让他放过她们。 小四还想继续,却被刀疤男阻止,“快点儿,磨蹭什么?”小四这才不甘心的走开,不过目光还是一直死死的盯着王瑞瑛,那阴鸷的目光,让王瑞瑛手心发寒。 他们挑选了四五个姑娘出了地牢,不过他们并没有离开的地下密室,而是通往了另外一个方向,王瑞瑛这才惊觉这地宫是有多大。 到了一个像温泉的地方,里面有一个老婆婆在那儿等着,让她们脱了衣服下去沐浴。 刀疤男则就留在了门外,小四眼睛咕噜噜转着,摸了摸自己还没有消下去的半边脸,猥琐的说道,“三儿,今儿我被人扇了一巴掌,还没有消火呢,让我进去半个时辰,马上就出来,你就装作不知道好吧。” 刀疤男皱了皱眉,却也不再反对,“你悠着点,毕竟要是伤到明显的地方,老爷可是不会要的。” “你就放心吧,我下手轻着呢。” 何衍带着了能他们一路骑马飞奔,一路上片刻也不敢停歇,中途换了两次马,眼看着也快要到泸州了,何衍的嘴唇都起了皮。 了能劝道,“何施主还是先歇一晚再进城吧,王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何衍眉头蹙的死紧,平生头一次遇到了比解棋局还要难的事,心跳声都快要从胸口蹦出来了,“她好像离我不远了,但我……但我却找不到她。” 温泉池水中,雾气氤氲。 几个姑娘赤身裸体,只穿着单薄的纱衣,温泉水挺暖和的,只是没有一个人敢松懈。 王瑞瑛入水之前,将青簪藏于手中,她记得刚才小四看她的目光,觉得他不会轻易放过自己,若是手中没有利器,她没有安全感。 这老婆婆被人拔了舌头,不会说话,只默默的给她们擦着背,手下的力道没轻没重,几个姑娘的后背都搓红了。 小四进来的时候让她退下去,老婆婆也一声不吭,仿若司空见惯,木然的从池边站起来,然后离开了。 几个姑娘花容失色,惊叫着从池水边逃开,她们哇哇乱叫的声音让小四的耳朵不得清闲,一个猛子扎入了水中,然后像老鹰捉小鸡似的,在水中与她们嬉戏起来。 小四觉得是游戏,可姑娘们却觉得石破天惊,她们本都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被人看光了不说,还要被迫与之肌肤相亲,想想都觉得可恶。 王瑞瑛和白玲珑脸上也有些苍白,她们不停的躲避着,水浪哗啦啦的响着,起起伏伏的,让她们狼狈的很。 下一秒,白玲珑不幸的被小四捉住抱住了腰,黏腻的大手在她腰身上不停的摩挲揉捏着,白玲珑的眼泪飙了出来,不停的呼喊救命,可是谁又能来救她? 王瑞瑛记念着白玲珑之前给她披上外裳的恩情,握紧了手中的青簪,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她们一群姑娘还能制服不了一个男人,想到这里,勇气充盈了她的全身,她不再躲避,闪身来到了小四的后面。 趁着小四轻薄白玲珑的空档,她举起右手,狠狠的朝他的后心脏刺了下去。 小四的身子猛的一抖,感受到了剧痛,一把推开了白玲珑转过身来,目露凶光,“竟然又是你……” 他摸了一把后背,那根青簪还深深的直插在肉里,血水已经滴滴答答的融在了温泉池中,然而他并没有倒下,一把拔出了青簪,另一只手则快速的掐住了王瑞瑛的脖颈。 王瑞瑛在水中没有支撑点,被他高高的举起来,双脚不停的蹬着,其余的姑娘像是被吓傻了,一时间没有动弹,直到白玲珑出声喊道,“姐妹们,快救人啊!” 这些姑娘才如梦初醒,纷纷上前,对着已经受了伤的男人拳打脚踢。 即使小四力气再大,受了伤之后也如同失了爪子的弱虎,白玲珑还记着刚才他摸自己腰的仇,将岸边一根长长的白绸带拿过来,从他背后勒住了他的脖子。 若是有人看到这一幕,定会觉得惊骇,这些姑娘虽然都如小蚂蚁一般自不量力,可是一头牛也可以被他们杀死。 小四从前流连花丛,欺负的姑娘数不胜数,没想到有一天也会被这些弱不禁风的姑娘所害,挣扎了半天,最后不动了。 所有的姑娘松了一口气。 王瑞英咳嗽了半天才缓过劲来,脖子一圈都红肿了,手脚也有些发软,现在温泉水即使再热,她们都觉得有些寒凉。 王瑞英不敢松懈,对她们说道,“门外肯定还有人守着,如今我们杀了人,恐怕门外的人也不会放过我们。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在此找到出口。” 她发现了,这处温泉泉眼处定与外面相接,否则也不会源源不断,听到她的话,众人也没有了退路,只能跟随。 “不会游泳的,现在就开始学。等我们到了深水处,每个人只能自救。”王瑞瑛清醒而冷静的说着,杀了人之后,感觉胆子都变大起来。 她和白玲珑将小四的尸体抛在了岸边,她们则往着温泉池底游去。 池水越来越深,她们逆流而行,显得有些吃力,只是谁都不吭声,凭着一股劲儿往前游。 门外的刀疤男觉得有些奇怪,以往小四的动静都特别大,怎么今日有些过于安静了。 正想着,木管家走了过来,“木森,那些姑娘呢?怎么还不带过去?老爷都等急了。” “是,我进去看看。”木森走了进去,入目便看到了躺在池子边一动不动的小四,还有温泉池水中平静无波的水面,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即跑了出来,跟管家说道,“人不见了。” 木管家面露寒光,恶狠狠的骂了一句,“小四这个废物,给我去找人,还有,放信号弹,把地宫这些姑娘转移到其他地方,不要让人发觉。” “是。”木森说完就立即去做事了。 王瑞瑛游到了泉眼处,看到了微弱的光亮,眼睛里都是喜悦,她招了招手,让身后的其他姑娘跟着。 白玲珑怕她们有的支撑不住,下水之前物尽其用,让她们每个人不要松开那条勒死小四的白绸带,最后一个不太会水的姑娘早已经晕厥了过去,只是手里还紧紧的抓着那条白绸带,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王瑞瑛破水而出的时候,吐出了口里的水,她抬头望天,此时夜幕降临,头顶的星空闪闪烁烁,弯弯的月亮像指引着方向的路灯,让她有种重获自由的快感。 白玲珑是紧跟着破水而出的,她也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劫后余生的抱住了王瑞瑛嚎啕大哭。 王瑞瑛其实也想哭的,只是看到白玲珑哭的撕心裂肺,反而不那么想哭了,也许这一次历险让她们都重获新生了。 岸边,何衍他们几人在烤着火,何衍喝过水之后便不想吃东西了,低着头看着盈盈的火光有些失神,这些天他周身都压抑着郁气,紧张有之,害怕有之,担心有之,总之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明天就可以进城了,到了城中也不知道该怎么找她呢。 十一,十九年纪尚小,跑到河边抛石子玩儿,十一打的水漂又快又远,十九比不过他,求着让十一师兄教他。 而这个时候水里冒出了几只脑袋,头发凌乱,身上穿着白衣,看不到其面容。 十九吓得哇哇大叫,指着河中央结结巴巴的说道,“有……有水鬼……”差点把他给吓哭了。 十一从来不相信怪力乱神之说,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道,“十九师弟,别胡说八道,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然而看到水中的情形也唬了一跳,但定睛一看,好像是一些女子。 所谓非礼勿视,他们急急的往回走,跟了能师傅说明情况。 了能觉得奇怪,带上何衍去河边看。 那些女子游向了岸边,朝他们而来,何衍眉头微蹙,月光之下,她们突然出现太过鬼魅,确实非同寻常。 何衍本准备转身离开,毕竟她们穿的确实太过单薄,与礼不合。却在触及其中一人的面容时,他身子一僵,定住不动了。 他不敢置信,揉了揉眼睛,再看去时,竟然真的是王瑞瑛。 这些时日以来,他日思夜想,心心念念的人就这么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以一种诡异而奇特的方式朝他靠近。 王瑞瑛抬眼也看到了何衍,吓得她的脚突然抽了筋,在水里不停的扑腾。 见此变故,何衍没有丝毫犹豫,脱掉外衣,跳入水中,奋不顾身的游向了她。 王瑞瑛痛的面目扭曲,胡乱的攀登着,抓到什么就是什么,丝毫没有注意到她抓住的是男人的手臂。 等到脚不抽筋了,王瑞瑛才发现自己竟然被何衍拦腰抱着,抬起眼时看到的是男人炯炯的视线,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岸边有人咳嗽一声,他们二人才回过神来,一时间都红了脸。 几位姑娘都身着单薄,十一,十九面红耳赤,不敢多看,了能道法高深,目不斜视,让她们自行去火边烤火。 上岸之后,何衍将自己的外袍给瑞瑛披上,想必这一遭,她们一定受了不少的罪,等她们休息好了再说也不迟。 第57章 病树前头(7) 王瑞瑛直到现在还有一些懵,不知道何衍怎么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外,还恰巧被他们碰上,本以为那次菩提寺之别以后他们再也不会相见了。 何衍将自己带来的干粮烤好了分给她们吃,不过更多的目光还是在王瑞瑛的身上,他发觉她好像瘦了不少,身上还有一些擦痕,也不知道是怎么逃脱出来的。 王瑞瑛自然发现了他灼灼的目光,不过并没有开口,只是低头大口吃着干粮,她们游的精疲力尽,现在就想饱餐一顿,然后好好的睡上一觉。 趁着她们吃饭的功夫,十一和十九去了附近的村落里借来了几件衣服,让几位姑娘躲到丛林后头遮住有些裸露的衣服。 等她们穿上了暖和的衣服,再靠在火堆旁边,大家聊起了天,将她们这些日子的经历简单的说了一遍。 王瑞瑛说的云淡风轻,好像从人贩子手里逃脱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可是其中的艰险都深藏在心底,左边坐的最近的是白玲珑,右边离的有些远的是何衍。 在火光的照耀下,王瑞瑛的侧脸显得温和而恬静,其实内心却是波涛汹涌,她不知道再遇何衍该是以什么身份面对他,是别人的未婚妻还是跟他告过白的被拒绝者。 只是当她问出,“何公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何衍面目微垂,手指握拳,面上波澜不惊,“我不过是无家可归之人,走南闯北也很正常。” 了能一直闭眼打坐,听了他的话也没有拆穿,可是十一说话却有些直接,“何施主,你不是来找人的吗?” 明明人都找到了,就在面前,为什么不直接跟她说呢?大人的世界真是复杂,原谅他看不懂。 王瑞瑛一直看着火光,听到十一的话,惊讶的偏过头去,却见何衍仍然低着头,没有望过来。 她失落的低下头去,刚才那一刻她真的心跳的有些快,还以为会是来找自己的,可是怎么可能呢?那日他无情的话语还回响在耳边。 “我与你并无什么关系,往后也莫要来找我了。” “我本来就是要拒绝你的,就算日后我要找能与我下棋对弈之人,那个人也绝对不会是你。” 这些话言犹在耳,王瑞瑛有些退缩了,女孩子还是要点脸的,表白过一次,失败了,难不成还要腆着脸上去再祈求他垂怜吗? 这样的自己,她都瞧不起。 何衍岔开了话题,“既然地牢里还有其他受苦的姑娘,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王娘子,希望你能够帮助我们,毕竟,你对那个地方应该有印象。” “那是自然,我也绝不会放过那群贼人的。玲珑,你们就先回家去吧,没有必要跟着我们冒险,若是你们家里人对你们有所不满,尽管来王府找我。”王瑞瑛如今成了她们这群女子的领头军了。 这群女子感激的看着她,纷纷点头,唯有白玲珑,犹豫的拉过她的袖子,“王姐姐,我不想回那个家了。家里人并不待见我,估计也不会来寻我,以后我就跟着王姐姐,你去哪我去哪,就算当丫鬟也无所谓。” 见她执意要跟着自己,王瑞瑛想了想说道,“既然你都叫我一声姐姐了,以后我们就是姐妹了,不过我们要跟着何公子他们去抓坏人,估计还会和先前在地牢里一样危险,不如先把你放在村落里,等我们回去了,我再把你带上可好?” 白玲珑却坚定的摇了摇头,“我不想跟姐姐分开,姐姐是个奇女子,以后我就跟着姐姐混了。” 王瑞瑛没法子,只好答应下来。 林子里的夜晚会有野兽出没,何衍他们不敢睡,何衍守上半夜,等到下半夜再换了能他们。 他静静的靠坐在一棵参天大树下,一阵风吹过,头顶落下了一片树叶,有棱有角的。 他无聊的拿在手里把玩,其实并没有什么睡意,之前找不到人,他急的口腔里冒泡,现在找到人了,他要好好的守着她,不让她再受一点伤害。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王瑞瑛惊呼害怕的求救声,脸颊上也满是泪水,蜷缩在另一棵大树旁,身上披着的是他的大衣,就这么紧紧的抓在手里,一刻也不松开。 其余的姑娘睡得也不是很安稳,仿佛被梦魇住了。 他起身悄悄的走过去,看着睡梦中她惊慌的脸,一颗心疼的厉害。 “放开,放开我……救命,何衍,救我……”王瑞瑛喃喃呓语,她看到小四那张猥琐的脸朝她靠过来,她拼命的往后退,后面却是墙壁,让她退无可退。 何衍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想把她抱在怀里却觉得行为不妥,将她叫醒也不是个办法,看了一眼手中的落叶,他定了定神,放到唇边吹起了睡眠曲。 这是很普通的江南小调,小时候一个人生活,无聊的时候除了下棋,便是爬到树上,摘一片叶子,吹曲子。 刚开始曲子不成调,惹的旁人笑话,后来慢慢有了形,有了韵味,他却不怎么吹了,反而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到了下棋上。 如今为了她能睡得安稳,他愿意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果然,王瑞瑛眉头渐渐松开,脸颊上的泪痕也渐渐干了,嘴角也有了笑容。 她梦到了小时候发生的一件事。 那时随着母亲去寺庙上香的时候,她闲的无聊,去后山玩儿,然后听到了一首不成调的曲子。 她找呀找,终于在一棵长得非常茂密的大树上看到了一个小少年。 小少年穿的简单,衣服上还有补丁,整个人都透着孤独二字。 他吹的曲子也是古古怪怪的,不怎么好听,却还是不管有没有荼毒了别人的耳朵执拗地吹着。 她在树下抬头看着他,双手放在唇边做喇叭状,告诉他,“喂,不要吹了,难听死了。” 小少年讶异了一瞬,低头看着她,见到是一个穿着粉色裙衫的小丫头。 衣服的料子非常好,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孩,不知道是哪个高门大户里的小姐。 小少年冷漠的看着她,“干卿何事?” 她嘟着红唇说道,“你吹的还没有鸟儿的叫声好听,你瞧,都把鸟儿给吓走了。”她指着那群扑棱棱飞走的麻雀说道。 小少年哼了一声,继续吹着不成调的曲子,并不把她的话当回事。 她不乐意了,“你下来陪我玩好不好?” 小少年觉得她的话有些吵,说道,“我为什么要陪你玩儿?” “你要是跟我玩的话,我送你东西。”她看过母亲打赏下人的场景,伸手摸了摸口袋,出来的有些着急,口袋里并没有什么银子,却摸到了一颗黑色的棋子。 那是刚才在禅房里时,她看到主持和家人下棋时候偷偷摸走的一颗棋子。 小少年信以为真,果真攀下了树来,他不相信小姑娘会骗自己,毕竟她穿的那么富贵。 后来他们在后山里躲猫猫,小少年头一次知道了童年的乐趣,他们玩了一下午,分别的时候,小姑娘不好意思的把那个黑色的旗子给了他。 “我出来的着急,只带了这个,不过明日你寻到我,把这个信物给我,我就会给你兑银子。”她信誓旦旦的说道。 小少年把那颗黑色的棋子攥在手心里,信以为真的点了点头,“那明日我们还在这儿见。” 王瑞瑛如梦初醒,眼前天光乍亮,山林子里的环境出奇的好,她闻着青草的香味,只觉得一夜睡得很安稳。 不过那个梦,她也没想到自己还能记得这么清楚,毕竟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到现在她对那个小少年还抱有亏欠,第二天家里有事就带她离开寺庙了,她年纪幼小,便把这事给忘在了脑后,昨天夜里似乎听到了同样的曲调,不过比那个小少年吹的好听多了,所以才会梦到这个古怪的梦吧。 可是昨天夜里听到的曲子是谁吹的呢? 她悄悄打量了一下何衍,见他面无异色,她叹了口气,应该不是他吧。 何衍他们将那几个姑娘派了马车送了回去,并由十一和十九随行看护。 而他和了能就带着王瑞瑛和白玲珑进入了泸州城。 泸州城是个富饶的地方,一进城就能看到街道上人来人往。 何衍他们直接去了泸州府衙,毕竟拐卖人口的案子出现在这个地方也不是意外,让知府大人重视起来才是第一要务。 长安皇宫,此时皇后的慈元殿,坐着刚刚被封为郡主的闲王之女。 闲王本是先皇的儿子,本也该姓君的,可奈何先皇不待见这个儿子,让他和他的母妃在冷宫里自生自灭,如果不是他立了军功,恐怕连王爷这个封号都不会有。 故而闲王的女儿自然也一直远离皇城,成了人人口中跟在闲王身边南征北战的疯丫头。 皇后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个传闻中的姑娘,见她举止得体,态度从容,比起她的女儿玉珠更胜一筹。 其实当初皇后是更看重探花郎梅润笙的,奈何被闲王抢先一步,后来玉珠却偏偏看中了殷云,她才不得不放弃这个打算。 如今看着人家女儿都要嫁给探花郎了,她女儿还没着落,一时间替玉珠担忧起来。 “幺幺是吗,本宫还是头一次见到你,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以后别人说的,本宫是都不会信了,你这天仙般的好姑娘,竟然被传成了那个样子,也亏的你父王把你护得很好。” 商洛郡主沉稳大气,温婉一笑,“皇后谬赞了,是幺幺不懂事,来到京城就应该先来拜会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只是父王把我看得很紧,一直让我在家中绣婚服,临出嫁了,提了封号,怎么也要来拜会一番的。” “也罢,这几日你就和玉珠好好相处,等出嫁那日就从宫里出去,也显得体面一些,这两日也能教教我那不成器的女儿,她要是有你一半娴静就好了。”皇后娘娘握着她的手,不停的夸赞。 商洛郡主不敢推辞,便谢过皇后娘娘的恩典了。 出了慈元殿,就被宫女带去了玉珠公主的揽月殿,幺幺听说这位公主仗着有父皇的宠爱骄横跋扈,一看就是不好相处的,也不知道皇后娘娘怎么会让她们两个处一块儿的。 此时,玉珠公主正懒懒的上着夫子的课,茹娘请了几日假,自然不敢再偷懒,还是要入宫讲学的,哪怕她的学生是难缠的公主,她也要迎难而上。 这节教的是琴技,公主和她的陪读们有几处不会的地方,她自然是要下了讲台到她们身边去辅导一番的,可是等到她说这节课结束的时候,宁国公府的大姑娘“唉呀”一声,说自己的荷包里的玉佩不见了。 不待茹娘发话,玉珠公主冷斥一声,“既然这屋子里有小偷,那谁都不许出去,直到把赃物找到为止。” “当然,也帮包括我们的女先生了。”玉珠公主抬起了眸子,笑容有些阴森的看着茹娘。 茹娘皱起了眉头,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这公主的目光显然已经把她当成了嫌疑犯,让人很不舒服。 她自问是坦坦荡荡,要搜就尽管搜好了,只是触及腰间的荷包时,她的脸色突的一变。 她荷包里装着的,只有几两碎银子,还放了一些中草药材,可是如今触摸着怎么感觉像是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 茹娘再抬头看向公主的时候,看着她脸上诡异的笑容,这才明白自己上当了。 她和她的陪读们显然是联合演戏,就是为了把这个罪名挂在她的身上,让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这阴狠的计谋都是冲着她来的。 她手脚冰凉,脸色苍白,她自问教书育人,勤勤恳恳,可公主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她,只是因为她不想将殷郎让出去吗? 就在玉珠公主身边的芳岁准备上前搜身的时候,一道声音响起来,“玉珠妹妹这么做怕是不妥吧。” 她们循声望去,一位倩影缓缓步入了学堂之中,商洛郡主如灿烂的朝霞一般明亮夺目,一双眸子澄澈如水,嘴角的笑容也恰到好处,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女。 第58章 病树前头(8) 玉珠公主看着突然冒出来的程咬金,让她很是不悦,盛气凌人的抬眼瞧她,“你算哪根葱?” 商洛郡主步步生莲,恭敬的向玉珠公主行礼,“小女是闲王的独女幺幺,被圣上封为商洛郡主,故而进宫谢恩。皇后娘娘允我这几日与玉珠公主好好相处,待大婚当日从宫中出嫁。” 玉珠公主这才想起来传闻中那个疯丫头,和眼前这个人感觉对不上号。 她狐疑地打量了她好几眼,白皙的小手在琴弦上上下拨弄着,发出几个刺耳的响声。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们在这儿搜查小偷,难不成还做错了?”玉珠公主眉眼轻挑,显然对她突然出现打断她们的好戏,让她很是不悦。 商洛郡主缓缓上前,“这屋子里的人都是公主身边最亲近的,不管是伴读还是老师,若是从她们身上搜出来岂不是有损女儿家的颜面,不如给她们一个机会,让她们自己把东西放回去岂不更好?” 玉珠公主冷呵一声,“你说的倒是轻巧,在我看来,小惩大诫,让她明白偷东西的下场,而不是让她养成这种不入流的习性,本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这时丢了东西的宁国公府大姑娘宁流云也开口说话了,“虽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可这件事性质太过恶劣,我的东西是祖母留给我的,很是珍贵。除非郡主能帮我找到,那么退一步也是可以的,不然我可不会吃了这个哑巴亏。” 商洛郡主微微一笑,“也好,不如让我来变个魔术吧。之前我跟随父亲在马戏团看过表演,里面有一个小小的魔术,让不见了的东西可以重新变回来,这样也能让偷东西的人保留一丝尊严,可好?” 玉珠公主倒是来了兴致,“哦?你还会变魔术?好,若是你能变出来,那本宫重重有赏,若是变不出来,那可是要和偷东西的人一起受罚的。” “多谢公主抬爱,”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商洛郡主掏出了袖子里的手帕,这块手帕白白净净,唯有拐角处有一个“幺”子,在字体的旁边还绣了青莲,看起来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茹娘就站在商洛郡主的身后,她也不知道商洛郡主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但是她的的确确为自己解围了,这让她心里暂时松了一口气。 大家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商洛郡主看,想看出这个蹩脚的魔术有什么破绽,顺便抽丝剥茧,还能找到那个偷玉佩的贼,然而让她们大失所望,这个郡主太厉害了,将手帕卷了起来,然后再展开的时候变出了一朵漂亮的小野花。 众人目瞪口呆,宁大姑娘不满意的说道,“这是什么呀?我的玉佩呢?” 商洛郡主歉疚的说道,“不好意思,变错了,等一下啊!” 众人无语,不过大家一向循规蹈矩,难得看到这么新奇的魔术,都勾起了她们的好奇心。 当商洛郡主在吹完仙气之后展开帕子,一只鸟儿扑棱棱的飞了起来,大家都好像忘记了偷东西的事情,有几个姑娘竟然情不自禁的鼓起了掌,“好厉害呀!” 宁大姑娘脸色可就不太好了,她双手环胸,等着看商洛郡主出丑。 第三次,大家都好奇的等待着她会变出来什么东西的时候,商洛郡主变出的竟然是一个白玉无瑕的玉佩,大家定睛一看,然而并不是林大姑娘的,却是有玉珠二字的皇家玉佩,玉珠公主脸色一变,摸向腰间,发现那玉佩不知何时不翼而飞,竟然出现在了商洛郡主的手中,她眸子顿时变得深幽起来。 夭夭却好像浑然不觉,将皇家玉佩双手奉上,“抱歉,玉珠公主,这只是一个魔术而已。” 言下之意,我虽然拿了您的玉佩,但并不是有意为之,只是为了让这个魔术显得更加神秘而已。 玉珠公主拿过玉佩在手中把玩,“你倒是个厉害的,不过这东西不听话,本宫可不会再留着了。” 于是她一甩手将玉佩扔了出去,宫女芳岁稳稳地接在手中,幸好接住了,就算公主不要了,她们也要放在库房里保存的,说不定哪天公主心血来潮又要戴了呢。 商洛郡主微微一笑,也并不恼,紧接着又再次大显神通,茹娘明确感觉到了自己荷包里那方方正正的东西消失不见,荷包也瞬间轻了许多,她惊叹于眼前这姑娘动作之迅速,如果不是自己注意力时刻放在自己的荷包上,恐怕也不能轻易发现。 商洛郡主手中再次出现的就是宁大姑娘那块随身玉佩,她上下抛了抛问道,“宁大姑娘可看看这是否是您的玉佩?” 宁流云在众目睽睽之下点了点头,虽然没有帮公主对付那位女先生,但自己也并没有什么损失,以后再找机会就是。 这场闹剧终于结束,玉珠公主咬牙切齿的站了起来,眼神掠过商洛郡主看向她身后的茹娘,虽然心有不甘,但只能暂时作罢,对商洛郡主说道,“魔术很精彩,商洛郡主既然是来找本宫的,不如同行。” “那就谢谢公主相邀了,”商洛郡主跟随在玉珠公主的身后离开了。 等到书房内的人都离开了之后,茹娘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后背的冷汗都已经浸透了衣服,如果不是商洛郡主的突然出现,恐怕就不是挨板子这么简单了。皇宫里的尔虞我诈,永远来的那么猝不及防。 王府,王瑞昌终于能够下地了,不过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爱读书,但经历此一遭之后,倒是很愿意听他房里花朝的话。 若是花朝想让他多吃一碗饭,王瑞昌便会乖乖的吃下去,花朝觉的这大少爷好像变了不少,没有以前那么讨厌了,然而他望向自己的目光太过粘稠暧昧,让她很不舒服。 直到王大夫人找了她过去,跟她商量把她提做通房的事,她才明白自己如今在府中,为什么其他的丫头用那样异样的目光看待她了。 她立即跪伏身去,目光坚决,“奴婢不愿。” 第59章 病树前头(9) 王大夫人没想到花朝能拒绝得这么干脆,迟疑了一瞬,垂下眼眸,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瘦弱女子。 她长得还没有她身边的大丫鬟出众,但是这难掩的气质却是与旁人不同,不是那种让人一眼惊艳的,反而是那种耐看的,越了解越喜欢的,也许自家儿子就是喜欢她这一点吧。 “让你做通房,也不过是暂时的,日后成为我儿的妾室,也是有可能的。你要为你自己的未来打算,凭你的出身,日后顶多配个小厮,或是管事的,还不如做个让别人都伺候你的精贵人不好吗?” 不得不说,王夫人很懂得敲打下人,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若是心性不坚定的人,恐怕都要被打动了,然而花朝跟在风幽篁身边那么久,读了不少书,见识自然不会那么浅薄,花朝不为所动,继续说道,“奴婢没有想攀龙附凤的意思,只想做好眼下的事情,伺候好少爷的起居。等风二爷回来,还回到他的地方去,希望大夫人成全。” 见她如此不识好歹,王夫人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去,搁下了手中的茶盏,拂了拂自己的衣袖,“既如此那也就罢了,若不是我儿心仪于你,我是压根不会提出来的。” 花朝出门之后,跟她同屋的玉绳看她回来,脸色讪讪的,嘀咕着说道,“不要以为自己身份不一样了,就什么活都不做了,少爷让你去书房一趟,你快点去吧。” 花朝压抑自己心底的烦躁,去了书房。 王瑞昌看她来了,笑着将她一把拉了过来,“你看看,这个喜不喜欢?” 花朝看着书桌上价格不菲的头面,无措的将自己的手缩了回去,那是大夫人库房里压箱底的首饰,她曾瞧见过的,不知道怎么会在这儿。 “少爷,这是什么意思啊?功不受禄,何况这个这么贵重,奴婢万万不能收的。” 王瑞昌不好意思的有些脸红,“娘应该都跟你说了,我喜欢你,想收你进房,虽然这样有些委屈你,但送你一套首饰也不算寒酸。” 花朝冷了脸,不卑不亢的说道,“少爷,奴婢从来没有答应过要做您的通房丫头。” 王瑞昌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你瞧不上我?” “奴婢不敢,只是从来不曾起过这样的念头。” 王瑞昌却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让她的视线对准了自己,花朝从那双冒着怒火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瘦弱的影子。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看上了那个风幽篁是吧?不然你怎么不愿意重新回到我的身边,我那个好姐姐也是,整天篁表哥篁表哥的叫,他就有那么好吗?” 花朝没想到他会这么误会自己,一双眼睛浸满了泪水,湿漉漉的,楚楚可怜。 “奴婢从来不敢妄想,奴婢只当你们是主子,日后只求做普通人的妻子,而不是贵人的妾。不过有一点你确实不如风二爷,至少他懂得尊重我。” 王瑞昌冷笑一声,“好个口齿伶俐的丫头,真是给你脸了。不过就待在那个人身边一段时间,就变得这么有个性,可你别忘记了,如今我才是你的主子。让你生你就生,让你死——” 他话音戛然而止,把桌上的头面掀翻在地,怒气冲冲的出了书房。 花朝舒了口气,回到自己的偏房时,从铜镜里看到自己的下巴处有深深的红印,她拿出盒子里的香膏涂抹了一番,痕迹才消下去一点。 茹娘坐上殷云的马车和他一起回家,途中说了自己在学堂发生的事情,殷云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眼神透过窗帘看向了外面热闹的街市,深褐色的眼眸满是寒霜和幽深,低头吻了吻茹娘的额头,说道,“别怕,有为夫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茹娘抬了抬眸,“嗯,不过好在有那个商洛郡主帮忙,这才免了一场风波,等下次见到她一定要好好感谢,听说过几日就是她成亲的日子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吧。” “好,到时候多送一些份子钱,就当是感谢她的出手相助了,”殷云想着,梅润笙这小子倒是好福气,能娶到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 皇宫的御花园,玉珠公主和商洛郡主坐在一块品茶,身边还跟着公主的几个陪读,女儿家坐在一块最喜欢的也不过是聊些八卦,不过商洛郡主一直未曾开口,主要是她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听说秀女们都已经陆陆续续被接进了宫中,如果有机会真想去看看,这一届的秀女都长什么模样,”这话是宁国公府的二姑娘宁流纤所说。 她们宁国公府自然也有秀女入宫,不过并不是宁流云和宁流纤,而是三姑娘宁流巧,人家三姑娘才是正儿八经的嫡女,她们不过是旁支庶出罢了,能有机会陪同公主读书,已经是极大的恩赐了,所以才想尽办法讨好这个玉珠公主,以便为自己的婚事谋条后路。 宁流云听了这话,只是拿着团扇微微的扇着,倒不是有多热,不过这是她一贯沉思的举动。 这时玉珠公主也开了口,“这次选秀不仅是为了父皇,而且是为了我太子哥哥,他也老大不小的了,早日成家立业,娶个太子妃,父皇才能安心啊。” 提起这位东宫太子,这些贵女倒是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只听说他是一个深居浅出,阴晴不定之人,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不过当大家提到圣上身边的近臣兰公子时,有好几个女子的脸上都有了红晕。 他值得大家喜欢,不仅因为其才华出众,更因为他洁身自好的品性,只可惜人再好,也只是个榆木疙瘩,这是玉珠公主常挂在嘴边的。 商洛郡主静静的听着,眉宇间都是温婉亲和,让人觉得很容易亲近,一个小太监匆匆的走了过来,行礼后朝商洛郡主和玉珠公主一拜,然后说道,“世子爷托奴才给郡主送信。” 见众人视线齐齐的望了过来,商洛郡主坦然的站了起来,接下了信,给了小太监几个银锞子,小太监欢欢喜喜的走了。 宁流纤酸溜溜的说道,“这世子爷不仅是探花郎,还这么深情,不知道我日后的夫婿会不会也是这样的。” “你可别打趣郡主,瞧人家脸都红了。”宁流云用团扇不轻不重的敲打了一下妹妹的胳膊,示意她少说话。 商洛郡主看着封面上“幺幺收”三个大字,心里熨贴,自从他们二人定亲以来,就打开了书信往来的大门,仿佛变成了一个雷打不动的约定,一日一封,不曾间断。 第60章 病树前头(10) 宁流纤的脖子凑到商洛郡主面前看去,看到那行云流水的字体,啧啧称赞,“探花郎的字可真好看,郡主,不如你把世子的信读给我们听听,让我们瞧瞧探花郎对你诉说了什么钟情啊?” 其他贵女们也纷纷附和,玉珠公主斜眼瞧着也并不阻止,商洛郡主能看得出来,她们不过是像在看好戏一样。 若是这信中的内容太过露骨,恐怕还不知道怎么传他们呢。 不过她并不担忧,梅润笙是一个看似张扬不羁,其实骨子里特别尊重人,以往给她的信中都是关于生活的琐事,字字句句的家常话,让她误以为他们都成婚好久老夫老妻了呢。 但是她并不打算在她们面前敞开了读,这是属于二人的私密,她不想让外人知道。 “宁二姑娘这么说是否可以袒露,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呢?” 宁流纤面色一红,“你怎么出言无状?好端端的问我的事做什么?” “是啊,我与你并不是闺中密友,也不是能够互相打听的关系,那本郡主为什么要把信读给你听呢?玉珠公主,抱歉,幺幺先回去了,”商洛郡主躬身行礼之后便退了下去,她没必要跟她们虚与委蛇,毕竟她们的圈子从来不是在一起的。 回到皇后为她安置的寝宫之后,商洛郡主迫不及待的将信打开,面容不可抑制的扬起了笑脸,只因为梅润笙给她的信的开头,不再是客气的丰阳亭主,而变成了幺幺吾妻。 “幺幺吾妻,展信佳 前两日你托人送来的点心,我一直舍不得吃,谁知昨天尝的时候上面已经长了霉斑,我心里颇觉得遗憾,只觉得辜负了幺幺的一番好意。 曾有人说,“吃孔方伯薄饼,天下之薄饼可废;吃陶方伯十景点心,天下点心可废。”这十景点心是陶方伯夫人亲手所制的十种点心,皆是他们二人所含的情谊,我亦为如此。 这点心虽然坏了,但我还是吃了一个,夜半肚子胃痛,去了茅房数次,至今日腿脚发软,面容惨白,想必到时穿上喜服会显得单薄,望卿卿莫怪。 这两日,幺幺入宫,我恐难相见。宫中规矩甚严,望卿卿保重自身,安心待嫁,盼望洞房夜,相思虞美人。” 看完信之后,商洛郡主久久不能平复,她叫来侍女春桃,让她去太医院找太医要一些治疗痢疾的药送去世子府,并且将自己绣好的玉色腰带也让她一并送去。 春桃领命而去,商洛郡主将信收好,放在妆匣之内,此时里面已经有数封了,每一封她都保存的完好,等待着日后他们成为夫妻可以白头偕老。 商洛郡主走后,玉珠公主看着满园的春色也没了兴趣,让她们不必坐在自己跟前,宁流云看出了她想独处,应声告退,其他人也很有眼色的离开了。 玉珠公主懒懒的不想动弹,不想下一秒打了一个喷嚏,身后宫女芳岁忧心的上前,“公主,要不咱们回寝宫吧,这春寒料峭的,恐伤了公主玉体。” “不要,本宫还想在这里再坐一会儿,你回去帮我拿一件斗篷来,”玉珠公主有时候还会耍些性子,宫人都是劝不住的。 芳华只好让身边的宫人照顾着,自己匆匆去给公主拿披风去了。 玉珠公主支起脑袋,半眯起双眼,心中慢慢思忖,这茹娘可真是好命,每次她想出什么招来,最后都能够游刃有余的化解,看来接下来得出个大招。 泸州府衙之内,褚大人听闻了他们的来意,微微眯了眯眸子,说道,“这件事本官也略有耳闻,没想到就是在本官管辖之内作乱,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今王娘子和白娘子都是受害之人,想必对其中一定知道的多一些,不知道当时你们入的是城外的哪个庄子?是否还有深刻的印象?” “小女方向感极好,可以为你们引路,”王瑞瑛坦然说道,白玲珑也随声附和,说是愿意指路。 当即褚大人便派了一众衙役前往王瑞瑛她们出事的地方,可很明显的他们去了以后庄子上的人都不见了,人去镂空,像是一座废宅,甚至为了掩盖他们存在过的事实,一把火将这个庄子给烧了。 他们沿途找到了那个地下迷宫,然而却没有人的痕迹,里面阴森森的,只有水滴滴答答的声音。 他们回了府衙,回禀知府,褚大人也不意外,想来他们已经留了后手,有人逃脱,是他们万万没有料到的事儿,毕竟狡兔三窟,他们肯定还有其他隐藏的住所。 褚大人让人去查,这庄子到底是在谁的名下? 王瑞瑛她们无功而返,有些气馁,不过也并不急于一时,作为证人,他们便留在了府衙内。 府衙的后堂,是褚夫人和褚大人的安置之所,褚季野是个圆滑之人,做官这么多年虽然不曾收受贿赂,但是也不曾得罪过什么人,他的妻子是当地有名的才女,把后院打理得诗情画意,褚夫人是个充满诗意的女子,这是王瑞瑛见她第一面时的感觉。 他们暂居的小院是褚夫人暂时打理出来的,房内放着几盆铃兰,素馨的花香扑面而来,甚至沾染到了枕席上。 月亮昏暗西斜,挂在窗外的檐角。王瑞瑛睡不着觉,站在窗边静静的看着月光,她已安定下来,写了封家书托人送了出去,希望王府不要因为她的失踪而兵荒马乱。 同住一屋的,还有白玲珑,她也有些沉默,看到王瑞瑛转头看她,起身向她走了过来。 “此间事了,你我该何去何从?”王瑞英还是把话问了出来。 被人掳走,于清誉有损,家里人肯定会把她们早早的安排出去,要么远嫁,要么将此事遮掩住。 可惜这事儿怎么可能遮掩得住呢?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王瑞瑛虽与谢裴煜有了婚约,可又不是不能解除的。 王瑞英倒是迫不及待想把这桩婚约给解了,恢复自由之身,只是解除之后呢? 她看着对面紧闭的窗扉,虽有亮光却不曾打开过,重逢以来,何衍似乎并不是为她而来。 她琢磨不透,也不想自讨没趣,只能隔岸观火,像是一只受了伤的乌龟缩在壳里。 白玲珑幽幽开口,“以我如今的名声,肯定是入不了宫门了,他们恨不得让我死在外面,即使我回去了,也只会受人白眼。” “你当初让我投奔你的话还算数吗?” “当然,我永远是你最后的退路。”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睡吧,再不睡就要天亮了。” 白玲珑是个心大的,王瑞瑛有些佩服她,正准备关上窗户,对面的窗户突然“吱呀”一声开了,她关窗户的动作就这么停在了半空,怔怔的望着对面的人。 何衍似乎也没料到她还没有睡,眸子微闪之后,轻轻的吐出了两个字,隔了这么远,王瑞瑛却好像感觉到了滚热的呼吸落在自己的耳尖,对她说晚安。 明明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却好像第一次离他的心这么近。 她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是久违的心动。 第61章 向他秋晚(1) 正当谷雨,春季的最后一个节气,宜嫁娶。 商洛郡主早早的就起了身,她在宫人的服侍下穿上了繁琐的嫁衣,一层又一层,最后戴上沉重的凤冠,看着镜容里的自己,她嘴唇抿了抿,人比花娇,比外面刚开放的桃花还要夺目。 她先去慈元殿拜别皇后娘娘,然后去了皇后为她辟出的正殿拜别父王,盖头的遮挡下看不清闲王的表情,然后听着他略带沙哑的谆谆嘱托,她知道,父王定是哭了。 “父王,以后女儿不在您身边照顾,您一定要保重身体,让女儿安心。”商洛郡主郑重的磕了一个头,眼角也有湿意。 闲王将她亲自扶起来,紧紧的握了一下她的手,对她说,“去吧,若是日后安言对你不好,我就算身在边关,也会立刻冲到他面前找他算账的。” 商洛郡主吸了吸鼻子,又再次行礼拜别父王,然后被宫人搀扶着进了花轿。 远离了宫城,远离了父王,商洛郡主顿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摸了摸心口,强打起笑脸,以后她不再是那个陪在父王身边走南闯北的疯丫头了,她的人生将会和一个名叫梅润笙的人紧紧纠缠在一起,她只能笑着走下去。 梅润笙脸上喜气洋洋,虽和以往一样身穿红衣,然而这新郎官的衣服还是有些不同的,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去了皇宫将他的媳妇儿接回家。 一路上,他吩咐接亲的队伍一路上撒喜糖和喜钱,让大家都知道,今日是他和郡主的大喜之日。 百姓们得了好处,也都祝福他们百年好合,小孩子们嘴里吃着喜糖,甜滋滋的,懵懂的只知道拍手叫好。 等到了梅世子府大门口,官家机灵的放起了喜炮,噼里啪啦的引了一众人围观,喜轿也停了下来。 商洛郡主被吵的有些头疼,一时间听不见喜娘说了什么,然后盖头下她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在了她的面前,她想也没想的将自己的小手握了上去,大手覆盖着小手,将她带下了花轿。 然后她就被梅润笙背在了背上,宽厚的脊背让她很有安全感,她主动地搂住了他的脖子,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新郎被媳妇儿了!” 她的脸被搓了胭脂,本来就红,可是如今耳朵尖也不可抑制的红了起来,好在有盖头遮着,否则羞于见人。 要跨火盆的时候,喜娘说了什么,她听见梅润笙低沉宽厚的声音响起,“世子妃不需要走什么坎坷路,以后风雨我都会替她扛着,她只管貌美如花就是了。” 果真,他背着自己垮了火盆,一路去了正院,商洛郡主在他耳边轻轻说道,“世子爷不要规矩了吗?” “规矩要有,但今天我们开心就好,你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我觉得你跟羽毛似的,太轻了。” “胡说,我都觉得自己变胖了呢,穿喜服的时候还收了腹,你呢,身体好些了吗?”她还记得之前信中他说的闹肚子的事。 梅润笙将她往上颠了颠,“再背三个你都不成问题。” 商洛郡主吓得搂紧了他的脖子,小手垂了一下他的背,嗔怪道,“别闹了,让人看笑话。” 耳边似乎传来春桃低低的笑声,只听她道,“郡主,郡马爷是想逗你开心呢!” 入了新房后,梅润笙立即吩咐小厮端来一些糕点让郡主果腹,等到了黄昏时分还要去前院拜堂,总不能一直不吃东西,商洛郡主让他去前院招待宾客,他黏黏糊糊就是不想走,拉着她的手道,“再陪你一会儿,我们说说话。” 商洛郡主也是没脾气了,哄着他,“等晚上我们有的是时间说话,你要是一直不出去,宾客们还不定以为你赖在新房做什么呢!” 梅润笙低低的笑声传来,“幺幺,他们不重要,我的夫人才是最重要的。” 他牵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吻,“好啦,不逗你了,等着我。” 商洛郡主久久才回过神来,感觉手背上灼热得厉害,一直以来,梅润笙都很有礼,定亲以来最亲密的事就是牵了她的手,如今却在她猝不及防之间亲了她,虽然只是手背,那也是极大的突破了。 她吸了吸气,算了,晚上他们还要洞房花烛呢,亲一下手背也就没什么了。 清明祭黄帝,谷雨祭仓颉。 从都亭驿到皇城的右掖门,除了尚书省,御史台,京兆府,还有一处小衙门。 温岭穿着寒酸的布衣,走的极慢,今日是个好日子,大街小巷的叫卖声,郡主大婚的热闹声,没有人能够忽略,然而大家却忘了,今天是雨水最多的一天。 温岭研究过风水,虽不甚精通,但看天色,今晚会有一场大雨,他被安排进了这个进奏院,这里负责掌管官府文书的上传下达,而他因为曾是文官,抄录的任务安排在他身上。 在这冠盖云集的皇城,这里连个芝麻绿豆都算不上,可他能进这里,定是信德王疏通关系为他安排的好去所,他该感恩和满足。 进奏院的神只是仓颉,每日供奉朝拜不可免俗,尤其在今日这个重要的日子显得更加正规。 温岭是最后一个到的,他的同事并不待见他,甚至鄙视他,冷眼看着也不搭理,温岭不在乎,他恭敬的准备向仓王朝拜,却被身边一个小吏一推,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小吏对他横眉冷对道,“就凭你,也配祭拜仓王,不要辱没了先祖。” 有的人看到这一幕皱了皱眉,有的人也暗暗点头,没一个出面帮他一把的。 温岭慢悠悠的站起了身,手心破了皮,有些刺疼,他却毫不在意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却不再祭拜,转身离开了。 那个小吏更不满了,有意挑刺,“哟,脾气真大,竟然连仓王都不放在眼里,等管事的来了,一定告你的状。” 有的人暗自发笑,有的人觉得无语,这祭拜也不是,不祭拜也不是,不是存心让人为难吗? 温岭淡淡的回身,道,“你错了,我已在心中祭拜过,这就够了,至于你要告状,那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若你要去,没人拦着。” 第62章 向他秋晚(2) 正在争吵之间,有一个人突然大声说道,“监事来了。” 小吏便连忙住了嘴,连刚才嚣张的气焰都不见了,看着走进来的监事,颇为讨好的笑着。 这位监事可不是普通的人物,虽然官阶不高,但是在这小小的进奏院却是一把手,更何况他的后台是左相白庆。 细说起来,他也是白庆门下的学生,后来被白家千金看中,成为了白相的女婿,他虽身在蜀地,却身材魁梧,这些小吏在他面前都要仰视着他,而他说话只能下视之,颇具威严,其实也是占身高优势而已。 这几个月他深居简出,只是因为妻子白氏在几个月前过世了,他官小俸薄,这些年勤勤恳恳的工作,一刻也不曾停歇,等妻子离世之后,才知道自己疏忽了什么,便放下手头的工作,追念起妻子的好来难以自拔,对身外的一切都万念俱灰,也不像以前那么殷勤的过来了。 公孙卿环视一周,看这儿乱糟糟的,心情颇有些烦躁,“都嚷嚷些什么?仓王面前岂容你们放肆?” “公孙大人,不是我们对仓王不敬,而是这个新来的太不守规矩,”说话的小吏立刻指向了罪魁祸首。 公孙卿看了一眼温岭,随即又看向那个小吏,“李继,你平日里从来不按时点卯,又何故指责他人?” 被叫到名字的李继老脸一红,弯腰行礼,“下官这些时日并未犯错,同僚们也都可为我作证。可这个姓温的,今日却无故迟到了。” “他的事我自会惩处,你们继续祭拜吧。温岭,跟我过来。”公孙卿双手背在身后,往内室走去。 李继幸灾乐祸的看了温岭一眼,然后继续完成他们的祭拜大礼。 温岭信步走去内室,随手关上了房门。 温岭皱了皱鼻子,这位公孙大人果然饮了酒,刚才离的有些远,闻的不甚清晰,如今关在同一个屋子里,空气不流通,这酒味儿就扩散出来了。 公孙卿昨日饮了酒,今日头还隐隐作痛,他有些不适的坐在了太师椅上,沉沉的说道,“温岭是吧?我认识你。” 温岭如今并不觉得认识自己有什么好事,他臭名远扬,别人都恨不得扔他臭鸡蛋,诅咒他怎么还不去死? “公孙大人,想怎么惩罚我呢?” 公孙卿嗤笑一声,“温岭,你是真的有恃无恐,还是破罐子破摔。即使我不惩处你,这外界的人哪一个不在关注你,如今你不谨小慎微夹着尾巴做人,但凡你出了一点点纰漏,别人都会拿这小错放大了来看,你以为言官不会弹劾你,武官不会打杀你吗?” 温岭的眸子微微一动,双手交叉淡淡的道,“奴才并不在乎外人怎么看,苟且偷生也是一种活法。” “你呀,可真是辜负了君昭的一番好意了。他为你求到了圣上面前,为你拼来了这一份好差事,可若是连他都不帮你了,你还能苟且偷生到几时?等他们祭拜礼过后,你就跪在仓王面前,好好反省吧!” 公孙卿现在颇有些后悔,为了那点子吃食,被迫答应了信德王好好照顾这个罪人,看来以后吃人嘴短是要不得的了。 黄昏时分,商洛郡主被喜娘牵着入了大堂,与世子行夫妻叩拜之礼。 行礼之后,晚宴即将开始。 世子被灌了几杯酒后就偷偷让下人把酒换成了水,他可不想醉醺醺的入洞房,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然而乌云密布,看起来即将有一场倾盆大雨。 茹娘随府里的丫鬟去了新房,商洛郡主听那丫鬟禀报,说是殷大学士的妻子来访颇有些微怔,她与她不过寥寥一面之缘,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难道仅是为了答谢她出面帮她脱困之恩吗? 茹娘先是奉上新婚贺礼,随即郑重其事地拜谢道,“在郡主看来,那或许只是一件芝麻大的小事,可在我看来,这却是大恩。若是郡主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需将锦盒里的物什拿出,茹娘必定万死不辞,结草衔环,以示恩情。” 商洛郡主连忙将她的双手托起,“本郡主只能帮你一时,可你日后进宫还是要靠自己的。能忍则忍,若实在忍不了,那也要誓死扞卫自己的权益,万不可让人轻贱了去。” “茹娘谨记,谢郡主恩典。” 待茹娘走后,春桃问郡主这锦盒该放置哪里,郡主想了想就说道,“先放库房里吧。” 众宾客趁着雨势将至之时离开了世子府,殷云看茹娘已经从后院回来,携着妻子准备离开,梅润笙还没有跟他喝过一杯呢,拦住了他说道,“无咎这是不给我面子?今日你我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总要喝上那么一杯吧!” 茹娘想劝酒,“我夫君他身体不好,不如以茶代酒吧。” 殷云却笑着拍拍茹娘的手宽慰道,“无妨,一杯而已。梅兄,天高海阔,愿你展翅高飞,不忘初心。” 两人的杯子轻轻一碰,随即分离。梅世子向别人敬的酒都换成了水,唯独这一杯却是真真实实的饯别酒。 他笑着一饮而尽,美目流转之间,眼尾也有些红。 送走了众宾客,梅世子迫不及待的往新房赶,中间却被梅夫人拦住了。 梅润笙苦笑着道,“娘亲,有什么事儿明早再说吧,今儿是儿子大婚呢!” 梅夫人好笑的点了一下他的额头,从身后婢女的手中端过了一碗醒酒汤,“娘还不是怕你醉醺醺的进了房间,让郡主不快嘛。算了,以后这活儿啊就交给你媳妇儿,娘也不用操那么多的心了。” 梅润笙笑呵呵的将醒酒汤喝了下肚,这才脚步不平的往新房里走。 梅夫人在身后无奈的叹气,真是儿大不由娘啊。 新房里烛火摇曳,红的人晃了眼睛,梅润笙挑了郡主的红盖头,看到了他的新婚妻子。 商洛郡主美得不染尘埃,梅润笙看的有些痴了,从见她第一面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沦陷。 “安言,快擦擦你的口水,”商洛郡主拿起她怀里的手帕,手帕上还绣着一对鸳鸯,那是她亲手绣的。 梅润笙不疑有他,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可是那里干干净净,并没有什么水渍,他这才知道自己被小妻子给忽悠了。 看着商洛郡主的笑颜,梅润笙颇为无奈的想到,这往后一定会被她拿捏的死死的,外人肯定会说他惧内。 他们二人喝了合卺酒,仆人们才纷纷的退出房门,只留下春桃在外间守着。 终于没有了外人在,梅润笙忍不住亲近妻子。 “幺幺……” “我在。” “幺幺……” “嗯,”商洛郡主有些无奈,他是不是喝多了呀? “幺幺……” “做什么老唤我。”商洛郡主没好气的问道。 “我觉得这就像一场梦似的,我怕梦醒了,你就不见了。” 看着他委屈巴巴的神情,商洛郡主捏了捏他的脸,“疼吗?” 他摇了摇头。 她又更用力的捏了他一把,“这下疼了吧?” 梅润笙没有回答,盯着她的红唇,然后倾身给她标记了一下,霸气侧漏的回答,“我的。” 商洛郡主小脸泛红,“你醉了。” “幺幺帮我宽衣可好?”梅润笙从来不让外人服侍,他一向自力更生,只是今日就想感受一下有妻子的好来。 商洛郡主点点头,为他解下外袍,却发现他的腰带是自己送的玉色腰带,帮她脱了外面的新郎外袍之后,里面穿的是她送给他的那件春衫。 她讶异的抬头望去,对上梅润笙那含情脉脉的眸子,“幺幺给我的,我都视若珍宝。” 第63章 向他秋晚(3) 就在这时,外面大雨如注,时不时的还有闪电划破夜空,商洛郡主并不怕电闪雷鸣,只是有一扇窗户没有关严,在狂风的干扰下,时不时的来回晃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梅润笙也看见了,连忙走过去,将窗户关严,暴雨来的太过猛烈,已经将窗台打湿。 今晚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不管外面如何风吹草动,都不能阻止他们相依相偎,然而尴尬的是,商洛郡主的小日子突然而至。 她有些愧疚的看着梅润笙,“我癸水来了,要委屈夫君去小榻上安歇了。” 梅润笙倒是没有在意,“你我日后日子还长着呢,不急于一时。不过我听闻女子来癸水的时候身子都不会很舒服,我摸你的手都有些冰凉,还是让我抱着你睡吧。” 梅润笙给了给她倒了杯温水,让她喝了以后,两人才安置在床上。 商洛郡主手脚冰凉,缩在一块儿,梅润笙就紧紧抱着她,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臂弯里,自己滚热的手去轻抚她的肚子,希望能缓解她的不适。 商洛郡主心里温暖,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梅润笙却不舍得立即睡去,低头看了她的容颜,吻了吻她的眉心,侧耳倾听窗外风林打叶声。 红烛昏罗帐,他终于娶到心爱的女子了。 同一时间,进奏院里只有一个形单影只的身影,静静的跪在仓颉像前。 天好像捅了一个窟窿,雨水哗啦啦的流淌,这地方的台阶并不高,没一会儿水就漫了进来,等温岭发现的时候,自己已处一片水洼之中了。 他处事不惊,拿了台子上的一块干毛巾,双腿伏于地面,身子前倾,用毛巾擦着地板,等干毛巾变成了湿毛巾,然后找到一个空置的木盆,将湿毛巾纣干净,继续擦着地板。 可是老天就好像跟他作对似的,雨下的越来越大,他只好找了放在后堂里不起眼角落里的一块木板,将它安置在台阶的门槛上,以此来阻断雨水的浸入。 仓颉像前燃烧的香已经灭了,他又重新点燃香烛插在香炉里,做完这一切以后,他才发现自己衣服的下摆都已经湿透,身上也像是经过雨水似的,有些冷。 公孙卿其实一直都未走,从内室走出的时候,默默的看着他做了这一切。 他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 人人都说温岭十恶不赦,是个贪官污吏,做事没有下限,可在他眼中,他却不是这样的人。 他上前将他唤了过来,温岭垂首立着,态度不温不火,不卑不亢。 “你衣服都湿了,不如换上我的吧,你别误会,若是你病了,可是会耽误你的工作。”公孙卿煞有介事的说道。 温岭愣愣地看着他进了内室,随即也跟了上去,看到他从衣柜中拿出一件素净的外衫放在了小榻上,自己却走了出去。 温岭呆了半晌,然后慢慢解下自己的衣服,将那件外衫给换上了。 等到他再出去的时候,看到这位公孙大人负手看着外面的雨幕。 “今晚没有星星了,”公孙卿突然开口,像是对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温岭不明所以,也不知道他悲伤的眼睛里在思念着谁,他不善开解人,只说道,“公孙大人是想要星星吗?” 公孙卿愣了愣,回头看他,“难不成你还能摘下来给我?” “以前家中长辈喜欢雕刻木工,我也跟着学了一些,如果你喜欢,奴才可以雕一个出来。” 公孙卿却摇了摇头,“不必了,其实我只是在自欺欺人,不愿承认她离开我的事实。人都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我只是聊以慰藉,人死如灯灭,人人都会劝我想开些,可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人?” “但她很幸运,有你一直牵挂着她。不像我,我害怕死亡,就是担心我死了,就真的死了……” 温岭头一次将自己心底的话说了出来,其实死亡并不可怕,可他宁愿卑微的活着,也不想屈辱的死去。 这一夜,温岭为了安慰人,亲自将自己的伤口撕开,也许是为了感激他给自己的这件衣服。 而这样的雨夜注定是不平静的。 王府二房的院里乱作了一团。 二老爷在房门口来回打转,眼神充满了焦急,他并不是关心自己夫人生产的难易,只是迫切的希望她这一胎能求得男孩。 王二夫人生这二胎着实不易,几乎后面好几个月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稳婆在里面都好几个时辰了,除了二夫人低低的哭泣声,还没有其他任何的动静。 此事也惊动了正要入睡的王老夫人,在大夫人的搀扶下来了二房的院子,看到二老爷就一通问,“这二儿媳妇如今怎么样了?不是还没到预产期吗?” 大夫人拍了拍老夫人的背,让她不要着急,不过心里也有些担心。 二弟妹自从生了瑞芳这丫头,身子骨就一直不太好,许久都不曾再怀孕,如今年岁大了,却怀了二胎,这本是好事,但高龄产妇自古风险也会成倍增加,以至于前期就有先兆流产的迹象,到了后面被大夫扼令不能再下床,就这么躺着,如今又突然早产,着实凶险。 “娘,你怎么过来了?”二老爷头疼的很,上前搀扶道,“您先回去休息,等有什么信儿了,立刻让下人去禀报你。” “我可等不下来,就在这守着,”老夫人也是个犟的,说什么也不肯离开,一家子就在堂屋里守着。 大夫人生过一对儿女有经验,便说道,“不如让我进去看看,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呢!” 老夫人觉得有理,赶忙催促她快进去。 大夫人刚进屋,迎面便扑来一阵血腥之气,还有常年卧榻吃中药的苦闷气息。 她屏息凝神走了过去,看着二夫人脸色青紫,唇瓣也失了颜色,心下有一些打鼓,忙问稳婆,“这到底怎么样了?” “孩子卡住了,一时间出不来,若是二夫人再不用力,孩子就要闷死了,”稳婆头上也都是冷汗,一双手血淋淋的,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危险的接生情况。 “二弟妹,还能听到我说话吗?”大夫人凑到二夫人的耳边,想把她唤醒,可是二夫人一动不动的,双眼也有些无神。 大夫人知道情况不对,连忙转身又出了屋去,将情况告诉老夫人。 她刚出来,稳婆也急急忙忙的跑了出来,“二夫人难产,现在大人和孩子只能救一个。” 老夫人眼前一片晕眩,颤颤巍巍的被大夫人扶起,“你去库房取千年人参过来,务必要保住二媳妇的性命。” 大夫人“欸”了一声,取了库房钥匙便亲自去取东西。 二老爷脸色难看,犹豫一阵之后,便抬起脸坚定地说道,“务必给我保住孩子,至于夫人,尽力吧!” 稳婆听了他的话以后又急急的进去了,老夫人怒不可遏的看着这个二儿子,狠狠的打了他胸口一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她可是你的媳妇儿。” “娘,夫人生产之前都对我说了,这孩子就是她的命。若是孩子没了,她就算活着,以后大概也不能生了,以后余生她也不会快乐的。” 老夫人声音发颤,“你们已经有一个孩子了,就算这个孩子没了,又有什么关系?如果你们实在想要,过继一个就是了,何苦让她遭这么大的罪呢?” 二老爷低头沉默不语,别人的孩子抱过来,跟他们始终隔着一条心,哪有自己亲生的好,老夫人这么说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瞧瞧大房一家多快乐呀,王瑞昌那个提不起的阿斗想要继承他们王家的所有产业,真是做梦,他必须有一个亲儿子傍身。 没一会儿,大夫人带着熬好的人参快步的走过来,去了内屋给二夫人服下,他们也都努力过了,若二夫人还是撑不下去,那他们也无能为力了。 第64章 向他秋晚(4)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商洛郡主就在梅润笙的怀里醒了过来。 她看着男人紧闭的双眼,高挺的鼻梁浅浅呼吸,下颚线有些微微的尖,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打量一个男人。 梅润笙其实早就醒了,没想到新婚妻子盯着他看了这么久,愉悦的心情溢出胸腔,低低的笑得出来,“幺幺看够了没有?没看够的话,等我们给父母亲敬过茶之后,回来慢慢看。” 商洛郡主脸蹭的红了,挣脱了他的怀抱,“夫君快别贫嘴了,做儿媳的可不能让婆婆等着。” 外面大雨初歇,万物看起来都是崭新的,他们相携着去了正院,一大家子都已经等在那儿了。 梅家是世袭的爵位,大家族最注重的就是规矩,只是到了梅润笙这一代,除了他一位嫡子,其余的孩子也就只有一个庶子,还是通房生的,并没有什么地位,故而对梅润笙都有很高的期许。 商洛郡主从宫中出嫁,地位不低,给公婆敬茶也只是弯腰行礼,并不用跪拜,梅夫人给她塞了个红包,还将祖传的手镯戴在了她的手腕上。 商洛郡主并没有见到她的公公,回到房间以后,梅润笙才告诉她,自己那个爹爹基本上不管理家族事务,虽然没有剃发,也跟带发修行差不多,让她不用理会。 “那刚才见到的那个奶团子是谁家的呀?”商洛郡主虽然不用每个人都认识,可对那个漂亮的奶娃娃印象尤为深刻,好奇地问了出来。 梅润笙有些讳莫如深的说道,“这家丑不可外扬,不过你毕竟已经嫁过来了,算是自家人,告诉你也无妨。那是我三妹生下的孩子。” 一时间,商洛君主吃惊的睁大了眼睛,“怎么会,她不是还没嫁人吗?” 刚才大堂里看到了两位妹妹,却是二妹和五妹,并没有见到那位三妹呀。 “她被送进宫参加选秀了,这孩子也是皇家的血脉,总有一天会认祖归宗的。”梅润笙能说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商洛郡主蹙了蹙眉,“这也太于礼不合了吧,是哪个皇室之人能干出这种事情,让她还没有名分就给他生了孩子,这是若是让外人知道了,不是戳人姑娘的脊梁骨吗?” 梅润笙抿了抿唇,当初他也想找那个男人算账,可是人家是天潢贵胄,也答应等三妹入宫之后给她一个名分,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又能怎么样呢。 “唉,只是委屈了孩子,”梅三姑娘生完孩子就暂时留给了母亲照看,只等日后把孩子接走。 商洛郡主眉头不得舒展,梅润笙环住了她的腰,“别想这些事了,早上不是看为夫看的入迷了,现在可以正大光明的继续看了。” “少臭美了,我才没有看你,”商洛郡主一瞬间郁气消散,看着窗台上停着的一只喜鹊,“我看它呢!” “它有什么好看的,又不能陪你聊天,”梅润笙颇为不满意。 “夫君,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粘人啊?” “我以后只会越来越黏你!” “对了,过两日回门之后,我们就要出发去外地任职了,你和岳父见面的机会就少了,所以这两日不如多陪陪他。” 商洛郡主垂了眉眼,“不用了,我既然已经嫁为梅家妇,哪能不顾礼数天天往娘家跑呢。” “没关系,别人要是说你,你就往我身上推,有我给你顶着一片天呢!” “谢谢夫君。”商洛郡主眼眶微热,庆幸自己嫁对了人。 泸州县衙,褚季野得到消息,城外田庄是一个富户的产业,这人名叫寇贤,最近要为一个商户朋友举办宴会。 褚季野跟何衍说了之后,决定混入宴会,伺机找出幕后之人。 何衍愿与之一同前往,正好被王瑞瑛听见了,她很积极的说,“让我一起去吧,我在地宫碰到的人你们都不认识,有我帮你们指认会事半功倍。” 何衍立即拒绝,“商人举办的宴会携带的女眷并非是官家女子,你去了对你名声有碍。” 王瑞瑛义正言辞的说道,“现如今找到买卖团伙更重要,我若顾惜自己的一点名声,就不会答应留下来作证了。我只希望能遏制住人贩子的行径,让更多女子免受灾害。” “王娘子的行为令人钦佩,”褚季野赞同的点点头,“但是既然要去,就一定要紧紧跟着我们,最好戴上面纱,也好保护姑娘的名誉。” “多谢褚大人,小女子记下了。” “既然王姐姐都去了,也不妨再多一个我吧!”白玲珑也不知道在门外站了多久,突然也出声要求一起参加。 看着多出来的一个人,何衍也是没脾气了,褚季野哈哈一笑,“这京都来的女子,果然都是巾帼不让须眉啊,好吧,你们准备准备,晚上我们一起去赴宴。” 此时,王家还沉浸在一片水深火热之中,王家二夫人喝了参汤之后虽然有了点力气,但力气还是太小,稳婆的心态也渐渐崩了,想着二老爷的嘱咐,对床上可怜的女人说道,“二夫人,老奴这也是没办法了,孩子再不出来,恐怕会一尸两命,如今只能二选其一了,您很期待孩子的降世吧,不想就这样让他胎死腹中,对吗?” 二夫人眼神涣散,但听到孩子还是努力地撑起眼皮,抓住稳婆的手,道,“救救我的孩子,救救他。” 她的手缓缓地垂落,稳婆不再犹豫,全力施救孩子。 门外,大家心里都在煎熬,直到听到一声婴孩的啼哭,才都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稳婆抱着孩子出来,但是却没有笑容,叹了口气道,“是个男孩,可是,二夫人没有呼吸了。” 这一喜一悲的消息在众人耳边炸响,老夫人心口突突直跳,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大夫人心口一窒,也难以相信,但还是眼疾手快的扶抱住了老夫人,叫来下人送老夫人回房。 二老爷满眼悲痛的接过稳婆手里的孩子,眼里的泪水也不是作假,他摸了摸孩子的小脸,冰冰凉凉的,也不管孩子听不听得懂,对孩子说道,“可怜的娃,刚出生就没了娘哦。不过,爹爹会把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你的。” 婴儿本来都不哭了,到了父亲的怀里却又哇哇大哭起来,像是听懂了父亲的话一样。 夜间,蛙声在池塘边呱呱呱的叫着,一个侍女端着托盘沿着池边走去前方的水榭楼台,那儿灯火通明,大红灯笼高高挂,宴会上的热闹奢华比宫廷御宴有过之而无不及。 褚季野他们一行人来的时候,宴会间已经高朋满座,看他们穿的也不是特别奢华,只轻微略过一眼便不再瞧了,宴会的人情往来也是要看人下菜碟的,他们最想巴结的是宴会的主人和他隆重邀请的贵宾。 褚季野他们也不在意,找了一处偏僻的角落坐下,一抬眼便看到那位蔻老爷正端着酒杯对在左边坐着的第一位客人敬酒,他不认识,然而何衍和王瑞瑛却认得。 王瑞瑛和何衍相互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那位尊贵的客人不是别人,正是王瑞瑛的表哥风寒竹。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 王瑞瑛满腹疑惑,却不打算立即上前询问,毕竟现在自己戴着面纱,以防被隐藏在暗处的人贩子盯上。 寇贤倒是没注意他们这群不速之客,讨好的看着风寒竹,“风老弟,听说你过两日就准备离开了,今晚上一定要好好快活快活,等会儿有歌舞表演,有看上的姑娘直接带走,日后生意上还要相互扶持呢!” 第65章 向他秋晚(5) 听到主人翁的豪情壮语,风寒竹也丝毫不退让,“那风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正好让我看看这泸州城的美女长什么样。” 只听寇贤一拍手,管家就领着一群穿着打扮风骚妩媚的女子走了进来。 这些女子都涂脂抹粉,看不出本来面目,不过在浓妆粉抹的装扮之下,脸蛋显得一点瑕疵也没有。 再看她们的身材,风姿婀娜,体态纤弱,似是要临风而去的仙子。 寇贤状似无意的打量了一下风寒竹的神色,见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女子翩翩起舞,心下得意起来。 水榭旁的假山有瀑布飞流直下,何衍借口要去小解,让他们先留在这儿,自己在侍女的带领下去了茅房。 等侍女离开之后,何衍便立即离开了茅房,他方向感一向很好,即使这个庄园再大,他也能记住回来的路线。 他摸索着去了下人的房里,把小厮的衣服给换在身上,然后就光明正大的在庄园里游走。 酒意正浓之时,寇贤问道,“风老弟可有看中的呀?” “不得不说,这些姑娘长得都很美,不过并不合我的眼缘。”风寒竹颇为遗憾地叹道。 “哦?这话怎么说来着?”寇贤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不喜欢漂亮姑娘的,要么是假正经,要么就是家里有个母老虎。 风寒竹放下酒杯,扶了扶袖子,一副超然物外的样子,“我这人哪,和别人的眼光不同,我欣赏的美是那种自然的姑娘,就如《山海经》里描述的神女一般。” 寇贤笼眉,“此话何解?” “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一日中七十变,我喜欢多变的姑娘。这些千篇一律的美,如同失了灵魂,我自然看不上。”风寒竹饶有介是的说着。 寇贤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起来,“风老弟的喜好还真是独特。” “可不是吗,不然我怎么如今还孤身一人呢。”风寒竹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寇贤掩住忌惮的神色,在商场上认识这么多人,头一次遇到一个不为所动,让人摸不着深浅的人。 这样的人要么是藏得太深,要么就真的是很欠揍。 既然他不要,寇贤便让姑娘们去陪其他客人,自己也留了两个在身边,这左拥右抱的感觉不要太好,可惜风寒竹这个傻小子不懂得享受,难不成真要找个丑姑娘在她身边,他就乐意了? 其他商人有的带的妾室来的,自然不能厚此薄彼,推拒着说不要,可是心里却痒痒的很,真后悔自己在外面风流快活,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妾室带来。 其实他们也是有小算盘的,若是这寇贤看上了他们的妾室,那自己把人送出去换取更大的利益,对他们来说是非常划算的,然而现在这如意算盘算是落空了,简直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呀。 褚季野幸亏将白玲珑和王瑞瑛带了过来,否则他身边也要被这些姑娘占据。 何衍一路摸索着找到了寇贤的住所,果然是泸州首富,里面的摆设没有一样是普通的,汝官窑粉青釉茶盏托,鎏金银八角杯,耀州窑青釉剔花壶,就连睡的枕头也出自磁州窑白地黑花人物瓷枕,他小心翼翼的,不敢碰到一样东西,这把他卖了都赔不起。 穿过堂屋的屏风,便是一间古香古韵的书房,这书房看着不大,不过墙壁上挂着的墨宝每一幅都是价值千金,他没有点灯,不过他夜视能力极好,和那猫儿的夜视眼差不多。 他的动作很小心,每个地方都摸索了一阵,不过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正当他灰心丧气的准备离开时,一阵风吹了进来,窗子没有关严,墙上的一幅画被风吹的飘起,他定睛一看,这幅《玉堂富贵图》的后面竟然有一个暗格。 他双眼一亮,快步走过去,将那幅画取下,小心的放在了桌上,然后将暗格里的盒子取了出来,他晃了晃,应该是账簿之类的。 可是盒子上有机关,他打不开,这样的东西他带不出去,他想了想,把东西藏在一个只有自己能知道的地方,等时候有机会了再带出去。 他将画重新挂了起来,正准备出书房的时候,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响起,他汗毛竖起,四下张望,书房里并没有可以遮挡的地方,只有书柜的后面暂时能够藏身,他没有丝毫犹豫躲了进去。 进来的不止一个人,在月光的映衬下,他清楚地看到投在地上的三个影子。 为首的人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机关,何衍惊讶的发现,刚才看着没有问题的墙面突然一分为二,没想到这小小的书房竟然另藏玄机。 只听那人傲慢的说道,“你们两个回去吧,让木头给你们喂解药。” 何衍看着地上两条影子身子颤抖了一下,然后唯唯诺诺的进了打开的门,为首之人又再次按动机关,墙面再次合拢,一切恢复如初。 等他听到门再次被关上的声音,何衍这才从书柜后面慢慢走出来。 刚才那个为首之人,何衍是有一定印象的,就是这寇府的管家,而他那两个身后之人看身形应该是两位女子,可怎么会被送到这密室之中呢?还有管家口中说的解药是什么? 何衍看着这完好如初的墙面,犹豫着是现在离开把盒子藏好,还是先进去一探究竟。 看着月色已经西垂,何衍当机立断离开了书房,还是先不要打草惊蛇,先回去和众人商议之后再说。 宴会已经接近了尾声,褚季野等得有些心焦的时候何衍这才回来。 他们对视一眼就知道何衍一定是有了重大发现,褚季野准备和他们一起离开,却和迎面走来的人无意间碰撞,那人已经喝的有些微醺,可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睁大了眼睛嚷道,“这不是褚大人吗?您怎么也来宴会了呀?” 话一出口,引起了满堂的侧目。 寇贤也站起了身来,“褚大人到访,我竟然有失远迎。不如上坐,给您赔几杯酒如何?您若是就这样离去,岂非我的过失?” 其他商人也纷纷附和,让他不要走。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何况泸州城如今能够这么富饶,也多亏了这位知府大人的管理。 虽然之前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但是若失去了这把保护伞,那他们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褚季野他们便又留了下来,并且坐在了风寒竹的旁边。 风寒竹也是只惊讶了一瞬,却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褚季野身后的女子身上。 他怎么可能不认得相处了多年的表妹,即便戴着面纱也也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好好的官家女子怎么会和他们牵扯在一起,何衍竟然也在。 这其中透露着古怪,他不动声色的抿了抿唇。 寇贤好不容易见到这位知府大人殷勤的紧,更是连番敬酒。 褚季野含笑应对,笑着回道,“都说泸州首富的庄园景色一绝,本官心慕已久,听闻此间有宴会,便不请自来了。” “褚大人说的那里话,您能来,可真是蓬荜生辉呀。早就想会一会您了,只是听说您一直公务繁忙,草民也不敢多加打扰,如果相逢即是有缘,今晚我和褚大人不醉不归。”寇贤一向喜欢说好听的话。 褚季野推脱不掉,多喝了几杯,借着醉酒倒在了何衍的肩膀。 何衍很有眼色的扶着褚季野起身,“大人这是醉了,小的便带我家大人先回府了。” 风寒竹也趁势起身道,“不如我送你们一程吧,正好我马车就在外面。” “多谢,我来送我家大人就好,劳烦您送我家二位姑娘。”何衍做出了安排,带着褚季野离开了。 第66章 向他秋晚(6) 风寒竹便带着两位姑娘上了风府的马车,他们跟在楚大人的马车后面。 王瑞瑛上了马车之后,就将面纱给摘了下来,“风寒竹,你怎么会到泸州来了?” 风寒竹立马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没大没小的,叫表哥。” “这位姑娘我以前不曾见过,长得比表妹你还要好看。”风寒竹瞧了一眼她身边这位白玲珑姑娘,眼神只是透露出好奇,并没有那种色眯眯的看着人家。 王瑞瑛做出一副保护的姿态揪住了自家表哥的耳朵,“喂,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到底来这干什么的?怎么会和那种人搅和在一起?我觉得那个寇贤不是什么好人。” 这点风寒竹倒是认同,不过,“你别一直追问我的事儿,我还想问你呢,怎么会到这里来?还跟那个何公子在一起,你们俩不会是私奔了吧!” 王瑞瑛小脸爆红,看到白玲珑惊讶的睁大眼睛,她并没有告诉白玲珑她跟何公子有过什么渊源,可风寒竹这个大嘴巴乱说什么呢? “没有的事儿,表哥别乱说话。其实我是被人拐到这边来的,白玲珑跟我一起逃了出来,偶遇何公子,于是我们来找褚大人帮忙,找抓我们的那些人贩子,后来查到当初关我们的那个田庄,就是寇贤名下的产业,所以今日过去打探一下底,没想到却碰到了你。” “原来是这样啊!”风寒竹摸了摸下巴,“如果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来找我,先送你们到这里。” 两位姑娘下了马车,向他道谢告别,临别之时,风寒竹叫住了王瑞瑛,“我在这边待的时间不会太长,还要给我弟弟去送物资,等忙完了这件事,我是派人送你回王府,还是跟我去叙州?” 王瑞瑛暂时没有作出回答,看了一眼前方站着的何衍,低了头说道,“等等吧,我已经回信去了家里,他们知道我平安,应该不会那么着急了,至于之后的事儿,我还没有决定好。” “你还对那家伙念念不忘?”风寒竹自然注意到了她的视线,眼神有些不悦,“你的未婚夫如今在叙州呢,就算你和这家伙有什么,也得去叙州一趟,跟人家说清楚了好吧。” “表哥,你现在怎么啰里八嗦的?等我忙完这件事,我就去叙州,找篁表哥告你的状。” “瞧你,就这点出息了。” 风府的马车离开之后,他们坐到了大堂里,商量今晚去寇府发现的事情。 刚才马车上,何衍其实跟褚大人大概说了一遍,如今便由褚大人做出安排的时候了。 “我猜你今晚在书房看到的密室,也许就是那些被拐卖的女子关起来的地方,甚至今晚宴会上出现的那些姑娘,她们也应该不是自愿的,我瞧着她们手腕上都有被绳子勒过的痕迹,这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看来这寇府我们得再去探一探。” “但是得找个什么好的理由呢?”何衍愁容满面,还有那个被他放置在安全之处的盒子,他怕时间长了,寇贤发现盒子不见就糟糕了。 “不如让我表哥帮忙吧,刚才在车上的时候,他说最近寇贤似乎有意拉拢他,也许这是一个好的契机,”王瑞瑛突然伸出手指,提起她的表哥,眼神有些亮。 虽然风寒竹看着不太靠谱的样子,但其实每件事都做得非常出色,除了篁表哥之外,这也是她第二个比较信任的人了。 褚季野食指在桌上敲了敲,沉思之后回道,“不如我们兵分两路,让你表哥将寇贤引出府去,我会派手底下的人乔装打扮去寇府探察一番,何衍你就负责去把那个盒子拿出来,至于你们二位姑娘,便在府中静候佳音吧!” 何衍觉得可行,不过提出一个问题,“当时我在书房的时候见到的那个管家我觉得可以利用一下,他知道机关的所在,而且知道寇府的事情也比我们多,褚大人觉得呢?” 褚季野点点头,“好,这件事就这么办,王娘子,就辛苦你明天去你表哥住所跟你表哥说一下了。” “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 开完了会,大家各自散去,王瑞瑛和何衍走在最后,白玲珑看到他们之间似乎有话说,她很自觉的先一步离开了。 两人并肩走着,月光之下,中间的距离隔了一个拳头,王瑞瑛开口,“等这件事了了,我会跟我表哥去叙州找我篁表哥,你,会跟我们一起吗?” 何衍双手负在身后,表情淡淡,“了能陪了我一路,我该护送他回去的,便要跟姑娘道别了。” 王瑞瑛猛地停下了脚步,还是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所以,你一路出城到底是找什么人?是我吗?” 最后一问她问的小心翼翼,显得那么的不自信,可王瑞瑛实在憋不住了。 她连告白这么丢人的事情都说出来了,即使再丢人一次也没什么。 何衍敏感的察觉到她情绪的异样,偏过头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我找到那个可与我对弈的女子了,她就在我的面前,当我知道她不见了的时候,我觉得我不再是我了,就像黑白棋子缺了任何一方,都不再完整。” 王瑞瑛听着这类似于表白的话,呆滞了好一会儿,然后感觉像中了大奖一样的不可置信,“你说的那个人真的是我吗?” 何衍此刻不再遮掩,“除了你,我也没遇到过其他那么傻的姑娘了,对不起,之前说了很多伤你的话。” “不,是我不对,我不该跟你告白的时候,还跟其他男子有婚约,这对你不公平,后来我也挺后悔的。我这次去了叙州,也是为了跟他解除婚约,之后我们一起回王府,如果家里人不同意我们俩在一起,那我就跟你浪迹天涯。” 王瑞瑛说出这些话都是不经大脑思考的,或许早在心里想了千百万遍,到了此时此刻,便脱口而出了,她的心剧烈的跳动着,眼神却是坚定的。 这种被喜欢的人喜欢着的感觉真的太好了,以至于她现在有些飘飘然,何衍自然也能看得出来,头一次摸了摸她的脑袋,“真是个傻姑娘。” 他有什么好的呀?喜欢他这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王瑞瑛却不管,主动将脑袋伸到他的掌心,像猫儿一般蹭了蹭,讨好又乖巧。 “那你还跟我一起去叙州吗?”话题又绕了回来。 如今两人互通了心意,王瑞瑛一刻也不想跟他分开。 “我一路出城就是为了找你,如今知道你平安无恙,跟着你表哥是最好的选择,他们会保护好你。我要送了能他回去,还有多赚一些银子,不然,怎么好意思上门提亲呢?”何衍说着说着脸也变红了。 王瑞瑛像喝了蜜一样甜,她嘴角弯弯,两人要分开的时候,王瑞瑛还拉着他的袖子。 “今晚月色这么好,不如再看一会儿嘛,”王瑞瑛不肯撒手,何衍只好顺着她。 天空有两颗最亮的星星,正好挂在了弯月的两个角上,像是一个笑脸,这二星陪月的画面也是百年难得一遇,王瑞瑛抬起手,让何衍看着,而何衍的目光却一直落在身边的傻姑娘身上。 王瑞瑛回去的时候,白玲珑还没有睡,看到她满面春风的进来,笑着打趣,“本来你表哥说的我还不信,如今倒是有七八成信了,你和何公子这是好了?” 王瑞瑛含羞带怯的点点头,俨然就是一个在恋爱中的幸福的小女子。 “我祝福你们,何公子确实不错,不过大小姐,咱们应该睡觉了,不然明天早上起来长了痘痘了就不好看了呀,”白玲珑故意恐吓她。 “遵命!”王瑞瑛立即闭上了双眼,她可不想第二天面容惨淡的见心上人。 第67章 向他秋晚(7) 梅府,一大早,商洛郡主便穿戴整齐,画了一个精致的妆容,今日要回门,回门礼梅润笙早早的就给备好了,装了满满三箱子,都是给闲王的补品,又考虑到闲王在边关打仗会受伤,又准备了一箱子治疗伤筋动骨的金创药。 商洛郡主瞧了都自愧不如,“明明是我的父王,可你想的比我还要细致,真是难为你了。” “瞧你说的是什么话,你我如今是夫妻了,那闲王也算是我的岳丈,我准备这点薄礼也是应该的,”梅润笙扶着商洛郡主的手走上马车。 二人如今正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几乎没有分开过,梅府的下人都看在眼里,都看这是一对神仙眷侣,让人羡慕不已。 马车晃晃悠悠停在了闲王府的大门口,闲王早早的等在了台阶之上,他翘首以盼,等着女儿和新女婿的到来。 一揭帘子,商洛郡主便看到了父亲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一下子热泪盈眶,等站定在闲王面前,就拉住了父亲的手。 “父王这些时日可有好好用膳?瞧着似乎是瘦了一些,您看您一忙起来就忘记吃饭了,如今我嫁人了,也没人提醒你,”说着说着,商洛郡主就愁容满面,记挂这个,担心那个。 都说闲王对女儿如珠如宝的疼爱,甚至为她筹谋了一桩好姻缘。 可商洛郡主又何尝不是当母亲一样的照顾闲王,他们一直是这样相依为命的关系。 “好了,别站在门口了,咱们进去说吧!”梅润笙忍不住开口提醒,吩咐下人把东西都搬进来,然后带着郡主一起入了闲王府。 一如既往,他们走到了那片桃花林,此时桃花已经朵朵开放,正如女子一生中最好的年纪。 看着这片久违的桃花林,商洛郡主忍不住折枝,让春桃带进屋里插瓶子。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初见你还在月余之前,可如今竟感觉恍如隔世,“梅润笙忍不住感慨。 “等你们去叙州安了家,也可以种一片桃林,”闲王倒没有那么多的闲情逸致,他只是觉得如果女儿喜欢,在自己家里种不失为一种办法。 梅润笙点头,看着商洛郡主说道,“小婿记下了,以后我们在家里也可以种,你喜欢什么我就种什么。” 商洛郡主再次展颜,“谢谢夫君。” 他们吃了一个难得的团圆饭,闲王也不能在城中多待,当天下午就出发,离开了都城。 郡主夫妻俩一直送到了城门口,看着闲王高坐在汗血宝马之上,身后还带了一队骑兵,他深深的凝望了女儿一眼,然后一挥马鞭扬长而去。 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 商洛郡主想到当初和父亲从边关一直到都城,就是为了把她这个已经及笄的女儿嫁出去,所以她一直都很珍惜和父王待在一起的点点时光,可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发现,她想跟着父王一起走,不想被孤独的留下来。 哪怕在她身边有最疼爱她的夫君。 “幺幺,别难过了,若是你想父王了,等我公务不忙的时候,我们一起去见他老人家,”梅润笙爱怜地抚去她脸上的泪水,而商洛郡主在父王面前强撑的坚强,此时瞬间瓦解,脆弱的靠在梅润笙的怀里无声的哭泣。 王瑞瑛顺着表哥给的地址找到了风寒竹暂居在泸州城的别院。 “我一猜表妹就要找我,可没想到这么快,是有什么地方需要哥哥我帮忙的?”风寒竹依旧说话肆无忌惮,他刚刚练完一套拳法,浑身冒着热气,晶莹的汗水从脸颊滑落,随手接过身边仆从送来的帕子,往脸上擦了擦。 看着他,王瑞瑛顿时觉得夏天到来了,他浑身的热气扑面而来,让她往后退了退,嫌弃的用手扇了扇,“我也不是很着急,你先去冲个澡吧,这一身的汗臭味,可熏死人了。” 风寒竹撇撇嘴,“你懂什么?这叫男子的阳刚之气,那我先去洗澡,你先吃会点心。” 王瑞瑛摆了摆手,在园子里的石凳上坐下吃东西。 “王娘子也在这里啊。” 突然说话的声音让王瑞瑛吓了一跳,抬头一看,竟然是风寒竹身边的好兄弟戴渊。 戴渊跟着风寒竹走这一趟也没有白来,长了许多见识,喝了许多美酒,也见了许多美人。 昨天晚上风寒竹回来,兴高采烈地跟他说遇见了他的表妹,她是被人贩子拐到这儿来的。 戴渊听说了王瑞瑛的遭遇,觉得此事甚为有意思,也想留下来看看这件事发展的后续,没想到这一大早上的就碰着当事人了。 “风寒竹他去洗澡了,不如把你的计划说给我先听听,看看可信不可信?”戴渊坐在了另外一个石凳上,对于感兴趣的事情,他倒是愿意多上几分心的。 王瑞瑛想着这位是表哥的朋友,应该算是可信之人,当即便把褚大人的计划说了一点,“我们需要表哥将寇贤给约出去,最好能让他尝一点甜头,不然半路回来,打扰了褚大人的计划就不好了。” 戴渊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嗯,他这个计划我没什么异议,不过如果褚大人同意的话,我也想去帮帮忙可以吗?”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如果你也肯加入的话,我当然没意见了,”王瑞瑛正和戴渊开心的说着话,风寒竹早已冲了一个凉水澡,换了件衣服就出来了,看见他们俩相谈甚欢,倒是觉得不可思议。 “你陪我出来这么久,我都没看你这么开心过,”风寒竹忍不住拿话刺他。 戴渊微微挑眉,“还不是你做的那些事儿太过容易了,来点刺激冒险的更合我的口味。” “那行,明天我就带着寇贤去泸州城最大的销金窟转一转,你们就去做该做的事情吧!”风寒竹拢了拢外衣,翘起了二郎腿。 如果拐卖妇女这件事真和寇贤脱不开关系,那他首富的这个位置,该换个人来做做了,或许他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到时候多积攒点物资,好为叙州那些受苦的百姓添砖加瓦。 商议好对策之后,王瑞瑛便回去了,决定等第二天开始行动。 风寒竹便在书房里写了一封邀请函给寇贤,约他去花鼓楼一叙。 寇贤没有想到一次宴会就可以让风寒竹上钩了,竟然主动相邀。 他身侧站着的管家倒没有他那么乐观,忧心忡忡的问道,“会不会这其中有诈呀,听说这风家公子有二位,一直是他的弟弟主事,如今他的哥哥突然拿着商印出面,让人摸不着头脑。原本都是距我们于千里之外,怎么会突然主动找上门来?”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我还怕他不成?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观察他这么久,也没见他有什么厉害的地方。若是出现的是他那个弟弟,我倒是有几分忌惮,毕竟曾在他手中吃过几次暗亏,但他这个哥哥,应该不足为惧。”寇贤自认看人是有几分本事的,对管家说道,“明日我不在府中,你好好照看着。别出现了什么贼人,偷走了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我的府里,价值连城的东西可不少,若是丢了,我唯你是问。” “老爷尽管放心,我办事还是很认真的,”管家做低了姿态,眼中有着精明狡黠的光芒。 次日天刚亮,梅润笙带着郡主也要去叙州赴任了,梅夫人拉着他的手,眼泪汪汪,“你说你,偏偏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在都城里不好吗?这里靠家又近,出了什么事儿,还有我们府罩着你,到外面穷山恶水的,我们想帮也来不及呀。” “母亲,儿子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如今也成家了,也有人照顾。母亲,你就留在家里享享清福吧!”梅润笙跪伏在地,磕了个响头,拜别母亲。 昨日,郡主和闲王分离,今日也该轮到他了。 第68章 向他秋晚(8) 住了几天花楼的王瑞昌终于回到了王府,一脸醉醺醺的卧倒在床上。 花朝仍然面不改色的将他的鞋子给脱了,然后用湿毛巾擦了他的脸。 玉绳看了嗤笑一声,“以为你会是个得宠的姨娘,没想到还不是要干伺候人的活。” 花朝并不理会她的嘲讽,是她自己的事,她就会专心干好。别人都以为她蠢,明明可以过上令人艳羡的生活,可她却弃若敝履,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 如果没有跟在风幽篁身边,她可能还是那个洒扫庭院的无知女子,但是跟在二爷身边读过书,明过理之后,她就无法再容忍成为别人的附庸。 所以她的拒绝很干脆,没有丝毫犹豫。 王瑞昌半梦半醒的看着她,然后一把抓住了她给自己擦脸的手,将她拽到了床上。 花朝惊呼一声,吓了一大跳,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他狠狠的按在了身下。她的心砰砰的跳起来,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了。 她试图反抗,但他的力气太大了,她的挣扎显得那么无力。 她有些害怕,突然想到了在风府乔迁之宴的晚上,王瑞昌欲对自己做的事情。 “少爷,醒酒汤来了。”玉绳才出去那么一会儿功夫,回来就看到了这样的事情,当场愣在了原地。 “滚出去,”王瑞昌不耐烦的对外说道,吓得玉绳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他的呼吸急促,炽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她能感受到他的身体散发出的热量。浓浓的酒气扑洒在她的脸上,让她不适的偏了偏头,声音刻意保持冷静,却还是透露出害怕的颤抖来,“请快让奴婢起来。” 他的眼神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她能感受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她不知道这是因为兴奋还是紧张。 突然,他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她。 她的身体猛地一颤,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她的嘴唇微微张开,他的舌头趁机伸了进去,探索着她的口腔。 他的吻变得更加激烈,似乎要将她的灵魂吞噬。 她的眼泪不可抑制的滴落在床枕头上,绝望的想,就算此刻他要了自己,恐怕也没有人会为她说一句,甚至会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她不过是一个奴婢,主人家想对她做什么,她应该感恩戴德的承受这一切。 而王瑞昌却慢慢的停了下来,将头抬起,看着她泪眼朦胧的眼睛。 “就这么不愿意吗?我真的有这么差劲吗?”王瑞昌是沮丧的,可又是愤怒的,他紧紧的抓住花朝的双肩,“对,我行事卑劣,比不上你口中的二爷,他做什么都是好的,就连仕途上都一帆风顺。但是我告诉你,我对你的喜欢不比他少,这一辈子,不管我有没有其他女人,我都不会放开你。” 花轿的红唇被亲的水润而红肿,哆嗦着开口,“所以少爷到底喜欢我什么?比我漂亮的大有人在,比我懂事的,也比比皆是。为什么不能放了我?难道只是因为你的占有欲吗?” 王瑞昌笑了笑,他也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也许是在看到她笨拙的想拿书架上的一本书时,被她可爱到了;也许是看到她认认真真的在外院打扫落叶,看她拿着一片枫叶挡住阳光的时候看呆了;也许在她远离了自己的身边,意识到他早已习惯她在身边的日子…… “喜欢都是不可理喻的,没什么道理可言,朝朝,我想和你朝朝暮暮,”说着王瑞昌又在她唇上啄了一口,然后又啄了一口,像是玩起了这个游戏,怎么也亲不够似的。 花朝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任由她的气息在周身笼罩着。 也许这一刻他是喜欢她的,但,谁又能保证这种喜欢能维持多久? 他的身上有女人胭脂的气味,让她想呕吐,他的嘴里还有重重的酒味,也让她反胃,世界上的感情并非都是两厢情愿的,花招并不愿意被他抱在怀里亲吻。 如果她是郡主或公主,王瑞昌绝对不敢如此轻谩于她,必定会以正妻之礼尊重她。 所以这种喜欢,不过是一时的欢愉。 花朝看得很明白,却也无力挣脱。如今被外人看到他们二人纠缠的模样,她已失了清誉。除了委身于他做妾,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不过她还是问出了一个可笑的问题,“那你能娶我为妻吗?” 她问的是能,而不是愿。 如今看他对自己如此感兴趣的状态,一定是愿意的,却是不能娶的。 果然,王瑞昌慢慢的坐着了身子,低头俯视她,以一种主人看仆人的姿态,“花朝,我虽然喜欢你,但你也明白你的身份……” 花朝笑了,又哭了,瞧,刚刚还叫她朝朝来着,刚刚还甜言蜜语的不能没有她,贵族少爷的喜欢,果真是廉价的很。 花朝将衣服整了整,又将头上的发髻梳了梳,然后跪伏在他的脚边,“少爷,刚刚都是你醉酒胡言,就当从来不曾发生过,日后奴婢还要出府嫁人的。” 王瑞昌脸色顿时暗沉下来,没想到说了这么多,她的态度还是那么冷硬。 “花朝,你当真是无心之人吗?”王瑞昌一口气发不出来,堵在胸口,闷的难受。 花朝笑的无所谓,“就当奴婢是吧。” 王瑞昌终于冷下脸来,“看来是我对你太好了,让你变得越发没分寸了。朝朝,今晚过来守夜。” 花朝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他面目寒霜的脸。 她的心里打着鼓,这样的少爷看着有些陌生,仿佛酝酿着什么风暴一样。 守夜并不是她要干的活,她都是负责白天的伺候,可是少爷发话了,她不能不从,只能答应下来。 此时后宫之中也变得很热闹。 选秀在即,秀女们都在碧秋阁中,学习礼仪规矩。 秀女不仅仅是为皇上安排的,还有没有大婚的太子殿下,以及皇上最宠爱的弟弟信德王。 王家二姑娘王瑞芳,自入宫以来一直谨言慎行,当母亲身亡的消息传入宫里的时候,她正在绣着花儿,一个不注意,那根针就插入了指尖的肉里,血珠都冒了出来。 “嬷嬷,你说什么?我母亲怎么了?”王瑞芳一直知道母亲有了身孕以后,身子一直就不太好,但也没想到这次会这么严重的。 “王二夫人难产去世了,生下个小少爷,宫里容情,让您回去奔丧。可能之后的守孝便要错过这次选秀了。”教导嬷嬷有些可怜的望着她。 等受孝期过后,她也成了个老姑娘,婚嫁一事就更难了。 王瑞芳头晕目眩,更多的不是对母亲离世的伤心,是对自己前途的堪忧。 她甚至有些恼恨母亲,偏偏在她选秀的大日子离世,家里人都只顾着那个刚出世的婴儿,哪里还顾得了她呢。 “知道了,那我收拾收拾就出宫去。” 教导嬷嬷看到她眼底的哀愁,不做多想,宽慰了她几句,便离开了她的房间。 在嬷嬷离开以后,王瑞芳狠狠的跺了跺脚,眼底闪过一丝戾气。其她房间的秀女们都在等着看她笑话呢,她现在就这么离开了,她不甘心。 就算以后等她守孝期过了,年龄也大了,相比于那些年纪轻轻的女孩,谁会选她呢? 隔壁房间是宁国公府的嫡小姐宁流巧,听到消息,推开她的房门关切道,“王娘子的母亲新丧,节哀顺变呀。” 看着她虚伪的假笑,王瑞芳不带感情的答道,“谢宁三娘子关心了。” 第69章 向他秋晚(9) “有个消息,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听,听说圣上每回下朝去御书房,总会经过御花园的秋千架,后宫女子总是会在那踩点,为了吸引圣上注意,听说贵妃得宠也是从那一次开始的。” “宁三娘子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都是要出宫的人了。” “我也就是说说,你就听听罢了。你走了,我还不知道有谁能陪我说说话呢。”宁流巧坐了一会儿,便施施然离开了。 王瑞芳若有所思的坐在桌凳上,表面平静,脑海里却天人交战。 她的手紧紧攥起,仿佛下定了重大的决定,有时候机会是需要自己主动把握的,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就是好的结果。 现如今,后宫除了尊贵的皇后,就只一贵妃最为得宠。她知道圣上的宠爱不过昙花一现,只要能偶尔得他青睐便算是对她的恩赐了。 秀女们一般是不能乱跑的,怕冲撞了圣上,可是她是要出宫的人呀,如果遇上了,那也算是情有可原,有理有据。 她要去御花园的秋千架来一场美丽的邂逅。 宁流巧看着她远去的方向并不是出宫之路,而是换了一条捷径,她嘴角一勾,之所以告诉她这个消息,不过是觉得她们所求目的不同,她要的是太子妃之位,别人绝对不能跟她争。至于给王瑞芳这个好处,也是为了有朝一日,王瑞芳在后宫得宠了能在后宫帮帮她,但愿这不是一颗废棋。 王瑞芳并不知道自己落在了别人的算计之中,可就算是她也会义无反顾。 她穿着素净的白衣服,侧蹲半弯腰,将地上的落花一一拾起,放在了素娟的帕子上。 她是故意做出这个举动的,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觉得美极了,像是一幅画似的。 她侧脸柔和,让人看着楚楚动人,又让人觉出一丝哀痛,那爱花惜花的样子,让人忍不住纷纷侧目,心中顿生好感。 圣上路过此处的时候,正坐在御辇之上,食指抬了抬,宫人们便立即停在了原地。 看着圣上眼中所逐之处,他身边的姚公公立即很有眼色的对王瑞芳喊着,“那边是哪位宫里的贵人?” 王瑞芳的穿着并不是普通宫女的衣服,所以姚公公喊的也不算错。 王瑞芳故作害怕似的惊了惊,然后用好看的侧脸瞥见了一抹龙袍,然后用学到的最好的礼仪,跪拜行礼,“臣女是入宫的秀女,家母新丧,正准备出宫去了。路遇落花,心中不忍,所以才驻足片刻,惊扰圣驾,是臣女的不是。” 看着她像小兔子似的眼神,圣上的拇指微微捻了捻食指,声音温和的道,“抬起头来。” 王瑞芳低着的脑袋微微抬起,目光却落在了圣上身前衣服上的龙眼上,这条龙张牙舞爪,像是真的一般,双目炯炯有神,她的心微微跳了跳。 那龙眼栩栩如生,仿佛在注视着她,让她感到一阵寒意。她不禁想起了曾经听过的传说,据说圣上的龙眼可以看穿人心,洞察一切。 她不知道这是真是假,但在这一刻,她却感觉到了一种被监视的感觉,让她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王瑞芳长得并不算绝美,只能说是清秀。而此时她头上戴着的小白花,让她显得纤弱可怜,圣上也忍不住生出一丝怜惜之意。 “你正值待嫁之龄,母亲新丧要守孝三年,便会耽误你的婚事。如果你愿意,我就先赐你一个才人之位,等守孝期满,你可直接入住后宫。” 王瑞芳也许是感动的,立即流下泪水,然后连忙擦去泪水,跪伏感谢道,“谢圣上恩典,圣上之恩,臣女铭记在心。” “你叫什么名字?” “臣女姓王,名瑞芳。” “姚公公,那你便送王才人回家服丧去吧。” “喏,”姚公公便留在了原地,等御辇离开之后,看了一眼已经起身的王瑞芳,客气有理的说道,“王才人,跟我走吧。” “姚公公,麻烦您稍等,我将这些落花给埋了。”王瑞芳自认为做事要滴水不漏,有始有终,否则演戏演一半,只会被人拆穿,如果她做戏做了全套,别人也说不出什么。 姚公公眯了眯眼,也不催促,看着她。装模作样的埋了落花,然后才柔柔弱弱的跟在了他的身后。 把她送到了王府,王瑞芳自然是要打点一番的,送了姚公公不少好处。 这人情世故不是那么简单的,王瑞芳看得很透彻,姚公公是圣上身边的红人,以后少不了他的帮忙,姚公公得了好处,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大家伙知道她是以王才人的身份出的宫,一下子她的地位水涨船高,就连她母亲葬礼也变得更为隆重,来的宾客也是从认识的到不认识的来了一大堆。 王瑞芳终于看到了在棺椁里躺着的母亲,她虽然被清理了一番,但瘦的只剩下皮包骨了,可见生产受了多大的罪。 她有记忆起,她的母亲给她的温暖极少极少,更多的是放在二老爷的身上,可惜二老爷是个薄凉之人,更注重的是子嗣传承。 明知道二夫人在生她之后身体不好,可还是在她高龄之时让她怀孕。 如今落得这个下场,王瑞芳脸上泪水如珠串似的不停,心里却平静的很,也许是她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她去了后院看到了那个刚出生的婴儿,这是她的弟弟,也是夺了她母亲性命的凶手。 “弟弟的名字是什么?”王瑞芳问照顾孩子的奶娘。 奶娘笑着回答,“回王才人的话,二爷给他取名为王瑞华。” 王瑞芳轻笑一声,他们姐弟二人名字合起来竟然是“芳华”吗? 可世间的芳华不过都是掩盖在丑恶真相里的蜜糖。 “我知道了,你好好照顾他。” 这个弟弟看起来还算乖巧,至少在她面前不哭不闹,唆着自己的手指,一副纯洁无害的模样。 “我爹爹呢?” “二老爷伤心过度,晕倒在床上了。” 王瑞芳眼眸闪了闪,“那我去看看他。” 路过一片假山林的时候,在假山后面传来两个小丫头的耳语。 “二夫人可真可怜,年纪轻轻的就撒手人寰了。” “你说当时二老爷若是选的是二夫人,会不会结局就不一样了?” “可这世界上最难的就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呀,二夫人难产,保大和保小都是一条生命。若事情放到你身上,你会如何选择?” “老夫人都选了是二夫人,可偏偏二老爷却要那个孩子……” 王瑞芳的脸色瞬时变幻莫测,跟在身边的丫鬟觉得不对,忙上前关切的问道,“才人可是身体不适?” 她恍惚的摇了摇头,然后朝二老爷的房间走去,看到他身边伺候的下人问道,“爹爹身体如何了?” 下人回答,“还发着烧呢。” “那你们好好照看着,我去母亲的灵堂守灵去了,”说完也不进屋,径直转身离开。 下人面面相觑,都到门口了,怎么还回去了?不过这也不是他们该问的事儿,又都忙活自己的事去了。 王瑞芳折返于灵堂,灵堂里一片哭声哀嚎,只是这些哭泣有几分真几分假,她看的透彻。 因为她也是其中的一员,她梨花带雨,跪坐在蒲团之上,给前来吊唁的人行礼,人人看她都至善至孝,可她心里发笑,原来表面功夫做足了,真的能以假乱真,就如她爹爹一般。 身边的大夫人一把搂住了她,哭着对她说,“以后你是没娘的人了,不过我会像娘亲一样待你,你刚被封了才人,要好好保重身子。” “嗯,多谢大娘,我会的。” 第70章 向他秋晚(10) 而此时,风寒竹和寇贤来到泸州城最繁华的地带。 这里的雨烟楼有最美的姑娘,也有最好的酒,不是有钱人家都不敢进来的,寇贤他也并不是第一次来了,自然熟门熟路的,而风寒竹被明眼人一看就是个新人。 “要不要去赌一把?”寇贤指了指那边的牌桌,“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风寒竹可不是个赌鬼,在现代的时候,最冒险的也不过就是玩一些赛车游戏,他享受那种快感,至于赌博,他是一点都不敢沾的。 不过今日情况特殊,最好能拉着寇贤做他有兴趣的事情,不然半途他回去了,他们的计划就要泡汤了。 “既然寇兄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虽然以前没玩过,但看起来也挺有趣的,不如寇兄先来,寇兄选大或选小,我都跟着你。” 寇贤听了哈哈一笑,“也行,我带着你,你也就马上能上手了。” 在这里,寇老板的名头谁不认识,看到他来纷纷退让两侧。 寇贤带着风寒竹径直来到了牌桌的旁边,还真有模有样的指导起他来。 寇贤带着风寒竹径直来到了牌桌的旁边,还真有模有样的指导起他来。 寇贤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牌手,他深知打牌不仅需要技巧,更需要耐心和冷静。 寇贤坐在风寒竹的旁边,耐心地给他讲解着牌局的规则和策略。他告诉风寒竹,要仔细观察其他玩家的表情和动作,从中推测出他们的牌型和策略。同时,也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要被对手的干扰。 饶是风寒竹有伪装的成分在,也不得不佩服起他来,能成为泸州首富,肯定也下了很多的功夫。 风寒竹听得非常认真,他不断地点头,显然对寇贤的指导非常认同。他觉得自己在牌桌上的表现越来越好了,也开始逐渐掌握了一些技巧和策略。 时间过得很快,牌局结束了。寇贤和风寒竹赢得了这场比赛,风寒竹心想,这算是首战告捷了。 寇贤拍了拍风寒竹的肩膀,笑道:“你表现得很不错,年轻人。不过,你还需要更多的练习和经验,才能在牌桌上更加从容自信。” “这还多亏了寇兄的指导,才能让我进步如此神速,”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风寒竹一个劲儿的夸寇贤。 寇贤也很喜欢他对自己的吹捧,嘴角的笑容一直上扬着。 而寇府就显得没有那么轻松自在了。 褚大人堂皇之地带走了寇府的管家,说是最近的拐卖案与他有关,管家连呼冤枉,却还是被带到了府衙。 而至于其他人,则留在了寇府搜查。 管家暗中想通信告知寇贤,可消息半路都被拦截了下来。 何衍再次登堂入室是为了那个盒子,只有他知道放在哪里,找到东西的时候,上面已经积了一层的灰。 任谁也想不到,那个盒子会被他放在了房梁之上,因为很少有人愿意抬头看看的。 他紧紧的抱着盒子出门,他深知盒子里的东西至关重要,也许跟此次贩卖女子案子有关,也许跟寇贤的罪行有关,总之这会成为最有利的证据。 戴渊跟着府衙里的一众衙役找到了书房里的机关,进入了密室之中。 刚进入密室的时候,戴渊看到了几排书柜,不过上面摆满了许多珍贵的古玩和字画,也算是有钱人的喜好之一,这并不足为奇。 衙役们四处看着,也并没有看出有其他的地方,可他们不相信。 何衍所说管家把那两个姑娘带进了密室,怎么可能就不见了,这里一定还有其他玄机。 他们四处敲击着墙面,墙面上传来的声音空旷而沉闷,仿佛在诉说着什么秘密。 戴渊屏气凝神,仔细聆听着每一个声音,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他的目光紧盯着墙面,希望能够发现一些细微的变化。 在敲击了一会儿后,戴渊发现了一处墙面的声音有些不同寻常。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用手指轻轻摸索着那块墙面。墙面上似乎有一道细微的缝隙,他心中一动,或许这就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线索。 戴渊用手指轻轻撬开了那道缝隙,一道黑暗的门洞出现在他们面前。门洞内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让人感到有些窒息。 戴渊深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探头向门洞内望去。 洞内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只见洞内摆放着两具尸骨,看样子已经死去多时。 紧随跟来的众衙役也看到了这一幕,心里冒着寒气,他们将这两具尸骨带了出来,这是两位年轻貌美的女子,不巧的是,这是被管家送进去的两位。 褚大人尤为震怒,请了仵作立即验尸,然而奇怪的是,死者的身体上并无任何异常,只是面部尤为痛苦,仵作断言,是心疾所致。 简单来说就是触发了心脏病而死。 褚季野并不相信,让人去查这两位姑娘的身世。 管家却一口咬定,这两个女子身体不好,本想着让她们在密室里休息,结果却猝死了,这哪能怪得了他们呢? 看着他无辜的表情,褚大人也只能秉公办理,管家只是有嫌疑,却没有实证,只能先放他回去。 而此时,寇府水榭之内的瀑布后面,站了一男子,他的手上有明显的刀疤,男子放出了信号弹,直冲云霄。 寇贤和风寒竹玩的高兴的时候,骤然脸色大变,起身告辞,说家中有事,要先回去。 风寒竹想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并没有阻止,客气的送他离开。 寇贤刚到家的时候,管家也匆匆回来了,看着府里乱七八糟的样子,寇贤勃然大怒,“这个褚季野,也太不把我们当回事儿了,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这是犯太岁了呀。” “还好,我已经将那些女子转移了出去,”管家有先见之明,所以才那么受器重。 “最近这段时间还是先避避风头吧,我这头疼的很,”寇贤有头疼的毛病,他揉了揉太阳穴,与刚才在赌坊的样子截然不同。 管家贴心的给他倒了茶,然后站到他身后给他按摩,“现在棘手的是,官府从府邸找到了两具女尸,我虽然暂时糊弄住了,但官府恐怕还会找上门来兴师问罪的。” 寇贤猛地站了起来,奔向了书房,管家看他急匆匆的样子也跟了上去。 最后他们在那幅画的后面发现盒子不见了。 “看来他们还找到了物证,这就不好办了。”寇贤手心冒着冷汗,腿软的坐在了地上。 “那现在只能快些逃了,”管家想出了下下策。 当天夜里,寇府走水,整个寇府被火海包围,烧的什么都不剩了。 百姓听了唏嘘不已,泸州首富竟然被一场火给烧没了,怕不是被仇家寻上门来了吧。 褚季野脸色很不好看,没想到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跑了,还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 现在唯一重要的便是这个盒子了,他们倒是想用暴力的方式打开盒子,可机关匠人说,如果不能解开盒子的密码,那里面的东西也会被销毁。 风寒竹若有所思,说道,“也许有一个人可以打开。” 众人的视线纷纷向他投来,风寒竹还头一次被这么期待希冀的目光包围着,犹豫着开口,“只能说试一试。兰大人之前送给我弟弟一个匣子,而匣子设计的跟这个一样巧夺天工,说不定他有办法?” 既然有了方向,他们便准备带着盒子前往叙州,与风幽篁他们会合。 风寒竹一段时日没看到弟弟了,确实很想念,迫不及待的想要出发。 第71章 凶手是谁(1) 分离在即,王瑞瑛和何衍自然又走在了一块。 他们默默地走着,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偶尔相互看一眼,眼中流露出的是无尽的眷恋和不舍。 “我总觉得我们相聚的时间太少了,”王瑞瑛叹了口气,她也很想跟何衍一块离开,可那样就更解释不清了。 她必须去叙州找到和她订亲的季公子,对他说一声抱歉。 “我都明白,”何衍的手宽大而温暖,将王瑞瑛的小手包裹在其中。 何衍的手宽大而温暖,将王瑞瑛的小手包裹在其中。他缓缓地摩挲着她的手背,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温度都传递给她。王瑞瑛微微一颤,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何衍紧紧地握住。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何必朝朝暮暮。我会在都城等着你的。”何衍轻声说道,他的目光中充满了坚定和温柔。 王瑞瑛的心中一阵感动,泪水不争气地涌上了眼眶。 她转过身,想要拭去眼角的泪水,却被何衍一把拉住。他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拥抱着她。 月光下,两个人的影子纠缠在一起。 王瑞瑛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她感受到了何衍的心跳,感受到了他的温暖。 “不要哭,瑞瑛。我会一直等你,等到你回到我的身边。”何衍轻轻地说道,他的声音充满了温柔和坚定。 王瑞瑛抬起头,看着何衍的眼睛,她的心中充满了信任和依靠。 “我会的,衍哥哥。我会尽快回到都城,回到你的身边。”王瑞瑛轻声说道,她的声音中充满了坚定和决心。 何衍微微一笑,对她这个新称呼挺喜欢的,将她搂得更紧了。 “我相信你,瑞瑛。我会一直等你,等到你回来的那一天。”何衍说道,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深情和期待。王瑞瑛的心中充满了幸福和温暖,她知道,自己找到了一个值得依靠的人。 两人相拥在一起,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他们的心中只有彼此,只有对未来的期待。 第二天,风府的马车就已经停在了府衙的门口,而何衍的马也被他牵了出来。 王瑞英从来没有走这么慢过,偏偏被风寒竹三催四催的,让她快点上车。 何衍和了能大师分别坐在马上,何衍也不知在大师耳边低语了什么,大师了然的点点头,随即念叨,“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何衍将马掉了个个儿,王瑞瑛睁大了眼睛,欣喜的问道,“你是要跟我们一起去叙州吗?” “不是,我想再送送你。听说叙州的边界现在特别不安全,流民也很多。风公子,希望你能好好保护这两位姑娘,”何衍语气真挚,双手抱拳。 “你放心吧,我的武功没那么差劲,况且还有戴渊在呢,”风寒竹翘着腿,吊儿郎当的说道。 驾着车的戴渊戴着草帽,对车内的人说的话不感兴趣,他狠狠的拍了一下马鞭,马儿飞快地朝前赶去。 何衍的马还一直跟在他们的后面。 王瑞瑛时不时掀开帘子,眼神始终落在何衍身上,生怕一个眨眼他就消失不见了。 等出了泸州城,他们要前往两个不同的方向,何衍勒住了马,只听马儿长鸣一声,两只前蹄高高抬起,然后又重重落下。 王瑞瑛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掀开帘子伸出了手,不停的晃着,对他说再见。 等到何衍的身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她才依依不舍的放下帘子,失落的坐在一侧。 “就这么难舍难分?姨母知道了,估计又要让你跪祠堂了。”风寒竹并不是吓唬她,他只是不想让她做一个恋爱脑。 “你都没有喜欢的姑娘,自然不咸不淡的说这些话,一旦你有喜欢的姑娘了,那种滋味你就清楚了。”王瑞瑛呛道。 “风公子,姐姐和何公子情投意合,这么些时日,我这个旁观者也都看在眼里,何公子确实是不错的人选。姐姐肯定希望得到你的祝福。”白玲珑的话是为了让他们俩关系缓和,不然,她会觉得自己坐在冰雪之中,身上都冒着寒气。 “懒得管你的事儿。”风寒竹赌气的偏过了头去,不再看这个让人不省心的表妹。 *** 花朝守夜和别人不同,别的奴婢守着夜都能打盹睡着了,可偏偏这王瑞昌就是要指使花朝做事情。 王瑞昌总是对花朝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让她忙个不停。 花朝虽然感到疲惫和委屈,但她并没有抱怨或反抗。她知道自己的地位和身份,她知道自己必须听从主子的命令。 一会儿他说要喝水,花朝便端了水过来,一会儿又说身上酸了,让花朝给他捶肩捶背。 花朝明白他就是想变相的惩罚她,让她屈服,然而花朝是个倔脾气,就这么一声不吭的忍了下来,导致花朝脸色变得尤为不好看,而在旁人看来还以为是被吸了精气,得了主子的宠幸。 于是大夫人每天早上让嬷嬷给她端来了一碗避子汤药,只等着少爷娶了正妻以后生下嫡子,而不是在正妻都没娶之前就有了庶子。 花朝觉得很难堪,她如今和少爷清清白白的,可无论向谁解释,别人都以为是欲盖弥彰,就连王瑞昌也不辩解。 花朝最终忍不住了,她噗通一声跪在了王瑞昌的面前,满脸泪痕地祈求他放手。 “少爷,你是想要逼死我吗?”花朝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和绝望。 她的膝盖在冰冷的石板上磨得生疼,可她却仿佛感觉不到一般,只是直直地望着王瑞昌,眼中闪烁着泪光。 王瑞昌的心中一阵揪痛,他看到了花朝眼中的绝望和无助,看到了她那颤抖的嘴唇和满脸的泪痕,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的祈求。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再让花朝受到这样的伤害和折磨。他深爱着花朝,可他的爱却成了伤害她的武器,将她逼入了绝境。 王瑞昌缓缓地蹲下身子,双手握住了花朝的肩膀。 他感受到了她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感受到了她的内心在痛苦地挣扎。 “花朝,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让你受到了这么多的伤害和痛苦。”王瑞昌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力,好像真的充满歉意,“我不应该强迫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我不应该把我的意志强加在你的身上。” 花朝抬起头,看着王瑞昌的眼睛,眼中闪烁着疑惑和不解。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得这么温柔和体贴。 “少爷,你……”花朝的声音充满了震惊和疑惑。 王瑞昌笑了笑,伸手轻轻地擦去了她脸上的泪痕。 “花朝,我知道我之前做得不好,让你受了很多委屈和痛苦。但是从现在开始,我会改变,我会尊重你的意愿,不会再强迫你做任何事情。” 花朝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王瑞昌的话,只能呆呆地看着他,眼中闪烁着泪光。 王瑞昌再次笑了笑,伸手将花朝拉了起来。 “花朝,你是我最爱的人,我不想失去你,也不想让你受到任何伤害和痛苦。从现在开始,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花朝犹豫了一下,她不知道那个爱整人的少爷又变到哪儿去了,看着他像变戏法似的从一个恶魔变成一个天使,花朝只觉得不寒而栗。 “少爷,我只是一个奴婢,当不起少爷的大恩,”花朝精疲力尽了。 “你既然不想当我的通房,那就做一个没名没份的奴婢好了,”王瑞昌的笑容有些恶劣,向她伸出了魔爪。 第72章 凶手是谁(2) 房门被紧紧的关闭,黑得一点光线都透不进来,花朝浑浑噩噩的躺在床上,身上没有一丝力气,害怕已经过去了,接踵而来的是绝望和无尽的黑暗。 她终究没有等到风二爷回来,那个唯一愿意教她念书,为她挺身而出的家人。 门吱呀一声开了,玉绳见她半死不活的躺尸一般,不满的开口,“我说花朝,别以为有少爷宠你,你就不用干活了,大白天的就赖床,真以为自己是少奶奶?” 见她还是一动不动,玉绳上前拽了她一下,花朝大半个身子都倒了下来,浑身跟没了骨头似的。 玉绳吓了一大跳,她可不想闹出人命,急忙扶了她一把,“喂,你别装死啊!” 看着她脖颈处密密麻麻的红痕,玉绳红了脸,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少爷也太不知轻重了,看把人都折腾到什么样子了。 “花朝,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就说出来,我之前毕竟是大夫人身边的人,懂得比你多些。” 花朝感觉到一股无助的情绪涌上心头,她的眼珠子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喉咙却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 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用力地吞下了一口口水,这才勉强说出了一句话。 “我被人欺负了,能去报官吗?”她的声音低沉而无力,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来的。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无助,仿佛是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在寻求帮助。 玉绳听了想要发笑,她们这些伺候人的奴婢能得到主子的垂怜应该感恩戴德,谁会愚蠢的想要去讨说法的。 即使去报官了,清官难断家务事,收了点贿赂也就不了了之了,况且卖身契都在主人家的手里,想把你发卖了或者打杀了都是你的命,玉绳想嘲笑她一番的,然而看着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话到嘴边还是住了口。 “你好好休息吧,我会替你跟少爷说一声的。” 门再次被关上,花朝的身子再次痉挛了一下,好像又感受到了被黑暗吞噬的感觉,她紧紧的抱住自己,试图把那些可怕的记忆清除掉,就当做了一场噩梦好了。 皇宫中,碧秋阁内,宁流巧正在学习茶道,她的大姐和二姐便不请自来了。 “三妹如今可真是认真,母亲念你念的紧,便托我们来瞧瞧你。”大姐端着长姐的慈善面孔,眉目含笑,姿态也是极好的。 宁二姑娘则不喜欢那么端着,大大咧咧的问道,“三妹这是在学习茶道吗,不如让我们尝尝你烹的茶,检验一下你的学习成果啊!” 宁流巧笑不露齿,如鹤立鸡群的焦点,她道,“姐姐真是折煞我了,你们跟着公主读书习字,学的东西比我多,这茶道更是不在话下,我在你们面前卖弄就是班门弄斧,姐姐来看我的心意心领了,只是这后宫毕竟不是闺阁待嫁女的久留之地,我是秀女无所谓,但你们不同,还是尽早离开吧!” 她的一言一行都充满了自信和从容,仿佛她就是这个后宫的主人。 她知道,自己的美貌和气质在后宫中是数一数二的,但她并不以此为傲。她更注重的是自己的内在修养和才华。 宁二姑娘有些不悦,刚还想说什么,宁大姑娘抬手按在了她的手背上,对她摇了摇头,让她说话别冲动。 “三妹既然在忙,我们确实不好再多加打扰,只是三妹,我们只是关心你,希望你不要距我们于千里之外。”宁大姑娘起身,端庄行礼,仪态大方的离开了。 宁流巧死死盯着她的背影,她最讨厌的就是她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好像全世界就她最无辜,嬷嬷看她走神,敲了一下戒尺,“三姑娘,任何情绪的起伏都会影响到您,只有像宁大姑娘那样不骄不躁,你才无往不利,不被任何事打倒。” “嬷嬷,我记下了,”宁流巧掩下对大姐的所有情绪,继续端庄的学习茶道。 玉珠公主今日特意穿了一件新藕合色淡粉着装裙,等在了上书房下学的必经之路。 这不是她一次故意这么做了,明面上都是在等她的太子哥哥,可是她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太子和这个妹妹并不是那么亲厚,可能他们不是同一个母亲所生,即使太子养在了皇后名下,也总觉得隔了一层什么。 “太子哥哥,今天放学比之前早了点呢。”玉珠公主装乖的时候,让人舍不得对她生气。 太子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玉珠,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若下次我再在此处见到你,我就会跟母后如实禀告。” “哥哥你管的也太多了哦,父皇对我都没那么严苛。”玉珠公主撇了撇嘴,非常的不高兴。 “我不是吓唬你,就算父皇知道了,也不会高兴的。”太子的眼睛如深潭一般,他能轻易的拿捏别人的软肋和错处。 玉珠公主跺了跺脚,却在看到他身后的白色身影时,眼睛亮了亮。 “殷大学士,好巧啊。”玉珠公主眉眼弯弯,完全没有了平日的盛气凌人。 殷云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玉珠公主何曾受过他这样的冷落,转过身子就嚷道,“殷云,你给我站住。我可是皇家公主,你见到我竟然不行礼。” 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愤怒和委屈,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仿佛随时都会滑落下来。 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被这个男人如此对待,她可是堂堂的皇家公主啊!从小要什么别人都会送到她的手边。 可如今唯有人心,她抓不住。 殷云听到她的话,停下了脚步,但却没有转过身来。他的背影依旧挺拔,但却给人一种冷漠无情的感觉。 “玉珠公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若说失礼,公主应该自省。” 玉珠公主心中更加委屈,她冲上去拉住了殷云的手臂,用力摇晃着。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玉珠公主的声音带着哭腔,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以前她一哭,就算父皇母后不答应,也会被她磨的没脾气了,也不知道这一招对他管不管用。 殷云的手臂被她摇晃着,但他却很快将自己的衣袖给扯掉了,他宁愿撕掉自己的袖子,也不愿意被她沾染一分。 玉珠公主心中一阵寒意涌起,她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殷大学士,我只不过想让你看到我,本宫难道不漂亮吗?”玉珠公主的声音已经哽咽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殷云终于转过身来,他的眼神如霜雪,他看着玉珠公主,缓缓说道:“公主,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应该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强求的。何况我已经有了茹娘,别的女子再好也跟我没关系。” “我知道你是一个很有野心的男人,你甘心现在做闲差吗?本宫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只要你愿意接受我。”玉珠公主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坚定,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但她却知道,自己绝对不会轻易放弃。 殷云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你似乎误会了,我并没有什么野心,我的野心都在我爱人身上,她就是我全部的野心。” 玉珠公主愣在了原地,她见过许多貌合神离的夫妻,她自己也没有强求过,只想找一个看着顺眼的。 即使是她的父皇,后宫也有三千佳丽,对她的母后也不可能专一深情。 可今天她却见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人。 若说以前对殷云是三分戏弄,二分执拗,现在也不得不改变她的看法了。 第73章 凶手是谁(3) 看着殷云越走越远的背影,玉珠公主紧紧攥住了拳头。 围观这一幕的太子殿下和他身后的一众陪读们这时才凑了过来。 那些陪读可不敢对公主说三道四,这里唯一有发言权的只有太子殿下。 太子君凌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应该死心了吧,你也看得很明白了,他心中不会有你。你身为公主,有身为公主的责任。希望你能够想清楚,不要再来这里了。” 太子选择了另外一条道路,身后的陪读们也鱼贯而走,不敢靠近尊贵的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冷哼了一声,身边的大宫女芳岁,听到这一声冷哼,周身有些寒凉。 她的公主殿下可不是轻易能够放弃的人,所谓不撞南墙不回头,应该说的就是她了。 进奏院累积的公文本应该是由李继去送的。 他却偏偏为难一个新人,让一个毫不知情的温岭去将文书送进上书房给太子。 如今太子也开始协助皇上理政,所以一些不太棘手的问题都会送到太子这边。 他特意挑了下学的这段时辰,若是温岭遇到了什么不该遇到的人,他们好好羞辱他一番,他也是乐见其成的。 温岭并不是没有来过皇宫,相反,在他是温大人的时候常常出入宫廷。 如今却变成了一个卑微而低贱的身份,一个宦官,一个太监,一个低贱的奴隶。 所以他对皇宫避之不及。 从他坐着囚车入都城之后,就被关进诏狱,然后就被受了腐刑,紧接着就成为了进奏院一个书吏。 这还是他以待罪之身头一次入宫。 刚才玉珠公主被殷大学士拒绝的那一幕,他也看在眼中,为了避开锋芒,他隐身在了暗处。 只是太子随着众伴读离开,他手里的东西也变成了烫手山芋。 若是不能及时送到太子手中,不管这些文书重不重要,那都是他的失职之罪,恐怕也免不了一顿板子。 于是他只能前往东宫一趟。 只是势必要与那公主擦肩而过。 他在默默看着脚下的蚂蚁,盼着那个公主快点离开。 然而倒霉的事还是发生了,公主没有注意到他,而她身边那个大宫女芳岁却察觉了他的存在。 “是谁躲在那鬼鬼祟祟的,快点出来。”身为公主身边得力的人,她也会狗仗人势,声音也尖锐的提高了几分。 温岭避无可避,只能躬身从假山后面踱步而出,恭恭敬敬的跪在她们面前。 温岭低垂着头,不敢直视眼前的华丽女子。 他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掌握在她的手中。 他只能默默地祈祷,希望她能够宽容自己的无礼。 玉珠公主见温岭如此恭敬,心中的怒火也消了几分。她冷冷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温岭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回大人的话,小人温岭,是进奏院派来给太子殿下送文书的书吏。小人刚才路过此地,见太子和公主正在说话,便想回避一下,不想还是惊扰了公主。” 玉珠公主看他垂着头,看不清他的面容,不耐烦的说道,“把头给我抬起来,难不成见不得人吗?” 温岭不知该不该夸公主一句,你猜对了。只是心中一阵叹息,微微抬起了面容。 公主皱了皱眉,觉得他有些熟悉,然后一拍脑袋指着他嘲讽道,“哦,这不是那个如今落魄如鸡的温大人吗?不对,现在不能叫温大人了,应该叫小蚊子才对。” 公主心中涌起了一股报复的爽感,他们之间有过节。 之所以她的婚事一直不顺,玉珠公主一直都怀疑,也许都是温岭这个家伙给她的桃花给弄没了。 记得那时,玉珠公主还是一个娇俏的小女孩,所有人都宠着她,爱着她,她没受过一点苦。 直到那一日,她在御书房里和他父皇玩闹的时候,外面传御史郎中温岭求见。 那个时候温岭也是连中三元,和信德王关系最为要好,是所有女子倾慕的对象。 温岭走进来的时候,玉珠公主正吃着桃花酥,见到他的那一刻,他觉得嘴里的桃花酥也不香了,直勾勾的看着面前如玉一般好看的男子。 玉珠公主现在就觉得那时自己一定是被施了什么咒,不然怎么会觉得温岭是天地间唯一的光,其他都黯然失色。 那时她还懵懵懂懂,胖乎乎的食指指着面前的男子,她对身边的父皇说道,“父皇,我要这个大哥哥。” 此话一出,圣上也诧异极了,认真的看了一眼温岭,似真似假地问道,“你可愿意成为驸马,陪在她的身边?” 玉珠公主想,这世界上没有人会拒绝自己,他也不例外,然而温岭的回答却是,“臣不愿。” 小公主非常的生气,噔噔噔的跑到他的面前,质问道,“你为什么不愿意,我长得不漂亮吗?” 温岭没有躲开她稚嫩的视线,“公主尚且年幼,若公主及笄之后还有这样的想法,臣也没有娶妻,我会改变我的答案。” 当时不过是一句玩闹,没有任何人当真。 事到如今,两人重聚,温岭确实没有娶妻,可他也再没有娶公主的资格。 而就在刚刚,他也听到了玉珠公主对殷大学士同样的执拗,“难道我不漂亮吗?” 温岭只微微仰头,只看到了公主腰带上缠着的玉鸾,女为悦己者容,这件衣服更衬得她娇嫩无比,听着她类似于羞辱的话,他竟然萌生了让她多说几句话的欲望,单纯的,懵懂的。 因为头一次有人对她说不,小公主闹了脾气。 圣上为了安抚宝贝女儿,只好将温岭外派任职,然后就一直在叙州干了许多年,没有任何人想起他。 玉珠公主可不会生出愧疚之心,他本就活该,干了那么多坏事儿,饶他一命就算不错了,于是看着他就像看一团垃圾一样。 “你去给太子哥哥送完文书之后,就在这边跪下,等到什么时候下雨了,你再起身。” 公主的命令没人敢违抗,温岭淡淡的答应了,前往了太子的东宫。 芳岁紧跟着玉珠公主,看了看头顶的天色,这艳阳高照的能把人晒出一层皮来。 钦天监预测最近也不会下雨,这不是故意刁难人吗? 温岭到了东宫,太子果然没有在,也不知道和那些陪读去了哪里,他叹了口气,被小太监安排进了一间矮房,等着太子回来。 总得亲自交到太子手中,他才放心,宫里面出事的地方太多了,他防不胜防,只能谨慎行事。 太子回来的时候浑身湿淋淋的,像是落了水一样,老太监早已习惯,给他放了热水澡。 等太子焚香沐浴过后,这才回到了书房,看着桌案空空如也,皱了皱眉,“今日的文书没有吗?” 老太监还不知道什么情况,招来了小太监,小太监才将此事说了出来。 君凌食指在窗台上敲了敲,“他等了多久?” “小温从你下书房就来这儿了,等到现在。”小太监不敢隐瞒,如实禀报着。 “把他带进来,这信德王把他保护的挺好。”太子的眼神中深邃闪着幽光,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小太监立马跑去矮房将温岭召来。 这个矮房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草垛,唯一能坐的地方就是一把破破烂烂的椅子,而温岭坐在上面纹丝不动。 他的头上滴滴嗒嗒的落着汗,却没有一丝抱怨。 小太监进入矮房的第一瞬间,也感觉到了闷热潮湿,将太子的口令说出来后,便急忙退了出去。 第74章 凶手是谁(4) 面见太子不能失仪,于是温岭用袖子将脸上的汗擦了擦,等到身上的燥意都退下了,这才慢慢的随着小太监去了书房。 书房的窗户是半开着的,屋子里也很清凉,有淡淡的龙涎香从屋内飘了出来,温岭觉得自己的脑子都为之一震,精神也爽利了许多。 “你们都先退下吧。”太子吩咐那些太监离开自己的书房,唯独留下温岭一人。 温岭对这位太子不是十分了解,那时太子年幼,只听闻白相是他的启蒙之师,对他的教导尤为用心。 白相对他的评价就是,此子明明聪慧却不用心,若是收敛了那份躁动的心或许会有大才。 温岭见太子慢悠悠的喝着茶也不说话,自己行礼之后便也不再开口。 “您的英雄事迹我可都是听说了的,听说你和当地的地主周宥玩的极好,你们分赃没有不均过吗?”太子问这些话的时候极为认真,好像真的对这些很感兴趣,连温岭都听不出来,他是在嘲讽或羞辱。 温岭怔了怔,然后俯身说道,“不过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太子又何必揭人伤疤呢?” “你这个人太过无趣了些,兰大人查出这些事的时候,本太子还不相信呢,可证据就拿到明面上了,我不信也得信了。没想到你都如此的声名狼藉了,我那位好叔叔还一直力保着你,他对我可都没有那样好的耐心。” 温岭依然保持着刚才俯身的动作,“太子,这些文书既然已经送到,那奴才就回去领罚了。” “你这么迫不及待的要走,是怕我,还是怕见到谁呀?” “奴才只是在来东宫的路上遇到了玉珠公主,无意中冲撞了,玉竹公主让奴才跪在鹅卵石路上直到下雨。” 太子挑了挑眉,“哦?我这个妹妹惩罚的手段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新意,不过若是你求求我,说不定我能免了你这顿无妄之灾呢?” “若因此事让太子和公主之间闹了不愉快,那便是奴才的不是了。奴才有错,自然是要受罚的。” “既然你如此坚持,那我也不好留你,只是我小叔叔那里,以后你们还是断了联系的好,毕竟,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不要去玷污了他的名声。” 此时太子的话尤为犀利,和刚才的云淡风轻截然不同。突然的转变让温岭睫毛不停的颤抖着,然而心中却有隐隐的痛意,“奴才明白,奴才告退了。” 进奏院内,公孙卿出了内室,准备打道回府,小吏们都同他打招呼。 公孙卿微微颔首,扫视一圈之后,却唯独不见那个老实勤恳的身影,他找来了一个小吏问道,“你可有看到温岭去哪里了?” 小吏摇了摇头,胡乱猜疑着,“可能是他早早的就退了呢。” “不会,”公孙卿一口否认。 温岭不是那种迟到早退的人,他有很明确的时间观念,即使有,那也是有特殊情况,也会提前跟他报备的。 “李继,你知道吗?”公孙卿转头问了他旁边那一位正有些心虚,垂首看着地面的人。 李继忽然被点到名字,吓得浑身一个哆嗦,不敢有所隐瞒,急忙说道,“本来是由我入宫去给太子送文书的,可当时我闹肚子,于是便委托温岭帮我去送了,可没想到他到现在还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被困在宫里了,毕竟宫里下钥的时间跟现在也差不多。” 公孙卿皱了皱眉,“你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让别人去?鉴于你的表现,这个月的月钱就都扣了。” 李继露着一张苦瓜脸,可是却不敢吭声。 公孙卿如今一直住在白相的府邸,毕竟这位老人家丧女之痛不亚于自己,他去多陪陪他也算是尽孝道。 “白公,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公孙卿有些犹豫,并不想拿繁琐小事叨扰白相的安宁。 “你不仅是我的学生,也是我的女婿,关系比别人更亲厚,有什么不能说的,尽管道来,”白相喜欢在饭桌上小酌几杯,如今女儿过世了,他也慢慢的戒了酒,只偶尔用筷子沾酒舔一舔过过嘴瘾。 “是关于温岭的事。他既然已经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不如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所以信德王来找我的时候,我将他招进了进奏院,只是没想到,他今日入宫送文书,到现在没有归来,我想着白公人脉广,能不能打探打探温岭现在如何了。” 温岭,这个名字就像是一道符咒,很多人在他耳边提过这个名字,可他从未说过这个人半句好与不好。 温岭曾是他的学生,也是他作为得意的门生,除了兰一臣以外,他最看重的就是这个孩子,只是没想到他竟会走上歪路。 白相对他的感觉是又爱又恨,所以对他闭口不言,可是听说他在宫里出了事,他的眉头还是紧紧的皱了起来。 他叹了口气,说道,“既然是你的要求,那我去帮你打探一下。” 公孙卿见他没有动怒,平静的有些过分,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只是很明显的,白相的食欲没有之前那么深了,匆匆动了两口之后便停下了箸。 白相很快便打听到了温岭在宫里的处境和遭遇,他恨铁不成钢的一拍桌子,“你看他都混成什么样子了?” 他身边的一位谋士说道,“若想解救温公子,需信德王出面才行。” 白相却抬了抬手,“不必,就当是给他个教训,让他长长记性,以后离皇宫离得远远的,他才能活得久。” 谋士了然,白相表面气愤,内心深处还是关心着那位温公子的。 公孙卿也得到了白相传给他的消息,却被告知不要先告诉信德王,让这件事自然而然的过去。 公孙卿自然明白,若信德王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手帮忙,那温岭只会成为眼中钉,肉中刺,他心里虽然过意不去,却颇赞同白相的做法。 也许老天真的是跟温岭作对,四月份应该是多雨的季节,可偏偏这几天都是艳阳高照。 阳光不算刺眼,反而照在身上暖融融的,让人昏昏欲睡。 温岭迷迷糊糊之间被一桶冷水泼醒,睁开眼睛一看,是玉珠公主身边的人,小太监是特地奉了公主的命令来监视对方的,公主说不能让他睡着,否则处罚的就是他们。 温岭确实渴得厉害,舔了舔唇边的水珠,问这个小太监,“还有吗?” 小太监傻了眼,以往给人泼冷水,他们要不然是讨饶,要不然就是气愤,眼神恨不得杀死你,今日遇到了一个奇葩,竟然问他还有没有。 小太监想着公主殿下并没有禁了他的饮食,便舀了一勺子水递到他的唇边给他喝下。 温岭大口大口的吞咽着,就像是在沙漠里行走了多日,终于见到绿洲的饥渴的旅人。 喝完的水,温岭对他说道,“谢谢你。” 小太监觉得他有些可怜,又给他塞了两个窝窝头,“你藏着点吃,别被人发现了。得罪了谁不好,偏偏得罪了混世魔王。” 听着小太监对公主的称呼,温岭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你竟敢说大逆不道的话,不怕公主砍了你的脑袋?” 小太监急忙捂住了嘴,朝四周望了望,然后放下心来,“我什么都没说,你听错了,我在公主身边的时候,听到她问钦天监几时会下雨,钦天监说,月末。” 温岭垂首,那还有好几天呢,恐怕自己的双腿到时候都会跪废了。 “谢谢你告知我,没关系的,几天而已。” 在诏狱里,受过的苦比这多得多,他对苦中作乐已经有了新的认识。 第75章 凶手是谁(5) 白书祁老实了一段时间,又开始出门鬼混起来。 好巧不巧的,便在马路上和王瑞昌碰了个正面。 他顿时乐了起来,这不是正好有一头小绵羊任他揉搓吗? 当即他勾着王维昌的脖子,像好朋友似的带着他走,街上来往的路人皆没有任何的疑惑。 以往出门,白书祁都会先去找陆宿的,只是想起陆宿给他出的这个馊主意,让他去信德王府找漂亮姑娘,结果被关进牢里的事儿,让他耿耿于怀,闷闷不乐,所以好些日子没有联系他了。 出门只带了两个手下,不好好宰一下眼前这头肥羊都对不起他自己。 他把王瑞昌强硬的带到了一个小巷子里,嘴角都是笑呵呵的。 “身上带了多少银子啊?孝敬孝敬你哥哥我呀!”白书祁并不缺那点银子,就是想欺负他,转身对自己的两个手下让他们去搜。 王瑞昌在家里被人当成宝贝一样,宠着疼着,自然也会仗势欺人,对下人也是这样的态度。如今遇到比他强一点,厉害一点的,立刻内强中干,变得怂起来,主动的将自己的银子上交,“都在这儿了,没了。” 白书祁瞅了瞅,“怎么就这么点儿啊?当我们是讨饭的?” “不是,是真的没了……等下次,我……我多带一些,”王维昌两股颤颤,实在没有想到出门会碰到这个瘟神。 白书祁不满意,拍了拍他的脸,“你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不上道呀?你们两个,给我好好伺候伺候他。” 两个手下不敢违抗他的命令,虽然有些为难,但下手也是毫不迟疑,对着他拳打脚踢起来,王瑞昌反射性的抱住自己的脑袋,护住主要的部位。 “求你们放过我吧……以后……我出门一定绕着走,不挡你们的道。”王瑞昌又委屈又难受,身上痛得厉害,肚子被狠狠的踹了几下,后背也挨了不少拳头,直到白书祁拍了拍手,两个手下才停止了动作。 “其实要怪也不能怪我,谁让你是陆宿介绍给我的呢?我又不能找他撒气,那只好找你了。”白书祁看也不看他,大踏步的离开了,顺便拿他的银子出去挥霍,找了几个女娘陪着。 王瑞昌喘好几口气,才慢慢吞吞的站了起来,他现在就是咳一声,肺里都是疼的,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医馆,简单的治疗了一番,然后才回了家。 回到家之后,是玉绳在身边服侍,看到他鼻青脸肿的样子,吓了一大跳,“少爷这是在外面跟人打架了吗?” 王瑞昌眼神狠利的看着她,“什么时候主子的事儿,轮到你们奴才多问了?”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关心……” 还不等玉绳说完,就被王瑞昌踢了一脚,“滚出去,这里不需要你,花朝呢?” “她今天跟我换班了,她身体有些不舒服……” “都是借口,把她给我叫来,让她给我上药,”王瑞昌说完就进了内室。 玉绳揉了揉自己被踢到的地方,心里埋怨着,在外面受伤了,力气还这么大,看来那些人也没下狠手。 玉绳回来的时候,对花朝说换不成班了,还说被少爷狠狠踢了一脚,叫她服侍的时候小心些。 也许是同为女子的悲哀,两人之间同处一室也没有以前那么针锋相对了。 花朝将没有用完的伤药拿了出来,“你给自己的伤处抹一抹,等我回来的时候再给你揉一揉。” “嗯,你快去吧。” 屋子里,白书祁已经倒在了床上,身上太痛,衣服解了一半就不想再动了。 见她过来拉住她的手,让她帮自己上药。 花朝摆脱不了,只能听他的命令行事。 这些青青紫紫的伤痕在如此娇嫩的皮肤上,显得有些显眼,王瑞昌是富家少爷,哪里吃过什么苦,这点小疼他就能嗷嗷半天,花朝想,若是风二爷肯定不会这样,所以人与人之间真的是有很大的差别。 花朝给他上完药之后,给他倒洗脸水,他却像手废了一样,让她亲自帮忙。 花朝将帕子微微浸湿,敷到王瑞昌脸上的时候一阵热意,让他舒服的喟叹一声,好在他脸上只有嘴角处有一块淤紫,明日大夫人见到他也不会太过起疑。 “奴婢先下去了,若有吩咐,少爷再叫奴婢,”花朝准备离开,却又被身后的人叫住,“我让你走了吗?” “少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你在我身边我才睡得着,过来,”王瑞昌发出命令,花朝身子微僵,没有回头,“少爷身上还有伤,奴婢就在外面替您守夜。” “你真的太不乖了。我都成这样了,保证不碰你,只想让你陪着我,可以吗?” 花朝紧紧攥着的手缓缓的放开了,似是无可奈何,似是对命运妥协。 她爬上了床,进入内侧,躺在了一边。 蜡烛的灯光还在摇曳着,屋子里却很安静,只有连绵起伏的呼吸声。 一只大手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吓得她一个哆嗦,“那一次是不是吓到你了?可是你拒绝我太多次了。你放心,等明日我就跟我娘说,我要纳了你,不会让你无名无分的跟着我。花朝,我承认,我很无能,但,这是我给你我能力范围内的最好的待遇了。” 没有回音,可渐渐的传来了低低的哭泣声,王瑞昌顺着光线往里望去,花朝的眼泪划过耳畔,隐入云鬓之中,他怜惜的另一只手翻过了她的腰,把她抱在怀里,“好了,不要哭了,哭得我心都要疼了。我现在身上疼的要命,你还要我心疼,是不是真不想让我好过呀?” 花朝确实一度很恨王瑞昌,恨他不顾自己的意愿强占自己,恨他的自以为是把她当自己的所有物,可是如今到了他的怀里,她的心也软了下来。 王卫昌不是十恶不赦之人,也许他对自己是有几分真心的,如今身子都给了他,她安安分分的,在他后宅做一个小女人就是了,至于以后他要娶正妻或者令结新欢,她也不是那么在乎,只是有些遗憾不能陪在风二爷身边,过那种自由于天地的日子了。 “少爷,其实我没那么好……” “谁说的?我的花朝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还有,以后私底下叫我子慕,以后我们朝朝暮暮。” 花朝知道少爷的字是叫子慕,不过她从来不敢这么叫,也喊不出声。 见她迟迟不肯叫出声,王瑞昌动了动她的痒痒肉。 花朝笑的花枝乱颤,身子扭来扭去,“少爷,放过我吧,我快笑死了……” “你又叫错了,再叫错,可就不是简单的痒痒喽!”王瑞昌露出了渐渐炽热的目光,别有深意的对她说道。 花朝脸色通红,小声的叫着,“子……慕。” “听不见,再叫一声。” “子慕,子慕……” 最终,花朝的话被吞噬在了王瑞昌的口舌之中。 她的身体渐渐发软,她的灵魂也仿佛在这一刻被他征服。 王瑞昌的亲吻很温柔,但却充满了热情和渴望。 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滞了,整个世界都只属于他们两个人。 最后,王瑞昌还是忍着停了下来,仰倒在了床上,怀里的人脸色通红,不好意思的闭上了眼睛。 “花朝,我会让你慢慢接受我的,哪怕我并不是你理想中的那个人,”王瑞昌紧紧的抱着她,默默的看着怀里已经安眠的女孩。 可任何人都不知道,明天醒来又会变成什么样子,王瑞昌迷迷糊糊睡着前还在想着,明天要跟娘说,他要纳她为妾,这很重要。 然而,他闭上眼睛之后,却再也醒不过来了。 第76章 凶手是谁(6) 花朝醒过来的时候,下意识的摸了一下旁边的人,他还一动不动的躺着身边。 想着他昨天身上受了伤,得替他去请大夫再好好诊治一番,准备把他叫醒的时候,却感觉他身上的气息冰凉。 她有些奇怪,男子身上的热气通常要比女子要旺,就算是发热了,身上也像火炉一样,怎么会这么凉呢?可是看到他的脸色发黑的样子,花朝吓了一大跳。 她颤颤巍巍的用耳朵贴近他的胸前,感受了一下他胸前的心跳,竟然没有一点点动静。 此时,她已经顾不得什么尊卑礼仪了,心中充满了恐惧和担忧。 她颤抖着伸出手,轻轻试探了一下他的鼻息,却发现他已经没有了一点气息。 她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昨天睡着之前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会…… 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那张充满死气的脸,仿佛想要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丝生机。然而,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看到任何生命的迹象。 她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眼泪也夺眶而出,她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无助。 突然,她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从床上滚落在地上,大声喊了起来。 “快来人啊,救命……”她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唤醒。她的喊叫声在清晨晨曦中回荡,打破了一室的宁静。 “快来人啊,少爷出事了,快来人啊……”她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希望有人能听到她的呼救声。她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切,仿佛要把所有的力量都用尽。 终于,有人听到了她的喊叫声,纷纷赶到了房间。 他们看到她瘫坐在地上,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而床上的少爷却已经没有了任何气息。 他们看到了少爷不对劲,连忙去请了府医过来,试图挽回他的生命。 但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府医叹息着摇了摇头,说是无能为力。 他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她呆呆地看着他僵硬的躺在床上,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害怕。 昨晚他离她这么近,她却没有发现任何异状,也许少爷临死前是想把她叫醒,而自己睡死过去了,想到有这种可能她就浑身发抖。 她想起了他昨夜抱着她,对她作出的承诺,而她也终于心软了,那些温暖的话语仿佛还在她的耳边回荡。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她觉得自己的世界已经崩塌了,只记得大夫人来了之后得知少爷的消息嚎啕大哭,然后让下人把自己送进了柴房,听候发落。 王老夫人头疼不已,心中也添了心伤,刚刚好儿媳才故事,如今这唯一的大孙儿也没了,接连家宅不宁,让她如何能够平静。 老夫人问府医,“我这孙儿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没了呢?” “老朽发现他身上有多处挫伤,诊脉时也发现其中有慢性剧毒的存在。只是这猝死的原因,到底是两者还是其一尚未可知。” “你说什么,还有慢性毒药?”大夫人颤巍巍的身子在听到他的话时,拂开了丫鬟的手,支撑起了一股力量,几步走到了府医面前,犹觉得不相信,再三确认。 而此时谢母阿落来找大夫人聊天碰到了此事,看着好姊妹哭得泣不成声的样子,又听闻此事蹊跷,便说道,“不如由我去请京兆府尹吧,毕竟找相应的仵作验尸查询以后,更明白其中的情况呀。” 听说要验尸,王家的人都不大乐意,最后还是王老夫人拄着拐杖着说道,“如果找京兆府,还不如去找大理寺,宋旻真宋大人可是大理寺卿案件的侦破高手,管家,拿着我的府牌去吧。” 谢母知道他们是信不过京兆府,毕竟那只是个不干实事的地方,让他们查个闺女失踪的案子,查到现在还没有个着落,怪不得不得他们信任。 大理寺的办案效率极高,宋大人听闻此桩案件之后,也骑马亲自走一趟来到王府。 大理寺的仵作验过尸之后得出结论,死者王瑞昌是在昨夜丑时一刻毒发身亡,他身中的却是慢性毒药,只会让身体渐渐虚发,但是若是混上一种特制香料,这种毒性就会加快。 宋旻真问道,“昨夜谁是最后见到少爷的那个人?” 玉绳被推了出去,她吓得跪在地上,把自己所知道的都交代出去,毕竟谋害主子的事儿她可不想沾上一点点。 “是花朝,花朝一整夜都陪在少爷身边。” “就是那个小蹄子害了我儿子,”大夫人一边恶狠狠的啐骂着她口中的奴婢,一边还拭着泪。 “那人现在又在哪里?” “被关在柴房里了,”管家上进一步,他有心为花朝开脱,毕竟那是一个好姑娘,“花朝平时做事勤恳老实,而且也不是那种弑主之人。” 宋旻真不会听信任何一个人的话,他有自己的判断标准。 当花朝被从柴房里带出来的时候,小姑娘一身凌乱,表情还是有些呆滞和不安的。 “听闻你是早上才发现你家公子去世了是吗?” 花朝无意识的点了点头。 “那他死的时候你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是吗?” 花朝呆了一瞬,他是真的死了吗?想到后半夜她躺在一个死人的怀里,这种感觉让她不寒而栗。 她被动的摇了摇头。 “你来之前我问过你们院子里的丫头。我怀疑你有合理的杀人动机,听说你不想成为你家公子的通房丫鬟,可是你家公子却特别看重你,你觉得求助无门便想了杀招,是这样的吗?” 花朝惨白着一张脸狠狠的摇了摇头,“大人,小女子知道,法律是一道界限。小女子虽然人微言轻,但绝不会干乱纪违法之事。” “那你可知道你家公子中了慢性毒药的事情,或者你知情却不报呢?” “大人,我真的一无所知,我也从未接触过什么毒药,昨天,少爷出去被人打了一顿,回来浑身是伤,我只是一个小丫鬟,负责给少爷上药,就连药都没有给少爷喝过。” “那你知道打伤你家少爷的是谁吗?” “ 奴婢没有问过少爷,并不知情。” “你是本案的嫌疑人,在这个案子了结之前,你得去大理寺走一趟。”宋旻真招了招手,让手下将人给带走了。 “还用查什么吗?除了她还能是谁?”大夫人现在恨不得就把这个丫头千刀万剐了,给她儿子报仇,早知道是这样一个红颜祸水,当初绝对不会答应儿子将她留下。 “你叫什么名字?”宋旻真转向少爷屋里的另外一个跟花朝同住一屋的人。 “奴婢叫玉绳,是大夫人派过来服侍少爷的。” “你觉得花朝对少爷怎么样?恨他吗?” “花朝性子很好,也不像是有谋害之心的人,但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说……”玉绳犹豫着看了一眼大夫人的方向。 宋旻真严厉的咳嗽了一声,“这是命案,任何细节都不能放过。把你所知道的事情通通说出来。” “有一次我回房的时候,看到花朝身上的痕迹,显然是被少爷宠幸了,花朝问我,可不可以去报官?” “我当然是嘲笑她,她卖身契都在主人家手里,还想状告主子,不是太不自量力了吗?” 听到儿子竟然对花朝做了这种事,大夫人白了一下脸,随其替儿子申辩,“我也早就答应花朝成为我儿的通房了,这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宋旻真心中冷笑,但死者为大,这件事也只能暂时压下,重点是花朝到底是不是杀害王瑞昌的凶手。 第77章 凶手是谁(7) 宋旻真好久没接这么具有挑战性的案子了,除了了解了王家,还将王瑞昌有相关关系的人都调查了一遍。 调查结果显示,王瑞昌书院里的同学老师对他都不是特别喜欢,知道他是一个欺软怕硬之人,平日里学业上也不十分出彩。 欺负他的人还不少,不过也只是小打小闹,并不会上升到杀人的地步。 那么这样他身上的伤就有了解释,至于这个伤他的人是谁,他还不是特别清楚,还需要进一步调查。 听闻王瑞昌被害,坐在学堂里的陆宿下意识的摩挲了一下手指,前两天白书祁来找他的时候,跟他聊天,说到路上遇到了王瑞昌,看他不顺眼,便揍了他一顿。 当时他听的时候,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如今想来,他也得去找白书祁提个醒儿了。 刚下了学,陆宿就去了礼部尚书府,白书祁恰好没有外出。 他在家里也没有闲着,和他身边的侍妾调情呢! 白少爷眼睛上蒙着黑布,然后让他的侍妾躲起来,自己就像大灰狼似的要把她们捉住。 他的院子里充满了女子的欢声笑语,白书祁在一群女子中间双手不停的挥舞着,嘴里还念叨着,“小翠不要跑,刚刚差点就捉住你了。” 小翠是一个顽皮的女子,她身着一袭绿色的衣裙,像一棵郁郁葱葱的小草,在人群中穿梭着。她的笑声像银铃般悦耳,仿佛天籁之音,让人忍不住想要跟随着她一起欢笑。 白书祁透过黑布看到了小翠,一把抓住了她的腰,双手不老实地摸着,“小翠的腰可真细呀,让爷好好的疼疼你。” “白书祁,”陆宿忍不住打断了他的好事。 知道他好色,大白天的在家里就这么张狂,得亏他爷爷白铭远是那么一个崇尚礼乐文化之人,可真是丢了他们老白家的脸。 白书祁听到这么熟悉而冷静的声音,一把扯掉了头上的黑布,搂着小翠的腰就走了过来,“真是稀客呀,陆兄,今天怎么有雅兴来我府上做客?不如我们一起玩儿啊!” 陆宿却非常严肃的将他拉到一边,“我是很重要的事告诉你,你让她们先下去。” 难得看到他这么一本正经,白书祁很给面子的让她们先回自己的房间了。 小翠依依不舍的不想走,“爷,晚上一定要去我那儿啊,可别把小翠又忘了。” “放心吧,宝贝儿,爷最爱你了,”说完还刮了一下她的小脸,轻薄了一下她的红唇,这才将她放开。 等人走后,白书祁才漫不经心的问道,“什么事这么着急呀?难不成是我上次的钱还没还给你,你是来要债的?” 陆宿翻了个白眼,无语的看着他,“你大祸临头了知不知道?你欺负的那个王伟昌被人害了,听闻他死的时候全身青紫,如今大理寺卿正在查到底是谁下的狠手呢!” 白书祁两眼一瞪,不敢置信的叫出了声,“你说什么,他死了?”说完自己也心慌意乱起来。 “不是,我们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呀,可能就死了呢?”白书祁紧张的时候双手互搓起来,眼神也有些飘忽,完全六神无主。 “这件事毕竟有你的手笔,你还是亲自去大理寺备个案,也好洗脱你的嫌疑,否则真的查到你的身上,你有口难言。” “我才不去呢,大理寺是什么地方,我去了,我还有命出来吗我……”总而言之,白书祁是彻底的怂了。 “或者你去求求你爷爷,毕竟又不是你亲自动的手,是你两个手下做的,把事情推到他们身上也是一个办法,”陆宿给他出谋划策是一把好手,这也是白书祁越来越无法无天的原因之一。 听他这么说,白书祁眼睛顿时亮起来,“你说的对,我爷爷一定能摆平此事,我这就去找我爷爷。” 恰好白铭远闲置在家,在池塘边喂鱼,看到自己孙子风风火火的跑过来,一把跪在了他的脚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跟他说自己闯了祸时,白铭远顿时头疼了,他怎么会摊上这样的孙子哦。 “你说的可是真的?真的没有闹出人命来?”都把人打成那样了,就算那人的死因不是因为被打,恐怕也脱不了一定的关系,他这孙子恐怕要关上牢里一段时间。 “你说说你,好好的干嘛非要去招惹别人?” “爷爷,我哪里想到他会这么没用,打两下就不行了。爷爷,我不想挨板子,好爷爷,帮帮忙嘛!” “出了事才知道找我,以后还敢不敢了?” “我发誓,以后再也不打架了,”白书祁立马举起三根手指,极为认真的说道。 “你先在家里静思己过,最近这段时间不要出门了,我去大理寺问问清楚,实在不行就让你那两个手下顶罪,但你要吃一堑长一智,不要再得罪不该得罪的人,上一次信德王的事情还没长教训吗?” “爷爷,你就放心吧。我就是有那个贼心,也没那个贼胆了。” 白铭远恨铁不成钢,坐上轿子去了大理寺,大理寺卿见到他也很意外,听闻也是为了王家这个案子来的,没有多想,现在来跟他打听的人也不少。 “如今这案子在大理寺少卿宋旻真手里,死者是中毒而亡,如今嫌疑犯是他的通房丫鬟,在牢里关着呢。只是他身上的伤痕是何人所为,还没有找到,等找到了案情会有进一步的进展。” 白铭远点点头,这样就好办多了,于是惭愧的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嗐,我都是为了我那不成器的孙子来的,他与死者有一面之缘,在街上遇到看他不顺眼,让手下揍了他一顿,但他们走之前人还好好的,所以能麻烦您跟少卿大人说一声,这查伤痕的事情就算了吧,打架自然是不对的,我回去会好好教训我那个孙子,只是还是不要牵扯到这命案之中了。” 大理寺卿当然能够理解他护孙子的举动,况且追究这个确实没有多大意义,便说道,“尚书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小孩子小打小闹的也很正常,这事儿我会跟宋旻真说的。” “那就多谢大人了。” 宋旻真听闻大理寺卿的来意,冷哼一声,“这官场何时讲起人情来了?若是都官官相护,那真相还需不需要公布于众了?” “是啊,小的也是这么想。少卿大人觉得凶手不是那个丫鬟,可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她。现在伤痕找出来也没有多大的用处了,白府会全力护着那个人的,要怪也只能怪这丫头命苦啊,她没有强大的背景。”来传话的小吏说道。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从她房间并没有搜出毒药,说明凶手并不是她。只是光凭这一点,还不能放她出来,还需要放长线钓大鱼。”宋旻真深邃的眼睛里蕴含睿智,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皇宫之内,来往的必经之路上,太子的陪读们看到一个身着布衫的小吏跪在地上,都好奇的打量着。 一个人认出了他,指着他道,“哟,这不是咱们的温大人吗?” 另一个人反驳道,“你说错了,现在可没有什么温大人了。” 大家齐齐笑得出来,一点儿也不同情他的遭遇,正在这时,殷云臂下夹着书走了过来,眉头紧皱,“都凑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去尚书房读书?” 大家齐齐见礼,叫了一声殷先生,然后一哄而散,朝上书房的方向奔去。 第78章 凶手是谁(8) 殷云并没有停下脚步,他目不斜视的朝前走着,和跪在地上的人擦肩而过。 倒不是他看不起温岭,只是纯粹的和他不熟,他对不了解的人不喜欢予以评价,只当做陌路就好。 到了下午时分,天气突然转变,开始刮起了大风。 穿着薄衫的温岭,感觉周身有些寒凉,不像昨日那么热了。 他眯了眯眼,有一半的天都已经变得阴沉沉的了,好像有画家用画笔在天空中间隔了一条线,划出了阴阳两半。 一半是天蓝色的,一半是黑红色的。 温岭心中有了数,大约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会下大雨了。 这场月末的雨足足早来了好几天,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他。 上书房里的人显然也有些心不在焉,大家都看到了这天气的变化,风卷着落叶吹进了窗子,引来了一阵战栗。 殷云不能吹风,风一吹他就咳嗽不止,此时他停下了授课,来到窗子前,准备将窗户关上。 无意中看到了远远的跪在地上的人影。 他瞧见那人好像颤颤悠悠的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时间想不明白他怎么不跪了,后来有了答案。 有一滴雨珠滴到他的额头,顺着他的鼻梁滑了下来,然后在窗台上“砰”的一声溅开了水花。 下雨了,那他就不用再跪了。 不做深思,殷云猛的一下合上了窗子,隔开了外面的视野。 温岭慢悠悠的走着,如乌龟一般,他要在雨势变大之前,躲到屋檐底下,否则会成了淋了雨的蜗牛。 雨丝也透过锈了的铁窗飘了进来,让牢里的稻草都变得湿漉漉的。 花朝缩在了另外的角落,自从进来以后,就没有变过自己的姿势,她的脑袋搁在双膝上,一张嘴巴都已经有了干裂的痕迹。 她说了许多自证清白的话,可是这里的人只相信证据,又或者更相信权势,她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走出这个牢房。 自从进来以后,没有人来看过她。哦,除了跟她同屋子睡觉的玉绳,给她带过一些吃食。 玉绳面带愧疚的跟她说,“我面对少卿大爷不敢说假话,所以你的事儿没有瞒住,抱歉。” 相反花朝看得很开,“这事早晚大家都会知晓,你有什么好抱歉的?你能来看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我相信少爷的死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少卿大人是个明事理的人,一定能找出真相把你放出去的。” “我不会自暴自弃的,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相信我,我也会相信我自己。” 花朝实在渴的厉害,她拖着虚弱的身体走到铁窗子前仰着头,张开了嘴,迎接那并不干净的雨露。 王瑞芳刚从灵堂回来,将油纸伞放在了门廊之下,这几日晚间都要睡得很晚,想来父亲的书房找些书看看。 书房里没人,王瑞芳走到架子前,找了几本游记,她往后退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一下桌子,将桌子上的一个铁盒子碰掉在了地上,发出了沉重的闷响。 她刚想把它捡起来,就听到了父亲在门口的一声急急的怒声,“别碰!” 这突如其来的训斥,让王瑞芳吓得一动不动。 二老爷也不管自己的语气是不是重了,上前就把那个铁盒子抱在怀里,转到了书桌的后面,有些不悦的问道,“你来书房做什么?” 王瑞芳觉得自从母亲死后,爹爹的脾气变得越发古怪。 她浅淡的回答,“找几本书看看,爹爹这是怎么了?以前我来书房,可从来不会阻拦的,那个盒子里是什么东西?爹爹这么宝贝,连女儿碰一下都不许。” “你如今已是王才人了,身份不比往日,前院还是少来的好。想看什么书,让你房里的下人过来帮你取,你就不要到处走动了。” “爹爹,我又不是禁足了,凭什么不让我走动?还是爹爹,你心虚呢?”长久压在心底的怨气终于爆发了出来,王瑞芳不吐不快。 二老爷紧皱眉头,坐在椅子上抬头望她,“你此话何意?” “爹爹,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难道不是你舍弃的吗?她为了替你生一个儿子丢了一条命,可是你连她的灵堂都没有去过两次,你未免太狠心绝情了吧!”王瑞芳眼角含泪。 她本不想把丑事揭开的,可是他现在一心扑在他的儿子身上,连她这个女儿也疏远了。 这些话她早就想说出来了,可是由于孝道,她不能说,默默的憋了这么久,如今也算一吐为快了。 “哈,哈,你就是这么跟为父说话的,说我狠心绝情,说我舍大保小,没错,对于能传承子嗣来说,我可以舍弃掉你母亲,大不了我再娶就是了,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我们二房的被大房的压了这么久,现在好了,他们的儿子没了,可我们还有一个宝贝儿子,他将会是这个家里最受宠的孩子,哈哈哈……” 听着二老爷近乎癫狂的笑声,王瑞芳不寒而栗。 幸好门是关上了,不然笑声传了出去,传入了大房和老夫人的耳中,可就不好收场了。 “爹爹你疯了吗?我如今已经是才人了,等有了圣上的宠爱,还怕比不过大房的一家吗?爹爹把注都压在了弟弟的身上,可弟弟那么小,他现在哪懂什么叫责任?如今大娘正承受丧子之痛,大家的心情都不太好,你怎么能生出这样的想法来?” “女儿,有一点你不如我,做事不够狠绝,那个草包少爷活着才是对我们王家的门楣不幸,他早就被养歪了,学业上也没有成就,难不成就坐等着分家产吗?” “爹爹这些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出了这个门,就不要再提了。” “怕什么?到时候王家由我做主,他们都要仰我鼻息,我才是王家未来的家主。” 王瑞芳这才看清自己的笑面虎爹爹原来有这样大的野心,他的口头禅一直是“家和万事兴”。可现在他所做的这一切,正在破坏掉一直以来他口头遵循的事。 原来做人,真的很复杂。 王瑞芳脑海里出现一个大胆而可怕的想法,“所以大哥的死不是意外,他所中的慢性毒药是爹爹下的吗?” 二老爷听后摇了摇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可能会杀人呢?他的死不过就是个意外,而且不是已经查出来是他身边那个丫头干的了吗?” 王瑞芳说不出话来了。 现在她是真的不敢相信爹爹的每一句话了。 “爹爹还是好自为之。” 她身体发冷的出了书房,外面的雨已经下大了。 揽月殿内,玉珠公主吃着上贡的葡萄,汁水在口腔中满溢。 芳岁掀了帘子进来,对她说道,“外面竟然下雨了呢,还以为还要过好几天。” “哼,钦天监那帮废物,预测天气越发不准了,哪天一定要在父皇面前说道说道,换了那帮废物。”玉珠公主用修长的指尖挤压一个紫色葡萄,汁水从葡萄皮中溢了出来,被捏的有些扁,可见她有多么的生气。 “看来老天都在帮他呢,芳岁,要是下次他再入宫来,帮我好好盯着他,定叫他有去无回。” “公主何必跟一个小吏计较呢?如今他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着生活,掀不起什么风浪来的。” 玉珠公主洗了手之后,觉得屋子里有些闷,她便去了了望台,这里也可以直接看到上书房那边的地理情况,果然那人早已经走了。 三三两两的人下了学,在雨中奔跑着,而那个如松如竹的男子却在细雨中闲庭信步。 真是一幅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的美景。 第79章 凶手是谁(9) 王大夫人这几日都没有休息好,一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到儿子死在她的面前。 她早已认定,花朝就是杀害她儿子的凶手。 可如今,那人被关在牢里,让她不能直接为儿子报仇,哭得两眼红肿,差点就要瞎了。 多亏了谢氏经常来陪她,在她身边安慰着,“最近您这府里是霉运连连,接二连三的出事情,不如请个道士做做法,驱散一下府里的霉运?” 当着老夫人和大夫人的面,谢氏不由得出声提醒。 毕竟老夫人常年吃斋念佛,对神明之士最是敬畏,请道士做法,在大家族中也是常有之事,不管是不是怪力乱神,总归是徒个心安。 老夫人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她每天都会早起念经,晚上则会跪在佛像前,默默地祈祷。她对神明的敬畏之心,是从心底里发出的。 她相信神明能够保佑她的家人平安健康,也能够保佑她的家族繁荣昌盛。 因此,每当家族中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决策时,大家都会请老夫人出来主持公道。 老夫人也总是不负众望,她会用她的智慧和经验,为家族做出最正确的决策。 人生在世,总会有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情发生。有时候,我们无法用科学的方法去解释这些事情,但是我们可以相信神明的力量。 相信神明,能够让我们感到安心,也能够让我们更加坚定地走下去。 老夫人动了这个念头,便让二老爷去操办这件事情。如今这府里可靠的人,放眼望去,就只剩下二老爷了。 大夫人心不在焉的听着,绝望的想,即使做更多的法事,她的儿子也回不来了。 二老爷得了这个差事,兴冲冲的找人去办了,毕竟自己能从中得到不少的油水,这对自己百利而无一害。 大夫人并不在乎这件事,反倒将玉绳找了过来,自从少爷出了那件事之后,她又被调回了大夫人的身边当值,可由于她服侍不当的缘故,也就不得大夫人器重了,这个节骨眼上找上自己,倒是让她有些忐忑。 大夫人看着眼前这个丫头,面上似菩萨,心底却冰冷的很,“你可真是姐妹情深,听说你还去牢里给人送饭了?” 没想到这件事儿被大夫人知晓了,玉绳后悔不迭,想着自己怎么昏了头,于是急忙撇清关系,“大夫人,奴婢其实是想套她的话,问问她到底是不是杀害少爷的凶手,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哦?那她是怎么跟你说的?她承认了没有?”大夫人心底早已认定了她就是凶手,所以内心毫无波澜,不管对方承不承认,她都要为儿子的死付出代价。 “花朝没有承认,否则现在就能定罪了,”玉绳陈述事实,鼻尖上冒出了晶莹的汗珠。 “我要你为我办一件事,如果办得好,你就可以直接来我身边做大丫鬟。”大夫人抛出了诱饵,是个有野心的人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不知道夫人想让我做什么,奴婢一定尽心尽力,”玉绳承认自己动心了,毕竟大丫鬟的月钱可不少呢,而且到时候出嫁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会随便被指给小厮。 “你再去牢里给花朝送一次饭,毕竟也是服侍我儿子一场的人,总不能亏待了去,想来她也没尝过燕窝这种滋味吧,就当是我赏赐给她的。” 玉绳听出了不寻常的味道。 大夫人现在估计对花朝都恨之入骨了,怎么可能好心的给她去送饭呢?而且还是燕窝这种上等的补品。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端着食盒走到牢房门口的时候才想清楚,自己走这一趟,是被人当枪使了,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牢头已经为她打开了牢门。 看到花朝如今头发凌乱的背靠在墙壁上,玉绳半是心疼半是安慰的说道,“看你如今瘦成这样了,肯定没有吃好吧,我特地给你带了燕窝,你多少过来吃一点。” 她打开食盒的盖子,上好的燕窝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令人垂涎欲滴。 也许是闻到了这醉人的味道,一只老鼠从小洞里钻了出来,发出“吱吱吱”的声音,明目张胆的就跑了过来。 玉绳吓了一大跳,还没见过这牢里的老鼠竟然会这么大,一碗热气腾腾的燕窝撒出来了好几滴,都被这只大老鼠像舔宝贝一样的舔进了肚子里。 玉绳瞪大了眼睛,看着这只老鼠舔食着她送来的食物。 她感到一阵愤怒和无奈,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想赶走这只老鼠,但是它太灵活了,玉绳根本无法抓住它,反倒被它吓得直往后躲。 而花朝似乎早已见怪不怪了,脱掉了自己那只脏兮兮的绣花鞋,砸向了那只大老鼠,可能是手上没有力气,一时间没有砸中,大老鼠还活蹦乱跳的朝她跑过来,似乎想要吓吓她。 然而下一秒,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大老鼠像得了痉挛一样,浑身抽搐着口吐白沫,然后倒在了地上。 硕大的老鼠因为贪吃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玉绳被这一幕给吓住了,手上的碗应声而落,瓷碗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里面的燕窝流了一地。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玉绳又看了看那只已经死去了的大老鼠,身体有些发软,颤抖着说道,“花朝,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花朝却比她聪明的多,很快想到了这个对她下毒手的是谁。 “是大夫人让你过来给我送燕窝的吧。” 燕窝这样的好东西,玉绳又怎么可能轻易会拿到?大夫人不过是想让她死罢了。 玉绳无法反驳。 大夫人承诺过她办好了这件差事,会给她升为一等丫头。 其实在这个交易的过程中,她也变相的顺从了大夫人的要求,变成了她的帮凶。 “这件事你也有参与吗?”花朝看着那个大老鼠,有些发冷的抱住了自己。 “起先我并不知情,但来的途中,我隐隐有些猜测,对不起,花朝。”玉绳垂落了脑袋,无颜再面对她。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想往上爬,这无可厚非。只是若是想以我的死来换取你的荣华富贵,我没那么大度。以后,不要再来看我了,我们的关系也没有那么好。”花朝转了个身,背对着她,经此一遭,花朝也算是看懂了人心。 知道花朝差点被害之后,宋旻真加强了对大牢的监管,不希望在他眼皮子底下嫌疑人再出事。 这事儿不了了之,大夫人找不到机会下手,对玉绳自然没有以前的温柔慈和,把她派去外院做洒扫丫鬟。 而此时二老爷也早找到了城中最有名的道士来做法,这位道士人称伏一天师,穿着个道士袍子,是个独眼龙,右眼戴着黑色的面罩,看起来有些神秘。 伏一天师对二老爷说道:“二爷,您家中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不过,这作法之事,需要一定的准备时间,还请您耐心等待。” 二老爷听后也不急,给他手里塞了许多的银两,他点了点头,对伏一天师说道:“天师,一切就拜托您了。如果需要什么帮助,尽管开口。” 伏一天师说道:“二爷放心,我会尽我所能,帮助您的家族度过这场危机。” 两人心领神会的交换了个眼神,伏一天师来到王府看了风水,老夫人对此十分郑重,也亲自到场。 做完了一场法事之后,伏一天师说道,“府里的气运有所遮蔽,需要有一位德高望重之人主持家事。” 他将此人的八字写了下来,老夫人一看,目光落在了二老爷的身上,竟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第80章 凶手是谁(10) 二老爷还是面上笑呵呵的模样,这样的好好先生,任谁看了都不会认为是他在捣鬼。 老夫人对自己疑神疑鬼的猜测感到懊恼,她怎么能怀疑到这个小儿子身上,真的是老糊涂了吧! 府中现在确实需要重整旗鼓,找一个能够当家作主之人,她上了年纪,精力有限,很多事情有余心而力不足,大夫人刚刚丧子,承受哀痛,面容憔悴,哪里有心情主持中馈,大老爷更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这种时候了,也不知道在哪儿鬼混。 找来找去,竟真的只有二老爷最为合适,道士的话不无道理,老夫人叹了口气,郑重地将管家之权交托给了二老爷的手上,这相当于将家主之位传给了二老爷。 二老爷得偿所愿,还是那副好好先生的模样,甚至比以前更甚,对老夫人说道,“娘,您就放心吧,这个家在我手上一定会蒸蒸日上,不会散的。” 伏一天师,完美的完成了自己的职责,拿到了另一半的赏银之后,乐呵呵的走了。 这新官上任三把火,二老爷刚当上家主,便大刀阔斧的将一批老人全部换掉,把自己的人安排上去,整个王府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这一切都看在他的女儿王瑞芳的眼中,其实她有一点是佩服父亲的。 为了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隐忍不发,可以做那么多的事情,现在就连老夫人都对二老爷赞不绝口,夸他孝顺,夸他做事负责认真,大家都对他千恩万谢,这就是二老爷营造出来的好名声,没有人会想到,这一件件事情的后面推波助澜的人,有她爹的手笔。 如今王瑞华已经长开了,不像刚从母亲肚子里出来时皱巴巴的模样,他并不知道因为自己的到来,母亲离开了。 王瑞芳看着这个小小的婴儿,对他是又爱又恨,爱他的天真无知,懵懂纯真,同时恨的也是他的懵懂天真,在这个吃人的家族里,他什么都不知道,可他又何尝不是那个无辜的刽子手,吾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这种人最可恨了。 大夫人收到了来自泸州的来信,女儿从人贩子手中逃脱出来,安然无恙,被当地的知府所救,后来遇到了她的表哥风寒竹,准备同往叙州。 因为这封不长不短的信,大夫人的心里有了慰藉,好在自己还有一个女儿。 如果说以前她对儿子抱有无限的希望,将所有的爱都给了他,如今儿子没了,她将这份沉重的爱转移给了女儿的身上,恨不得时时刻刻把女儿的人生掌控在手中,所以她回信道,让她在外好好照顾自己,她的弟弟已经不在了,希望她早日回来,不要在外流连。 她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一个女儿了。 而此时,朝廷中也发生了一件令动荡的大事。 明珠公主在异域病逝,永远的埋葬在了漠北草原的荒地上,葛伽阙可汗发来信函,郑重的哀悼此事,他们的草原王后已经入了长生天,而此次使者来的目的是希望能和大安王朝再结百年之好,求娶下一任王后。 皇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痛哭欲绝,她的女儿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就这么香消玉殒了,当即她抱着玉珠搂在怀里哭个不停。 玉珠对这个姐姐感情不深,只是没想到姐姐会突然就死了,她感觉到肩上已经潮湿一片,心里却对自己的未来深深的恐惧,她顾不上母后还在哭泣,她问道,“母后,使者说会再来一场联姻,如今正当年纪的,好像也只有我这个公主,父皇会把我嫁出去吗?” 圣上确实还有其他的女儿,不过年龄都太小了,只有他这么一位待嫁之女,所以她成为和亲对象的可能性还不小。 皇后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紧紧的搂住她,“本宫绝对不会让你去和亲,我已经舍了一个女儿,难道还要我再舍一个吗?凭什么?” 大安皇帝也有这个顾虑,玉珠是他最宠爱的女儿,他是绝对不会让她远嫁的,所以在使者面前,他只说考虑一二,并没有当即定下和亲的人选。 他还在御书房的时候,皇后就急匆匆的过来了,他倒是有些惊讶,皇后一向重规矩,很少会没分寸的来他批阅奏折的地方。 但他想了想也就明白了,恐怕是为了他们的女儿玉珠吧。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皇后面容哀戚,脸上泪痕犹在,明珠的死对她是不小的打击,她到现在也无法释怀。 君祁叹了口气,拉过皇后的手说道,“你的来意我都明白,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让玉珠走上她姐姐的路。” “官家这话我不太明白,什么叫万不得已?意思是玉珠还在那张和亲人选的名单上,对吗?”皇后是何等精明睿智的人,很快捕捉到了圣上话里的漏洞。 君祁没有否认,“小家亲情相比于国家大事来说不足为道,我对她的宠爱不比你少,只是我知道,我首先是一个君主,其次才是子女的父亲。” “官家直接把顶帽子也扣在我的身上了,我首先是皇后,其次才是她的母亲,你的意思是这样吗?”皇后嘴角的笑容有些惨淡,如今她所能求的不过是一个君主的慈悲和仁爱。 “官家可怜可怜我吧,明珠已经不在了,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不知道她临死前,有没有念着我这个不称职的母亲,有没有恨我做出让她远嫁的决定,所以我不想重蹈覆辙,把玉珠留在我身边吧,求你……” 这声请求夹杂着许多的无奈和心酸,是一个母亲保护孩子的决心和勇气,是一个下位者对上位者的谦卑和恭敬。 君祁将她的双手扶起,这是他的妻子,能和他站在一起的枕边人。 他们已经多久没有好好的聊过天了,唯一的羁绊好像只剩下了女儿,这声请求没有让他觉得愉快和高兴,反而让他觉得难堪,身为君王,他受的掣肘太多,身为夫君,他和妻子关系太远,身为父亲,他没有保护好女儿,让女儿死在了外面,却无法接她回来。 “娇娇,我向你保证,我们的女儿不会再重蹈明珠的后辙。” 皇后听着这个久违的称呼,有些怔神,然后微微的点了点头。 得君一诺,她的心就安了。 如今也是选秀在即,官家考虑良久,将和亲的人选扩大到了这些秀女身上,人都是自私的,既然舍不得自己的女儿,那便只能拖别人的女儿下水,到时候给她一笔丰厚的嫁妆,提升一下她家族的地位,算是他的回馈和恩典了。 于是,碧秋阁里住的秀女们开始变得惶惶不安起来,都害怕这个恩典落到自己的身上,从此远离家族,远离国土,去往陌生的国度。 宁流巧也不意外,她是这些秀女中地位最高,容貌最好的,成为和亲的人选是最有可能的,何况她的两个姐姐,估计恨不得在公主的耳边嚼舌根,把她这个嫡女赶去那个蛮荒之地,让她永远也回不了家跟她们斗。 宁流巧隔壁的屋子本来住的是王瑞芳,可是人家已经是王才人了,等守丧回来,自不用担心自己的未来,现在新住进来的是梅府的三姑娘,她嘴角弯弯,显然并不担心这种情况。 宁流巧不知道她为何会这么淡定,毕竟她长得也不差,还是当今探花郎的妹妹,却好像格外笃定自己不会成为和亲的人选。 第81章 云霞收夕(1) 说来也巧,同样的都是三姑娘,命运却是不同的。 宁流巧的目光停驻在她身上的时候,梅三姑娘微微偏头看向了她。 两人是从各自半开的窗子望见彼此的,宁流巧忍不住开口问道,“梅姑娘不担心自己会被选中为和亲的人选吗?” 梅三姑娘理了理自己调皮的碎发说道,“担心也无用,一切都是圣上说了算,圣上若是指定了谁,谁还能抗旨不成。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圣上开口之前,不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宁流巧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之前她就是太出风头了,一心想着成为太子正妃,如今立于高地,想下都下不来,如今这一劫,她是在劫难逃,只能对自己狠下心肠。 殷云自然也听说了这个消息,他一直暗中寻找机会,替茹娘出口恶气,如今这是最好的时机,知道圣上对女儿的不舍,可有时候不逼一逼,玉珠公主真的会无法无天。 他没有亲自出面,而是找到了太子。 太子对这事向来漠不关心,可他心上人却在选秀之列,万一弄巧成拙,圣上选中了她,即使身为太子,也是无力回天。 殷云能查到这个消息还是因为他对这位太子的关注。 太子行事,向来不羁,毫无章法,如同暗夜里的猫头鹰。可唯有一点,太子还是暴露了出来,他在宫中的内应偷窥到了蛛丝马迹,对他说,太子身边的内侍会经常给碧秋阁的一位姑娘送东西,而且送的都不是俗物,可以说圣上赐给太子的御赐之物,太子都会留一部分给这位姑娘。 殷云暗想,就连太子都英雄难过美人关,也有情窦初开的时候,他就是仗着这一点,才敢在太子殿下面前对他说和亲之事。 太子表面不露声色,手里把玩着一对打磨的光滑的核桃,“殷先生怎么突然谈及和亲之事了,这是圣上该做的决定,身为臣子,服从就是。” “其实我是在为圣上担忧,圣上不愿玉珠公主出嫁,远离故土,是人之常情,然而有明珠公主在前,若是此次嫁过去的不是贵族之女,恐怕有怠慢漠北王族之嫌。” “殷先生的意思是,玉珠公主是非嫁不可了?这话不论是圣上还是皇后听到了都不会答应的。”太子手中的核桃转得飞快,就像他极速运转的脑子。 殷云淡淡一笑,“太子的意思臣明白,不过那些秀女又何尝不是别人家的儿女呢?最终的决定权不只在圣上手中,还在于派遣和谈的使者手中,想必使者也希望娶回一位尊贵无比的公主,而不是默默无闻的贵女吧!” 一语点醒梦中人,太子感兴趣的看一眼殷云,“先生倒是越来越会做人了,不过我这个妹妹留在故土上确实没什么用,能牺牲她一人成全和亲之事,也算是对得上她的公主称号了。” 聪明人都不需要把话说开。 殷云看着太子远去的背影,眸色深沉的看向天际,云霞收夕霏,虑澹物自轻。 叙州,远远没有风幽篁他们想的那么简单,这儿爆发了一场工人起义。 风幽篁本以为是因为工人忍受不了巨大的工作压力,这才引起的暴乱,毕竟修筑堡垒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跟修长城一样,需要合万人之力,劳民伤财,且当地所有的青壮年都被压来做了劳工,得到的远没有给予的多。 当大家集体罢工的时候,形成了一股起义的浪潮,他们希望官府和地主们看一看,当压迫百姓到了一定极限的时候,他们反弹的会有多么厉害。 此次起义带头的首领是一个名叫孙乾的人。 风幽篁打听过,这个人并不是当地的叙州百姓,而是被人从其他地方逮捕来的流民,打着带领百姓过上好日子的旗号,来对抗他们这批准备来送赈济粮的官员。 风幽篁和兰一臣他们暂住在驿馆,这些时日殚精竭虑,想要镇压起义暴乱。 然而百姓们却咬紧了牙关,拒不接受他们的救济,甚至把他们视为仇敌,让他们举步维艰。 三人围坐在桌子边商量对策,风幽篁食指轻敲桌面说道,“不如让我混入起义人群之中,看看他们究竟意欲何为?到时候我再造势,让他们的起义军溃不成军,从内部攻破才是上上策。” 谢裴煜第一个反对,“万一有人认出你的身份怎么办?” “难不成要处于现在这样的被动局面,等着新任县令到来吗?”风幽篁不禁反问,让谢裴煜哑口无言。 兰一臣在一旁暂时没有作声,其实他心里是赞同风幽篁这个做法的,所谓堵不如疏,如果一味的阻拦,反而会让起义军越来越壮大,场面不好收拾。 只是他抬头看向风幽篁,“这事儿非常冒险,需要你在其间从中斡旋,你可有十足的把握?” 风幽篁一早就猜到了兰一臣定会答应,他们总有十足的默契。 “兰大人你就放心吧,让人拆伙的事儿,我干的最是顺手了,”想当初的经营商铺的时候,三十六计都快用遍了,凤幽篁现在是艺高人胆大。 “你呀!”兰一臣如葱玉一般的食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万事小心,我们会在外面接应你。” 风寒竹带着表妹到叙州的时候,风幽篁已经潜伏在起义军中一段时间了,她如今的模样和那些工头没什么分别,面朝黄土背朝天,脸蛋晒得红扑扑的,只是为了隐藏女儿家的身份,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让人看着就是一个健壮英俊的大小伙子。 兄妹俩有自己联系的方式,所以风幽篁在看到茶庄门口插上的红旗时,她就知道哥哥已经到了。 起义军中除了每日日常的训练,还要干农活,也不知道旁人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只可惜现在她还没有能和首领孙乾搭上话,只能继续着潜伏任务,不过知道哥哥的到来,特意抽了一个时辰去见了他。 风寒竹看到这个多日不见的弟弟时吓了一大跳,差点没认出他来,盯着他看了好久,才突然说道,“你真是我弟弟?以前我们长得一模一样,现在估计放到一块儿,一下子就能分出来了。” 风幽篁捶了一下他的肩膀,“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你可筹措到了物资?” 在临出发之前,风幽篁就派遣他先去泸州一趟,那里地大物博,物资丰厚,户部的那些赈灾银只能说是凤毛麟角,想要帮助叙州这么多百姓,那是不可能的,她自掏腰包解救难民,义不容辞。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对了,我还带了一个人过来,你肯定猜不到是谁,”风寒竹朝楼上喊了一声,那人推开了门,施施然的走下来。 王瑞瑛一路上风尘仆仆的,刚到地方就去洗澡沐浴,然后换了一套新衣服。 风幽篁看到是她目瞪口呆,“你怎么把她带来了?你疯了吧?” 王瑞瑛可是正经的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突然跑来这么远的地方?她这一路上不会和她表哥产生什么情愫了吧? “你想到哪里去了?你忘了我是先去的泸州吗?她是被人掳去那边的,这件事我慢慢跟你说,”风寒竹招呼着人坐下,然后给各自面前倒了一杯茶,这才讲起了遇到王瑞瑛之后发生的事情。 风幽篁没想到王瑞瑛还有这样的遭遇,看到她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这里,一颗心也落回了肚子。 “兰大人他们现在住在驿站,你们先去和他汇合,我还要继续潜伏任务,”风幽篁还想着要继续去干农活呢,偷懒了,可是没有晚饭的。 第82章 云霞收夕(2) 京城的驿站,漠北使者迎来了一位贵客,太子锦衣玉袍,棱角分明,有当今圣上的影子,他长身玉立,那双深邃的眼睛像寒潭一样散发出威严的气势,让使者不由得心生敬畏,不敢小瞧。 “太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不知道是不是带来了圣上的口谕或圣旨呢?”一般面见使者的都由礼部主持,彰显光明正大和贵国礼节,万没有私下见面的道理。 太子与他各坐一边,秉持着友好的态度,听到他的问话,摇了摇头,“非也,是我有事相商。” “莫非是想毁约?你要知道我们漠北草原的儿郎都是马背上的英雄,若是论打起仗来,恐怕是无需担忧的,但考虑到百姓安居乐业,和平生活来之不易,我们可汗愿遵守盟约,以和亲止战,也是顾念着明珠公主的恩情,说句不好听的,除了可汗之外,可汗的亲弟弟和族人可都是愿意用战争扩大疆土的。”使者说这些话不是危言耸听,他们并不怕打仗,相反,草原上很多人都渴望用战争让自己变得强大。 而阻止这一切的根源,其一是因为他们可汗,他和明珠公主有夫妻的恩情,明珠公主临终之前,最想念的便是故国,希望看在她的面子上,让两国和平友好的相处,其二便是征西大将军闲王也并非等闲之辈,他就像一座大山一样,与他们漠北草原遥遥相望,让他们不敢贸然进攻。 太子再次摇头,“使者想到哪儿去了?和亲我们是求之不得的,只是想到明珠公主,我朝便对和亲的人选多有斟酌,毕竟这位女子代表的不仅是我朝的颜面,还将是承载着两国和平的纽带,圣上自然会用心对待,所以犹豫不决了这么长时间。” 使者了然,有明珠公主珠玉在前,想再选出一个合格的王后,可真是难上加难。 “听说贵朝的玉珠公主也是天之骄女,深得圣上喜爱,和明珠公主更是亲姊妹,这难道不是最好的人选吗?”使者并非对大安王朝一无所知,相反,他知道很多皇宫之中的内幕。 太子点点头,“确实如此,不过这一届的秀女也是各种翘楚,但论起身份自然比不上我妹妹,只是说句实话,玉珠比起明珠来,着实差了许多。她被我的父皇母后宠坏了,有些骄纵蛮横,若被选为和亲公主,怕是承担不起两国重任。” 使者眯了眯眼,因为生在草原,他长得魁梧高壮,喝的是马奶酒,吃的是生羊肉,头上戴的抹额标志着狼的图腾,他双手插在袖中,一语道破,“恐怕不是玉珠公主担不起大任,而是圣上舍不得将她远嫁他国吧。” 太子谦逊的笑了笑,“身为父母,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使者莫要恼,我这里有一份秀女的名单,无论使者选谁,那都是她的荣幸,就是皇家公主也不例外。” 使者看到呈在自己面前的册子,对于那些秀女,他并不了解,但可汗让他出使大安之前,却已经点名要了玉珠公主,他自然是要遂了可汗之愿的。 使者本对这个册子并不在意,可是当打开首页看到玉珠公主的名字时,还是愣了一秒,惊疑不定的看了一眼太子。 他本以为太子这趟过来,是为了让他放弃玉珠公主成为和亲公主的人选,可万万没有想到,太子竟然舍得将自己的妹妹嫁出去,这事儿圣上和皇后知道吗? “这是你个人的意思还是?”使者如今有些看不懂这个太子了。 “这是大安王朝的意思,并非我个人所愿,圣上如果知道了使者的来意,想必为了王朝稳固会答应的。” 使者笑着合上了面前的册子,“放心,这事只有你知我知,然后若你贵为君主,我们漠北肯定也不会吃亏。” 碧秋阁内,好好的宁三姑娘不知怎么了,突然就病倒了,请了太医过来诊治,仍是不见好,病情反反复复,高热不退。 听闻消息,宁大姑娘和二姑娘都过来看她,在她床前装模作样的慰问一番,其实就是想看看她是不是装病。 早在这之前,她们俩在公主面前就极力的推荐宁流巧为和亲人选,公主自然也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希望她能够好好的,便打发她们俩送来了许多的补品。 宁流巧心里冷笑,面上发苦,虚弱的对她们说,“真是劳烦公主一番好意了,我如今虚的很,虚不受补,恐怕吃不了这些,姐姐们还是带回去吧,娘应该需要的。” 两位姑娘又嘘寒问暖了一番,知道她病情为真,然后离开,但心中泛着嘀咕,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玉珠公主拿着剪刀修理瓶子里的花枝,宁流云将消息带了过来,玉珠眉眼一挑,手里的剪刀“咔嚓”一声,剪掉了一朵茎叶上的花骨朵,明明还没有绽放,便已经失去了生存的机会。 “她为求自保,想出生病这一招算她本事,对自己都下得去手的人最不好惹了,反正秀女那么多,你们也不要总盯着她,”玉珠公主看了一眼不服气的宁流纤,知道她们打的是什么主意,只要事不落在自己头上,她才不管哪个秀女倒霉呢。 *** 叙州城此时土地荒芜,开采之际,最是需要用人了,风幽篁混进起义军中这么久了,也算是摸出一点头绪来。 这批临时组成的起义军队其实分为两个组织,一个就是以孙乾为头领的,以及他的手下们,另一个是替活埋在堡垒之下的民众们自发形成的工人组织,其中领头的叫徐进。 徐进的大哥和二哥都死在了修筑堡垒之下,死的时候身上堆满了石头,血肉模糊,连面容都有些看不清楚了,他组织的这批起义军也是为了替兄报仇,替这些受苦受难的人民群众讨个说法。 风幽篁打量了徐进许久,知道他是个踏实肯做事的,在地里干活儿都是他带头,从来没有偷懒过,倒是那个孙乾,连面都见不着,呼声最高的却是孙乾,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让她不由多想。 趁着休息的间隙,她上前讨好徐进,给他大碗里倒了碗清凉的水,徐进也不客气,用肩头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然后咕噜咕噜的喝了个干净。 “小伙子,看你来我们这好像也才不久,做事也挺麻利,叫什么名字?”徐进打量了一眼这个已经被太阳晒到满脸通红的俊小伙子。 风幽篁自然不会用真名,她假装憨憨的笑着说道,“俺叫阿黄,家里都没人了。” 她在心里对风寒竹说了一声抱歉,然后继续装傻。 提到家人,徐进脸上的神色也暗淡下来,“我家里两个哥哥也都不在了,剩下只有孤儿寡嫂。” “徐大哥你别难过,相信有你带着我们,一定会让我们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好。” 徐进身边两个兄弟也齐齐附和,“就是,徐哥可比那个孙乾有用多了,他就只会喊口号,什么都不做,还一副大哥的架势,咱偏偏还要在人家手底下听他使唤,你说凭什么呀?” 风幽篁也开始煽风点火,“可不是嘛,这粗活累活都让我们做,那孙乾在哪儿都不知道呢!” 徐进只是听着却并不反驳,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心里去,但有些话说的多了,风幽篁相信,徐进和孙乾之间的矛盾会越来越大,总有一日,这个起义军会溃不成军,土崩瓦解。 她幸灾乐祸的想着,然后又得继续干活了…… 第83章 云霞收夕(3) 到了晚间时分,风幽篁趁着他们不注意回到了驿站。 屋里的灯光还亮堂着,知道他要来,几个人围坐在桌子旁,已经等了很久。 看到他满面的风尘,风寒竹都有些心疼了,“那么粗糙的活儿,明儿还是我去帮你吧,我把脸上涂黑一点儿,这样别人也就发现不了我们的分别了。” “算了吧,你空有一双蛮力,也不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我已经摸熟了,跟徐进也有了进一步的接触,你去了反而让人怀疑。”风幽篁看到屋子里早已备好的热水和脸盆,知道这都是兰一臣提前吩咐好的,只有他这么细心,也不客气,上前净脸洗手。 兰一臣一直注视着他,看到他手上裂的口子,从怀里拿出了早已备好的药膏,等他坐在自己的身边,拉过他的手,细心地为他涂药。 兰一臣的指骨很凉,风幽篁接触到的时候竟然有触电的感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兰一臣却以为弄疼了他,动作更加的轻柔。 从进门开始,谢裴煜的脸色就一直很差,看着坐在哥哥身边的王瑞瑛,风幽篁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想来王瑞瑛已经跟他说了解除婚姻的事。 千里迢迢来寻未婚夫,却不是为了一诉衷肠,而是为了解除婚约。饶是谢裴煜再好的脾气,面子也挂不住了。 倒不是谢裴煜有多么喜欢王瑞瑛,他只是觉得婚事是家里长辈定下的,而王瑞瑛她没有契约精神,为了虚无缥缈的爱情,就违背家中长辈的意愿,这样的女子确实不堪为正妻良配。 屋里的气氛确实有些逼仄。风幽篁不能久待,跟他们说了一下自己在起义军中的情况,便准备告辞,临走的时候却被人攥住了手腕,回头一看是兰一臣。 他温和的眸子似是一道清泉,让人觉得舒服,忍不住靠近,“把药膏拿着,受伤了,照顾好自己,如果有危险的事,不要轻举妄动,传信给我们。” 风幽篁握住了药膏,点了点头。 一路往回走的路上,她心里很暖。 自从来到这个陌生的朝代,她和哥哥披荆斩棘,一路上都靠自己,如今有了依靠的力量,看了一眼手中的药膏,心里很甜。 以后在前进的路上,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朝堂之上再起波澜,使者竟点名开口,要玉珠公主成为和亲公主,并且说明这是可汗唯一的要求。 使者之前有顾虑,不敢轻易得罪朝中权贵。但有了太子作为保证,他自然无后顾之忧,可以完成可汗对他的嘱托。 大臣们便发现,坐在龙椅上的圣上面色铁青,想要发作却极力保持威严的模样,礼部尚书白铭远非常懂得看陛下眼色,上前一步说道,“听闻玉珠公主早已定下驸马,圣上可是忘了?” 这一句话立刻解救了圣上的难题,轻咳一声说道,“爱卿所言不错,玉珠公主金枝玉叶,本应成为和亲人选,可奈何早已有了准驸马,只是还未来得及下旨。” 太子站在殿前不发一语,心中明白是圣上的托词,不过并未揭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敢娶公主的可都是勇士啊! 使者笑容淡淡,“哦,竟有此事,看来是我消息有误,不知驸马人选是何人呢?” 圣上脸色又愁云惨淡起来,礼部尚书再接再厉,“公主婚嫁之事由我礼部主持,到时候圣上写好了旨意,会由我礼部下达。” “那看来好事多谋,至于和亲人选,希望圣上再斟酌,毕竟可汗对玉珠公主可是抱有期待呢。” 圣上的笑容都要挂不住了。 朝会议结束之后,圣上终于结束了如坐针毡的感觉,立即携礼部尚书和太子殿下去了御书房议事。 “使者如此咄咄逼人,看来孤的玉珠是必须得嫁出去了。” “父皇,驸马可有好的人选?”君凌皱起眉头,满脸关切地问道。 他深知这门亲事的重要性,也明白妹妹的幸福在此一举。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焦急,似乎在寻求一个能够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案。 然而太子心中冷漠的很,对这个妹妹幸福与否并不关心。 圣上沉默片刻,缓缓摇头。 “眼下局势动荡,各国势力纷争,要找到一个合适的驸马并非易事。”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和疲惫,“但为了国家的稳定,我们必须做出最好的选择。” 君凌心中清明,他能感受到父皇心中的矛盾和压力。 “儿臣会尽力寻找合适的人选,确保玉珠的幸福。”他的声音坚定而有力。 君祁看着君凌,心中涌起一股欣慰。 “吾儿有心了,但此事关系重大,我们需要从长计议,不知道礼部尚书有何建议?” 白铭远想了想,“兰大人芝兰玉树,是个不错的人选。” 君祁一听就乐了,他之前也不是没有想过,只可惜他这个女儿是个不上道的,偏偏看不中人家,说人家是榆木疙瘩,这事儿才不了了之,如今旧事重提,想必女儿应该不会反对。 太子却并不赞同,兰一臣是肱骨之臣,他那个草包妹妹着实配不上人家,只有他这父皇把她当个宝。 这件事越来越不可控了。 然而圣上想的挺美,玉珠公主却极大的不乐意,当即摔了东西,哭着嚷着,“我才不要嫁给他呢,父皇明明知道我心中早已有人选,为何就不愿意遂着我的心意?” “胡闹,真是把你宠得越来越无法无天了,难不成你想嫁去漠北,永远见不着父皇母后的面?”圣上也勃然大怒,头一次和宝贝女儿吵了架。 “父皇,我喜欢殷云。除了他,我谁也不想嫁。” 圣上万万没想到,玉珠公主还是没有歇了此前的心思,气的吹胡子瞪眼,“你以为我没有跟他提过?他就算是不当官了,也不愿娶你。而且人家早已有糟糠之妻,糟糠之妻不下堂,你是想让他陷于不义之地吗?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 “父皇,若是他妻子不在了呢?那我可不可以嫁给他?”玉珠公主语出惊人,不达目的不罢休。 圣上气极,“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那就禁足你于宫中,静思己过。到时候,我将你嫁去漠北一了百了。” 圣上拂袖而去,玉珠公主没了法子想去找母后,可奈何出不了殿门,于是她让身边的芳岁去皇后的慈元殿把事情跟她说一说,让母后为她出主意。 皇后听说了父女大吵一架的事情,头疼不已,也知道朝堂上使者给了圣上压力的事情,非常理解圣上的做法,这一次确实是女儿过分了,兰一臣人中龙凤,有何不好,比那个病殃殃的殷云好太多了。 看到芳岁来了,也非常不客气的让她回去跟公主说,要么嫁去漠北,要么准备嫁给兰一臣。 至于殷云,她是想都不要想了。 玉珠公主得到了母后的回复之后,撕心裂肺的哭叫起来,就像是一个没有得到糖果吃的小孩子。 殊不知,玉珠公主的哭闹若是让兰一臣知道了,定会觉得可笑,他可从来没有答应过要娶公主。 上书房内休息的时刻,太子无意间和伴读们提及朝堂中的事情,殷云自然也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 他没想到,半路上出现程咬金,礼部尚书出面解了围,让玉珠公主有了喘息的机会。 看来朝堂中的人还是没有意识到边关的危机,把漠北可汗想的太容易说话了,如果不施压一番,他们永远不知道,这场和亲是漠北王的仁慈和施舍。 第84章 云霞收夕(4) 连绵的雨季终于过去了,天气温和,很适合出游。 殷府,殷恪去上朝去了,殷夫人看着天气不错,吩咐下人将殷恪书房里的书拿出来晾晒,古物竹简在院子里放得满满当当,书卷上都有了阳光的味道。 她在一旁帮忙整理着,一个小丫鬟从角门走了进来,跟她说有一位贵客来访,说是来找她的。 殷夫人有些疑惑,但看小丫鬟的神色略有些紧张的样子,看来来人来头不小。 面见客人自然是要换身衣服的,因为要打理书卷,她换的是一件清爽的衣服,外套也没有穿,于是立即回了屋子,换了一身端庄贵气的衣服。 等她再次走出来的时候,丫鬟们的眼睛都是一亮,这上衣下裳,如同画卷里走出来的仕女一般,当了多年的官夫人,这种气质是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 到了大厅之中,她以为来的是什么大人物,却看到一个衣着不俗的宫人打扮,应该是宫里某个贵人身边的大宫女。 她深知从宫里出来的大宫女,就如同官家身边的公公一样,都拥有着一定的地位和权势,绝不是可以轻易招惹的人物。她们的一言一行都可能影响到自己的命运,因此谁也不敢轻易得罪她们。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愈发紧张,心中充满了敬畏之情。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大宫女的表情和举动,试图从她的言行中捕捉到一些信息,以便自己能够应对得当。 同时,她也暗自庆幸自己能够有机会与这样的人物接触,这或许是一次提升夫君和自己地位的难得机会。 芳岁福了福身,表明自己的身份,“奴婢是玉珠公主身边的大宫女,这次会面是秘密,希望您不要告诉别人。” 殷夫人不由得一愣,这位玉珠公主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她自然清楚,可平日里并无什么交集,她怎么会让人来找自己呢? 她打发了身边服侍的人都下去,算是保证了这次会面的机密。 芳岁是传了公主的命令来的,也不多说废话,便道,“是这样的,圣上忧心公主的婚事,可公主中意的驸马人选是殷云殷公子,只是现下为难的是殷公子早已婚配,公主也绝不可能与人为妾,故而想来和殷夫人通通气,毕竟您是殷公子的生母,您说的话也是管用的。” 殷夫人心下了然,这才镇定了许多,心里也打起了算盘,若是让玉珠公主成为了自己的儿媳,那地位可是水涨船高,她在贵妇圈的地位也会更加稳固。 而且她对茹娘早已心有不满,成婚许久也不见生下一儿半女,儿子为了她,竟然愿意搬出别院,与他们聚少离多,如今儿子越发跟她不亲近了,一心只有那个茹娘,就连想给儿子纳妾,他都不答应。 “公主金枝玉叶,多少郎君都求娶不到,是我儿子有福气,能让公主相中,只是殷云是个有主意的,我拿他也没辙呀。”这是殷夫人最为难的地方。 “殷夫人,公主已经想好了对策,只要茹娘不在了,殷公子肯定是要再娶的,宫中的秘药有很多,公主让我给您带了一瓶过来,这毒发的时辰是服用之后的三个时辰之后,想必没人会猜到您的身上。”芳岁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红色的瓷瓶,那红色如血液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那就等着殷夫人的好消息了。” 殷夫人回过神来的时候,手中已经多了那个瓷瓶,而大宫女也已经不见了人影,她哆哆嗦嗦的将瓷瓶立即放入了袖中,不让任何人瞧见,然后立即回了房门进了屋中。 她昏昏沉沉的想了很久,虽然讨厌这个儿媳,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人性命,何况茹娘她也是从小瞧着长大的。 要说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她的儿子被她夺走了,婆媳之间的矛盾在许多家庭中都可以窥见,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茹娘对她也很孝顺,她的讨厌着实没有道理。 在房间闷了半天,最终她还是决定将这个瓷瓶扔进了后花园的池塘里。 看着瓷瓶慢慢的沉了下去,她的心没有之前那么堵了,茹娘虽没有公主身份尊贵,但她也听说过玉珠公主是个刁蛮任性之人。 若公主日后成为了她的儿媳,恐怕受磋磨的就是自己了。 罢了罢了,大不了过几年茹娘若是还不能生小孩子,便给儿子纳几房妾室就罢。 而在她离开池边之后,一个小丫鬟从拱门处绕了出来,手里拿着的是一模一样的红色瓷瓶,嘴角浮现一抹得意的冷笑。 叙州的夜晚比起长安城要冷上许多,哪怕如今已经是四月下旬,也还有沁凉的寒意笼罩周深。 徐进一伙人围着篝火喝着冷酒,风幽篁坐在徐进的身边跟他碰杯,如今他们二人已称兄道弟,无话不谈了。 “徐大哥,朝廷新派来了一批官员,就是为了开仓放粮,救济百姓,这是好事,为什么你们这么排斥呢?”风幽篁拿起酒坛子给他的碗里倒了满满一碗,酒水在火光的照耀下也显得没有那么冰冷了。 徐进冷嗤,“朝廷都是一群酒囊饭袋没脑子的人物,温岭那么好的县令都能够被定罪,我们还能相信什么呀?” 风幽篁诧异,“可我听说,那温大人是个中饱私囊,不折不扣的贪官呀。” “若是从地主富商手中拿钱就是贪官的话,那这样的奸邪之辈我倒希望多来几个。” “徐大哥,这是什么意思?小弟不太明白。” “这世上不是非黑即白,温大人做了许多的善事,只可惜他的力量太过薄弱,在他离开之后,冤假错案就更多了。” “人人都说温岭是贪官污吏,可你却说他是好人,确实令人匪夷所思,徐大哥莫不是喝醉了吧。”风幽篁晃了晃手中的酒坛子,咣当咣当的响个不停,显然所剩不多了。 “你懂什么,我们家曾经受过温大人的恩惠,甚至因为我两个哥哥死了,给了我那孤儿寡嫂许多的安抚费用,他不是没良心的人,只是因为他的良心太多了,职责太重了,才会让世人误以为他是坏人。” 风幽篁沉默地听着他说温岭的好话,说着温岭曾经做过的善事,这让她一度怀疑他们遇到的温岭是不是同一人。 “所以你起义,也是因为温大人被押解入京的事吗?”风幽篁看着面前的烛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心里也跟着不平静起来。 徐进却一歪,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这就醉了。 风幽篁吐出一口浊气,将最后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扶着他进了帐内,给他盖上了被子,随即身影一闪离开了。 驿站之中,风寒竹将何衍从寇府取出来的盒子放在桌上,让兰一臣看看有没有办法打开它。 兰一臣对这方面颇有研究,曾经梅润笙戏言,若是以后他不去做权臣了,也可以当个机关巧匠。 兰一臣取下了头上的云龙纹玉簪,顶立一瑞兽,中下部如细针,而就是这尖尖的细针,如同一把开启宝藏的钥匙。 风幽篁来的时候,兰一臣还在侧耳倾听着锁孔的动静,专注而认真。 他的侧脸轮廓没有棱角,和他这个人一样,柔和温润如暖玉,为了不打扰他,风幽篁静静的没有说话,站在背光的位置。 屋子里只有风寒竹和风幽篁陪着兰一臣,而在另一间房中,一对未婚夫妻正在开诚布公,心平气和的说话。 这是王瑞瑛说出退婚之后,谢裴煜冷静的坐下来与她交谈。 第85章 云霞收夕(5) “退婚书我现在就写,只是就算有了我的首肯,双方的父母亲人怕也不会同意,”谢裴煜是真的拿她没辙了,既然王瑞瑛不撞南墙不回头,那他也没有坚持的必要,只是远在长安,他们就自己拿定了主意,最后的结果是好是坏,他其实能够想象得到。 王瑞瑛已经很感激了,上前挽起袖子给他磨墨,“这件事上是我对不起你,还害你耽搁了许多年,唯愿祝你以后找到携手之人……” 谢裴煜的字有大家风范,下笔干脆利落,如矫若游龙,只是这次写起退婚书来却格外的缓慢,仿佛有千斤重般。 他不知道王瑞瑛是怎么想的,但自从知道与之定亲之后,也幻想过与她的美好生活,对待感情之事他或许迟钝木讷,不知道怎么与女子相处,起码是秉持着负责的态度的,如今对方既然不要,那他们的缘分也到此为止。 吹干了纸上的墨痕,王瑞瑛小心翼翼的将它叠好放入袖中,然后归还了当时定亲的信物,是一枚麒麟纹玉佩,这是其中半块,另外半块在谢裴煜的手中,只可惜未放在身上,只能等回到家中以后取来归还。 他们走出这间屋子的时候,两人便默认了不再有任何关系,故而目光都没有落在一处,仿若陌生人一般。 隔壁屋子里传来了好消息,兰一臣终于用自己的办法打开了那个盒子,只听盒子“咔哒”一声开了的时候,所有人的心都激动的狂跳起来。 兰一臣打开盒子,里面静静的放着一本账簿,而记录这本账簿的人却是温岭,自己不止一次研究过他的字迹。 所以当时周宥拿出往来书信状告温岭和他同谋时,他没有丝毫的怀疑,而现在这本账簿记录的却是周宥贪污的罪证,温岭为什么要把这些记录下来? 正当兰一臣有些不解的时候,风幽篁说出了今晚和徐进之间的对话,“温岭在这当县令的时候,受百姓爱戴,也做了许多的善事,或许他不像外人所言是个贪官污吏,我们会不会错怪他了?” 一切的症结在这本账簿公之于众的时候都有了明确的答案和线索,温岭接触周佑或许只是为了揭露他背后贪污的罪证,而他表面上接受了周宥讨好的金银这并非为了自己,他将周宥从百姓手中掠夺的金银财宝全部还之于百姓,他做的这么多从来不是为了自己的私欲,否则在查抄温岭府邸的时候,怎么会查出他的家里比他的脸还干净呢。 这一刻,兰一臣是崩溃的,他直直的立在那里,眼睛却死死的盯着那本账簿。 温岭的每一个字都规规整整,小楷写的极好,和他这个人一样,明明是涓涓细流,如今却被他们泼上了脏水,可即使如此,内里还是干净透彻的。 许久,兰一臣低哑着嗓音开口,“我……错怪他了。” 人生在世难免会犯错,可是有些错可以补救,有些错却无法弥补,终其一生,他都要亏欠温岭了。 “兰大人,温岭为什么不辩驳?如果他为自己申辩,会不会有不同的结局?”这个问题困扰着风幽篁,明明自己受了天大的冤屈,面对所有人的不理解,依然能够泰然处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若是事情发生到自己身上,她绝对做不到。 兰一臣不是那种做了错事不愿道歉的人,他想了想,很快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等回长安之后,我要将事情真相公之于众,还他一个公道。这世间之人都欠他一个公正。哪怕我负荆请罪,也在所不惜。” 风寒竹不由的感慨,“这世间的人我见了不少,可像他这样有风骨的人,我还是头一次遇见,若是以后有幸相见,一定要跟他成为兄弟。” “但是这件事并没有结束。寇贤的书房为什么会藏着温岭写下的罪证,这不是太奇怪了吗?难道说这个寇贤和周宥有什么关系?”风幽篁手指摸着下巴,觉得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还有叙州起义的这件事,徐进恐怕还不知道孙乾到底是什么人吧?” 风幽篁听到兰一臣的话点点头。 “徐进说,孙乾让他负责城内事宜,他在外驻守,一个在内,一个在外,左右夹击,把叙州城控制在他的手掌之中,这样起义的队伍就会越来越壮大。” “那个孙乾的身份还没有查清楚吗?” 这时谢裴煜推开门走了进来,刚才在门外,他大致也都了解了情况。 没想到他这个户部侍郎干的还没有他这个手下好,这多少让他有点挫败。 “这件事就交给我吧,”风寒竹一拍自己的胸膛,“让我和戴渊去查这件事,不然在这儿无所事事,整日待在驿站里都发霉了。” “可以,至于开仓放粮,赈济城内百姓的事就交给我和谢大人吧!”兰一臣沉重的关上了盒子,今日刚得知真相,让他还没有消化完全,他需要出去走一走。 各自领了任务之后,众人就分散开了。 驿站旁边是小桥流水,小溪里有着一架乌篷船,船上无人,就静静的立在那里,一棵大柳树屹立在岸边,刚抽出的新芽不停的随风摇摆,和那架乌篷船不时的亲密接触着。 今晚的月色很亮,或许昨夜也是这么亮的,但唯独今夜兰一臣注意到了,这就好像是迟到的真相。 虽然明朗,但他发现的太晚。 “子澶哥哥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知道他情绪不佳,风幽篁特意来陪他,本不想出声打扰的,可看到他愁绪的神色,让她忍不住抚平那紧皱的眉头。 蓝依晨转身,看到了有些瘦黑的风幽篁,她好像又长高一些了。 如果不是这月色,恐怕他都看不清他的脸,这段时间真的是辛苦他了。 “这么晚了还不去睡?”兰一臣看他穿的单薄,将他身上的斗篷取下来给他披着,这边晚上天气还是有些寒冷的,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总是让他担心。 风幽篁柔柔的笑了起来,“你都还没有睡呢,是因为今天晚上你知道的真相吗?觉得颠覆了你的认知是不是?” 兰一臣没有否认,他自认为是一个纯臣,可其实他只是一个蠢臣,文官就是这样,一句话可以要人性命,他却还是莽莽撞撞的去做了,或许他那个父亲说的没错,他不适合这个朝堂。 “其实不是这样的,你所做的都是认为是对的事情,哪怕做错了,你也可以勇敢的站出来承认错误,这就很了不起了。至于温岭,他跟我们是不一样的人,他的生活充满了矛盾,充满了苦难和不幸,但他有属于自己的道,他也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我想他也不曾后悔过,用这个办法去帮助天下苍生。” “你说的对,大丈夫处事,论是非,不论祸福,今后我会更加谨言慎行,严于律己。” 风幽篁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曾听过这样一句话,观朱霞,悟其明丽;观白云,悟其卷舒;观山岳,悟其灵奇,观河海,悟其浩瀚。等见过了天地万物,方知自己的渺小,我们这些芸芸众生俯仰于天地间,不愧于天,不愧于地,没什么好自责的。” “你总是能说出一大堆道理来,小竹子,你长大了。” “子澶哥哥莫要取笑我,你可一直都是我的榜样呢!” “要不要到乌篷船上玩一玩?” “乐意之至。” 兰一臣在船头划桨,水波荡漾开来,将月光柔柔的碾碎,然后重新合拢,让风幽凰不由自主的想起和兄长的朋友们在渼陂湖游玩的场面。 那时,天光湖色美的让人心醉,如今这溪水没有湖面那么宽阔,却有一种别样的风味,因为船头有一位执桨人,是她的心之所向。 第86章 云霞收夕(6) 茹娘来给殷夫人请安的时候,发现殷夫人今日脸色和以往都有些不同,今日殷夫人仿佛显得格外殷勤,看她也顺眼不少,还拿出了府中最好的点心和茶水来招待她。 茹娘心中奇怪,却也欣喜见到这样的改变,比平日行礼更加的恭敬和顺。 “婆婆最近可是遇到了什么好事,精神都大好了呢!”茹娘本来就是个嘴甜的,只是以前殷夫人总是阴阳怪气的暗讽她生不出孩子,两位从来没有平心静气的交谈过。 殷夫人搓了搓双手,竟主动搭上了她的手,“你们自从搬出府去,成日里也见不着人,如今云哥儿也算有个一官半职了,我这心里的大石头也就落下了,只求你们给我生个孙儿让我抱抱,让我享受一下含饴弄孙的快乐。” 还是千年不变的话题,茹娘心如止水,道,“今儿过来请安就是为了这件事,本想等胎安稳了再跟您说的,可知晓您着急,便来跟您道喜了。” 殷夫人还没回过神来有些怔愣,随即欣喜若狂,看着她还没有显怀的肚子,“你……你是说我要马上抱上孙儿了?” 茹娘笑了笑,点点头,这几天她觉得胃口不佳,特别爱吃酸的,本没有当回事,可殷云对她的身体格外关注,一点点的变化他都能有所感觉,当即就请了府医来请平安脉,没想到得了这样的好消息。 当时茹娘的表情有些傻,还没有当娘的感觉,殷云却激动的拉着她的手,对她说,“我们要做阿爹阿娘了,这段时间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告诉我。” 因为诊出来的脉相还比较浅显,所以殷云暂时让府中之人不要外传,等胎坐稳了再说,茹娘觉得瞒着谁都可以,可婆婆这儿还是要说一声的,毕竟她已经盼了孩子盼了好久。 殷夫人立马坐不住了,跑到自己请回来的送子观音像前拜了几拜,感谢送子观音让儿媳有了好消息。 此刻她的殷勤又变得更加真实起来,让人又端上了酸梅给茹娘解馋。 “真是太好了,这段时间你坐胎辛苦,不要奔波,就留在自己院落,请安也就免了吧。我在府中憋闷,去你那转转也是可以的。”殷夫人现在脑海里都是可可爱爱,白白胖胖的孙儿被她抱在怀里,咿咿呀呀的叫着她奶奶,嘴角的笑容压也压不住。 茹娘见她开心,婆媳的关系也不似以往僵持,心下稍安,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感谢这个孩子的到来。 “你这刚怀孕有些不懂的你要多问身边的嬷嬷,比如身边戴着的香囊也要检查清楚,那些含有麝香也不要用了,吃食上也要有讲究的……”殷夫人毕竟是生育过的人,说起这些来头头是道,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茹娘也不催促,仔细听着,她确实有很多不懂的地方,有经验的人教她让她很受用。 很快,酸果子和杏仁酪端了上来,茹娘现在胃口不错,吃了几个酸果子,又喝了半碗杏仁酪,这才住了嘴。 殷云下了值便来了,茹娘如今是双身子,又因为公主和亲的事情,皇宫的教学自然停了,等身子显怀,胎坐稳了,茹娘这位女先生自然会有其他人顶替上。 “以往十天半个月不见你,如今茹娘来了这儿,才急吼吼的来找媳妇儿,可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了。”殷夫人这番话不可谓不酸,可如今看在孙儿的面子上,她就嘴上说两句。 殷云也不像以往和殷夫人闹腾,面上还是笑呵呵的,“娘你这说的这是什么话?儿子就是来看娘的呀。” “你瞧我信不信你说的话,”殷夫人瞥了个白眼过去,就看见儿子宽大的袖子挡住了儿媳,两只手估计已经交握在一起了。 “娘,茹娘最近胃口不佳,在这儿用膳可多?”殷云最近可担忧坏了。 茹娘在查出来有孕之后,便有了妊娠反应,吃什么吐什么,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好,殷云想让她在家休息,她却特意过来瞧婆婆,告诉她这个消息,好让她安心。 “还不错,吃了不少呢,”殷夫人倒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异样,只是茹娘看着太瘦弱了些,生产时估计会有些苦头要熬。 “那就好!茹娘,我们先回去吧,烦扰娘半日了,也该让娘好好歇一歇,”说着,殷云便要告辞离开。 殷夫人知道他们夫妻恩爱,摆了摆手,“去吧去吧,看得我心烦。” 二人上了马车,马车上一股喷香的味道扑鼻而来,茹娘眉色一喜,看到有一个大大的食盒。 “这是何物?”茹娘的鼻子轻轻地嗅了嗅,像是一只讨食吃的小狗狗,可爱极了。 殷云故作神秘的没有说话,倒是前面的车夫开了口,“夫人有所不知,今儿郎君下值早,特意去了好几家店铺给你买吃的,城东头卖的最好的蜜饯铺子,城西酒楼要排队很久的招牌菜,还有,还有走街串巷叫卖的冰糖葫芦……” 茹娘边听着边打开了食盒,看到一层层精心打包的果脯和饭菜,转身便拥住了殷云,眼角含着泪,“夫君,你怎么这么好呀?” “傻瓜,不对你好,我对谁好呀?看这几日食不下咽,我头上真是一片阴云,我给你买的有没有想吃的?如果还有什么想吃的,我再去买来。” 茹娘轻轻地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温柔和满足。 她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只要有你陪着,我吃什么都开心。” 无论是粗茶淡饭还是山珍海味,对她来说,重要的是与对方一同分享的时刻。 茹娘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似乎回忆起了过往的点点滴滴。 殷云揽过她的肩膀,声音低柔,“我也是。” 他们的情感在空气中弥漫,如同一朵盛开的鲜花,散发着迷人的芬芳。 无论时光如何流转,他们的陪伴将永远是彼此生命中最美的风景。 茹娘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能为心爱的人生儿育女是一种美妙的体验。 即使生育艰辛,她也不愿无悔,只是不知道这个小家伙出来以后,会是女儿还是儿子? 茹娘微抬下巴,问道,“夫君希望他是儿子还是女儿呢?” 殷云想了想,说道,“希望他是儿子。” “为什么呀?”茹娘知道他不是那种重男轻女之人。 “因为如果是男孩,他长大了就能保护他的娘亲,而且我们有了男孩以后你也可以免于生育,算是给殷家留后了,以后我们就要这一个,你就不用再这么辛苦的十月怀胎,承受生产之痛了。” 茹娘没有想到他想了这么多,嘟了嘟嘴说道,“如果是个女儿,听到你这么说,一定要伤心了。” “如果是女儿更好,她一定长得和你一样漂亮,我会把她宠成公主,让她是世界上第二幸福的人,”殷云刮了刮她的鼻子,“只要是你生的,不论是男是女,我都爱。”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说情话?以后我也想听,”茹娘笑弯了眼睛,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希望。 “夫人可就冤枉我了,我每天都在对你说情话,你没有感受到吗?”殷云从食盒里拿出一个蜜饯放到她的嘴边,“啊~张嘴。” 茹娘的脸红红的,都成亲这么久了,感觉还像新婚那会儿黏黏糊糊的。 反正别人说的七年之痒,她是没有感受过。 *** 玉珠公主被关禁闭的这些日子,芳岁上下奔走,可把她累坏了,玉珠没有想到,这一次父皇母后都没有站在她这一边。 而让她更生气的是,茹娘有了好消息,她怀孕了。 第87章 云霞收夕(7) 玉珠公主把平日里喜欢的摆件都扔在了地上,好在那不是玻璃做的,否则立马就会碎了。 她叉着腰,呼吸还有些不畅,“吩咐你们做的事儿到底做了没有?” 芳岁不敢惹怒现在如小狮子一般的公主,忙说道,“奴婢都是吩咐人做好了的,那殷夫人临阵倒戈,畏缩不前,于是我们将安插在她府上的暗线下了命令,让她伺机而动。” 玉珠公主这才平静下来,坐在放了毛毡的小榻上,长长的指甲在小木板上刮出一道痕迹,“我可没有时间再等了。” 见到主子平静下来,芳岁叹了口气,跟在一个情绪不稳定的人身边做事,真的是太难了。 春日夜晚来的迟一些,殷云扶着茹娘在院子里慢走,茹娘如今还感觉不到小家伙的动静,不过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想着之前给小家伙绣的肚兜已经做好了,这两人闲下来可以做小鞋和小衣服了,她本可以不用亲自动手的,可是她总想着为孩子做点什么,就连殷云也阻挡不了。 刚吃完了饭就拿出了绣花针,也不怕伤了眼睛,殷云就赶忙拉着她出来散步了。 这话题还是围着孩子转。 茹娘想着便说了出来,“有孕是在谷雨时节查出来的,不管他是男孩还是女孩,小名就叫谷雨如何?” 殷云斟酌几秒,含笑颔首,“很好听,就听你的。” “那他的大名就由夫君帮忙想想了,你是大才子,想出来的肯定比我好,”茹娘的笑容如春风温柔和煦,即使这时候也不忘夸一夸她专一的夫君。 到了晚间半夜时分,茹娘又突然想吃酸果子了,垂涎欲滴,左右翻侧,怎么也睡不着,殷云浅眠,自然感觉到了,也睡不着了,起身穿了衣服,便去厨房给她找吃的。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茹娘觉得愧疚,还想着跟他分床睡,不打扰他睡眠,可殷云无论如何也不答应,说有他陪在身边,他才放心。 殷云刚出去,茹娘便觉得肚中绞痛难忍,像是吃坏了东西,不到片刻后背冷汗涔涔,脸也变得苍白如纸。 她心中惶惶,顿感不妙,然后便是一阵翻江倒海的呕吐,先是将今日的饭食都吐了出来,然后吐不出东西来,便是呕酸水,这本也正常,怀孕的人自然有的妊娠反应,只是到了后来,竟然呕出了大滩大滩的鲜血,这就不正常了。 呕出血来之后,她两眼一黑,趴在床沿的她便倒了下去,头垂在了床边沿上,身子有摇摇欲坠的下坠之势。 恰好这个时候,殷云拿了蜜饯进来,看到这个情况,手中的蜜饯散落一地,惊慌失措的上前将她翻转过来,看着她双目紧闭,已经不省人事了,顿时朝外吼着,“清和,快去请大夫来。” 清和听到了呼喊的声音,那声音中带着仓皇,颤抖,还有隐隐发疯的趋势。 青禾不敢耽误,立即叫来了府医,府医看到了这种情况,也立即紧张起来,搭了脉,脸色也变得越来越差。 “到底怎么样了?你快说句话呀,她到底是怎么了?”殷云觉得自己在发疯的边缘,还能这么好好说话,已是不易了。 府医沉声回禀,“夫人这是中毒了,毒性强烈,性命堪忧啊!” 殷云眸中寒冰,似是要把人撕碎之势,府医看到殷云炸毛的样子,知道下毒之人要倒霉了,他不得不出声提醒一句,“这毒应该是来自皇宫秘药,普通人是得不到的。” “告诉我该怎么解毒?”殷云握着茹娘的时候都在颤抖,茹娘的手变得越来越冷,像是冷到了骨子里,他想用自己温暖的大掌包裹住她,哪怕这点热量微不足道。 “我只是小小府医,这得请太医院的御医来呀,”府医无能为力,摇了摇头,给殷云指了一条明路。 殷云的手紧攥成拳,恨不得现在冲进皇宫,将那个幕后之人给千刀万剐,然而现在最重要的是就茹娘的性命,如今宫里已经下钥,想要进宫不容易。 “清和,照顾好你家主子。”殷云吩咐了一句就冲出了府院,将院中的马牵了出来,狂奔而走,他的脑子里闪过了无数个念头,把能求得的人都想了一遍,最终去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的门房打着哈欠开了门,“谁呀?这么晚了,敲那么大声做什么?” 门房觉得倒霉透了,偏偏轮到他当值的时候这么不太平。 开了门见到是殷家公子,他自然是认得的,毕竟有亲戚上的关系。 “你找谁呀?”门房又打了一个哈欠,对这种身份并不贵重的人说话很是随便。 “我找我叔父,麻烦您通报一声,”殷云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跟他产生龃龉,给他塞了几个银裸子。 门房掂了一掂,心满意足的揣进兜里,“你等着。” 殷云等了一刻,心急如焚。 门房又再次开了门,让他进来,在前面给他提着灯笼照明,说话也客气了许多,“赶巧了不是,右相还没休息,在书房里点着灯看书呢,所以听到您来的消息,让我立马把你请进来。” 殷云对他无话可说,心里有着事儿呢,走的也快了许多,门房啧了一声,心里有些不满,等领他去了书房,便又退了回来。 殷明看书有个习惯,喜欢用食指在口里舔舔,然后再继续翻页,他没想到这么晚了有人过来找他,听外面打更的声音,现在应该已经是子时过半了。 如果不是他看书太入迷了,恐怕也早已休息了,他放下书,开门迎客,见到身形狼狈的殷云有些诧异。 此时的殷云没有以往见到的从容,他的头发都没有系起来,就这么零散的披在身后,衣服也歪歪扭扭的,眼睛身上的红血丝也看得分明,不知是哭过还是熬夜熬的,还不等他近前,殷云就已经滑跪在他的面前,声音颤抖着说道,“叔父帮我,若不是遇到了难题,一定不会这么晚叨扰。” “云哥儿,起来说话,你这样子把叔父给吓着了,”殷明连忙将人扶起,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你与我慢慢说来,到底发生了何事?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一定帮。” “不是我的事,是茹娘,她中了毒,府医说是宫中的秘药,若要解毒需要请了太医院的御医前去诊治,茹娘刚刚怀了孕,我不能失去她们娘俩……”他语气中还夹杂着颤音,若非如此,他实在不愿意低头求人。 殷明看着这个孩子心中疼惜,殷云是他看着长大的,有一身傲骨,从来不曾求过任何人,虽然因为兰一臣,他们两家并不亲厚,但他对这个孩子是充满了喜爱的,毕竟这也是他们殷家的子孙后代,他安抚道,“你放心,这事不难,我现在就写了折子,替你进宫一趟,你且先回府里等着。” “叔父的大恩大德,殷云记下了,若日后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来找我,侄儿万死不辞。”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行了,快回去换身衣裳,看你这狼狈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遭贼了。” 殷云也不耽搁,快马加鞭的又回了府,看到床上的人一如既往的躺着,脸色越来越青黑,头一次生出了绝望的情绪。 以前他一直知道自己身体不好,恐年岁不长,所以感性命之不永,惧凋落之无期。 直到和茹娘在一起之后,给了他无限活下去的勇气,哪怕为了她,也要努力的活下去,他无法想象,没有了她的日子,会是怎样的难熬。 第88章 云霞收夕(8) 太医院的刘太医被重重的拍门声吵醒,他迷瞪着眼睛,谁被打扰了睡眠都会不高兴的,但也怕是圣上或其他重要的娘娘生了病,所以也不敢耽搁,披了衣服便来开门。 “来了来了,别再拍了,门都要敲碎了,”刘太医拔了门栓打开了门,看到是一个小太监。 小太监恭恭敬敬的,有些不好意思,“刘太医,打扰您休息了,是右相让我来请您的,想让您行个方便,出宫为人诊治,听说是中了宫中秘药,性命堪忧。” 刘太医一听说是右相来请,就算再不情愿,也得走一趟呀。 “你稍等一下,我把药箱拿上。如今那病人是何情形,你可知晓?” 小太监只是个传话的,自然不太清楚,摇了摇头,“不过听说万分紧急,否则也不会让右相大人出面了。” 刘太医坐上了右相派来的马车,马车咕噜噜的朝着宫外驶去,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动静并不小。 刘太医以为去的会是长公主府,没想到来的却是殷家私宅。 此时殷家上下一片忙乱,灯火通明,丫鬟的脚步来去匆匆,一看就是有大事发生的样子。 刘太医也不耽搁,随着管家一路往前。 殷云趁着太医还没有来的时候,让府医先开了一些汤药,能够暂缓毒性,可奈何却撬不开茹娘的嘴。 人一旦不知道如何吞咽了,那离死也就不远了。 府医头上冒着冷汗,心里突突,便见殷云一把夺过了药碗,一口气含在自己的嘴里,然后嘴对嘴的渡给茹娘。 虽然还是撒了大半,好歹茹娘也吞进去不少,只是眼睛未曾睁开过。 刘太医的到来让府医心中有了希望,忙让开让他上前诊治。 太医在宫中数十年,经验丰富,一搭脉便知道是什么毒了,当即脸色大变,对殷云说道,“这种药已经失传好久,还是当时先皇在时,惩处冷宫之人所用。” “此毒液之中有一种叫做天仙草的植物,误食之后先会让人呕吐发烧,不到几个时辰便会猝死。” “我只想要知道,到底有没有解毒的办法?”殷云的语气有些森冷,也略带一些不耐。 殷云如今就像是一座活火山,随时有爆发的趋势,他的耐心快要耗尽了。 他紧紧握着拳头,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似乎在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激动。额头上青筋暴起,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我只想要知道,到底有没有解毒的办法?”他再次重复道,这一次,他的声音更加低沉,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发问。 刘太医顿了顿,然后说道,“先皇最疼信德王,听说当时给了他许多御赐之物,其中有许多的解毒丸。但至于有没有针对此类药物的解毒丸,臣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殷云深吸了一口气,“在我回来之前,帮我暂缓她的毒性。” 此时天色稍霁,已近丑时。 朦胧的雨丝飘在半空中,预示着即将有一场雨水的降落。 习武之人总是起得很早。 君昭习惯了快要寅时的时候起身练武,昨天睡得早了一些,今天也就早早的醒过来了,只是睁着眼睛还不愿起身。 不过他耳聪目明,听到了不远处匆匆的脚步声。 门口守夜的人拦住了他,“不要命了,王爷还没起身呢,吵什么?” “奴才也不想来叨扰王爷,是有人天不亮的就敢闯王府,跟不要命了似的,也不知道是吃了哪门子的熊心豹子胆,奴才只好来禀报一声王爷,看要如何处置。” “来人是谁,敢擅闯王府,还不将人赶了出去。” 他们俩正在说着话,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吵什么吵?”信德王漂亮的丹凤眼一扫过来,就像一头刚睡醒的狮子,看着暂时没有危险,却是危机已至。 “奴才是来通禀王爷,有人擅闯王府,来人自称是殷大学士殷云。” 信德王眯了眯眼,他在脑子里过了一过,并没有想起这么一个人物来。 “他来做什么?” “听说是想要御赐之物。” 信德王听了觉得好笑,“让他来练武场找我,如果他愿意给我做靶子,那我可以赏赐给他。” “喏。”小太监领命立即就去了。 到了练武场,信德王练了一会儿沙包,身上出了一点热汗,转身拿起侍卫送上的白毛巾,便看到了已经躬身在一侧的殷云。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既然想要我的东西,那自然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我与你之前也并无任何的交情可言,这样的等价交换你应该能够接受吧。” 微弱的雨丝打在身上如针尖一般,饶是雨点不轻不重,殷云也湿了半身。 “信德王所言甚是,也希望信德王能够说到做到。” 君昭好久没看到这么有趣的人了,看他那瘦弱的身板,也不知道能不能接得了他一掌,他向来不喜欢文人,是因为他们只会打语言官司,而身体往往不堪一击。 可眼前这个骨头倒是硬的很,也不知道他的承受能力是不是和他的嘴一样牢靠。 君昭倒是有些好奇,他到底想要什么东西了,“有些话还是提前说好,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若是我拿不出来,岂不是叫我失了颜面?” “是宫中秘药的解毒丸,我夫人误食了毒药,此刻性命垂危,希望信德王能慷慨解囊,赐我一枚解毒丸。”殷云的语气放的很低了,在右相那儿,他已经垂了一次头颅,如今,再垂一次也不算什么。 信德王摸了摸下巴,“这也不算什么,只不过那些东西放在仓库已经很久了,基本都落了一层灰,也不知道效用有没有大减,若是得了解毒丸却救不回你家夫人,可不要赖到我的头上。” 殷云明白他的意思,叉手行礼道,“我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不管结果如何,我都甘愿受之。” “也罢,那你就当我的人肉沙包吧,我下手可是没轻没重的。”信德王不是那种善男信女,会对别人不幸的遭遇有移情之人。 殷云站到了练武场上,像一个木桩子一样闭上了眼睛。 他来之时不管不顾,甚至把最坏的结果都想到了,如今不过是挨打一顿,已经很好了。 信德王的拳头如风一般落了下来,砸在了他的胸口,殷云哪里承受过这样的重击,闷哼一声差点口吐鲜血,他咽下了嘴里的一股腥甜,目光沉沉的看向了信德王。 这人果然是别人口中的暴力分子,以前从不曾接触过只觉得虚张声势,可如今才知道他的武力值确实惊人,圣上让他掌管皇城司是明智的选择。 “你这小子还挺扛打的,”君昭嘴角一勾,又一个左勾拳下来,击中了他的腹部。 殷云被迫往后退了一步,下一秒却又站回了原来的地方,嘴角却溢出了鲜血,他用手轻轻擦拭了嘴角流下的鲜血,自己身上的疼痛没当一回事,依然桀骜不驯的看着对方。 “真是有意思,你不应该当什么文官,若是来我的军营,定能成为我的副将,要不要考虑考虑?”君昭话虽这样说着,下手却毫不留情,想要看看他到底能承受到何种地步。 殷云却摇了摇头,“我天生体弱,去不了你的军营。” 君昭啧了一声,似是有些不满,等把人虐打了一遍之后,殷云除了脸上,身上几乎每处都挨了他的拳头。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吧。阿力,你带他去库房看看,他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 “是。” 第89章 云霞收夕(9) 开了库房之后,阿力带他去了收藏珍贵药品的地方,“你自己在这找吧。” 殷云自然没有资格指使信德王身边的人做事,他的两只手肿的抬不起来,但还是颤抖着去找那一个个瓶子上的标记。 可惜他并不精通药理,所以找得很吃力,他终于从一众瓶子中扒拉出自己想要的那瓶时,他的手颤抖的更加厉害了,险些握不住。 “帮我回禀信德王一声,我找到了,多谢他的慷慨解囊。”殷云也来不及多说其他,便出了王府,策马扬鞭而去。 当下马的时候,两只脚都在打颤,雨丝飘得更加凌厉了。 门房立马上前扶住了他,“公子这是怎么了?可还好。” “把药拿去给夫人服下,快去。”以自己的速度,殷云怕来不及,只能催促门房快点去。 门房应了一声,拿着药就走。 殷云喘了口气,也紧随其后,只是步伐稍显凌乱,也显得吃力。 然而刚到了主院门口,便听到听清和凄厉的呼喊,“夫人!” 殷云脚步一乱,撞在了门槛上,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心中的剧痛瞬间传遍了四肢百骸,然后便看到门房跌跌撞撞的奔了出来,上前搀扶着他说道,“夫人她……” “闭嘴!”殷云怒吼了他一声,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雨水混合着他的眼泪滑落在脸上,让人分不清楚到底是泪水多,还是雨水多? 这时清和听到了动静,也奔了出来,跪在他的面前,“姑爷,小姐她……” “她只是睡着了,我取回了她的药,她马上就会好了,”殷云疾声打断了她的话,不去看他们的眼神,缓缓站了起来,此时他像是饱经摧残的松柏,有些摇摇欲坠,他的目光却沉沉的,压抑在一片血色之中,一步,一步,他走向了房间。 刘太医无奈的摇头叹气,解毒丸来的太迟了,而且这药也解不了她的毒性,既然斯人已逝,那他还是不要说出这么残忍的真相了。 “抱歉,我们尽力了!”刘太医看着像是一夜变老的殷云,经历过许多生死的太医,只能心里叹了口气。 “你们都出去,我想陪她说说话。”殷云好似非常冷静,连眼泪此时也在进屋之后干涸了。 刘太医和府医退了出去,门被关上的刹那,屋里的烛火剧烈的摇晃了一下,然后慢慢恢复了平静。 临睡之前,茹娘还抚摸着肚子,温柔的问他,孩子的名字叫什么? 可现在,她和孩子,他都失去了。 屋里静悄悄的,门外的人心里也不好受,沉痛不已。 清和的哽咽声还没有停止,她是陪在小姐身边最长时间的人,在小姐还未出阁之前,她就在了。 她和小姐说是主仆,其实更像是姐妹。 如今她孤零零的站在房门外,感觉心里空了一角,以后,她没有陪伴的人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床上的人安静的躺着,终于没有了临死前的痛苦,可却让活着的人痛彻心扉。 她的音容相貌言犹在耳,像幽灵一般缠绕在他的身边。 “我不需要很多的东西,只要夫君的爱,只要夫君一切安好。” “为你任劳任怨,我都乐意,旁的人我可不管他呢。” “我平生所愿就是你健健康康,努力加餐饭,其他的也别无所求。” “这秋千很大,我们两个可以一起坐。” “夫君,如果我有什么心愿,只想对你说,只有你能帮我实现它。” “我希望我的夫君走在我的后面。” 当时,殷云只以为走在她后面,可以看着她的背影,将她牢牢的锁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 如今,没想到这变成了另外一层含义。 我希望比我的夫君先走一步,因为留下的那个人太痛苦了。 眼泪大颗大颗的滴落在手背上,可是他握着的那只手,却再也暖不起来了。 “茹娘,你好狠的心,说走就走。” 殷云知道,这不是茹娘的错,茹娘是被人害了。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怨她,怨她把自己一个人丢在这个世上,怨她连最后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这怨里也有爱,因为太爱,所以这份爱也变得沉重起来,只有怨恨可以让他稍减轻一些痛苦。 “茹娘,我会给你报仇的,哪怕赔上我的性命。”殷云冰凉的唇瓣轻轻的覆盖上茹娘苍白的嘴唇,茹娘离开了,他的爱也被燃烧了,剩下的只有了恨。 天一大亮,这一夜他都没有睡。 右相也得到了消息,只是自己要上朝,不能耽搁,便遣了人去吊唁。 闻风而来的还有殷夫人,她吓了一大跳,昨天还好好见到的人,怎么今天就没了,还有她那个未出世的孙儿。 然而这些人都被拒之门外,房门依旧紧闭着,殷云始终不曾出来。 管家只好收下了他们前来吊唁的好意,打发了他们回去,唯独殷夫人留了下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一五一十的跟我说清楚。”殷夫人看着面前垂手而立的管家,气势逼人。 管家身边站着清和,她也像是被风雨打残了的落花,蔫吧蔫吧的。 清和不想回答,管家便开口说道,“少夫人是被人下毒所害,昨夜情况危急,少爷去长公主府找右相请宫中的御医,然后又去信德王府求御赐之药,一晚上来回折腾,可惜少夫人还是去了。” 殷夫人握着杯子的手有些颤抖,“什么!怎么会中毒的?” “这个老奴也不知道。”管家三缄其口,不敢胡意揣测。 可清和就不一样了,她欠了欠身说道,“少夫人昨日只去了殷府一趟,然后就回了家。” 这话虽是陈述,可意思再明显不过,下毒之人一定在殷府,而这个指使之人,她直直的看向殷夫人,虽是小小奴婢,却散发着一股凛然的气势,就好像是维护自己孩子的猫妈妈。 殷夫人也被唬了一跳,心中惴惴不安。 她之前是有冒出过这样的想法,可她把装有毒药的瓶子扔进了湖里,而且昨日又得了喜讯,她自然不会下毒害茹娘。 难道说,她的殷府里还有玉珠公主留下的眼线在,想到这里,她背后冒了一层冷汗,呼吸也有些急促。 “我先回去一趟,你们好好看顾少爷,早早的将茹娘下葬吧。”殷夫人有了这个猜测,立即起身回府,她必须要亲自将人捉出来,否则她的家宅就不得清静了。 清和无意的看着殷夫人的背影,随口嘀咕了一句,“感觉殷夫人就像做贼心虚似的。” 管家在一旁听到立即斥道,“谨言慎行,主家也是你能得罪的?” “我的主子是小姐,她不在了,别的人的话我才不听呢。”清和想好了,等处理完了小姐的葬礼,她就回小姐的娘家去,虽然小姐的娘家已经不在京城,但她也不想一个人待在这儿了。 管家无可奈何,瞪了她一眼就走了,这阵子有他操心的了,可没有心情跟一个小丫头置气。 信德王府得到消息也是最快的,君昭听了人说了这么一嘴,淡淡的点点头。 挨了他一顿打求来的药却并没有作用,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 他并不关心别人的妻子死了会给当事人怎样的打击,只是吩咐下人送了一份慰问礼也就是了。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有的人听说了也只是当个茶余饭后的闲谈,并不曾放在心上。 只有殷云,在阴云密布的连续下雨天,终于打开了房门,走出了屋子。 算一算,已经三天过去了。 青禾和一众奴仆看到的就是——他的一头青丝变白发。 第90章 云霞收夕(10) 他们看着殷云已经穿上了一身白色的素缟,以前他穿的颜色也是清淡的,可今日这一身白色却好像是他的战袍,让他整个人都变冷了,也变得更寡淡了。 “少爷,丧仪我都准备好了,”管家恭恭敬敬的行礼。 殷云并没有看向他,反而问清和,“你把那天茹娘去殷家的一点一滴都告诉我。” 清和也早有准备,把当日茹娘和殷夫人之间的话完完整整的转述了一遍,并且茹娘吃了什么东西,喝了什么东西也都分毫不差的说出来了,就差没有直说,此事和殷夫人有关了。 殷云静静的听着,点了点头,然后转身亲自抱着茹娘的尸体,放进了早已置办好的棺椁之中,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让人看了为之动容,他转身吩咐道,“在我回来之前,谁也不许动这棺椁。” “喏。” 殷云没有坐马车,而是直接骑马去了殷府,此时殷恪已经下了朝,听说此事正准备去看看那福薄的儿媳,便听闻殷云已经来了。 这两日殷夫人已经查出了内鬼,将她关在了柴房之中,准备给儿子一个交代,听说云歌儿已经过来了,立马整装以待。 可当夫妇俩看到儿子的模样,都是骇了一跳,他们俩几日不见的儿子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年纪轻轻的就已经满头华发,一下子老了好多岁,那眉宇间的温柔已尽数消散,只有漠不关心的淡然和失了光彩的清光。 “云哥儿,你这是怎么了?”殷夫人想上前拉着他关心的询问,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别人不心疼她可心疼着呢。 然而殷云往后微微一撤,不让她沾到一丝一毫,疏离的像是陌生人一般,“母亲父亲,等会儿族长就来了,我有一件事要跟你们说。” “你把族长叫过来做什么?”殷恪微微有些不满,只有族中大事才能请的动组长,儿子莫不是悲伤过度糊涂了吧。 “茹娘肚子里的是我尚未出世的孩子,即使还没有生下来,也不能否认他的存在,我想让他上我们殷家的族谱,”殷云淡淡开口,说的话如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殷恪却更不满了,“你连这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如何能上族谱?我知你妻子过世过度悲伤,但也不能这么糊涂,不要说我不答应,就是族长来了也不会答应。” 殷云看着他,嗤笑了一声,“父亲在朝为官,把朝堂的做派都用到家里来了,真是好大的官威呀!”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劝你懂事一些,不要不知轻重。”殷恪气得拂袖而去,再待下去,他们就更加剑拔弩张了。 “云哥儿,你刚才应该和你父亲好好说话,这事儿确实不妥,”殷夫人又做起了和事佬。 殷云转过头来,凝视着殷夫人,“母亲,听说你抓到那个给我妻子下毒的人了?” 殷夫人搓着双手点了点头,“是啊,已经被我关在了柴房,任你处置。这是我府中管教不严,让她生了这种腌臜的心思……” “那母亲可知为什么她要给我妻子下毒吗?”殷云继续追问着。 殷夫人吞了吞口水,勉强说道,“这我实在不知。” “母亲实在不知道吗?还是说这件事也有你策划的一部分?”殷云的话如平地惊雷,缓缓吐出,却给殷夫人扣上了一顶大帽子。 殷夫人顿时大怒,拍在了桌案上,“云哥儿,你和我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毒害自己的儿媳,更何况她腹中还有我的孙儿。” “毒药来自宫廷里的秘药,一般人是拿不到的,你认为她一个小小的婢女,会有这么大的能耐?”殷云负手而立,眼眸淡淡,却道出了事实。 “母亲与茹娘之间也并不和睦,我也看在眼里,或许你听说茹娘怀孕中途后悔了,可你的婢女却和你不是一条心,受的不是你的命令,而是另有其人。” 殷夫人连连往后退去,跌坐在了榻上,揪住了自己的衣裙,他说的和自己的猜测是一样的。 她也逼问过柴房里那个丫鬟,只可惜她嘴太硬了,什么也打听不出来,但大概也八九不离十了。 对于此事,她算是知情人,所以也算是帮凶吗? “母亲,茹娘那么好的人,你为什么不容她?我不相信你之前没有起过害人的心思,我对你很失望!”殷云疼痛的说完之后不再看她。 殷夫人脸颊都是泪水,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 这话太沉重了,亲儿子对自己说失望,这让做母亲的难以忍受。 族长来了,俩人的话便中断了。 族长身为德高望重的老人,他们去了祠堂,上了香之后,听着殷云的请求,族长皱了皱眉。 这在以前都是不曾发生过的事情,也算是要开先例,这让他难以做决断。 族长拿不定主意,便询问身边一样有威望的长老,“这件事,您如何看待?” 长老起先是并不答应的,但是对上殷云那一头白发,他心中不忍,出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你想给孩子起什么名字?” 其他人都互相对视了一眼,难不成长老这是答应下来了? 殷云早已拿定了主意,缓缓说道,“殷念茹,不管是男是女,都叫这个名字。” 所有人目光沉寂下来,心中微微震撼,一瞬间,大家都明白这个名字所蕴含的情意,殷恪本来满脸都是不悦,此时也不再说什么了。 这也算是对死者的一点安慰吧。 “好,我们便答应了,”族长终于做出了承诺,然后拍了拍殷云的肩膀,“节哀顺变!” 这件事了结了,殷云便去了柴房,看到那个嘴中被塞了臭帕子的乱糟糟的婢女,他倾身上前,将帕子从她口中拿出,动作温柔而细腻,好像一位谦谦君子,婢女也有一瞬间的晃神,没有想到自己会被这样温柔以待。 还以为她被自己的容貌所倾服,心中也有些荡漾起来,可下一秒,殷云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把镶着宝石的弯刀,将冰凉的刀面缓缓的滑过婢女的脸庞。 “听我母亲说,你的嘴硬的很,什么也不肯说?” 婢女身子猛地抖了起来,猛然想起眼前这位温润如玉的公子可是刚刚死了妻子,而下毒之人正是自己,他又怎么可能对自己和颜悦色呢? “殷公子,你可要想清楚,我身后的人可是顶尊贵的,你得罪不起!”婢女非常懂得趋利避害,示弱不成,那便强硬起来。 殷云讽笑,“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指的是公主殿下吗?那又如何?” 婢女没想到他这么嚣张,就连公主也不放在眼里,但她不能承认背后的主子是玉珠公主,把主子供出来,自己离死也不远了。 “奴婢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玉珠公主奴婢可不认识,”婢女还强自镇定着,然而下一秒她惨烈的叫了出来,她的脸上真的被划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子,从右眼角一直到嘴侧,那疼痛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 “我这把刀子上面也涂了毒药,说不定能让你的脸溃烂,跟你给我夫人下的一模一样,”殷云看着刀子上滴落的心血,毫不在意的说道,仿佛他不是刽子手,而是打造玉器的工匠。 “你就是个疯子,”婢女的身子忍不住往后退缩,突然觉得殷夫人比他客气有礼多了。 疯了的人是最可怕的,他们已经没有了正常的理性和道德,只有他们所认为的对与错。 殷云听她这么说也不生气,“那也是被你们逼疯的,你放心,你的主子会比你更惨。” 第91章 裂痕缝隙(1) 五月初,叙州大乱,被敌军包围,徐进这才知道,自己被人做了筏子,登上城墙头的那一刻,他看到孙乾站在队伍的前面,那耀武扬威的样子,让人恨不得给他来上一脚。 “孙乾,你现在这是做什么?”徐进手握成拳,没想到他的自以为是,害了城中所有的百姓。 孙乾朗声大笑,“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你还看不出来吗?我这是要占山为王,叙州很快就是我的天下了,你们趁早打开城门,欢迎我们进城,否则兵临城下,刀剑相向,百姓无辜惨死,想必这也是你们不想看到的吧!” 徐进看着他们军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孙”字,这和当初他们起义的初衷背道而驰,明显就是要造反了。 这一次的城上城下的会面,不过是一个警钟,徐进下了城楼以后,脸色尤为不好看,看着面前的兄弟们,他觉得惭愧而无奈。 “这是我无法想象的局面,局势越来越不可控了。叙州城虽然不好攻,但是如果他们把我困住三个月以上,城中弹尽粮绝,我们也离死不远了。” 他们虽然也干一些农活,但是只是刚刚开始,还没有成熟收获,等到收获的季节,估计他们早就饿死了。 所以他们这支起义队伍已经被孙乾他们给放弃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自救,和朝廷的人相互合作,让他们出兵帮忙。 徐进腆着脸去了驿站,当初是怎么不待见他们的,如今上门求情,恐怕也会受一番羞辱,但他不能为了一时的颜面而自私的让手下的人跟着自己受罪,他愿意俯首甘为孺子牛。 风幽篁跟在徐进身边良久,知道他的脾性,与孙乾之辈,绝非同流合污之人,自然提前和兰一臣他们说了好话,也料到了徐进会来这一趟,故而也不再掩饰身份,坦坦荡荡的坐在了兰一臣的边上。 当徐进走近的时候看到了坐在下首的风幽篁,显然大吃一惊,心中忖度一番也绕过了弯来。 怪不得朝廷派来的人能够按兵不动这么久,原来早已打入了他们内部,知道了他们不少消息。 看来他是小瞧他们了。 “徐大哥怎么这样看着我?有我帮衬着说话不好吗?”风幽篁作为细作,竟然一点也不觉得被拆穿有什么不妥,相反,她帮着他们做了不少事情呢。 徐进也不是个小气的人,回过味来之后,竟对着他也拜了拜礼,“真是我眼拙了,阿黄,现在应该不能这么叫了。” 兰一臣淡淡的瞥了风幽篁一眼,风幽篁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被人当众这么拆穿自己的化名,是有一点点羞恼的。 谢裴煜坐在兰一臣的另一边,跟他没那么多的客气话可讲,“当初我们是带了许多的赈灾物资过来,可惜你们不要,如今被人耍了一圈,现在才想起来我们的好来?” 徐进被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当初确实是我不识抬举,我向你们赔个不是。但我底下的这些兄弟和百姓们,他们都是无辜的。如今孙乾不顾兄弟之义兵临城下,显然是想做困兽之斗,为了稳定民心,充足的粮草是必须的,恳请大人们不计前嫌,与我们共同进退。” 兰一臣打断了谢裴煜要开口说的话,声音好听,说的话也动听,让徐进脸色好了不少,只听他道,“我们奉朝廷之命就是为了解叙州之忧的,如今慷慨解囊自然是迫在眉睫,只是解决问题的关键,不在于粮食,而在于你,你现在是城内的主心骨,大家都听你的话,所以安抚百姓的事情,就寄托在你的身上了。” “不敢当,不敢当,我一个起义的头头,如今做成了这个样子,已经羞愧难当了,哪里还能鸠占鹊巢呢?”徐进被说的脸有些红,他天生又长得有些黑,这黑红黑红的样子,看的风幽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徐大哥,如今这些叙州府衙还没有人管事,等知府上任,还不知道何年何月呢,你好歹带领了大家那么长时间,大家都服你,就连我也站在你这一边,”风幽篁竖起了大拇指,这些日子她看在眼里,徐进干的活儿比他们每个人都要多,是真正的实干主义者。 徐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曾经的下属现在变成了自己的上级,这感觉怎么这么别扭呢? 朝廷开仓放粮,就连徐进也支持朝廷的帮忙,在这样的煽动之下,百姓们对朝廷派来的人也就不那么排斥了,他们接受了这样的好意和馈赠,也对即将到来的危机不那么恐惧了。 孙乾第二次又在门前叫喊,这一次带的人数比上次还要多一倍,徐进任凭他叫喊也不开门,风幽篁和兰一臣也都站在了城墙之上,看着这起义的规模,眼中的担忧与日俱增。 这起义军已经有了军队的雏形,就连那阵型都是像模像样的,可见孙乾这些时日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怕不是每日枕戈待旦的操练军队吧!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呀,等孙乾和徐进他们撕破了脸,早晚会打起来的,”私下里,风幽篁对兰一臣说。 这时,风寒竹风风火火的进来了,“你猜,我和戴渊我们两个都查到了些什么?” “别卖关子了,都这种时候了,”风幽篁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那个孙潜竟然是寇贤的小舅子,寇贤逃走之后不见踪影,原来是去投奔他了,听说孙乾能那么快壮大军队,就是因为有寇贤提供给他的钱财,你说他们是不是狼狈为奸?” 风寒竹一口气说完之后,有些愤愤不平。 兰一臣眼眸变得幽深起来,“那你有没有顺便查一查,这周宥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这周宥自从被处斩之后,以前跟着他的人都四处逃散,基本也找不着了,你让我从哪找起呀?”风寒竹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总会寻到蛛丝马迹的,我总觉得他们之间一定有某种不可告人的阴谋,而我因此犯了一个大错,陷入了他们的圈套之中。”提起这件事,他就心塞不已,闭了闭眼,才收敛起喷涌出来的愧疚情绪。 风幽篁拍了拍他的手背,“好了,现在我们要对付的是孙乾和寇贤两个人,他们一个有人,一个有钱,还占据了地理优势,我们明显处于下风,照这样的情况看来,必须得有人去求助援兵。” “你说的对,若是真的让他们攻下了叙州城,那再想抢回来就不容易了,这出去送信的人必须武功极好,看来非寒竹莫属。” 风寒竹得意的扬了扬头,有人欣赏和认可他的能力,他自然也不会推拒,“放心吧,此事交在我的身上,只是你准备找何人求助?” “听说闲王已经出京,去往西城的路上会经过一个葫芦坡,他带的军队都是精兵良将,相比较之下,孙乾这些临时壮大起来的队伍就不足一提了,你去找他,带上我写的求救信,他定会过来支援的。” “闲王?他会这么好说话吗?”风幽篁不敢确定,毕竟她没有和这人打过交道。 兰一臣却淡淡一笑,“这人就算再冷硬的心肠,可也总有软肋,如今他女儿已经嫁给了叙州新上任的知府,他能不管这件事吗?” 风幽篁恍然,是啊,这马上到任的知府不就是那位探花郎梅润笙吗? “兰大人果然老谋深算,在下佩服,”风幽篁拍起了马屁,也不像先前那般紧张不安,总算放下了一颗心。 第92章 裂痕缝隙(2) 听到她对自己的吹捧,兰一臣淡淡一笑,真好,他还是和儿时一样透彻,没有因为进入官场而有所改变。 风寒竹接过兰一臣写好的密函之后就匆匆离开了,不过此次他是独身一人,没有带上戴渊,出发前,他嘱咐戴渊,“你务必帮我保护好幽篁,她一忙起来连自己都顾不上照顾。” 戴渊笑道,“你这话是不是说错对象了,你没看到兰大人的关怀备至吗,哪里有我献殷勤的份。” 风寒竹恼了,“我交代你是信任你,你怎么还推三阻四的,兰一臣又不是听命于我的兄弟,我能要求他做什么,不过是他自己的意愿,你呀,收收你那看热闹的心思,最近城里不太平,别让我出门还担心你们了。” 戴渊知道风寒竹嘴碎,可没想到他这么唠叨,捏了捏眉心,投降般的做出了保证,“行行行,答应你就是了,你快走吧。” 在深夜,风寒竹出了城,悄悄的绕过了大军驻扎的地方,他熟读兵书,也不是纸上谈兵的花架子,知道故布疑阵,扰乱敌人的视线,很轻松的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他们的包围圈。 然而在他离开之后的第二天早上,孙乾他再次集结在了城楼之下,这一次不再是吓唬警告,而是真刀实枪的准备迎战。 看着城楼下那些人往城墙上摆的接云梯,徐进他们自然不可能无动于衷,任由他们闯了进来,风幽篁想到了一个主意,当即命令士兵在城墙上竖起了一根大木杆,顶端安上滑轮,穿上一根粗的麻绳,绳子一端绑有铁锥,让守兵往墙上往下投掷铁锥,让这些梯子各个击破,然后使劲拉绳利用滑轮作用,将梯顶掀开,那些敌人就算有再大的本领,也无法抵得过这铁锥的猛烈攻势。 看到他们一个个惨不忍睹的模样,徐进笑得眉飞色舞,拍了拍风幽篁的肩膀,“你小子可以啊,本以为是一个文弱书生,没想到是我小瞧你了。” 不过这只是开胃菜,孙乾自然不可能就这么鸣金收兵,言语上开始挑衅起来,“徐进你这个缩头乌龟,竟然投靠了朝廷,你知道朝廷害得我们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吗?如今竟然倒戈相向了,哈哈,你就是个笑话。” 徐进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无耻的话来,这明显就是扰乱军心,也能让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变得更加愤慨,当即也想回骂过去,可是兰一臣拦住了他。 “别上他的当,他如今败局已定,只能另想他招,我们稳坐钓鱼台就是。” 徐进吐出一口浊气,忍了下来。 第一仗他们虽然胜了,但也没有多高兴,回了驿站之后,大家开始商量对策。 “东城门易守难攻,所以我们是占据了地理优势,可你别忘了,我们还有两个城门,南城门是水路,若是他们占据了船只,想要渡河而入,那就不好办了。”凤幽篁看着舆图,将思索的内容慢慢吐出。 兰一臣很认同风幽篁的话,孙乾不是莽夫,从他组织起这样庞大的起义军就知道他不简单,既然东城门他久攻不下,必然会另辟蹊径,水路是一个极好的渠道,孙乾他不会放过的。 “可是我们没有那么多的人力去防守,若是他没有分散军力,那我们寡不敌众,很容易成为一盘散沙,”徐进调理分析,有理有据。 兰一臣接着他的话道,“这好办,我们在水中放一张大网,让城中的百姓在上缀满铜铃,如果敌军想渡水偷袭,铜铃就会发出响声,敌军听到以后就会误以为我们早已经做了防范,想把他们一网打尽,他们军心乱了之后,我们也有了备战的信心,将百姓打扮成兵士的模样,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 风幽篁鼓掌,“兰大人的妙计我赞成,徐大哥,你觉得呢?” 徐进挠了挠头,“兰大人都这么说了,我自然没有任何意见。” 决定好之后,大家便开始部署起来,谢裴煜没有参与计划,风幽篁还觉得奇怪呢,准备去问问,就看到王瑞瑛从他房间里出来。 王瑞瑛看到她脸色一红,“篁表哥,你是来看谢公子的吗?” “是啊,你怎么在这儿?”风幽篁狐疑,他们俩不是都写了退婚书吗,怎么还纠缠在一起,这要传出去对她的名声不好。 “你别误会,是因为今天我做了粥,结果他吃了拉肚子了,我觉得过意不去,所以给他送了一些药过来,”王瑞瑛是千金小姐,哪里下过厨房,可是想着若是日后和何衍在一起了,她肯定要做贤内助的,哪里能不知道厨房在哪儿呢,所以决心下厨试试,而谢裴煜很不幸的成为了她的小白鼠,结果可想而知,惨不忍睹! 风幽篁为谢裴煜默哀一秒钟,“表妹啊,为了大家的生命安全,以后你还是远庖厨吧!” 王瑞瑛有些沮丧,却还是不放弃,就像当初她下决心学下棋一样,越挫越勇,看出了她的心思,风幽篁说道,“这和你学棋不一样,下棋哭的是你自己,下厨苦的是我们啊!” 王瑞瑛嘟了嘟嘴,篁表哥现在说话怎么越来越毒了。 进了谢裴煜的屋子,一股子药味,转了屏风,看到靠在枕头上的面色苍黄的男人,风幽篁跟上级简单说了一下外面的情况,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可真厉害,前未婚妻的东西你都敢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她情根深种呢。” 看着幸灾乐祸的某人,谢裴煜闭了闭眼,“我哪里知道是她做的,刚好饿了,看到热乎乎的粥自然就吃了,如果时间倒流,我沾都不会沾一口。” 这话风幽篁信,他从来是一位懂得避嫌之人,君子风范十足,闹出这样的乌龙,他也不想的。 “你好好休息,外面有我和兰大人在呢,”风幽篁安慰了他一番便离开了。 *** 殷宅,殷云看着躺在棺椁里的人,迟迟不肯关上棺材,他想再看她一眼,再一眼。清和看着难受,这些日子流了不少的眼泪,但她说不出任何安抚的话,跪在殷云身后不停地磕头,“姑爷,你让小姐安息吧!她需要入土为安呐。” 殷云不为所动,仍然不相信她就这样离开了自己,这些日子他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有时候迷迷瞪瞪了一会儿,好像听到茹娘在叫他,他立马就惊醒了,然而当他想起来茹娘已经不在的时候,心里空落落的,缺了一个口子。 自那天之后,一直在下雨,雨水好像把殷云的眼泪收走了,向大地诉说着痛苦,殷云选了一块风水宝地,亲手在墓碑上刻字,一刀又一刀,刀口划伤了他的手,鲜血流了出来,被雨水冲刷,他也毫不在意,墓碑上刻着,殷氏殷云之妻茹娘,令起一侧,是他的孩子,殷云之子殷念茹。 当刻完字之后,殷云已经精疲力尽,在雨中晕倒。 是管家和一众家仆把人送回来的,殷夫人听闻消息立即就去殷宅看他,在他床前不停的掉泪。 殷云陷入了深度睡眠,他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茹娘面带微笑看着他,殷云紧紧的抱住了她,怎么也不肯放手。 茹娘对他说道,“夫君,我和孩子在另外一个世界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努力加餐饭,如果想我了,就抬头看看星星,对你眨眼睛的就是我了。” 殷云静静地听她说话,茹娘的声音却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第93章 裂痕缝隙(3) 殷云醒转的时候,发觉自己的鬓边都是湿的,他刚想起身,身边有一双手就主动把他扶了起来,殷云心底一颤,以为是茹娘,可他又猛然想起,她已经不在了,墓碑都是他亲手刻的字,回头看去,是他的母亲。 殷夫人担忧的望着他,“云哥儿,不如回殷府吧,你这宅里如今冷冷清清的,也没有个人照顾你,到府里我们大家都在一起,母亲也能看着你吃饭睡觉。” 殷云淡淡的摇了摇头,“这就是我的家,我哪儿也不去。” 对于他这样的执拗性子,殷夫人实在无可奈何,“既然你已经将人下葬了,婢女也被你处置了,这件事就过去吧,千万不要想着和皇亲国戚斗,你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母亲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觉得可能吗?杀妻之仇不共戴天,就算他是天王老子,我也不会放过他。” “呸呸呸,说什么大不敬之话呢,让人听去了你是想连累家族吗?这种想法最好及时止损,不许再胡闹了。”殷夫人紧张的拍了拍自己的嘴,好像说错话的人是自己一样。 殷云没理会,“儿子要进宫一趟,母亲先回吧。” 他去东宫找了太子,君昭没想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会来,颇为意外,直到他表明来意,“太子殿下,臣觉得和亲一事非玉珠公主不可,如果她不能成为和亲人选,那我会敲响鸣冤鼓,状告玉珠公主杀害吾妻。” 太子殿下没想到他会做的这么狠,玉珠好歹是他的妹妹,而且此事事关皇家秘辛,此事定不能宣扬出去,弄的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殷大学士痛失爱妻我能够理解,但也不能随意攀扯,玉珠虽然娇纵任性了一些,但还不至于做出如此有损阴德之事,你说这话前可有什么证据?” “太子殿下,身为您的教习先生,我从来不说假话,而且证人,我有,至于说证物,杀害吾妻的是宫中的毒药,这又怎么解释?只要查出毒物的来源和出处,我想答案显而易见。” 君昭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相信了大半,没想到玉珠真的能做出如此歹毒的事来,想着父皇和母后还准备让她和兰一臣定亲,他就满脸的不悦。 说起来,他和玉珠的姐姐明珠交情不浅,因为是同龄,自然比别人都要亲厚,当初明珠要被送去和亲的时候,有谁为她争取过,没有,而他当时羽翼未丰,有心无力,眼睁睁看着明珠姐姐远离故土,最终在他乡化为一抔尘埃。 “你说得对,兰大人那样的人物,我这妹妹确实配不上,”太子最终站在了殷云这一边。 太子秘密的见了圣上,将此事既没有添油也没有加醋的说了玉珠做的事,让父皇好好斟酌,到底还要不要继续肆无忌惮的宠着她了。 官家脸色渐渐暗沉,从小到大,玉珠做了许多错事,他都可以放任不管,可现在使臣还在,朝堂之上波诡云谲,她却还给自己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确实让他生气而失望。 “所以殷云是这么跟你说的?”官家没想到殷云威胁起人来不温不火,却有很大的反响。 “父皇也不希望这丑事传扬出去吧,不管最后他状告成功与否,对皇家颜面都是有损的。”太子看着父皇纠结的表情,竟觉得莫名的爽。 *** 叙州城下,孙乾又再次卷土重来,徐进和兰一臣站在城楼之上,有牢固的城墙,任凭士兵如何冲锋陷阵,也只能无功而返,孙乾却并不懊恼,仍然游刃有余的指挥在阵前,一个小兵匆匆跑上城来,在徐进耳边耳语一番,徐进镇定的点点头,看着兰一臣也更为恭敬了。 孙乾他们果然兵分两路了,怪不得今日城墙前的人少了一大半,不过他们想从水路进城,简直是痴心妄想,想必风幽篁那边应该也游刃有余吧。 风幽篁预料的没错,孙乾果然想暗度陈仓,从水路进城,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当敌军快要接近水岸的时候,突然一阵叮叮当当的铜铃作响,那声音如魔音入耳,让船上的敌军惊慌失措,阵脚打乱,如同惊弓之鸟一般。 这个时候,扮做士兵的百姓们个个手拿刀剑,在岸边叫嚣着,只等着敌军一上岸,就来个鱼死网破,船上的副手没想到会出这么一变故,当即下令战船停止前进,向空中发出信号弹,给孙乾示警,请求支援或者撤退的命令。 在城墙下面稳如泰山的人在看到这一信号弹飞上云霄,脸色骤变,然后目光发狠的看向站在城楼上的人,没想到他们早有防备,他想一步,人家想十步,这样的人太可怕了。 当即,他命人吹响口哨,立即鸣金收兵,这是他们第二次溃不成军,真是气煞人也! 接连赢了两场,徐进郁结在心口的那口恶气终于出了,他算是真的服了,到了议事厅,谢裴煜也在,每个人的表情都是喜悦的。 就在大家回味着胜利的喜悦时,王瑞瑛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了四碗杏仁醪,看着格外诱人。 谢裴煜的嘴角本来是扬着的,看到她——端来的吃食,不好的回忆一股脑的涌了出来,像看到苍蝇一样的想要作呕,其他人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看到有好吃的犒劳自己自然欢欣,只有知情者风幽篁下意识看到了谢裴煜变差的脸色,好笑的低下了头。 王瑞瑛将四碗杏仁醪分别放在了每人面前,谢裴煜非常不给面子的将自己面前的那碗推到了一边,干巴巴的说声谢谢。 徐进不明所以,“谢大人怎么不吃?” “他最近肠胃不好,只能喝清水,”风幽篁为他编了一个理由。 “哦,”徐进嘿嘿一笑,“既然谢大人没有福气享用,那这碗就由我为您代劳吧!” “求之不得,”谢裴煜笑的意味深长。 徐进是个粗人,不耐烦一勺一勺的吃,端起碗来就牛嚼牡丹,吃完后用袖子一抹嘴巴,大呼过瘾。 谢裴煜暗暗不解,眉头深锁,但随即眉头舒展开来,是了,徐进是穷苦人家出身,只要能果腹就行,哪里在乎好不好喝呢。 但一转头,就看到兰大人拿起小勺凑到嘴边的动作,动作说不出的赏心悦目,足以看出他的教养,谢裴煜想,这东西入了兰大人的口,他会不会破功,秉持不了这优雅得体的教养呢? 然而,兰一臣就是兰一臣,动作不快不慢,一口接着一口,丝毫不觉得有任何问题。 谢裴煜试探着问道,“兰大人,您觉得这口味如何?” 兰大人看了他一眼,将口里的东西咽下之后才开口,“尚可。” 谢裴煜迷茫了,难道王瑞瑛的厨技精进了? 风幽篁觉得再不把这个美好的误会解释清楚,谢裴煜估计会郁闷死。 她道,“是我让人吩咐厨房做的,表妹只是负责端过来,并非她亲自下厨。” 她特意在亲自两个字加了着重音,谢裴煜面上烧红一片,看了自己的那碗已经进了徐进的肚子,后悔不迭,他的杏仁醪啊!! 王瑞瑛看出了他对自己厨艺的强烈不满,瞪了他一眼,“本姑娘的厨艺可不是轻易能尝到的,你竟敢嫌弃!” “饶了我吧,我对自己的小命还是很珍惜的,”谢裴煜双手合十,作讨饶状。 明白其中原委的徐进砸吧砸吧嘴巴,对旁边的风幽篁悄悄说道,“谢大人可真可怜。” 风幽篁赞同的点点头,是啊,又被退婚,又被前未婚妻做的吃食坏了肚子,能不可怜吗? 第94章 裂痕缝隙(4) 玉珠公主被软禁的日子也是有滋有味的,吃食上也并未有人敢怠慢,然而她的心情却不见得有多么好,等到茹娘过世的消息时,她多天阴沉的脸色这才阴转多云,有变晴的趋势。 还不等她高兴多久,圣上上朝之后,却在文武百官面前宣布了和亲人选,正是他疼在手掌心里的娇宠——玉珠公主。 这炸裂一般的消息似在情理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 谁不知道圣上为了把宝贝女儿留在身边想了多少办法,连已经定亲的事情都扯出来了,可绕了一圈之后,还是回到了原点,百官们顿时心里对圣上肃然起敬,为了江山社稷,就算割舍自己的爱女也义无反顾。 可玉珠公主听到这个板上钉钉的消息要急疯了,怎么会这样呢?她好不容易把碍事的除掉了,可临门一脚,却变成了无用功。 “父皇呢,帮我传话,我想见父皇,”玉珠公主出不去,只能对身边的人发火,头上的凤钗也不经意间掉在了地上,她也不珍惜,抬起华丽的宫靴恶狠狠的踩在了上面。 御书房,小太监看到官家身边的姚公公从里头出来了,将人拉到一边,给他手里塞了一点孝敬的东西,悄声问着,“官家心情如何?这玉珠公主和亲的事情怎么这么突然啊?前些日子不是准备让她和兰大人定亲吗?” “你这杂种,也敢议论上头的私事,不过跟你唠叨两句也行,”姚公公佯装怒斥,但掂了掂手里厚重的荷包,心里乐滋滋的,也就愿意多说一些,“之前圣上是有意考虑兰大人的,但是后来太子殿下过来一趟,不知说了些什么,圣上就改了主意,一定要让公主去和亲了。” 至于什么内容,他当时也被赶出了御书房,什么也不知晓,他之所以能在官家身边待这么久,就是懂得谨言慎行,不多看多问。 小太监会意,谢恩之后又问道,“玉珠公主吵着要见圣上,您要不向官家探探口风?” 姚公公兰花指一点他的额头,“一个两个竟给我找事,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吧!” 小太监回了公主,玉珠眉宇之间都是郁色,没想到这其中还有太子哥哥的手笔,他们之间应该没有仇怨吧,他怎么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呢。 “父皇什么时候来见我?”玉珠公主还存着一丝侥幸,也许父皇在朝上说的话都是吓唬她的。 小太监支支吾吾的说道,“姚公公去请示了皇上,皇上说他忙于政务,暂时没空。” “我母后那边呢?她怎么说的?”玉珠公主心中还存留一丝希冀,母后不会不管她的。 小太监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今早的早朝,皇后娘娘就算得到消息也来不及阻止,今儿圣上按照礼制是要去皇后宫里的,到时候皇后一定会劝圣上收回成命的,公主先放宽心吧!” 夤夜,官家姗姗来迟,他知道皇后听到消息一定会跟他闹上一闹的,所以故意在御书房待了很久,只为了逃避一时,安静片刻。 然而逃避不是办法,官家还是硬着头皮来了,但皇后却很冷静,没有他想象的哭闹,只是她太安静了,官家屏退众人,挨着她坐下。 他们少年夫妻,互相扶持到如今,感情虽然平淡如水,但互相尊重还是有的,这件事他确实没有提前知会她一声,是他的不对,但他相信她会理解自己的。 他想要去握她的手,却被她躲开了,官家脸色一僵,但因为心有愧疚,也就没有把她的冷漠放在心上,好声好气的叫着她的闺名,“阿鸾,我知道你是怪我,怪我把你另外一个女儿也成为政治上的牺牲品,但我又何尝不是在保护她呢?” “官家是君主,臣妾哪有说话的份,生下来的女儿若是能为你所用,臣妾应该感激,而不是有任何怨言。” “皇后,你不要无理取闹,你以为我愿意用我的女儿交换吗?她如果不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落人口实,我能不为她筹谋一个好的未来吗?”圣上不擅长哄女人,向来都是别人迁就他,所以才说了两句,便没有了好脸色。 皇后冷笑,“她一个女儿家能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不过就是小打小闹,想让别人都宠宠她,你把她关宫里这么久,还不够吗?你倒是说说她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让你勃然大怒,当即就下了决定,送她远去和亲?” “我过来就是跟你说这件事情的,她派人给殷云的妻子下毒,害人性命,就是为了鸠占鹊巢,成为殷云的妻子。你说说她做的事情,是不是已经魔怔了?” 皇后猛地睁大了瞳孔,不敢置信自己教导出来的女儿会变成这样,“你胡说,玉珠平常虽然娇蛮任性了一些,最多只是出出气罢了,官家都是听谁道听途说的,就这样给自己的女儿下了死刑?” “如果没有真凭实据,我会妄下定论吗?你说不信,亲自去找你女儿问问清楚,总之这件事情我既然已经在朝堂上了定了人选,就不会轻易更改。” 圣上深谙他她的心理,先硬气的说话,然后才放软了语气,“阿鸾,你相信我吗?让玉珠去和亲,也只是权宜之策,等我们实力壮大起来,不再是积贫积弱的局面,到时候我们扩大自己的疆土,女儿的日子才会好过起来,她想回来随时可以回来。” “明珠出嫁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想着等过了几年,她也许能够回来,可结果呢,等到的却是她葬在了草原,连她的尸骨都不能带回,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官家不是一向一言九鼎的吗?”说着说着,皇后的眼泪飙了出来,她忍了一天了,最终还是忍不住了。 圣上最见不得女人的眼泪了,他猛地站了起来,“不要再哭哭啼啼的了,这事没得商量,你还是做好接受这个事实的准备吧。今晚我去贵妃宫里,你好好想一想,什么才是对这个王朝最好的结果。” 皇后没有挽留,看着他冷漠的背影。 她知道,这位君主的心里对她并没有偏爱,因此她的两个女儿都可以拿去做交换,她这个皇后做的确实失败。 *** 叙州这几日风平浪静,因为前两次孙乾的战败,导致了他军心受挫,所谓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孙乾现在有自己的烦恼,又或许在想着其他的计谋,徐进他们就不得而知了。 兰一臣他们去了放粮的地方,粥棚里挤满了人,不过大家都井然有序的排着队。 徐进问,“我们带来的这批粮草还有物资能够支撑多久呀?” 谢裴煜皱了皱眉,“叙州城的百姓实在是太多了,带来的粮草还是有限的,最多也只能支撑半个月不到,不知道风寒竹有没有和闲王碰面……” “我相信我哥哥,他快马加鞭,要不了几天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风幽篁倒是看得很乐观。 “我们去帮帮忙吧。”风幽篁不喜欢在这边看热闹,拽着兰一臣的袖子往人口密集处走去。 兰一臣被带着走,却格外的纵容,脸上一直带着浅浅的笑。 徐进凑近了谢裴煜,“你有没有觉得这两人比亲兄弟还要亲啊。” “这有什么?风幽篁不是还叫你徐大哥吗?” “要不是知道他有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哥哥,我都以为风幽篁是个女子,长得娘里娘气的。” “这话你可别在他面前说,小心他揍你。” 第95章 裂痕缝隙(5) 在临近叙州城的一个破落的小村落里,梅润笙因为水土不服而病倒了,不得不停止了赶路的进程,在这儿暂时歇脚。 这户农家人挺好的,是一个寡居的妇人,带着一个小孩子,屋里又传来了咳嗽的声音,商洛郡主就这么挤在肮脏破烂的小厨房里给他熬药。 旁边的妇人在择着菜,时不时的抬头跟她聊上几句,商洛郡主知道这妇人叫玉娘,家里的男人死了,还有一个小叔子在外头工地上干活,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商洛郡主换了一身妇人穿的简朴的衣服,身上的粗布麻衣让她的肌肤都变红了,这种体验还是头一次,倒不是他不愿意。穿锦衣华服,只是听说叙州城最近不太安全,流民匪寇极多,若是穿的靓丽打眼,引来了盗匪,反而是麻烦,况且她还要细心照料夫君,忍一时也就过去了。 春桃忙里忙外的,看到郡主穿的这么简朴,劝了好几次,她也不听。 “姑娘,这件事若是老爷知道了,肯定要担心您的,”在外人面前,她们要隐姓埋名,春桃并没有说出她的真实身份,以防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商洛郡主倒是一派淡定,“以前跟在父亲身边的时候,也是节衣缩食,哪有这么娇贵了,况且在西边比现在还要冷,手上都起了冻疮,那时不还用绣花针补衣纳鞋,一点儿也不曾落下吗?” “情况哪能跟那个时候比呀,那时不是没办法吗?现在日子好过了,当然是舍不得姑娘你受苦了,”春桃才不会被她的这个说法带跑,她就是认为自己没有照顾好小姐,心里内疚的很。 “好了,有这说话的功夫帮我看着药,等好了就端进来,我去屋里瞧瞧夫君怎么样了?” 这些时日他们日夜兼程,梅润笙为了当好这个县令,一路上没少看叙州的风水和人情,殚精竭虑着,就怕自己当不好这个县令辜负了朝廷的恩典。 “安言,你起来做什么?快躺下,”一进屋子就看到梅润笙掀了被子,准备下床。 梅润笙笑的温柔,“我没什么大碍,不过就是偶感风寒罢了,你不要担心。” “倒是你跟着我受苦了,看你身上穿的衣服,一定很不舒服吧。我想着现在就快马加鞭赶去叙州城,等到了县衙安定了下来,我的心也就踏实了。”说完之后,梅润笙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 这时春桃端着药进来了,听到梅世子的话也开口阻止,“刚儿我还听玉娘说了,叙州城现在已经封起来了,听说是有起义军准备攻打叙州城,现在过去你也进不了城,还不如在这儿休息好了再说。” “你说什么?现在叙州城封城了?”梅润笙一听,更加着急了,“那我更应该去主持大局了,不知道现在叙州城情形如何?” “你又不会打仗,去了也只是挨刀子,而且兰大人他们不是已经入城了吗?他们一定会想办法阻止事态发展的,你要相信他才对啊!” 商洛郡主把他按在了床上,阻止他下床,然后将药端在他的面前,“听我的话,好吗?” “幺幺的话我听就是了,”梅润笙妥协了,嘴里充斥着苦涩的滋味,可惜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买不着蜜饯,只能委屈一点了。 哄着梅润笙睡下之后,商洛郡主才出了屋子,看到刚才还在摘菜做饭的人,现在又去洗衣晾晒了,真是一刻不得停歇。 “玉娘,我来帮你吧,”商洛郡主挽起了长袖,和她一起晾床单,春桃帮忙,被商洛郡主派去厨房看着饭菜了。 玉娘只知道面前的姑娘叫幺幺,可心里明白她是大户人家的女儿,长得美,教养也好,和她们这种乡村妇孺一点也不一样。 “你这纤纤玉手,就不应该干这些活儿,去旁边屋檐下坐着吧,我一个人来就好了,”玉娘头上包裹着布条,将自己的利落长发给盘了起来,同为嫁作人妇的她虽也盘发,但却垂下了一缕在耳侧,显得更为清静雅致。 “不要跟我客气了,您能收留我们已是极好,已经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商洛郡主和她一起把衣服搭在了竹竿上,衣服上飘来淡淡的清香。 “怎么会是麻烦呢,您之前留了许多的银两给我们,解了我们一时之困,”玉娘非常感激,也对这个姑娘心生好感。 这时已经会跑跳的小孩从外面奔了进来,软糯的喊着,“娘,我饿了,我要吃饭饭。” 玉娘看着自己的孩子满脸温柔,“明哥儿,你又跑哪去玩了?看你一头的汗,快去擦擦脸擦擦手,等会就吃饭了。” 明哥儿看到商洛郡主觉得亲切,也打招呼,“姨姨,叔叔今天怎么样啦?” “明哥儿乖,叔叔已经能下床了,等他好全了,就可以上桌和我们一起吃饭了,”商洛郡主挺喜欢这个孩子的,她想着若是以后能生个和他一样可爱的孩子,一定会把他宠上天去的。 “嗯嗯,娘,我今天去河边玩的时候,看到对岸有人搭帐篷在生火,我们的衣服都好奇怪,像是军人一样。” 院子里的两个大人脸色一变,想到了近日那伙起义的军队,玉娘立即蹲下身子,语气严肃的说道,“以后看到那些人离得远远的,他们不是善人,知道吗?” 明哥儿哪里懂这些,只是下意识的听了娘的话,点了点头,“知道了,娘。” 屋子并不隔音,商洛郡主往窗户的方向望了一眼,想必梅润笙已经听到了。 *** 宫里向来是藏不住任何秘密的,官家移驾去了贵妃那里,这事儿很快就传开了。 玉珠公主心知不妙,想必母后定是为自己说情惹恼了父皇,没想到如今连母后也失去了效果,难不成她只能嫁去大草原了吗。 于是她又开始称起病来,本想让她皇怜惜自己来看看她,谁知却只派来了太医,开了几贴药就走了,她当然是一滴都没有喝。 以前她只做到这一步就够了,可现在什么办法都使了,她的父皇就铁了心的要把她嫁出去,忧思过重,这假病也变成了真病。 皇后娘娘亲自来看她了,看着她小脸烧的通红,疼惜不已,照顾了她一宿。 男人狠起心来,真的是很可怕的,更何况这不是普通的男人,这是一位君主。 玉珠醒过来看到的是母后,像雏鸟一般投入了妈妈的怀抱,“母后,父皇是不是不要我了?父皇一次都没有来看过我,是不是太子哥哥跟他说了什么?” 皇后娘娘的忧心忡忡不是假的,却还是带着审视一般的问着她,“你到底有没有害过殷少夫人?” 玉珠哭泣的声音戛然而止,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这事儿她做的隐秘,母后怎么会知道的? 看到她这个样子,皇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这个女儿做事太狠辣了些。 “你怎么这么糊涂啊?这天下好男儿多的是,你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你父皇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信誓旦旦的保证那一定是谣言,可你……” 玉珠撤离开她的怀抱,用手擦了自己的眼泪,语气有些狠厉,“你们都不帮我,我只是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这有什么错?” “错,大错特错,可惜我没有教导好你,没告诉你,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如今为时晚矣,你嫁的远远的,也是为了你好。” 玉珠像是不认识了她的母后,眼神怪异地看着她,然后发出了一连串的笑声,“什么为了我好,你们就是自私自利,我也不过就是你们的棋子罢了。” 第96章 裂痕缝隙(6) 皇后被她的疯狂惊骇住了,疼了这么久的人,到头来却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他们,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你走,反正你们把我的未来安排好了,我就做好你们手中的提线木偶就好,是死是活的都跟你们无关。”玉珠公主说完,又把被子蒙在头顶痛哭,呜呜的声音从被子底下传来,听得皇后甚是揪心。 皇后恍恍惚惚的出了宫门,回慈元殿的路上都是沉重的,早知有今日,当初就不应该在她身上投注过分的爱,现在要收回来跟剜了自己的心一样。 她早该明白的,宫墙之内,任何的感情都是负累,只会变成枷锁和牵绊。 如果她早明白这个道理,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了。 她头重脚轻,栽了下去,耳边传来宫人惊呼的叫喊声,“皇后娘娘……” 皇后,这不仅仅是一个尊称,还是她的包袱,为了这个称呼,她为后宫殚精竭虑,为君主广纳后宫,为儿女谋划后路,却唯独丢了她这个人,官家曾经最爱叫她阿鸾了。 鸾鸟,凤皇属也。 她生来尊贵,被先帝点名为天生凤命,所以她的存在也成为了一种暗示,注定不平凡,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而她也按照自己被规划好的人生轨迹顺顺当当的成为了一国之母。 如今,她的女儿说自己是提线木偶,她又何尝不是呢,生在这个朝代的女子,和待价而沽的货物确实没什么不同。 听闻皇后去看了玉珠公主之后便病了,官家派人送了许多的补品,下了朝也会来看看,只是皇后总是视而不见,仿若已经看破红尘,无欲无求。 后宫不能一日无主,官家和皇后商议之后,由贵妃代为管理后宫事务,皇后也并无任何异议。 如果是以前,皇后会把权力牢牢握在手中,如今看开了,什么都变得索然无味。 *** 叙州城楼上,城防军来回巡视着,自孙乾两次大败之后,虽还有过几次挑衅,却都没有引起任何反响,这两天他们按兵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准备放弃了。 徐进嘱咐城楼上巡视的卫兵,“任何时候,任何情况都不能松懈,要提高警惕,防止他们偷袭,若是有任何异动,都需及时来禀报我。” 议事厅,风幽篁得到了风寒竹送来的密信,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符,谢裴煜一脸疑惑,“这写的是什么内容啊?我竟然看不懂。” 兰一臣纵使见多识广,看到信的内容也是一愣,“有点像是异域文字,小竹子可否为我解答?” 风幽篁得意的笑起来,“这是我和哥哥的通信方式,万一落在敌人手里,他们也必定看不明白,也能为我们的安全多了一份保障。” 他们当然看不懂了,这英文在这里可是天书,不过风寒竹的字辨认起来还是有些难度,跟鬼画符似的。 他们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还是风公子深谋远虑,这兄弟俩的暗语他们外人如何知晓。 “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说写了什么,”徐进是个急性子,催促着他快念。 风幽篁将英文翻译了出来,“我已经和闲王会面,已经带兵赶来支援,大约还要两日即可到达,望大家再坚持一下,等待我们的到来。” 念完之后,大家都舒了一口气,太好了,援军快到了。 说完了正事,大家各自回房,兰一臣走在风幽篁的后面叫住了他,“小竹子,你等一下。” 风幽篁回头,就看到兰大人一脸的委屈,活像被人欺负了,她看得心头一软,问道,“子澶哥哥这是怎么了?” “小竹子,既然你也叫我一声哥哥,那我也不算外人对不对?”兰一臣一本正经的做出无辜而真诚的表情。 风幽篁点点头,“这是自然,怎么啦?” “那你和你哥哥之间的暗语可不可以也教教我,我不想被你们排斥在外,”兰一臣说出自己的诉求,虽然他长得比风幽篁高,此时却愿意低下头颅,矮下身段。 风幽篁没想到他委屈的是这件事,噗嗤一声笑出来,“子澶哥哥愿意拜我为师,我求之不得!” 兰一臣唉了一声,“师弟啊,白相可不会答应的。” 风幽篁朝他走近了一步,凑近他的耳边,热气扑洒在他的脸颊,“这事你不说我不说,别人不会知道的,叫一声老师听听。” 兰一臣忍住想要后撤的脚步,右脸因他的靠近而微微泛红,竟然真的叫了出来,“老师在上,学生这厢有礼了。” 这下轮到风幽篁脸红了,怎么有种调戏不成反被调戏的感觉,可是这声老师叫的她心里痒痒的,真的是犯规! 她咳嗽一声,“既然你都这么叫了,那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现在就开始上课吧!” *** 在商洛郡主的悉心照料下,梅润笙终于能下床走动了,他们商量好了,过了今晚,明天便启程出发。 听说他们要走,明哥儿显得很不舍,平日里最喜欢跑出去玩了,今日却赖在梅润笙身边听他讲些见闻,时不时地发问,“为什么?然后呢?” 小孩子的好奇心总是那么多,不过梅润笙没有觉得不耐,看着一大一小相处的样子,商洛郡主嘴角上扬,心想,以后他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晚上,大家坐在一处吃水饺,这边当地的风俗就是客人要离开的时候,大家会一起吃顿饺子饯行,看着热气腾腾的饺子被捞起来,有种温馨和美的感觉。 这边条件艰苦,馅料是荠菜的,元宝一样的饺子是玉娘包的,被捏的有些奇形怪状的是商洛郡主的手笔,有些还破了皮,但梅润笙却直呼那些破破烂烂的饺子他一个人全包了,谁也不许跟他抢。 吃完了热乎乎的饺子,几个人坐在院子里纳凉,明哥儿闲不住,在院子里来回得奔跑着,幺幺和梅润笙挨在一块儿,在说着夫妻间的悄悄话,玉娘靠近灯火最亮的地方,给明哥儿绣一双布鞋,春桃嘴角打着哈欠,眼角因为困倦都有了泪意。 本是非常安静和谐的夜晚,突然由远及近一阵马蹄声打破了这片沉寂,院子里的几个人都听见了,梅润笙感觉有大事要发生,食指在唇边嘘了一声,让他们安静,自己到了栅栏前,顺着缝隙往外瞧去。 来了几个骑兵,正在挨家挨户的搜人,眼瞧着朝他们这个方向而来,梅润笙连忙往回走,他这个还没上任的县令要是被抓了,叙州城里的人会变得被动,为今之计走为上策,等不到明天早上了。 他拉着商洛郡主回屋,一边收拾包裹一边跟她说,商洛郡主知道轻重,不急不忙的将已经整理好的包裹拿出来,梅润笙眼前一喜,他真的是娶到了一个宝藏啊! “本想着今天收拾好了,明天走的时候不用早起,如今也算是省事了。” 院子的大门被敲响,玉娘奔进来,让他们从后门快走,商洛郡主担心她们孤儿寡母会被人欺负,让她们跟着一块走。 玉娘摇了摇头,“不行,若是我们都走了,那些骑兵肯定会怀疑,到时候都走不了,而且这里是我的家,我哪儿也不去。” 没办法,仓促之间只能决定分道扬镳,商洛郡主上前抱住了玉娘,一触即分,带着春桃和梅润笙从后门逃跑了。 玉娘把后门关上之后,做出刚睡醒的样子匆匆来开前院的门,“谁呀,来了来了。” 她刚把门栓打开,一个骑兵就已经不耐烦的一脚踹在了玉娘的肚子上,“敲了这么久没听到啊?” 第97章 裂痕缝隙(7) 玉娘的肚子被他踢中,额头上顿时冒出了冷汗,明哥儿看到自己的娘被人家打了,立即冲在玉娘的面前保护她,伸开稚嫩的小身板挡住他们。 “你们这些坏人,不要碰我娘。” 这稚嫩的童音惹得这群骑兵大笑不止,为首这个刚才踢人的骑兵从马上的背带里拿出了一张画像,然后就着月色往玉娘的面前探了探,来回打量了一番,然后喜出望外。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孙将军让我们找的人找到了。” 其他的人闻风而动,也拿出了各自的画像一对比,确实没有找错人。 他们这些骑兵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到徐进的软肋。 徐进的大哥虽然死了,但是家中还有长嫂和幼子,有了这个筹码在,他们不相信徐进还能无动于衷。 梅润笙和商洛郡主刚好折返而来,他们担忧玉娘的情况,不能就这么抛下救命恩人独自离开,所以双方达成一致意见,回来帮忙。 刚巧便听到了他们这群人找的并不是新上任的县令,而是驻守在叙州城内保护大家的徐将军。 而他们更没有想到,原来玉娘和明哥儿是徐将军的家眷。 眼看着玉娘和明哥儿要被这些骑兵带走,商洛群主不再隐瞒自己的实力,从袖间取出三枚绣花针,像射箭一样朝为首的三位直直的射了过去,不偏不倚的刺中了他们的命脉,让他们瞬间不能动弹,浑身无力。 跟在后面的还有三位,且又有了防备,所以一时之间他们立刻拔出了安置在马上的大刀,防备的看着从屋后突然冒出来的三个人。 梅润笙也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身边的妻子,他那柔柔弱弱,温婉可人的妻子怎么变得这么厉害了? 商洛郡主自然感受到了他诧异的视线,不过这时候也不能分心,又从袖间取出了三枚绣花针,再次发射出去的时候,那三位骑兵用大刀在空中胡乱的挥砍着。 他们才不相信这小小的绣花针会给他们带来多大的威力,然而他们还是低估了这女子的实力,绣花针太小,无孔不入,他们还是不可避免的被刺中了。 又只听到三声沉重的倒地声。 六个大汉就这样被放倒了,玉娘紧紧的把明哥儿搂在怀里,惊魂未定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快找绳子把他们捆起来,我这绣花针上只是放了麻药,并不致死,”商洛郡主提醒之后,玉娘回过神来,忙去找绳子把这些人捆起来扔到了柴房里。 至于骑兵的那些马,被他们赶到了河边的柳树旁,这些马还有用,等着天亮以后赶路用。 经历了这危险的一遭,玉娘点煤油灯的手还在颤抖着,几个人围坐起来,喝了茶水镇定之后才开口说话。 “幺幺,你何时会的这些?”梅润笙没想到自己的妻子也可以变成巾帼女英雄,看来他对她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商洛郡主脸有些微红,“之前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如果不学一点技能傍身,很容易被欺负,毕竟父亲不能时时陪在我的身边,所以京城中传言我是个疯丫头,倒也没错。” “只是后来回了京城,父亲便不让我轻易使用这些,他让我收敛性子,安安静静做一个后宅妇人就行了。”想到此处,商洛郡主有些黯然,相比之下,她更喜欢那个在外自由,有广阔天地的潇洒女子,而不是这个装出来的文静温婉的柔弱女子。 “我把我最真实的一面展现给你,你可否会嫌弃我?”商洛郡主忐忑的问道。 梅润笙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怎么可能,我现在对你只有更喜欢,今日若不是你,可能玉娘他们就真的危险了,到时候若拿他们来威胁徐大将军,叙州城也岌岌可危,你可是拯救了一城的女中豪杰,我为有你这样的妻子感到骄傲。” 玉娘也帮腔说道,“是啊,多亏了幺幺,不然我和明哥儿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姨姨,谢谢你,救了我和我娘。”明哥儿小大人一样的做了个揖。 商洛郡主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为今之计,你们肯定是不能在此交流了,不如跟我们一起去叙州城吧,到了城里会更安全一些,徐将军也能更加方便照顾你们。” “嗯,”这一次玉娘没有再推脱。 *** 陆府今日一开门,便有一封信送了进来,是给陆家公子陆宿的。 陆宿看着信封之上清秀雅致的小楷,眉头轻蹙,问送信的小厮道,“你是说,是教坊司的姑娘送来的?” “是的,听说是花魁身边的侍女。” 陆宿知道教坊司的花魁叫汀兰姑娘,之前白书祁带他去过的,只是他不记得和这位花魁有过什么交集。 他将信拆开来看完之后,冷笑一声。 “可真是有意思,锅都背到我的身上了,真当我是软柿子?” 信中的大致意思是说,汀兰在献出初夜之后,近日感到身体不适,寻访医者竟然发现自己怀孕了,而按照月信日子,应该是初夜那晚留下的风流债。 陆宿觉得有些荒唐,他不会不知道,那晚跟她风流一夜的是白书祁,而非他吧。 看到信末之后才知晓,原来白书祁将他的扇子转赠给这位佳人了。 这白书祁,当初真后悔跟他交往过甚,结果惹得自己一身腥。 那面扇子画的是他最喜欢的归鹤图,有了那个物证,他就算说自己和汀兰根本什么都没发生,估计别人也不相信。 这个白书祁最近也不知道惹了什么事儿,躲在家里不出来呢,之前还惹了信德王,现在又丢下这么一个烂摊子给他。 陆宿把信揉吧揉吧扔在了地上,那种风月场所留下的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白书祁的,总之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但是他必须去教坊司一趟,把他的折扇给要回来。 就算是他不要的东西,也不能放在那种地方,他觉得难堪。 许久没来教坊司,这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在人群的簇拥下,他走进了包厢,指名道姓要叫汀兰姑娘服侍。 妈妈一脸的为难,“大爷,不是我不同意,只是最近汀兰的身子不适,病殃殃的,你见了反而不快。” “你就跟她说,她曾写过信给我,我应邀而来,她必定会来见我。”陆宿说的肯定,言之凿凿。 妈妈心里跟明镜似的,汀兰最近癸水不至,还请了医者秘密诊治,恐怕是不小心有了身子,她曾劝过她不要做非分之想,恩客的一夜露水姻缘,是最不能相信的,可没想到人家竟然主动送了信去,还把人给招来了。 妈妈叹了口气,若是汀兰能有这个大造化,被人收入房中也算是她的福气,只是花魁的赎身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更何况是在教坊司这样的地方。 陆宿侧对着窗户而坐,手指一点一点的敲击在桌面,汀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他的后脑勺。 那晚,他们没有开灯,她对这个男人所知甚少,只有他遗留下来的那柄折扇。 如今那把折扇被她抚摸过许多次,上面作了什么诗,什么画,她都能熟记于心了。 当男子转过身来的时候,汀兰发现,和她想象中的差不多。 如果不是因为腹中的骨肉,她不会再联系他。 她如今没有嫁入高门大户的想法,只是想告知他一声,也想见他一面,让她知道孩子的父亲长什么样子,这就够了。 “坐吧,汀兰姑娘。”陆宿还算客气,指了指对面的小榻。 汀兰听他的话,安安静静的坐了下来,却不想他下一句却是,“我来这儿,是想让你把扇子交还给我。” 第98章 裂痕缝隙(8) 汀兰从来没想到他问自己的不是怀孕的事,而是一把折扇,饶是她打了许多的腹稿,也被这话问的措手不及,一时间怔在了当场。 “陆公子既然收到了我的信,不应该问问我肚子里的孩子的情况吗?”汀兰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里还没有显怀,看不出什么。 她本身腰肢纤细,此时却多了一种即将为人母的少妇的风情。 陆宿的目光淡淡的,“我想汀兰姑娘是搞错了一件事情,你怀的孩子不是我的。” 他的意思是他从来没有和她风流过,又怎么可能会让她怀孕,而汀兰姑娘却理解成了另外一种含义,她是教坊司的人,在这种风月场所营生,来往的恩客极多,她怎么能保证孩子一定是他的。 汀兰顿时被他的话气得脸红脖子粗,一种羞恼涌上心头,残存的理智和尊严让她挺直了脊背。 “陆公子也挺没意思的,如果不确定孩子是你的,又怎会以此相邀,没错,我是被贬入了教坊司,也献出了自己的初夜,可在那之后我从未接待过他人,所以我清楚这孩子是谁的。” 她喘了一口气,顿了顿,继续道,“陆公子说出这样羞辱的话,你确实不配做我孩子的父亲,以后这孩子我一人抚养,绝不叫旁人知道他父亲是谁。” “还有,既然你想讨回你的扇子,可以,不过把我的玉佩先还来,那是我父亲留给我的生日礼物,也算是我们当初的信物。” 汀兰觉得很失望,本以为拥有这把扇子的主人是一个有才华也极具责任感的男人,可她想错了。 天下乌鸦一般黑,在这个冷漠的世道,她看的还不够清楚吗?竟然还会痴心妄想,以为会碰上知音,现在也算是看清了。 陆宿没想到,白书祁和她之间有这么多纠缠,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看着她因为愤怒而变红的眼睛说道,“汀兰姑娘,这把折扇是我送给朋友的,没想到转赠给了姑娘,导致姑娘误以为,当日和你风流一夜的是我。我想我需要澄清这一点,你找错人了。” 你找错人了,这句话如魔音一般在汀兰的耳边不断的回响,让她眼前一花,手脚无力,脸上的血色尽失,哪怕涂了厚厚的胭脂也掩盖不住那惨白,她喃喃的问出声,“你说的朋友是谁?” “礼部尚书之孙,白书祁,姑娘需要,我会代为转达你有孕的事情,不过扇子可否归还了,我不想被人说不清楚,毕竟我与你之间并无任何瓜葛。” 汀兰终于听明白了,慌乱起身的时候差点崴了脚,踉跄着朝前倒去。 陆宿礼貌的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腕,然后随即退离,好像怕惹了一身腥似的。 汀兰喉头哽咽,不再抬头看他,只匆匆一句,“我去把扇子取来。” 房门被用力的合拢,陆宿的情绪没有丝毫起伏,他来就是明明确确的告诉她,自己并非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她找错人了,顺道取回折扇,不过也是他的托词和借口。 汀兰走上转角台阶的时候,隐隐觉得肚子有些痛,大夫来诊治的时候说她有小产的迹象,不宜多加走动,可是现在她觉得这孩子没了也好,出生了也不受人待见,自己连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都不清楚,哪还有脸面带他来这个世界遭罪呢。 回到房间,那把折扇被她放在梳妆台上,她曾无数次的抚摸过,幻想过做这把折扇的人是多么的良苦用心,她打开折扇,念出声来,“西望峨眉,长羡归飞鹤。” 到底她不是那只飞鹤,没有了归宿,只是一个过客。 她坐在小圆凳上,肚子还有些刺痛,她突然有些恐慌,总觉得有什么从她身体里流逝出去了,慌乱之下,那把折扇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砰响,引来了侍女。 侍女看到罗裙下的衣裳满是血迹,慌乱的上前叫喊,“姑娘,你怎么了?” 汀兰低下头去,虚弱而仓皇的笑出来,“没了,真好……” 在她昏迷前的那一刻,她好像又看到了陆宿。 他身上有着好闻的迷迭香的味道,让她觉得有些安心,就这么昏过去了。 陆宿原本是在房中,迟迟不见她回来,等的有些着急,他只是请了半日的假,下午还要去书院呢,所以便匆匆的找了过来,没想到看到了这样一幕。 人命关天,这个侍女只知道叫唤,他便立即把她打横抱起,把她送上了自家的马车,赶往了附近的医馆。 抱起她的那一刻,才觉得这女子怎么这么轻盈,根本没有多少重量。 送入医馆之后,陆宿在外间等候着,才发觉身上也染了血迹,只好又回了车上,拿了备用的衣服换上。 大夫见他回来,用一脸悲痛的表情跟他说道,“你夫人小产了,孩子没保住。” 陆宿觉得有些尴尬,但也不想在这种情况下揭人家姑娘的伤疤,只好默认。 掀开帘子到了里间,房间的血腥味很重,汀兰醒了过来,两眼发直的看着床顶,陆宿咳嗽两声,轻声问道,“你还好吧?” 说完就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她都这样了,她能好吗?想了想,坐到了床边的小凳上,“汀兰姑娘也莫要伤心了,这孩子跟你没缘分,而且来的也不是时候。” “这也算是我的朋友的错,我代他跟你说一声抱歉。” 汀兰这时偏过头来,眼睛无神的看着他,“请不要把此事告诉他,我跟他也不过是露水姻缘,还把人认错成了你。这事说出去,我只能是无脸苟活了。” “抱歉,那把折扇上面染了血迹,已经不能完好无损了,玷污了你的佳作,还有此次医药费,到时候会一起赔给你,”汀兰说出来这些话,有气无力的闭上了眼睛。 陆宿哑然,他自认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或者大好人,但此刻心底有一处是柔软的,倾身上前给她盖好了被角,“你好好休息,我会帮你把玉佩要回来的。” 说完转身离去,到大堂里找到掌柜的,多给了几锭银子,“帮我好好照顾她,名贵的药材都用上,不要舍不得。” 收了钱掌柜的笑的合不拢嘴,“那是自然,医者父母心嘛!” *** 揽月殿,玉珠公主闹起了绝食,在她发现她的任性和无理取闹都没有用之后,开始用自残的方式夺取他们的关心。 果然,官家还是来了,强制性的让人把饭菜端上,亲自拿起玉箸喂她,“玉珠,你别再任性了,你已经长大了,父皇这些日子也头疼的很,多为我们考虑考虑好吗?” 玉珠紧抿着唇,半晌才道,“父皇,我不想嫁那么远,求您收回成命吧。就算是让我嫁给兰大人也可以,只要不把我送去和亲,我还能承欢你们的膝下。” “事已至此,绝无更改的可能,你若不做那么多多余的事情,哪里会变成现在这样?”官家也是恨铁不成钢的说着,他在文武百官面前树立的威信,怎么可能随意更改? “哪怕我去死,你也不在乎了是吗?”玉珠本是张扬的性子,此时扮作柔弱的娇花,任谁见了不觉得楚楚可怜。 官家到底有没有松口,只是解除了禁令,让她可以出揽月殿了。 玉珠公主在身体大好之后,又前往了上书房下学的必经之路,等到了她心心念念多日不见的人。 “殷云,你可以娶我吗?”玉珠公主疯魔一般的不管不顾的拉住他的衣袖,她把他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她知道他妻子已经死了,没有什么可以阻碍他们了,只要他松口,父皇一定会答应的。 第99章 裂痕缝隙(9) 殷云看她的眼神很冷,就像是看一个死人,他硬生生的将她拽着的那截袖子给扯了下来,玉珠公主抓在手里的只是一截断袖,她低头看着手里那块布料,玉珠公主脸色苍白。 “殷云,你这是何意?”玉珠是金枝玉叶,哪里被人这样对待过,她的指骨攥得紧紧的,青筋都暴露出来了,咬牙切齿的问道。 殷云低头俯视着她,冷若冰霜的眼神像是淬了毒,“公主最近是否安睡?没有做噩梦吗?” 玉珠公主深吸了一口气,“殷云,你是因为茹娘的死在怪我?” “你不配提她的名字,”殷云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特别激动,他想,如果她不是公主,自己会忍不住杀了她。 玉珠被他这个模样给吓到了,之前见他的时候都是谦谦君子,端方雅正的模样,可看到他这另一面的时候,她只想退避三舍。 “茹娘,又是茹娘,因为她,父皇母后都不愿意搭理我了,我到底做错什么了?茹娘的事又跟我没关系,只能说是她命不好。”玉珠的眼泪都飙出来了,不想再看他的冷脸,转身跑走了。 殷云冷冷的看着她的背影,眼底的阴鸷一闪而过。 *** 叙州城楼之下,几匹马飞驰而过,身后扬起了一片尘土,守城门的士兵看到之后立即举报了徐进。 徐进身边正好有风幽篁在,二人便一同前去,到了城楼之上,他们便看到了一共三匹马。 男子独乘一匹,一身红衣英姿飒爽,风幽篁一眼就认出来,这不是探花郎梅润笙吗。 身旁的应该就是他那位新婚妻子商洛郡主了吧?看起来传闻中果不大一样,看起来眉眼如画,高贵雍容。 至于抱着孩子的妇人,她就不认识了,倒是徐进惊喜的喊了一声,“嫂嫂,明哥儿。” 原来是徐进的家人。 “快开城门,”徐进吩咐士兵,自己转身也跑下城楼,准备去迎接他牵挂了许久的家人。 这时梅润笙抬起头来看到了风幽篁,右手扬了扬跟他打招呼。 “嗨,风兄,别来无恙,”梅润笙笑的肆意,一如初见那般。 凤幽篁朝他点了点头,“梅县令,携娇妻来上任了?” “是啊,这些日子多亏了你们,”梅润笙一踢马肚子,然后进了城去。 徐进只顾得上和嫂嫂说话,知道他们在城外差点被敌军抓走,后怕不已,知道原来是梅县令救了他们,这才转身朝着梅润笙拱手行礼。 “多亏了梅县令,否则嫂嫂和明哥儿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徐进对这个新上任的县令第一印象非常好,又看他长得俊朗非凡,一副仙人之姿,顿时变成了盲目的崇拜。 此时正是叙州大乱的时候,没有百姓夹道相迎,也没有人在乎这个新上任的县令,他们在乎的是自己的生计和安稳的生活什么时候到来。 “叙州城现在怎么样了?”这是梅润笙最为担心的事情。 “有我们在你还不放心?”风幽篁从他的背后冒出声音,“你先去县衙吧,等收拾好了我们在驿站会合。” “也好,”这一路上风尘仆仆的,他和商洛郡主都需要净身沐浴,收拾妥当了再去见客。 各自寒暄一番以后,他们在城门口分开,徐进带着嫂嫂和侄子去了自己的住处,梅润笙带着妻子去了县衙,打扫布置安排一番,风幽篁则去了驿站,跟兰大人他们禀报这个好消息。 到了黄昏时分,梅润笙才来了驿站,他显然换了一身崭新的红衣,和刚进城时的穿着不太一样,头发都染了香气。 “抱歉,来的时候仆役都在后面,所以我和我妻子两个人先拾掇了一番,现在才把这些活儿交给他们,”梅润笙不客气的在兰一臣的对面坐下,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啧啧品着,然后说道,“这里的茶水不太行啊,咱们风光霁月的兰大人可喝得惯?” 兰一臣看到挚友,淡淡一笑,“入乡随俗,哪有那么多讲究。” “你来的可正是时候,叙州城现在就需要有你这样的主心骨,等风寒竹带着援兵赶到了,我们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谢裴煜一副卸下重担的轻松模样。 梅润笙举起酒杯,向他们扫视一圈,“我在这里以茶代酒,敬谢各位这段时日对叙州城的多加照拂,等叙州城稳定下来以后,我会让这里成为一片乐土。” 大家一起举杯,将这杯不算好茶的茶一饮而尽。 公事聊完,谈及私事,自然是要恭喜梅润笙的新婚之喜的。 “可惜了,当时不在京城,不能去敬你一杯喜酒,等打败了孙乾,要不要在叙州城重新再举办一场?”这是他们之前商量好的,凤幽篁可期待的很呢。 梅润笙笑盈盈的也不害羞,也想把自己漂亮聪慧的媳妇儿介绍给大家,便道,“再办一场,我怕累着她,等县衙和后院收拾好了,干脆直接在家里吃个便饭就好。” 没想到结了婚的男人是这个样子,在场的人大多数还是单身,感觉像被喂了狗粮,风幽篁撇撇|,“你这么擅自决定不好吧,不应该回去问问郡主的意见吗?说不定她还想大办一场呢!” “也行,等我回去问问,我都听她的,”梅润笙丝毫不在众人面前掩饰自己的宠妻行为,就算被误以为是惧内也无所谓。 *** 白府,白书祁闷得都快要发霉了,有人在的时候,便在书房里装模作样的看着书,没人了,便拿出九连环偷偷的玩儿。 他没想到陆宿会上门找自己,等到人都到面前了,诧异的问道,“你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书院吗?” “今日休沐,所以有空过来,”陆宿看着他面前桌上崭新的书页一动未动,便知晓他只是装装样子。 “你这个人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怎么来找我了?”白书祁倒是也有点了解陆宿,陆宿这个人做事从来都是带着目的性的,而且与他的交情也不过是受父辈和祖辈的影响,否则都不会正眼看他一眼。 “听闻你府上姬妾众多,若是再多一个,应该也无所谓吧?”陆宿想着,汀兰一个姑娘身世飘零,如一叶浮萍,给她一个去处,让她有安稳的生活,也是好事一桩。 白书祁不敢置信地掏了掏耳朵,“你是要给我介绍姑娘?” 他认识陆宿这么久,还没听见从他口中提到过任何女子。 他说,会服从家里的一切安排,在出人头地之前会控制自己的一切欲望和放纵,所以对女子更是敬而远之。 没想到有一天会为了一个女子找上他,让他给这个人一个名分。 这让白书祁越发的好奇了,懒散靠在椅背上的身子挺直起来,询问道,“是哪家姑娘?你们陆家的?若是身份匹配,让她做妻也不是不可以。” 陆宿瞥了他一眼,还敢肖想他们陆家的姑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教坊司的汀兰姑娘,你还记得吧?当时你竞拍了人家的初夜,你是风流快活了,可却让人家姑娘差点失去性命。” 白书祁“唔”了一声想了想,“是有这么回事儿,她怎么了?” “她怀了你的孩子,昨日小产了,”陆宿隐瞒了汀兰把自己误认为是那个负心汉的事儿,至于白书祁愿不愿意负责,他没有多大把握。 即便是白书祁后院里的女子,也都没有出身那种场所的,更何况那女子还是罪臣之女。 白书祁眼神暗了暗,喃喃自语,“小产?” 第100章 裂痕缝隙(10) “瞧你这是什么眼神?难不成以为我在骗你?”陆宿看着他闪烁着不信任的眼神,莫名觉得不舒服,为汀兰姑娘不值。 白书祁又懒散的往后背一靠,“陆兄,不是我不信你,只是我后院里那么多女子,我宠幸了这么久都毫无动静,只和她风流一夜她就有了,你觉得我会相信是我的吗?” 陆宿沉吟,被他这么一说他都有些不确定了,只是想起汀兰躺在床上,双眼无神的样子,还是多嘴道,“你的风流债我管不着,只是被我碰巧遇上,不管是不是你的,她腹中的孩子也没了,你也无从再追究,人家只是希望你把当初的信物奉还。” “什么信物?”白书祁早已忘到了脑后,他就是这样多情而薄情之人。 陆宿道,“听说是一个玉佩,她家中长辈所赠。” 白书祁恍然,“哦,你说那个呀,我路过杏花酒坊的时候送给当垆卖酒的小娇娘了。” 陆宿没想到他这么荒唐,随手将人的信物送与其他人,眉头紧皱,“白书祁,知道你不差钱,可你能不能改改随手转赠物品的毛病?当初我的扇子也是,现在人家的玉佩也是。” 白书祁诧异的抬头,“陆宿,你发什么火呀?不对,很不对,以前拿了你多少把扇子你都无动于衷,怎么偏偏这次动了怒?还这么维护一个花魁,你不会是……春心萌动了吧!” 陆宿甩袖,“你胡言乱语什么,不好好反思自己的问题,偏扯这些没用的。” “陆宿,我为你好,你呀不要再和那个花魁接触了,对你名声不好,我反正是破罐子破摔,你可不一样,陆府所有的期望都压在你身上呢!” “至于你说的她有可能曾经怀过我的孩子这件事,我会去给她一些补偿,”就当可怜她也好,与她断了干净也好,白书祁又不差这点钱。 陆宿点头,这本就是他们之间的纠葛,他不过是无辜被卷进来,现在回归各自平静的生活也好。 出了白府,陆宿本想去书院的,脚步一转,却是去了杏花酒坊。 当垆卖酒的确实是位女娇娥,那腕子为了干活方便被卷了起来,露出了纤弱的半截手臂,真是皓腕凝霜雪,令人赏心悦目,她抬头瞧见一位俊郎君,脸蛋俏红,“客官是想买酒么?” 陆宿家里规矩严,偶尔喝酒也只是浅尝即止,不过这酒香扑鼻,确实令人心痒痒,他点了点头,“给我来二两吧,我带走。” “好的,”女娇娥一边熟练的舀酒,一边暗暗打量这位年轻公子,看他气宇轩昂,又是生面孔,说不定能从他身上多捞些油水。 酒坊前确实种了两棵杏花树,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白色的杏花雨随风而来,女娇娥身上也落了一些白色的花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当真是让人着迷。 酒坊里的一些酒客频频侧目,朝她望去,仿若她是在世罗敷。 然而陆宿心不在此,他局促着开口,“听闻姑娘前些日子得了一枚玉佩,我身上的这块羊脂白玉成色透亮,可否与你交换?” 女娇娥讶异,然后释然一笑,“前些日子是有位公子赠给我一块玉佩,不过那玉佩一看就是女子所佩,公子是想讨好心上人吧!” 陆宿一愣,急忙摆手,“非也,只是那玉佩是她人的心头之物,实不忍心让她难过,但她并非是我什么人。” 陆宿觉得自己现在做的事确实不像自己了,他何苦这么劳心劳神的呢。 看他否认,女娇娥也不拆穿,笑道,“公子身上的这块可贵重得多,若是拿那块相换岂不亏了,不如这酒钱就免了,也算是与公子相识一场的缘分。” 她从荷包里拿出了那块比陆宿身上的小了一圈的玉佩,玉佩上有小字,“岸芷汀兰,郁郁青青。” 当时只道是寻常,没想到一块玉佩背后的故事却引人好奇。 陆宿解了身上的玉佩,与她做了交换,然后提着酒离开,走之前桌上还是留下了酒钱,他向来不喜欢亏欠。 既然拿到了玉佩,他疾步朝医馆而去,也不知道她恢复的怎么样了。 然而,佳人早已不在,抓药的说那姑娘歇了一晚,便执意离去,他们也拦不住。 陆宿出了医馆,只好暂时将玉佩收了起来,等日后见了再给她。 刚上马车,管家派人来找,说是陆大人让他先回家一趟,陆宿便吩咐马夫掉个头先回府去。 刚进了陆府的正院,便看到他的父亲面目沉冷的看着他,“跪下。” 坐他旁边的夫人是陆宿的继母,温和的给陆大人顺着气,“老爷,外头谣言真真假假,当不得真,别冤枉了孩子。” 陆大人“哼”了一声,“冤枉他?那怎么不冤枉别人?如果不是他出入那样的地方,会有这样的谣言吗?” 陆宿跪着,听的有些糊涂,“儿子到底犯了什么错,请父亲明示。” “你前两日去了教坊司,我可有说错?”陆大人问。 陆宿眼神一暗,原来是这件事。 这没什么可否认的,他回答,“是。” “你把里面一个姑娘从教坊司抱了出来,这是事实吗?”陆大人又问。 陆宿点头,“没错。” “听说那姑娘还怀了孕,那日还小产了?”陆大人不死心的追问。 陆宿知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可没想到他这一举动会引来这么大的非议,他蹙了蹙眉,“人命关天的事,我看到了能不管吗?” 听到这一解释,陆大人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所以那个孩子不是你的,对吗?” 陆宿“嗯”了一声,“是白书祁的。” 听到这个名字,陆大人厌恶的眼神不加掩饰,“以后莫要跟他来往,他和你不是一路人。” 陆宿抿了抿唇,“我们两家毕竟是故交,怎么可能说不来往就不来往,这不现实。” “那也少接触,”陆大人强势的说道,自己光风亮节的儿子断断不能被人带偏了,特别是出了这么一件糟心事之后。 *** 揽月殿,玉珠公主灰心丧气的躺在床上,脑海里一直浮现殷云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她以为没有了茹娘,一切都会迎刃而解,可是她错了,她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反而失去了更多。 既然如此,她只能孤注一掷,置之死地而后生,她趁着婢女们都在外面,取下了头上的一根金簪,嘴唇一咬,心一狠,将金簪对准了右手腕,毫不迟疑的划了下去。 刚开始一阵刺痛之后就没了感觉,玉珠公主却看到了汩汩鲜血流淌出来,一滴一滴溅落在拔布床的矮塌上,她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什么,茫然又失措的扔掉了金簪,发出哐当一声,虽然轻微,但在外间的人都是耳朵机敏之人,立刻觉得不对,敲门问道,“公主,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玉珠感觉到了头晕目眩,强撑着脑袋虚弱的道,“叫太医……” 她后悔了,她不想死。 在感觉到生命一点点流逝的时候,她怕了,她不想这样的,她是最尊贵的公主,不应该这么窝囊的死去。 门晃荡一下被推开,几个宫女脚步匆匆而来,玉珠公主放心的晕了过去,还好,还来得及,她不会死了。 圣上没想到自己的一道旨意差点逼死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女儿,他看着被包上纱布还流出红色鲜血的手腕,他心疼不已。 “你怎么这么傻呀,”官家也是人,也有血有肉,这一刻,他后悔了。 第101章 故人长绝(1) 玉珠公主垂眼看着手腕上的伤口,“父皇,现在还要把我送去和亲吗?” 官家向来说一不二,可在面对这件事上他犹豫了,沉吟片刻,他道,“你好好休息,和亲的事我会另做安排的。” 皇后听说女儿自残的事后还是亲自来了一趟,她最近在香室吃斋念佛,很少理外界之事,但女儿仍是她割舍不下的痛,没办法做到视若无睹。 看着瘦了一圈的人,皇后叹了口气,让芳岁端了一碗鸡丝粥,用小勺吹凉了喂给她喝,玉珠并不领情,将脸撇过一边,皇后苦劝不得,道,“玉珠还是怨上母后了。” 玉珠此时虽然没有梳妆打扮,但她的眼睛和皇后非常相似,深棕色的眼瞳中有一点灰蓝,是难得的品种,此时目光中沁着泪意,委屈的欲掉不掉,皇后看了心疼,“别哭了,眼睛都要哭肿了。” “母后,我去找过殷云了,他恨我,”这些儿女心事在父皇面前说不出口,在母后面前却可以一吐为快。 皇后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不让她撞一次南墙她是不会回头的,可没想到这次撞得这么深。 “他不是你的良人,以后把他忘了,好吗?”皇后擦上她的眼泪,把她搂在怀里。 玉珠在她胸前呜呜哭着,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求而不得。 *** 孙乾失了先机,既没有逮到徐进的软肋,还把叙州新上任的县令放了进去,这几日脾气暴躁,跟个炮仗似的,谁稍微靠近就会被点燃,唯独在寇贤面前收敛一二,毕竟人家是出了财力的,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寇贤心情也不美妙,本以为投靠了一个靠谱的,结果这些日子下来,钱投进去不少,却看不到回报,他得想好退路了。 在一天夜里,孙乾驻扎的营地中,巡逻的士兵发现了对岸高陂上点点萤火亮起,在这暗黑的夜晚升起了一点光明,为首拿着火把的对身边的喽啰说道,“你觉不觉得奇怪,以往夜里也都没有这么多萤火啊!” 喽啰见怪不怪,“这有什么稀奇的,今晚天好,所以虫子都出来了呗!” “要不我们上去看看吧,”为首的不放心,拿着火把准备上前,喽啰胆子也不小,跟在他后面,其他巡营的朝他们望了一眼然后就收回了视线,这些日子风平浪静,什么事也没发生,他们也都有些懈怠,甚至昏昏欲睡。 两个喽啰上了围陂,刚才杂草丛生,他们看的不甚清楚,可是当窥见全貌之后,他们两个人吓得一起哆嗦起来,哪里是什么萤火虫,那是一双双野狼的眼睛,如果不是手上还举着火把,他们会被群狼群起而攻之,成为他们的腹中美餐。 “我们快走吧,”没有拿火把的喽啰腿肚子打颤,再也不说自己胆子大了,只想快点跑,然而足下如千金般重,怎么也抬不起来,头上的冷汗大颗大颗的冒出来,喉咙不停的滚动着,看着那为首的狼王慢慢朝前靠近。 现在他们一点也不觉得这萤光好看了,这觉得可怖。 一声鸣笛响起,这动静突兀而响亮,狼耳朵动了动,前蹄子一下子向上扑跃,两个喽啰惊呼呐喊,火把掉在了地上,他们慌不择路的想逃窜,然而越忙越出错,一个没来得及转弯,一个回身又太快,便这么撞抱在了一起,然后收不住力道,纷纷跌倒在地。 这太太滑稽了,在暗处偷窥的人发出一声闷笑,被旁边的人拍了一下,这才止了笑声,不过这动静对于处在惊险中的人太微乎其微,一点也没有察觉。 在狼王扑向他们的那一刻,二人又像长了脑子一样,原地打滚,躲过了这一袭击,然后一个蹭蹭蹭的爬上了树,一个一直拼命地奔跑,疯狂起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能跑这么快。 狼王一直追着那个奔跑的人而去,而他身后的狼群一部分围绕在树下,虎视眈眈树上趴着的人,还有一部分跟随狼王追赶落单的人。 巡营士兵没想到一个喽啰把一群狼引下了围坡,他们手中亮着火把,群狼不敢轻举妄动,那个喽啰指着上面道,“小五还在上面呢。” 巡营兵想,那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有一阵鸣笛响起,群狼慢慢退了回去,井然有序的像是遵守指令的士兵。 看出了异样,巡兵头子去主帐禀报,孙乾听说有狼群出没,急忙出了大帐,此时围陂上的绿眼睛消失了,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他知道若是有这个潜藏的危险一直存在,那大家总是会提心吊胆,不得安歇,所以他安排一众士兵高举着火把,朝陂上而去。 有了前车之鉴,大家心里都提了起来,一个个严阵以待,充满了警惕,生怕它们从角落里窜出,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 上了围陂之后,没有看到狼群,却看到一个在树上瑟瑟发抖的人,他的眼睛紧紧闭着,紧紧抱着树枝,把它当成了大海里的浮木。 孙乾觉得他丢人,呵斥道,“还不滚下来,像什么样子?” 小五看到大家,跟见了亲人一样,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看着他们,“将军,你们可来了。” 等他下了树以后,对他们说道,“这群狼出现在这不是意外,在它们攻击我们之前,我隐约听到了鸣笛的声音,应该是有人操纵的。” “装神弄鬼,一定要把他们找出来,”那个逃窜的喽啰愤愤不平,他跑得现在腿还有点软呢。 “够了,先回营,”孙乾被吵的不耐烦,打算打道回府。 却在这个时候,从天而降一张大网,这网不是渔网,而是用铁丝制成的坚不可摧的大网,士兵手上的刀剑成了空架子,毫无用处。 他们被困住了,进入了猎人设下的陷阱。 等到落网之后,陂上多出了许多人,齐声欢呼,没想到孙家军这么不堪一击,就这么被俘虏了,还以为有多厉害呢。 孙乾看着为首之人,一双手扯在大网之上,恶狠狠的问道,“既已为俘虏,可否告知你到底是何人?” 为首之人一看就是在战场上浸淫多年,身上的血腥气太重了,他左手的小尾指缺了一截,就这么大剌剌的呈现在眼前,丝毫不避讳,足以看出他的血性。 “手下败将,你不配知道我是谁,”闲王伟岸的身躯屹立在高处,低头俯视着这群落网之鱼。 离他很近的是位扎着高马尾的少年,他是闲王的义子卢枭,会控生灵,刚才就是他吹响的鸣笛,使出诱敌之计把人引过来的。 至于卢枭身边这位,就是寄托大家希望,从叙州城一路出城求援的风寒竹了,他也是刚才在暗处偷偷发笑的人。 他跟随他们的这一路上,心中对闲王是十分的崇拜,没想到他们这么厉害,趁其不备,夜半偷袭,直接擒贼先擒王,这本来就军心溃散的队伍这下是彻底散了。 孙乾被人束手束脚绑去了叙州城楼下,城楼上守城的士兵本以为是敌兵来袭,没想到看到的是敌军首领被人像拎小鸡崽儿似的提溜着,那个模样真是让人大快人心。 兰一臣认出是闲王的军队到了,没想到还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直接帮他们解决了孙乾这个害虫,立即吩咐开城门,迎贵客。 大军入城,百姓们听闻这个好消息夹道欢迎,比当初梅县令进城要热闹得多,也能看出他们对这位战神的敬仰和崇拜。 梅润笙携妻子幺幺站在前面,迎接他们叙州城的英雄。 第102章 故人长绝(2) 闲王骑在高头大马上,神采奕奕,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女儿,他立刻翻身下马,黑色披风在空中划过一道绚丽的弧度,他上前一步,看着他们安然无恙,也就放心了,拍了拍梅润笙的肩膀,笑道,“本以为出了城相见不知何日,没想到竟这么快重逢了。” “岳父能赶来支援,是小婿之幸,还是移步去府衙上座吧,”这几日,梅润笙已经把府衙都打理好了,焕然一新,也是一个不错的安居之所。 “好。” 商洛郡主安排厨房的人做了一大桌子的好菜,除了闲王和卢枭,还有兰大人一等人。 这次宴请没有什么高低贵贱,只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大家碰杯欢庆,风幽篁和哥哥寒竹坐在一处,风寒竹却被闲王叫了名字。 “你这个后生不错,若是你愿意,可以加入我的军队,我给你封个先锋做做。” 风寒竹端着酒杯起身,“这段时日跟在闲王您的身边,真的是让我学到不少,若是能入您的门下,是我的荣幸,不过,不巧的是,我现在在信德王手底下做事,你也知道他这个人,从他手里讨人怕是不容易。” “君昭,很久没见他了,这臭小子现在也出息了!”闲王谈到自己这个弟弟,又闷了一口酒。 少年时,闲王最疼的也是这小子,君昭总日黏在自己身边,可长大以后,两个人渐行渐远,他们的封地也不在一处,慢慢的就不像从前了。 如今,信德王倒是和官家处的挺好,听说君昭干的那些荒唐事都有官家替他兜底,也没人敢在信德王面前耍威风。 酒宴一直从午时进行到月升之时,兰一臣他们还要回去收拾行李,临走时,去了一趟牢房。 县衙的牢房陈旧不已,角落里爬满了蜘蛛结的网,不得已,兰一臣他们戴上了面罩。 风幽篁灵动的眼睛四处瞅着,其他的犯人看到有人来都扒拉着栅栏,用悔恨的眼神念叨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眸凹陷,头发枯黄凌乱,伸出的手如皮包骨的画皮,看着让人觉得害怕而心酸。 风幽篁知道,这里有很多人落魄至此都是被逼无奈,为了一口吃的,可以去偷去抢,可以泯灭人性,以为进了牢房可以吃免费的牢饭,但凡他们有其他的选择,都不会出现在这儿。 她见识过寇贤家中的富丽堂皇,奢侈无度,这巨大的贫富差距只能说明一个问题,社会上的阶级分化现象太严重。 等她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写述职报告,让上面的人知道,在长安以外,许多地方制度都是不完善的。 等他们来到孙乾的牢房外,他倒是很平静,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安安稳稳的靠坐在稻草上面,双手双脚被镣铐锁着,也不挣扎不反抗,好似已经认命。 “孙乾,如今你既然已经落网,那还是好好交代,你的同伙都是谁?”兰一臣负手而立,白衣似雪,风幽篁站在他身侧,偏过头去,看着他就像看正义的化身。 孙乾斜眼一瞥,又淡淡的垂下眼帘,“同伙,不就是徐进吗?只不过后来他倒戈相向,被你们说服,否则我又怎会失败?” 风幽篁想,幸好徐进没来,否则恐怕要进去暴揍他一顿。 “我们想问的是另外一位,寇贤,听说你们还有亲戚关系,他给你起义提供金钱帮助,对吗?”风幽篁不想跟他扯嘴皮子,直接挑明来对付这个滑不溜手的泥鳅。 孙乾“呸”了一声,“算什么狗屁亲戚,见我势弱,直接撂挑子走人了。” 兰一臣和风幽篁相互对视一眼,没想到这人又销声匿迹了。 他们出了牢房以后,兰一臣让风幽篁先回驿站收拾,自己去找了梅润笙叙话。 “你是说当初温岭被人诬陷为贪赃枉法,这幕后之人极有可能是寇贤背后之人?” 兰一臣把前因后果跟梅润笙讲清楚之后,梅润笙嚷出了声,想当初自己心里对这个温岭是骂了不下一万遍,可没想到小丑竟是自己,他咽不下这口气,一拳敲击在梨花木桌面,“你放心,我会立刻张贴告示,追查寇贤此人的下落,你回去以后可要帮温岭洗刷冤屈,他真的……太委屈了。” “我会的,”兰一臣也一直揪心此事。 “对了,还有牢里一些犯人,如果不是特别严重的罪行,酌情放了吧,让他们去参与修筑寨堡的重任,你看如何?”兰一臣不是好心泛滥,只是想到刚才风幽篁看那些犯人的眼神时,他的心也不由自主的揪了起来,猜到了风幽篁内心的想法。 “你放心,既然我做了叙州城的父母官,一定会解百姓之忧,造福百姓。” 兰一臣知道他会说到做到,兄弟之间不需多言,这才分别。 府衙后院,只种了几棵松柏和柳树,池塘里也只有几只游摆的锦鲤。 闲王看着府衙后院的景色有些不满,酒宴散后,陪着女儿在凉亭吹风,散散酒气。 “这里未免太过寒酸,让为父帮你们一把吧!”闲王自己无所谓,吃糠咽菜也好,吃鲍鱼翅肚也罢,他是糙汉子,但女儿需要娇养,他舍不得让她在这儿受罪。 若是他没来看不见也就罢了,但既然看到了总不能视而不见。 “父王,这里很好,虽然不是三进三出,但就我和安言两个人,要不了多大的,安言说了,等把叙州事务理顺了,就会给我的池塘里种一大片荷花,还要种上满院子的桃花树,我很期待……” “幺幺,当初是想把你留在京里,可万万没想到还是让你遭罪了,”闲王叹息,“春桃啊,你一定好好照顾郡主,知道吗?” 春桃答应的爽利,“闲王爷,你就放心吧,这一路上我看的真真的,郡马爷对咱们郡主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里怕掉了。” 商洛郡主脸一红,有些少妇的娇羞,“春桃,你再浑说,我就不要你在我身边伺候了。” “别别别,郡主,奴婢不敢了,”春桃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闲王心宽慰了,他当初择婿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兰一臣出了府衙,却见风幽篁等在门口,他诧异一瞬,问道,“怎么没回去,这是等我?” “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了,可是偌大的叙州城我们还没有好好的逛过,陪我走走?”风幽篁眼神闪烁着灵动的光芒,任谁想必都不忍拒绝。 兰一臣不止一次到过叙州,可每次都是来去匆匆,像这样闲庭信步走在街道上却是头一遭,这样的体验有些新奇,却很舒服。 “子澶哥哥,与长安相比,你喜欢这儿吗?”风幽篁不走寻常路,面朝着兰一臣后退着走,张扬明媚像个小太阳。 “好好走路,摔倒了怎么办?”兰一臣有些无奈,都长大了,怎么心性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风幽篁才不在乎,继续用脚后跟走路,“说嘛,说嘛……” 兰一臣认真回想她这个问题,“长安是个繁荣的地方,却很容易让人迷失,叙州是个饱经风霜的地方,却仍然有它的坚持和不朽,除了这两个地方,我更怀念我们小时候的村落。” 风幽篁知道他说的是哪里,在泸州和连州的边界的小村庄,那儿就像是一个世外桃源,“那这次我们回去的路上,绕路去那儿看看吧,我们确实好久没回去了,也不知道你隔壁屋子的张大夫还在不在。” “好,”兰一臣欣然答应,近乡情怯,突然感到害怕,那里的人还记得自己吗? 第103章 故人长绝(3) 谢裴煜听说他们要绕道去一趟家乡,他没有那个闲心,还想着回去处理退婚的事情呢,所以出了城之后便和他们分开走了。 同行之人自然还有王瑞瑛,她被拐这些时日虽时常与家里通信,可毕竟路途遥远,总不能及时回复,她担心家中情况,便想着和谢裴煜一道回去。 “那我们京城见,回去以后好好跟家里人说,不要闹起来了,”风幽篁仔细嘱咐着,让他们把叙州的特产提前带回去。 来的时候是带着任务的,回去了可以小小的放松一下,想到家乡近在咫尺,他们更加快马扬鞭,长发在空中飞舞起来。 “小竹子,我们在这儿休息一下吧,”看着附近有清澈的水源,兰一臣提议下马果腹。 “好呀,这儿青山绿水,很适合野炊呢!”风幽篁只后悔没有带上装备,只能以天为盖地为庐。 风寒竹笑道,“等下次准备齐全的时候,我们再来一次就是了,弟,水袋给我,我去帮你打水。” “那我去采野果子,”风幽篁可不想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闲人。 “我跟你一起去,”兰一臣不想留在原地等着,便跟在了风幽篁的身后。 丛林掩映,树木枝繁叶茂,树叶包裹之下露出了许多红艳艳的果子,一看就喜人的很。 “我上树一趟,把果子扔下来给你,你在下面解了外衫接着,”风幽篁说完就跟蹿天猴一样溜上了树。 兰一臣听他的话照做,时不时的提醒道,“你小心一点,别摔着了。” “放心,我小时候不是也经常爬树吗?你接住了,”风幽篁说完将手里采的几个果子哗啦啦地倾泻而下。 兰一臣手忙脚乱的去接,头上还被砸到了几个,不过好在不疼,只是有些狼狈。 “够了,这些果子够吃了,快下来吧!”兰一臣在面对他时总有操不完的心,比照顾木兮还要麻烦。 风幽篁准备从树上一跃而下的时候,看到一条花斑蛇吐着蛇信子盘桓在一棵枝桠上,被他们的动静吵醒后,不满的朝她而来。 风幽篁僵硬在当场,她什么都不怕就怕这种软骨动物,想到它会将自己一圈圈的缠绕起来,她浑身都不舒服。 兰一臣见她没有动静,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果然也看到了那条游动的花斑蛇,他心里一紧,语气重而缓的说道,“小竹子,快跳下来,我接住你,别怕!” 听到他的声音,风幽篁似乎有了主心骨,泪眼婆娑的下定了决心,把自己的全部性命托付在他的身上,眼一闭,心一横,跳了下去。 花斑蛇趁势也一溜烟的钻下了树,朝他的方向而去,兰一臣眼疾手快的将风幽篁抱住之后,在地上顺势打了个滚儿,确认护住他的头之后,蒙上了他的眼睛,将她的头按在了自己的怀里,“别看!” 风幽篁只听到他胸前震颤的心跳声,还有他身上传来的楠木香,让人觉得安心不已,随即好像是他一声低沉的闷哼,风幽篁担心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蛇已经被我打跑了,”兰一臣拍了拍他的背安抚道。 等把风幽篁放开,兰一臣若无其事地捡起了散落在地上的果子,风寒竹此时也回来了,他并不清楚发生了何事,把打好的水递给了弟弟,“喝一口吧,很甜,我刚才都尝过了。” 风幽篁哪有心情喝水,总觉得刚才兰一臣没跟自己说实话,她走到兰一臣的面前蹲下,“这水你先喝,我还不渴。” 兰一臣推拒,“我这儿有水袋,你自己喝吧。” 他一向有洁癖,这事风幽篁知道,她只是想找个理由看看他到底有没有事,见他如此说,她打量他的神色,竟没发现任何异常,正准备起身的时候,却看到他拿着果子的右手虎口处有一道清晰的咬痕,那是花斑蛇咬的。 她吓了一跳,不容分说的将他的右手带到自己面前,紧张的问道,“你都被蛇咬了不知道吗?还逞什么强,给我看看,疼不疼,有没有感觉头晕目眩?” 一连串的发问让兰一臣哭笑不得,“没那么严重,这毒不厉害,我想着等会儿在附近找到治蛇毒的草药就好了,别这么紧张。” 风寒竹也凑近,“呀,不管毒性强不强,还是先挤出来再说。” “我来,”风幽篁开口,毕竟是救她受伤的,她理应负责。 说完她低下头去,将自己的柔软唇瓣贴在那被咬的地方,用力的吮吸起来,风寒竹眼神古怪的看着他们的亲密,心中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兰一臣不会是想叼走他们家的可爱多吧,心里莫名的有些酸,自家孩子要变成别人家的了。 兰一臣只觉得被咬的地方有些麻麻的,一直麻到了心底,他的脸涨的通红,煽动着好看的睫羽,和平日里清冷寡言的兰大人判若两人。 “好了,”风幽篁吐出嘴里的毒液,用水冲了冲口腔,在附近帮他找起药草来,等帮他敷上了草药,头上也冒出了一层细汗。 “辛苦你了,小竹子,”兰一臣温言道。 “毕竟你是因为我被蛇咬,若是身体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跟我说,”风幽篁嘱咐道。 “放心吧,他一个大男人还能照顾不好自己?”风寒竹涩涩的说着,咬了一口红彤彤的果子,然后立刻吐了出来,“我的天,好酸呐!” “是吗?”风幽篁也捡起一个果子,嘎嘣一口,明明很甜,“你吃的是坏果吧,给,这个应该是甜的。” 风寒竹却无论如何都不尝试了,“你们吃吧,我吃自己带的干粮。” ****** 官家在玉珠公主出事之后,重新颁布了旨意,让宁国公府的嫡女宁流巧代替玉珠公主出嫁,和亲漠北,并赐给她和顺公主的尊称。 消息传到碧秋阁的时候,宁流巧在做针线活,针头刺到了肉里,她整个人都懵了。 本以为自己能躲过一劫,玉珠公主和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可是峰回路转,她变成了那个替罪羊。 姚公公还等着她的回复呢,催促道,“和顺公主,接旨吧!” 宁流巧不能做出抗旨的举动,她没有玉珠公主那么好命,自杀一次会有这么多人怜惜,她向来是孤军奋战。 “臣女接旨,”宁流巧行叩拜大礼,接过了那道沉甸甸的圣旨。 姚公公走后,其他秀女纷纷向她道贺。 “宁姐姐真是好命,如今一下子贵为公主,我们见了您还得行礼呢!” “可不是嘛,这一下子从枝头变成凤凰,可是一件光耀门楣的好事呢!” 宁流巧冷冷的扫视她们一圈,“既然你这么羡慕,不如我请圣上下旨,让你作为我的陪嫁一道去漠北和亲如何?” 几个说风凉话的人讪讪一笑,立马作鸟兽散。 梅三姑娘没有走,担忧的瞧着她,“你还好吧?” 宁流巧微微一笑,“有什么不好的,如今我已经是公主了,地位不可同日而语,我应该庆祝才是。” “宁三姑娘,难过不用硬撑着,我虽然帮不上你什么,但肩膀还是可以借你靠一下的,”梅三姑娘拍了拍自己瘦弱的肩头。 “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宁流巧拒绝了她的善意,等人走了之后,她把圣旨往桌上一丢,冷笑连连。 和顺公主,是希望她这个傀儡公主和亲能顺顺利利的,不要出任何差错是吗,玉珠公主是他们的心头宝,她就是没人要的狗尾巴草,真是折煞了人也! 第104章 故人长绝(4) 殷云仍旧住在茹娘打理的小宅,只是比平日里更闷了,下人们几乎没有听到主人家的任何言语,甚至是轻微的咳嗽声,和以前茹娘在时相差甚远。 清和背着包袱轻轻叩响了书房的门,“姑爷,奴婢准备辞行了,奴婢准备回小姐的娘家,侍奉二老,将小姐故去的消息带去让他们知晓。” 殷云写字的手顿了顿,一滴墨汁氤氲在宣纸之上,若是茹娘看到了,会笑着对他说,“夫君,没关系的,这不算是瑕疵,这是真实。” 殷云抬眼,看着侧边窗户半开着,柳树已经抽出了新芽,冒出了勃勃生机,和他看风景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淡淡道,“你走吧,走之前,将库房里的补身子的药品还有一些珍贵之物一起带着,算是我和茹娘孝敬二老的。” 清和哽咽一声,“奴婢知道了。” 门外的人走远了,他低头继续写着,“怅恍如或存,回惶忡惊惕。” 以前他写的佳作都是关于仕途,却恍然没有为爱妻做过一首,以后,他的作品只会为茹娘而写,一篇篇的相濡以沫,一首首的悼亡思念。 “流芳未及歇,遗挂犹在壁。” 她的衣服上还有没完全散去的馀香,生平所用之物还挂在壁上。她就好像还在自己身边,一瞬间各种情绪纷涌而来,让他不得平静。 “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 茹娘离开之后,自己就如同双栖鸟成了单只,比目鱼被分离开一样。 写着写着,宣纸上被滴滴的水渍晕染开来,如杜鹃啼血,如沧海珠泪…… 一只飞鸽扑棱棱停靠在窗沿之上,殷云放下笔,慢慢踱步到了窗边,从信鸽的笔筒里抽出一个纸条,上面写着,“和亲人选是和顺公主。” 殷云脸上的泪痕犹在,却已经收敛起了悲痛,覆盖其上的是冷若冰霜,他将纸条狠狠揉捏在一起,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凌人的气势。 “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殷云喃喃,最终下了决定,重新拿出一张干净的纸,写了一个“可”字。 经过两天的奔波,兰一臣他们终于到了熟悉的村落,坐在村口的几个家长里短的村妇嘴里不停,手上的活也没有停,看到三个清俊的公子朝他们村子而来,有个胆大的村妇剥着豆角问道,“几位一看就是人中龙凤,是打哪儿来,朝何处去啊?” 风幽篁听着这熟悉的问话觉得亲切,若是嘻哈一点,她会回答,“从来处来,朝去处去。” 不过兰一臣比她正经,他拱手道,“这村子本就是我母亲从小长到大的地方,我也在这里长大,只是后来去京里做官,便回来得少了。” “哦,我知道了,这是衣锦还乡,接老母去京里过好日子去,是吧?这村子里的人我都熟,你母亲是哪位啊?” 兰一臣风轻云淡道,“家慈已经故去很久了,只是思乡心切,故而回来看看。” 几位村妇抱歉的看了他一眼,“这几年村庄也不像从前那么贫瘠了,多亏了你们这些当官的,让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 兰一臣忙摆手,“不敢居功,不敢居功……” “子澶哥哥,别谦虚了,豆花似解通邻好,引蔓殷勤远过墙。不管是不是你做的,可村庄确实变化很大,有你的功劳在。” 兰一臣眉眼温和,“你说得对,这就是我所希望看到的。” 推开自家尘封已久的院门,他以为会迎面扑来尘土一片,结满厚厚的蜘蛛网,或者堆满零落的枯树枝,然而他发现,这和自己离开之前没有大的变化,仿若他只是走了一日又回来了,良久,他转身,看到脸上含笑的风幽篁。 他的声音有些低颤,“你……一直都帮我打扫着吗?” 所以这里才没有荒废,像是一直有人烟的地方。 “我离开去京城之前,隔三差五都会回到这儿,帮你晒晒被子,打扫打扫院落,后来回来的少了,我便拜托隔壁院子的张大夫帮忙看顾着,当然也不是让他白帮忙,也会给他辛苦费,所以你呀,也要感谢人家张大夫。” 兰一臣摸着大门上崭新的春联,心里很暖,“谢谢你们,我以为我不会再回来了。” “那你这话可就是没良心了啊,是不是一点也不想我……们,”风幽篁嗔怪道。 “好了,这一路累死了,快进去歇歇脚,别杵在门口了,”风寒竹大踏步走进去,好像这是自己家一样。 兰一臣进了房间,打开衣柜,只留一件白鹤云纹直裰,但看得出来,并没有发霉,反而有种阳光的味道。 “这里和我走的时候一模一样,”兰一臣眼眶微热,他没有想到这么多年以来,有一个人为他细细打理着被他遗落在角落的家。 “我这弟弟就是死心眼儿,你走的时候,他哭了好几个月,经常跑到这儿来,说你虽然不在此处了,但这里处处都是你的痕迹,他希望有朝一日你回来的时候,能够感受到家的温暖。” 这时院门吱呀一声有了响动,他们出门一看,是张大夫采了草药回来了,他看到屋门未关,以为有贼人闯入,想进来瞧瞧,没想到是故人回来了。 “这不是子澶嘛,都长这么大了,”张大夫还如以前一样精神矍铄,以前还能从他的头发里找出一两根黑发,如今是全白了。 “张伯伯,好久不见,”兰一臣此刻心潮澎湃,这也许是这么多年以来最让他开心的一件事了。 “小竹子也跟着回来了呀,多亏了你,咱们村子比以前富足了不少,家家有余粮,我家里还存了几坛子酒,晚上过来一起吃顿饭吧!” 风幽篁笑着答应,“好呀,在外面这么多年,就馋张大夫的一坛子酒。” 张大夫回了自己的住所,风幽篁回头,便看到兰一臣的目光变得越发的透亮,带着震惊欣赏和尊崇。 “子澶哥哥怎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风幽篁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挠了挠头发。 “原来村口那些人说的,为村落造福的大官儿是你呀!”兰一臣都没有想起做这件事,这让他很愧疚,却又因为这个人是他的亲人,觉得与有荣焉。 “哪里有他们说的那么好,我所能做的只是微乎其微的小事儿,你做的才是改善民生的大事儿呢!” “这一趟,回来的值了!”兰一臣呼吸着这新鲜的空气,心底前所未有的轻松。 或许等他老去辞官归隐之后,会重新回到这里,和隔壁屋子的张伯伯一样,过着闲云野鹤,平静淡泊的生活吧。 而走在另一边路上的谢培煜和王瑞瑛两人,倒是遇到了一桩大麻烦。 那群劫匪拦路抢劫的时候,谢裴煜想着,能舍的都舍了,保住命最要紧,可是他们却得寸进尺,非要马车里的姑娘跟他们走一趟,谢裴煜哪里能答应,入了那豺狼虎豹的窝,别说清誉了,小命都要不保。 看着他们凶神恶煞的样子,个个还手拿大刀,谢裴煜有些后悔,没让闲王派一队兵护送他们,不过好在临行前闲王给了他一只信号弹,遇到事情他们会赶来支援。 当即,他没有丝毫犹豫放出了信号弹,那些劫匪看出情形不对,首领大呵,“你想叫人过来?那就看看是他们到的快,还是我的刀快吧!” 谢裴煜从怀里掏出了官府文书,“我乃朝廷命官,若是动了我,朝廷不会放过你们的。” 第105章 故人长绝(5) 为首的劫匪哈哈大笑,“哟,大官,我们好怕哦!” 然后他突然一收笑声,“我最痛恨的就是你们做官的了,如果不是你们这些人,我们又怎么会落草为寇,靠打家劫舍过日子,本来想放你一马的,现在我们改主意了,把他一并捆了,女的压到寨子里做压寨夫人。” 他们不由分说的上前把谢裴煜从马上拽了下来,把他五花大绑,还有人揭开了马车的帘子,看到一个水灵灵的官家小姐,心痒难耐,“美人,走吧!” 王瑞瑛看到谢裴煜朝她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她瞬间理解,不能和这群劫匪对着干,要先保全自己,等援军的到来。 “别碰我,我自己会走,”王瑞瑛见到有人想上前抓自己,忙避开躲闪。 “啧,这娘儿们,给你三分好颜色就开染坊,等上了寨子,还不是任我们揉捏。” 他们搜刮了两人带着的财物,很快遁走,风过了无痕,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马车,好像刚才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等闲王义子卢枭带人过来的时候,痕迹都被消除了,他眯了眯眼,像狗一般灵敏的鼻子嗅了嗅,“不对,这儿肯定发生过什么事,味道太重了。” “头儿,他们太谨慎了,我们怎么找?”小兵找了一圈垂头丧气的回来寻求意见。 卢枭却不以为意,“你忘了我有御兽的本事吗?人办不到的事,它们却能。” “对啊,头儿好本事,我怎么忘了呢!”小兵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觉得自己太笨了。 卢枭这次召唤的不是群狼,而是一群能辨别方向的知根鸟,用自己独有的鸟语和它们对话一番,鸟群便飞了起来,顺着一个方向而去。 “走,我们跟上,”卢枭命令众人,跟上了这群有目标的鸟群。 果然,他们追踪到了这群劫匪的大本营,他们藏身在暗处,高地之上,将寨子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他们似乎很兴奋,把那个绑着的男人带去了牢房关着,至于这个女娇娘,他们却宝贝得送进了客房。 之所以会被这样区别对待,主要是因为这寨子里男女比例不平衡,男多女少,故而这女子就成了稀罕物,为他们传宗接代,繁衍子嗣。 鸟儿们盘旋在空中,这群劫匪都看到了,纷纷举起手中的弓箭想把它们射下来当午餐,可卢枭怎么可能会答应,使出了鸣笛让它们撤退。 鸟儿很快转移阵地,劫匪们扑了个空,什么也没捞着,郁闷的收起了弓箭。 “头儿,现在怎么办?”小兵皱眉,这次他们来的人并不多,救出两个人没问题,但要是想将这群劫匪一网打尽,还是有些困难的。 “你身上不是带着迷药吗?我们混进寨子里,把他们迷晕,然后占山为王。” 小兵一惊,“头儿,这招狠呐!”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跟在我身边做事就要有这觉悟。” “小的明白,我这就去办。” “等等,趁着月黑风高夜,现在去太明显了,这寨子上巡逻的人可不是吃素的。” “得嘞。” 当晚,月亮被乌云笼罩,连老天都在帮他们,寨子里的人却在准备筹备喜事,他们老大还没娶媳妇,那么漂亮的人自然是要让老大先享用的,红绸布子挂了寨子的各个角落,就连红灯笼也用上了,他们打算大醉三天三夜,来庆祝这桩大喜事。 牢房里,谢裴煜却受到了非人的虐待,他华丽的外裳都被人拿走了,只剩下白色的里衣,蘸了辣椒油的刺骨鞭抽打在身上,刚开始他还能痛苦的喊出声,之后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这小子骨头还挺硬,”打人的是寨子的二把手木禾,他啐了一口,对朝廷的人深恶痛绝已经到了骨子里,看着人已经被他打的半死不活的了,他放下了鞭子,“你们把他盯紧了,可不要叫他逃了。” “放心吧,今儿老大成亲,您快些去观礼吧!” “哼,娶谁不好,偏偏看上官宦人家养出来的娇滴滴的女子,简直俗不可耐。” “这小娘子长得漂亮,睡起来也身心舒爽啊,”木禾的手下木一猥琐的说道,要不是这是老大看中的人,他都把持不住。 “瞧你这样子,一点出息都没有,娶妻当娶贤,光好看顶个屁用,”木禾看了一眼低垂着脑袋的某人,上前一步,扭住了他的下颚,“那女的是你什么人,见她如此你都无动于衷吗?” 谢裴煜眼神幽暗,看了他一眼,“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们自然能这么对我,若是反过来,我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嘿,还是犟脾气,我还真有点欣赏你了,可惜你是我最厌恶的那种人。” “什么人,当官的?你一棒子打死一群人,不过是你的心魔作祟,当官的也有好有坏,有贪污腐败的也有清正廉洁者,你凭什么做这至高无上的审判者!” 木禾身子一震,不可否认,他说的并没有错,可却过不了心里那道坎,他的笑容有些嘲讽,“你呀你,若你不是个当官的,我会和你成为朋友。” “谢某不需要你这样的朋友,”谢裴煜拒绝了,“至于她,是我的未婚妻,若是她出了任何事,我不会放过你们。” 木禾盯了他良久,让木一把人放下来关进牢房,还派人给他送了药和吃的,木一不解,“二当家这是何意?” “折磨人要一点一点才好玩,这要是一下子就被玩死了,还有什么乐趣?” 谢裴煜看着那些东西纹丝未动,给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他可没有这么贱,吃这嗟来之食。 王瑞瑛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看着仆妇给她屋子里送嫁衣和首饰,笑呵呵的对她说恭喜,她就不可能镇定。 门再次被推开,王瑞瑛以为又是那些仆妇,眼神也没有一个,却听到一个洪亮的男子声音响起,吓了她一大跳。 “你是谁?” “在下是木风寨的二当家木禾,刚刚从谢公子那边过来。” “他怎么样了,”王瑞瑛一脸的着急,害怕他们把人杀了。 “你放心,他只是被关进了牢房,暂无性命之忧。此番前来我是准备放你离开的,我问他,你们二位我只能放走一位,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你。” 王瑞瑛与谢裴煜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这个人责任心极重,虽然对她没有爱情,却不会不管她。 她闻到了对方身上的衣服也遮盖不住的血腥味,颤抖着问,“他是不是受伤了,你们到底把他怎么了?还有,就算离开,我会带他一起走,不会成为背信弃义之人。” 木禾确实是来试探这个女子的真心,听她这么说,嘴角一勾,“别着急,我带你去见他。” “你为什么愿意帮我?”王瑞瑛狐疑道。 “就当我不想让我大哥娶一个心里没有他的人,”木禾让他带来一个侍女扮成了新嫁娘的样子,他则带着侍女打扮的王瑞瑛走了出去,抄了一条近道。 到了牢房,木一擦擦嘴巴,刚才喝的酒太急了,衣襟上都沾了一大片,“二当家,怎么又过来了?” 木禾斜眼一扫,“我去看人,你有意见?” 木一立即躬身,“哪儿的话,给我一百个胆子我都不敢呐!” “瞧你那怂样。”木禾带人进了牢房,木一看着跟在木禾身边的人怎么这么熟悉,那腰肢细的可以掐出水来,于是不客气的摸了一把。 王瑞瑛尖叫一声,谢裴煜听到动静,看到木一在对他不轨,怒气上涌,抡起拳头朝他的颧骨揍去。 第106章 故人长绝(6) 木禾倒是站在一旁,像是看戏一般没有上前帮忙,也没有开口阻止。 谢裴煜那样的人就是个文弱书生,因为一时气愤给了人家一拳,已经算是很男人了,怎么能比得上这里的土匪呢? 果然木一见他突然对自己施加拳脚,当即目露凶光,把人按在地上,左右围攻,本来谢裴煜的脸还没有伤得很严重,如今他的脸上已经高高肿起,看不出原来清俊的模样。 王瑞瑛也不是木头人,自然上前拉住木一的胳膊往后扯,嘴里也不停的叫喊着,“住手,别打了!二大家,快让你的手下住手!” 木禾挑了挑眉,这才懒懒的让木一停手,“好了,不要把人打死了。” 木一倒是听这个二当家的话,从谢裴煜的身上起来,吐出一口唾沫,“什么玩意儿?” 王瑞瑛上前检查谢裴煜的伤势,看到他身上又是鞭伤又是被打的痕迹,眼角忍不住飙出泪来,“二当家,现在可以放我们走了吗?” 木一狐疑的看着自己的二当家,难道二当家的想把人给放了? 木禾这时靠在冰冷的墙面上,不知道何时叼了一根狗尾巴草在嘴里,斜眼看着落魄的一对,笑得有些欠揍,“我有说过要把你们放了吗?我只不过是把你带来见见他而已,你可以选择和他一起待在牢房,或者回去高高兴兴的做新娘子。” 王瑞瑛就知道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肯定不会那么好心放他们走,他和那群土匪都是一丘之貉。 她冷冷的开口,“那我就留下来陪他好了,而且我也从来没有答应过要嫁给别人。” 她只答应过何衍,要和他在一起,其他人都不可以。 “既然你这么喜欢这儿,那就成全你,进去吧。”木禾把他们二人关在了一个牢房里,大发慈悲的说道,“我最看不得鸳鸯被拆散了,瞧我,对你们还是不错的。” “木一,你就在牢房这儿看着他们,我先走了,”木禾丝毫不在意把他大哥的新娘子带到这儿该怎么给大哥一个交代,他就这么当个甩手掌柜。 而木禾不知道的是,在他悠闲前往大堂的时候,大堂里的人包括大当家都喝了下了药的酒,全被药倒在了桌子上。 木一看到二当家的离开了,色眯眯的瞧着牢房里的王瑞瑛,他早就对这个女人垂涎好久了,既然大当家的不要,二当家把她留在了这里,那他是不是可以? 他打开了牢房的门,丝毫没有把那个受了重伤的男人放在眼里,直接朝着王瑞瑛而去。 王瑞英跪坐在稻草之前,正在给谢裴煜擦些伤药,背对着牢房的门,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不轨的人靠近。 谢裴煜虽然被揍得不轻,但警惕性极强,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了有危险靠近,睁开了被揍的肿胀的眼睛,光影暗下来,是那个木一过来了。 他一把抱住了王瑞瑛的腰肢,油腻的脸便凑了上来想要亲近她的脖颈,王瑞英吓坏了,拼命挣扎着,嘴里不停喊着,“救命,放开我。” “你这娘儿们还挺辣的,不过爷喜欢,今晚上把爷伺候好了,我就向二当家求情把你给放了,怎么样?” 王瑞瑛已经吓得魂不附体,那双游移在身上的手让她犯恶心,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放开我……谢裴煜,救我……”她只能把渺茫的希望放在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身上,只因为她没有其他可以帮忙的人。 谢裴煜一双眼喷出怒火,他咬牙爬起来,两只手因为捆绑和鞭伤抬起来如千斤重,但还是积攒了仅有的一丝力气,把那个想要欺负王瑞瑛的木一给推了开来。 木一正要解腰间的绳结呢,被他这么一踉跄差点摔倒,气的鼻孔朝天,“你个兔崽子,伤成这样还坏我的好事,这么心疼她啊,那我就当着你的面把她给办了,哼!” 谢裴煜看他还没有放弃打王瑞瑛的主意,把王瑞瑛护在自己身下,但却仍然不占她一点便宜,几乎不碰她一丝一毫,他此时变得尤其的狼狈,和以往见到官场的谢侍郎一点也不一样,也没有在府邸里见到的端正肃冷的感觉,但是王瑞瑛却觉得,此时他像一棵参天大树,可以把她好好的护在怀里,她躲在他的阴影下乘凉,烈阳不会灼烧她半分。 木一没想到这小子有这样的骚操作,啐了一口,“给你指了康庄大道你不走,那就不要怪我心狠。” 他到外面拿了那条刺鞭,上面还血淋淋的,王瑞瑛见情况不对,想推他起来,可是他的双臂似铁一般牢牢地焊在地上,肿胀的眼睛里都是坚定,这一刻,王瑞瑛好像看到了这个男人不为人知的一面。 不是对待婚姻漠不关心的谢公子,也不是在官场上疏离客气的谢大人,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男人。 “谢裴煜,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你让开,我替你挨打……”王瑞瑛听着鞭子一遍遍落下的沉重闷响,和男人抑制不住的闷哼声,她的眼泪流的更多了。 谢裴煜的汗水混着血水滴落在王瑞瑛的脸上,眼睛也早已睁不开了,却还是虚弱的说道,“别怕,我在……” 王瑞瑛的鼻子抽抽搭搭,主动将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这一变故让谢裴煜身体一僵,思维跟不上大脑,不知道她怎么会主动靠近自己。 王瑞瑛却用力一个翻身,将自己的背暴露在空气中,看到了谢裴煜一闪而逝的震惊和担忧,她却腆颜一笑,其实现在她说不上好看,甚至笑得有点丑,可谢裴煜却看到了她的认真和感激。 鞭子要再次落下的时候,门口却闯进来许多士兵,木一慌乱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还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人就已经被一刀刺中了腹部,死不瞑目了。 刚刚多么嚣张跋扈的一个人,如今连一口气都没了,真是讽刺极了。 “谢大人,我们是闲王派来救你的,”那些士兵带着谢裴煜和王瑞瑛一起离开,谢裴煜的伤势太严重了,王瑞瑛不得不搀扶着他,有了患难的情谊,即使做不成夫妻也能做朋友。 至于卢枭和其他的兵,则去对付那些山寨里的人了,他们现在手无缚鸡之力,一个个都是醉鸡,拿下他们是分分钟的事。 木禾赶到大堂的时候就被人抓到了,他也不反抗,趁势投降,他才不会干负隅顽抗的傻事呢! 卢枭看到他,知晓了他的身份,竟然夸了一句,“你是众人之中唯一清醒的人,比你们这儿大当家的厉害多了,跟着他干你成不了什么气候,不如跟了我,我能让你当上先锋,以后还能成为副将,大将军也不是不可能,怎么样?考虑考虑?” 木禾单腿下跪,行礼道,“从军可以,当官就免了,我这人最烦当官了,也不爱和当官的打交道。” “你倒是实诚,叫什么?” “鄙人的粗名是木禾。” “好,以后你就跟我了,保证让你有酒喝,有肉吃。” 等那群山匪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置身在囚车之中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马车里,谢裴煜斜靠在大银枕上,虽然看了大夫,也上了药,但动一下都很难熬。 王瑞瑛在一旁嘘寒问暖,“渴了吗?喝点水吧!” 谢裴煜喝了她端过来的水,道,“你别忙活了,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还有,在山寨里发生的事情,就把它忘了,其他人也不会提及的。” 这件事他也会烂到肚子里,为了她的名声,必须这么做。 第107章 故人长绝(7) 这几日,王瑞瑛时常做噩梦,梦里的那双手对她特别不规矩,像是缠绕在她身上的恶灵,她无法想象,那晚若是谢裴煜昏迷不醒或者援兵来的迟了些,她还会不会这么幸运,能逃过这一劫。 听着他的话,王瑞瑛掩下眉眼,“这段时日你还是好好休养,别关心我了,我一点事都没有,等回了京城,谢母要是看见你这个猪头样子,恐怕都认不出你是她儿子了。” “你还打趣我,真是没良心,”谢裴煜把脸往里一侧,不再看她。 我怎么是打趣你呢,我是真的担心你,只是这话王瑞瑛不能说,她怕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她怕自己会因为恩情而让两人的解除婚约变成遥遥无期,她怕自己辜负何衍。 *** 最近京城这些日子发生了许多大事,弄得官家是焦头烂额,北边出现了严重的旱灾,这是天灾,却在发生这件事后不久,京城中传出了谣言,现在大街小巷的孩子们都在唱,难以堵住悠悠之口。 “天公怒,不降雨,明珠殁,玉珠升。总把新桃换旧符,一春憔悴尽人知。” 这是明晃晃的在暗讽官家处事不公,不愿牺牲自己的女儿去和亲,导致天灾人祸降临人间,更是对宫里那位金尊玉贵的公主表示不满,你姐姐都如此义勇,你却连个新封的公主都不如。 这些童谣传到官家的耳朵里,让他勃然大怒,下令让右相彻查此事的源头,到底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殷明领命而去,却又在当地发生了一件怪象,一渔民早上出海打鱼,看到了从海面凭空而出的海市蜃楼,十分奇特壮观,后来出现了一位神女,神女如观音菩萨在世,降下预言,若是公主不能离开故土,三年之内大旱。 这是被说得神乎其神,白记茶坊平日客流量一般,这些日子却凑了几大桌子,都在说这件事,他们唾沫横飞,好像是亲眼所见,兴奋的跟磕了药一样。 殷明抓住了几个带头传教的人,那几人不服,还叫嚷着,“凭什么抓我们,我们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就是,嘴长在我们身上,言论自由,我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你们是不是还想严刑拷打,强逼我们画押不成?” 殷明实在听得不耐烦了,堵上了他们的嘴,并告诉茶坊中的众人,“谣言止于智者,散播谣言者,重罚,大家好自为之。” 官家又特地找来了钦天监,询问天气的情况,大司连声叹息,“凭我们这几日的预测,未来一段时日确实没有降雨的迹象,往年四月降水量是最多的时候,五月虽少但也不会没有,今年确实严重。” 他们没有说,今年的炎热会提早一步到来,到时,无雨加上酷热,粮食收成定会不好,但看到官家沉重的脸色,他们还是没有说出来。 殷明给这几个带头闹事的用了一点非人手段,逼他们说出背后散播之人是谁,然而他们也只是以讹传讹,有的说是从孩童嘴里听到的,有的说是渔夫返航之后告诉他们的,有的说是做梦梦到的,真是离了个大谱。 回到长公主府,殷明与长公主说了这件事情,长公主好笑,“哥哥现在真是越发不顶用了,这种无稽之谈的事情,怎么可能能查出源头来,顶多抓几个替罪羊罢了。” “公主在我面前发发牢骚也就罢了,万不可传到外头去,”殷明确实很英明,能在朝廷里作威作福多年,光谨言慎行是不够的,还有善于揣摩官家的心思。 圣延长公主冷哼一声,“你就是紧张过了头,这公主府里都是我的人,谁敢说出去不成。” 门外突然传来动静,短促的很快收了声,圣延长公主眉目一凛,疾声喝道,“谁在外面,滚进来。” 殷一寒不情不愿的推门进来,向父亲母亲行礼,“是儿子,母亲别误会。” “你不好好待在你的书房,来我这儿做什么,还偷偷摸摸的?”面对儿子,长公主依然不假辞色。 殷明忙打圆场,“公主先别忙着教训人,儿子一定是想咱们了,所以过来请安来了。” 殷明给儿子使了使眼色,殷一寒果然顺坡下驴说道,“是,很久没有见母亲了。” 长公主这才由怒转晴,“罢了,过来坐。” “谢母亲,”殷一寒还是有些拘谨。 “最近书读得怎么样?”长公主喝了口茶,这才问道。 殷一寒知道问的是自己,低头道,“儿子最近读的是《中庸》,父亲觉得中庸之道如何?” “好好的学什么中庸之道,男子汉多学一些兵书才是正途,”长公主颇不以为意。 殷明含笑道,“公主所言差矣,这《中庸》之所以也是国学之本,有其存在的理由。《礼记》中言,‘《中庸》者,以其记中和之为用也。’这天地万物都讲究一个平衡二字,这是一门大学问可不是简单的,可不是平庸可比的。” 长公主受教,并没有反驳,反而起身道,“你们父子俩就好好钻研中庸之道吧,我先回了。” 待长公主离开之后,殷一寒紧绷的脊背这才松弛下来,殷明看的分明,“怎么这么怕你母亲?她其实只是表面上严厉,内心其实很好的。” 殷一寒道,“母亲对我的拳拳之心我自然知晓,只是儿子不争气,不能成为母亲炫耀的资本。” “其实她很关心你,只是她也是第一次做母亲,不知道如何表达,以后你就会知道了,过来,让为父看看你最近的功课。” “好的,父亲。” 相比于母亲,他更愿意和父亲相处,“刚才无意间听到父亲在处理城中的传言,可是和亲的人选已经定了,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更换人选也不是为君的处事原则啊!” “你的顾虑也是我所担忧的,使者打算这两日就出发回漠北,太子和大臣们也都轮番去劝说一番了,官家最终会让谁上花轿去和亲还是要看官家的最终心意,但愿他能想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是要皇位还是要女儿,这个选择题古往今来很多人给出过答案,然而不论是什么结果,最终都是要有所取舍,那什么舍,又得到什么,这却是个未知的命题。 玉珠公主休养多日总算养好了气血,今日下床走动,到御花园散心,却听到了宫人的闲言闲语。 “如今咱们宫里又多了一位公主,虽然很快会被安排去和亲,但比起玉珠公主,她才是真了不起呢!” “不过现在还没有定论,现在御书房里还关着门呢,太子和几位重臣都在里面,想劝官家放弃这个想法呢!” “皇后娘娘最近改变了好多,都不怎么爱出门了,贵妃的风头是一日盖过一日,说不定以后的中宫之主要换人了呢!” “谁在那儿嚼舌根子,出来,”玉珠公主实在听不下去了,让芳岁把几个宫女逮了过来。 几个背地里说闲话的人没想到把正主给招来了,这下子可是后悔不已,忙磕头饶命,玉珠公主咽不下这口气,让掌事嬷嬷看着她们挨板子,听着她们一声一声的哀嚎,心里却并没有得到舒畅。 “母后怎么突然不管事了?”玉珠问站在身边的芳岁。 芳岁忙回道,“回公主,皇后娘娘凤体欠安,一直养病,便由着贵妃暂为打理。” “是这样啊……”玉珠凤眼微挑,“那我们就去看看母后吧!” 第108章 故人长绝(8) 此时皇后娘娘的慈元殿里特地辟了一个小佛龛,皇后退下了华丽的宫装,穿的一身素雅,坐在蒲团上敲着木鱼,她不施粉黛,头上的钗环尽数退下,只堪堪别了一根当年官家为她亲手戴上的红璎珞碧玺翠珠,玉珠公主看着大变样的母后,想到之前说的狠话,有些愧疚,跪在了她的身后。 “母后何必这样折磨自己,都是儿臣的不是,儿臣当时口不择言,伤害了母后,儿臣来赔罪了。” 说话的间隙,敲木鱼的声音没有停下,好像并不曾发觉她的到来。 皇后口中念念有词,念着玉珠公主听不懂的禅语,她心越发的慌了。 “母后这是想出家了吗?您贵为一国之母,却把皇后之责都交给了贵妃,是打算连皇后也不当了吗?”不知不觉玉珠的脾气也上来了,说话也口不择言,只听皇后淡淡的叹息一声,睁开了紧闭的双眼,“玉珠,曾经我非常想把你留在身边,可没想到会让你助纣为虐,去伤害他人的性命,往后我也管不了你了,至于你会外嫁和亲,还是搬出去住公主府,都听你父皇的安排,我的余生会为你和明珠祈福的,至于这个皇后的身份,也不过是一个空置的名头,我早就不在意了。” 玉珠心里发颤,跪着双膝向前挪了几步,拽住了皇后的衣袍,“母后也是不管我了吗?不要我了吗?”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殷云不是你的好归宿,放下你的执念,你会迎来新的天地,这是母后给你的忠告。” 离开了慈元殿,玉珠的脸色异常的难看,芳岁紧跟其后,宽慰道,“公主,皇后娘娘肯定是一时想不开,等时间过去了……” “你懂什么?她心里就偏爱明珠姐姐,若不是明珠姐姐不在了,她会难过的礼佛吗?我从来就不是母后的偏爱,罢了,反正我也不指望她。” 本以为谢裴煜他们会先一步到京城,可谁知兰一臣比他们更快一步,毕竟路上没有遭遇劫匪的事情,只是绕了一个路而已。 兰一臣也不耽误立即去了皇宫,向官家禀报此次出行发生的事,当全须全影的说清楚了叙州的情况以及发生的起义和兵变,他还特地提到了温岭,这个被大家误解的前任叙州县令。 官家拿到了兰一臣写的陈情书,以及收到了能证明温岭是无辜的证据,他看着兰一臣问,“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自然是要还他清白,”兰一臣想的很简单,做错了事就应该认错,对不起的人就应该道歉。 然而官家却不认同,“最近事情发生的有点多,民间传出了一首童谣,已经在责怪孤处事不公了,若是这件事再闹出去,不利于民心的稳定。” 兰一臣想起初入京城的时候,街边儿童的嬉闹笑语,现在想来,原来是有暗含深意的,只是若为了这么一点理由而放弃了一个国之栋梁,他于心不忍。 官家看出了他的意思,摆摆手,“兰爱卿的意思孤明白,只是事急从权,况且温岭他处罚已下,即使弥补也不可能再做官。当初他不自证清白,如今处境他也只能受之,你就代我好好安抚一番吧,若是有什么困难多帮帮他,只是这件事必须按下不阅,你可明白?” “臣遵旨。” 这边风家两兄弟回到风府,却发现家中出了许多变故。 风幽篁看着身边伺候的人,从花朝变成了郁燕,目光有些冷然,倒不是针对郁燕这个丫头,而是生气王家做事不顾旧情,随意支配他们府上的丫头。 “郁燕是吧,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我看不惊被你养得很好,只是我想问问我原先的丫头花朝去哪儿了?”风幽篁说话客气有礼,虽然没有咄咄逼人,但却能从话语中听出一种凛然的气势。 郁燕也不敢有所隐瞒,将王家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大概说了一遍,风幽篁听到后面越发心惊。 “什么?你说王二夫人和王瑞昌都过世了?”这两人在他的印象中,一个始终卧榻在床,孱弱不已,生产困难血崩而亡也是有可能的,可王瑞昌年纪轻轻的,怎么会突然没了呢? “花朝如今被关在大理寺的监狱,这个案子还没有水落石出,宋大人是个好官,只将人暂时扣押了,但所有证据都指向了花朝,说她是最有可能害王瑞昌的人。” 风幽篁眉头紧蹙,这件事扑朔迷离,他又在外不知其中原委,查起来估计有些困难。 “当务之急,还是去王家先吊唁一番死者吧。”风寒竹听着他们的对话,当即作出了决定。 “郁燕,帮我找一身白色素服。”风幽篁抿了抿唇,他相信花朝不会干出伤害别人的事情,他会为她伸冤的,只是在此之前,死者为大。 坐着马车来到王家,看见门庭冷落,门口的白灯笼还高高挂着,明明是春意盎然,此处却有了一种萧条之感。 王家听说风幽篁两兄弟回来了,也以为他们把王大姑娘也带了回来,王大夫人望眼欲穿,却迟迟没有看到他们身后有其他的影子。 “瑞芳不是跟你们在一块儿的吗?”王大夫人担忧不已,明明写信告诉他们已经归程,难不成在路上出了事? “大夫人别担心,瑞芳跟我们不是一路的,她和谢公子也应该快回来了。”其实风油皇也觉得有些奇怪,按脚程来说,王瑞芳应该早就到了才对,只是当着他们家人的面,还是温和的说话宽慰他们。 去了灵堂上了香之后,风幽篁才不经意地问起了大夫人,“听说表弟是被毒死的,可有查出凶手是谁?” 提到这个王大夫人就一肚子的火,“还能是谁?还不是花朝那个贱蹄子,她不愿意做我儿子的通房也就罢了,竟然谋害人的性命,偏偏宋大人还包庇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她的蛊惑。” “大夫人别这么说,花朝那丫头看着实诚,不会像是做这种事的人。若是真正的凶手没有找出来而冤枉了好人,岂不是让仇者快亲者痛?”风寒竹看不惯大夫人对花朝的恶言恶语。 “是啊,大夫人,我相信宋大人是个秉公执法之人,不会轻易的包庇任何人。这样,我等会儿就去找宋大人一趟,问问案情的进展,你也不要着急。”风幽篁显得圆滑多了,看着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几个人,问道,“祖母怎么不在?” 第109章 故人长绝(9) 王大夫人面容变得颓废起来,“这些时日,老夫人心情郁结,一直卧病在床,请了大夫也不见好。” 大家族能分崩离析成这个样子,作为这个家族的大家长,自然是不好受的。 “那我们先去看看祖母,”和大房一家告别,起身去了祖母的院子。 路上,风寒竹抄着手道,“哪里能想到,这钟明鼎盛之家,如今会没落成这样。” “你没想到吗?我可早就想到了,”风幽篁目光清明,看着不远处没有被打理过的一片竹林,竹叶枯黄,落了满地。 “当初我们求王家收留,王家对我们的态度显而易见,把我们当叫花子打发,也是后来我考中了状元,他们才慢慢变得友好起来,甚至主动巴结我们,这样见风使舵的人家,富又能富得过几代?” 风幽篁一直看得很明白,只是没有点破,如果不是表妹和祖母,想必也不会和王家有任何的牵扯。 风寒竹就没有她那么心细,不过也深有同感,“你说的对,也不知道祖母现在怎么样了。” 祖母屋子里灯光有些昏暗,厚厚的帘子遮挡着,问了下人才知道,大夫说了不能见风,便把人像蚕蛹似的,裹了一层又一层。 风幽篁虽然没有学过医,但有常识的也知道,经常不见阳光对身子恢复也不利,当即让人开窗通风。 下人们不敢有所动作,风寒竹啧了一声,主动开了窗户。 天气很温和,暖阳照在身上一点也不会冷,也不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 床上的人有了动静,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帘子后面传出来,“是寒竹来了吗?” “祖母,是我们。” 王老夫人强撑着要坐起来,下人掀开厚重的帘子,拿了靠枕放在她的后面。 风寒竹才看清楚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明明分开还没有两个月,支撑老夫人的那股精气神却突然没有了,她实在太瘦弱了,手上的血管清晰可见,如果不是还能呼吸,还能说话,眼睛还能转动,只怕都以为她早已是个死人了。 “祖母这些日子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啊,外面发生的事情,我们都已经知晓了,祖母还是要放宽心,毕竟整个王家还需要靠您来打理呢。”风寒竹表面看着不近人情,可心肠最是柔软,面对这样形销骨立的老人,所有的怨恨都烟消云散。 风幽篁更是半蹲在床前,拉住老夫人的手,无论什么时候,她眼中的祖母都是威严而庄重的,很少像现在这样脆弱,仿佛摔一跤就会出大事。 “祖母别伤心了,还有我们这些外孙在身边陪着您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老夫人眼角划过泪痕,看着他们心中充满了愧疚,“祖母对不起你们,没有好好把你们护在身边,让你们受了很多的苦,想当初你们两个来王家的时候,跟两个瘦猴子一样,搞得让人怪心疼的。只是当时祖母心里偏心的厉害,只有王家的子孙,把你们给忽略了。你们一定会怨恨祖母的吧。” 第110章 故人长绝(10) 从老夫人院子出来之后,风幽篁感慨不已,最后一丝怨恨也化作云烟,其实祖母并不坏,只是人都是有私心的,亲疏远近可见一斑,如今王家现在落魄,他们不可能落井下石,若是有什么需要还是要帮一帮的,祖母的意思他也明白,他也不可能看着王家这个样子不管。 “我们现在去哪儿?”风寒竹侧过头看着正在沉思的某人。 风幽篁回过神来,淡淡一笑,“当然是去一趟大理寺了,我总觉得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丫鬟杀了少爷,仅仅是因为她不想委身他人,这个理由太过荒谬,我想亲自去见一见花朝。” “我随你一起,我也觉得花朝不是那样的人,她一定是被人冤枉了。” 两人一起去了大理寺,向寺正说明了来意,寺正知道这个案子是大理寺少卿负责,带他们去找了宋旻真宋大人。 此时宋大人正在整理案卷,看到风幽篁他们来也不惊讶,他早已在殿试的时候见过风幽篁,后来得知他成为了状元,对他更加的关注了。 后来在查花朝一案的时候,发现她曾经还是状元郎身边的侍女,也许是为了通过这件事想结交此人,所以才对花朝一案更加的上心。 “风大人,好久不见,”官场上的见面总是客气而有礼的,宋大人官级虽比他高,但是却不自视甚高,这让风幽篁觉得很舒服,回礼道,“早就听闻宋大人的威名,如今一见确实不凡。想必大人也知道,我今日来是为了花朝一案,她曾经是我的侍女,只是没想到卷入了杀人一案,我相信她的为人,想去牢房见一见她,可否行个方便?” “风大人的来意,我当然知晓,只不过此时嫌犯不在牢房,”宋大人合上了卷轴,神秘莫测的也不说去哪儿,领着他们走出了大理寺,“跟我来吧。” 风幽篁和风寒竹对视一眼,觉得怪异,按理来说,嫌犯都应该被关在大理寺的牢房,怎么会出了大理寺呢? 他们跟在宋大人身后走着,绕过了大理寺的后门来到了一座住宅区,这里显得有些荒芜,并无其他人烟,宋旻真敲了敲门扉,喊了一声吴嫂,里面传来一声尖细的嗓音,“来了,来了。” 门被打开之时,妇人的手还滴着水,显然刚才应该在洗衣服,“唉呀,宋大人来了,快请进。” 吴嫂侧过身子,领着他们进屋去,宋大人这才向他们解释道,“这里是大理寺的私牢,关押的都是一些情有可原的犯人。” 风幽篁觉得很有意思,这里的情有可原是什么标准他不清楚,但显然宋大人这个态度表明,他相信花朝也是无辜的,那这事儿就好办多了。 这里的牢房比较舒适,不像刑部大牢那样阴暗潮湿,就连吃食上也提高了一个档次,风幽篁到的时候,看到花朝吃的菜是有油水的,馒头也是软糯可口的,看来她在这儿过得还不错。 花朝见到故人显得很惊喜,筷子掉在了地上也不在意,眼睛顿时闪出了泪花,“二爷,你们回来了?” 第111章 共吃枇杷(1) 看到花朝安然无恙,风幽篁的心放了下来,“这段时间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辛苦了,我一定会查出真相,还你清白。” 花朝摇摇头,想说自己并没有受什么苦,只是无意中的抚摸了一下微微凸起的肚子,却还是被风幽篁捕捉到了,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的幽光。 宋旻真也不隐瞒,说道,“之所以给她换了这么一个地方,是因为她差点儿在大牢里被人害死,请了个大夫来看,发现花朝姑娘已经怀孕了。” 这犹如晴天霹雳,更加印证了风幽篁的猜想,风寒竹比他更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会这样?孩子是谁的?” “是少爷的,”花朝被王瑞昌强迫之后神色恍惚,完全忘了喝下避子药,导致现在腹中珠胎暗结,再想打掉却是舍不得了。” 何况王瑞昌已经死了,死者为大,他生前所做的罪孽花朝只能打破牙齿活血吞,算是认了。 “这消息王家人可曾知晓?” 花朝摇了摇头,“宋大人让我保密,好好安胎。” 风幽篁想了想,若是王家人知晓了,花朝的结局只可能是弃母留子,毕竟花朝肚子里怀的可是王家重要的血脉,可孩子一旦生了下来,这个他们眼中上不了台面的婢女可就会被抹杀得干干净净。 “你在这好好休息,这个案子有我在不会出任何问题。” 风幽篁他们离开这偏置的暗室之后,和宋旻真回到了大理寺卿办案的值房,房间里并没有过多的装饰物品,只一个长长的书桌,摆满了笔墨纸砚,旁边放着的书架上摆满了许多的案卷,还有已经被翻了许多次的野记话本,没想到表面正经的宋大人竟然暗地里喜欢看这种书,这让风幽篁对他的认知提高了一个新的高度。 “其实这个案子并不难解,此案的矛头都针对花朝,是因为她是离王家公子最近的一个人,也是最容易下手的人,况且她的害人动机,别人也都给她找到了,是因为她不想成为王公子的通房,由此说来,花朝的嫌疑最大。同院子的丫鬟玉绳也指证两人关系并不融洽。” “听说王瑞昌是被毒害的,那毒害他的物证可在?”风幽篁只相信证据,若是单凭空口白牙的污蔑,那他还可以说玉绳这是贼喊捉贼,是她杀了少爷呢。 “这个没有查到,当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二夫人的葬礼上,王瑞昌突然出了事故,更加是雪上加霜,家里面人心惶惶,东西放哪里了,大家也都不清楚,凶手把物证毁尸灭迹了也是有可能的。” 风寒竹抛砖引玉,提出自己的看法,“难道只有花朝嫌疑最大,没有其他的嫌疑人了吗?” “有,不过嫌疑不大。那人是白尚书的孙子白书祁。听闻在王瑞昌出事之前,两人发生龃龉,似乎还动了手,只是如今白书祁被禁足在家中,白尚书一口咬定与他孙子无关,也就不了了之了。” “被你这么一说,事情好像变得更加复杂起来。可是按照王瑞昌的死亡时间来推断,若只是发生斗殴,应该跟白书祁无关,还是出了家贼的缘故。”风幽篁眯了眯眼,提出找仵作,再去查验一下尸体。 第112章 共吃枇杷(2) 他们去了义庄,找了当时查验尸首的刘仵作,刘仵作查看了一下自己的验尸记录,回禀道,“除了下毒的痕迹,他身上确实有多处淤青,不过已经很浅,并不是致命的因素。” “照你这么说,还是要从毒药方面入手了,”风寒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觉得自己破案了。 风幽篁瞥了他一眼,“哪有那么容易,如今这毒药的来源还没有查清楚呢,刘仵作,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毒药?” 刘仵作的背微微驮着,是个不受人待见的老头,脾气也有些古怪,但是唯独在验尸一事上颇有心得,也非常认真,道,“我认识这么多年,认识的毒药也不在少数,这个毒药明显不是普通的毒药,在外面的商铺也很难买到。据我猜测,应该是宫廷里的秘药,只是不知……” 不知为何宫廷里的秘药会流传出来,宋旻真自然也能想到,说了最近另一桩大事。 “你们应该还不清楚吧,殷大学士的发妻突然亡故,连孩子也没有保住,好像也是误食了宫廷秘药。” 宋旻真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两件事或许没有关联,又或许关联甚广。 风幽篁吃了一惊,没想到只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京城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并且扑朔迷离,她想起殷云那个人,在琼林宴上,她曾偷偷看到殷云把好吃的饭菜打包回去,就是为了给自己的发妻尝鲜,想来是用情之深,出了这种事一定很不好受。 虽然和殷云交情不深,但同为一届考生,都是殿试上出类拔萃的人才,她对这个人也颇有好感,按理来说是应该上门拜访一下的。 “哥,宋大人,你们先回去吧,我想去殷府一趟。” 风寒竹也好久没有见自己的兄弟了,点了点头说道,“行,那我去找我兄弟,然后就先回王家了。竹枝院还空着,我们先住在那儿,也可以顺便调查一下王家发生的这些事情。” 见风寒竹转身要走,风幽篁及时叫住了他,“哥哥,回去以后不要把花朝的事情说出去。” 风寒竹回眸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三人便分道扬镳,风幽篁转身就去了殷宅。 之前并没有上门拜访过,耽误了点时间,问了许多的路人,等她敲了府门却被告知殷大学士人不在,出门去了。 看着门口挂的白灯笼,风幽篁猜想宋旻真说的应该是真的,她把已经买好的礼物交给了门房,等殷大人回来的时候转交,便踱着步离开了。 没想到走着走着竟然走到了兰一臣的家门口,兴之所至,正想敲门的时候,门却从里面被打开了。 风幽篁以为开门的会是兰一臣本人,谁想竟是木兮这个孩子。 “风大人是来找兰大人的吗?大人应该还在宫里,还没有回来,风大人可以先进去等等。” “好啊,”若是在殷云的家门口,门房这样对他邀请,他也只会推拒,可是面对熟悉的好友,风幽篁却愿意欣然答应,亲疏远近,可见一斑。 第113章 共吃枇杷(3) 兰一臣从宫里回来之后并没有立即回家,先是去了一趟进奏院。 虽然皇上要按捺住还温岭清白之事,但兰大人始终觉得对温岭保持一份亏欠,想要当面说一声抱歉。 进奏院里的虽然都是一些小人物,但当他们看到兰一臣的时候,便像狗闻到了骨头一样,巴巴的上前来巴结,把见风使舵,趋利避害演绎的是炉火纯青。 一处是传递文书之地,迎来送往,讲究的就是个门面,他们见到来的是圣上面前的红人,纷纷起身行礼。 兰一臣微微扫视一圈,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见之人,便问站在最前面的一位史官,“请问温岭在何处?” 史官诧异一瞬,没想到大人物来问的不是最近紧急的奏章详情,而是一个犯了过错的小人物,他没有不识好歹的询问找人做什么,而是温声回道,“他在二处誊抄之地,大人我带你前去吧!” 兰一臣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走了,直到他的背影远去多时,一处喧闹之声还没有停止,七嘴八舌都是围绕兰大人来找温岭这个热门话题。 刚到二处办公的地方,远远的便听见了尖利的嗓音传了出来,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满和嫌弃,“温岭,你是怎么做事的?这可是要传到宫中,给官家阅览的,竟然在上面弄了一大摊污渍,不要以为有监事在上头替你顶着,你就可以毫无顾忌,说到底你不过就是一个罪奴罢了。” “哦?我竟然不知这小小的进奏院也变成了刑部的一言堂了,”兰一臣听不下去,直接从史官的后面走了进来。 他知道温岭的日子想必不大好过,可没想到他一刚来就听到了这样的指责,怕人前人后,没少吃苦头。 然而当他目光投向了被指责的温岭身上,却见他不动如松,一丝羞怯和愤怒也无,旁人的言语对他并不造成什么攻击,哪怕他如今卑微如斯,也依旧难掩其风华。 见有外人闯进来,李继吓了一大跳,以为是监事来了,没想到来的人是比监事更厉害的大人物,史官上前介绍,“这位是兰一臣兰大人,特地来找温岭的。” 二处的人也都开始效仿一处,纷纷起身行礼,兰一臣却独独将目光放在了李继身上,“你刚才说他是什么?” 李继头冒冷汗,看着他面容沉冷,不苟言笑,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可在他心里并不服气。 温岭本来就是犯了重罪,能活下来,已经是圣上宽宥,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庇护他,先前听说信德王在圣上面前替他求饶,后来更有他们的监事明里暗里的帮忙,如今这位兰大人更是当面斥责他言语过分,他的不服气,不甘心都表现在了脸上,兰一臣知晓,不止是他一人这样想,想必世人都这样误解了他,不明真相的自己之前不也是如此吗? 他看着温岭不卑不亢,好似并不把任何事情放在眼中,明明有大好的前途却落魄至斯,真的没有一丝怨恨吗? “温大人可否进一步说话?”兰一臣用的是对待平级的语气,好像他还是从前那个叙州知府温大人,而不是现在这个罪奴之身温岭。 温岭微微侧身,避开他这一礼,躬身道,“兰大人这是折煞我了,下官担不起这么大的礼。” 第114章 共吃枇杷(4) 两人去了外面,阳光正盛,便踱步至了杨柳的庇荫处。 二人相对而站,兰一臣竟不知如何说起,他思忖了片刻,才道,“这次叙州之行让我感受良多,特别是发现了一桩冤案,事关温大人你的。” 温岭眉梢舒展,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传闻中贪赃枉法的温大人不过是为了保护一方百姓,甘愿做别人的靶子,甚至将自己的罪状主动上呈,让自己落入危险的境地,被世人所误解,即使身处囹圄,也不为自己辩驳一二,如今落入此艰难之地,温大人可曾后悔过?” 兰一臣看着这位风光无限的霁月公子变成这个样子,心里也为之叹息心疼。 温岭却浅浅一笑,笑容里夹杂着苦涩,俯首拱礼,“能活着已经是极好的了,想起当时许多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哀鸿遍野,我只觉得愧对一方百姓,愧做他们的父母官,今日所受之苦,也是我的因果,我不怨任何人,只怨自己没能成为他们的依靠。” 兰一臣心中大恸,往后大退一步,弯腰呈九十度,双手作揖,真诚道,“温大人,是大家错怪你了,这一礼兰某拜你,莫要推辞,如今还不能还你清白,但等待时机成熟,我一定会让真相大白天下。” 温岭一向处变不惊的样子被他这么一遭弄得手足无措,脸上浮现红晕,想要摆手拒绝,却又觉得失礼,便硬生生的承受了他这一拜,“兰大人折煞下官了,以后还是莫要叫我大人了,我已经不是温大人了。” 兰一臣却不以为然,他没有回应他的请求,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去。 他们所处的位置离进奏院不远,故而刚才这一幕被进奏院里的一些小吏看到了,他们皆是目瞪口呆,当朝天子近臣竟然对一个罪臣行大礼,这简直是荒谬。 温岭回到二处继续工作,便有人打着八卦的好奇心凑近他,以前他们都离他远远的,但想到他背后不仅有监事撑腰,还巴结上了兰大人,他们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想着和他攀上交情。 这倒不是见风使舵,而是人脉社会的普遍规律,即使这个人以前做过许多令人不耻的事情,但他的后台硬,他就可以如鱼得水,一往万利,身边的恭维者只多不少,那些污点好像也不再重要了。 他们在温岭身边打转,像苍蝇一样,甚至殷勤的为他取来用完的纸张,好奇的询问,“今日兰大人怎么会找上门来,而且还出言维护你?” 温岭在官场不是一日两日的新人了,自然看出了他们的八卦之魂,也明白他们在考量要不要和他站队,他淡淡回应,“我与兰大人并无深交,他只不过看不惯官场里的以大欺小罢了。” 听闻此话,有人恍然大悟,深信不疑,有人却觉得他肯定隐瞒了什么,二人的关系不可能像温岭说的那样云淡风轻,但不管如何,他们都会收敛起对温岭的鄙夷不屑,即使心里看不起面上也不会显露分毫。 李继冷哼一声,却也不敢那么嚣张了,他要改变策略,明面上不好使,那就背地里暗戳戳的使坏。 第115章 共吃枇杷(5) 风幽篁坐落在兰一臣的小院,上次来的时候,院里的枇杷树还没有结果子,而此时满树黄澄澄的果子早已屹立枝头,等待的人来采撷。 木兮端上了茶水,现在他的茶艺比之前要好上许多了,小小的人儿也跟抽条了似的,好像长高了不少。 “这院里的枇杷被你照顾的真是不错,否则也不会长出这么多的果子,”风幽篁啜了一口茶,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聊着天。 木兮笑的欢快,“风大人这可就想错了,相比于我,兰大人照顾这棵枇杷树更是用心,总是期盼着花开结果的那一日,说着就可以请风大人一起来品尝了。” 风幽篁突然想起了曾经拜读过的《项脊轩志》里的一段话,“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这话虽平淡却真实,虽朴素却感人,往往是这些细节才能打动人心,风幽篁起了兴致,放下了茶杯,“既然你家大人还没回来,不如我们给他一个惊喜,木兮,你去搬个梯子来。” 木兮不明所以,但是还是依话照做了。 她让木兮在树底下扶好梯子,腾腾腾的爬了上去,高处的枇杷好像长得格外的大,也许是光线喜人,她伸出手去,毫不犹豫的摘下了一个大大的枇杷,错在了鼻子前,轻轻的嗅了嗅,真好闻! 她低下头去朝木兮喊道,“你拿个大筐过来,你接好了。” “风大人,这种体力活还是让我来做吧,你别摔着了,”木兮仰着头,忧心忡忡的看着她,他哪里能想得到风大人竟然会如同小儿一样爬树。 风幽篁故意板起了脸吓唬他,“别磨叽了,等兰大人回来了,我让他不给你吃枇杷。” 木兮果然苦恼了,要知道兰大人和风大人关系如此之好,风大人如果说出这个要求,兰大人不一定会拒绝。 “那好吧,我去拿筐子来,”木兮闪身进了屋中,选了一个平常砍柴用的筐子,风幽篁就一个接一个的向下扔去,让木兮在底下来回奔跑,动作滑稽的就像是在表演艺术的小丑,额头上也浸出了滴滴汗珠。 兰一臣进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眼前这嘻哈的一幕,他们二人还没有注意到兰一臣的到来,风幽篁站在高枝上迎风而立,脸上的笑容如清晨出现的朝阳,相比之下,木兮的脸就苦哈哈的,筐子都已经成了大半了,他在底下发问,“咱们先摘这么些吧,万一都摘完了,兰大人知道该伤心了。” “你不摘下来,等着它在树上烂掉吗?傻不傻呀你?”风幽篁向空中翻了个白眼,“而且这些枇杷我觉得还不够用呢,到时候我要做许多的吃食,来一场枇杷盛宴,到时候保管你流口水。” “你这么说我倒是很期待呢,”突如其来,空中传来一声好听的磁性声音,两人同时偏过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兰一臣。 兰一臣负手而立,嘴角温和,原本心中的郁闷烟消云散,终于等到共吃枇杷的季节了。 第116章 共吃枇杷(6) “兰大人,你回来了,风大人都等你好久了,”木兮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却把灰尘都抹到脸上去了,顿时成了一个小花猫。 兰一臣忍俊不禁,指了指旁边的水井,“快去打水洗把脸吧,瞧你的脸脏的。” 木兮嘿嘿笑着,在兰一臣接替了他的位置以后,他就跑到了水井旁打水了。 兰一臣刚从宫里出来,身上的官服还没有换,他身着一身绯色官服,腰间挂着银鱼袋,梁冠在进门的时候就给了老奴,艳丽的姿容在一身官服的衬托下显得更加气宇轩昂,风幽篁俯下身躯俯视着他,问道,“一切可还顺利?” 兰一臣笑意微敛,道,“官家早已知晓前因后果,但因此时朝廷舆论风波,恐不忍再生事端,想将此事压下去。” 风幽篁理解,皇家最看重脸面,她看到兰一臣心情低迷,扔了一个枇杷在他的头上,把他给砸懵了,“别不开心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等时机成熟了再说也不迟,如今你就好好当我的园丁,帮我把枇杷拾起来。” 等把一筐子都盛满了,风幽篁才从梯子上下来,正好木兮打了一大盆清水过来,准备让风幽篁洗净手,她却直接放了几个枇杷在里面,然后分别给了木兮和兰一臣。 木兮很高兴,这么说起来,他还是在枇杷成熟后吃到的第一个人,兰一臣倒是放在手里温柔的抚摸着,没有像木兮一样狼吞虎咽,吃完了也不知道是啥滋味儿,他亲手所种植的成果总是显得更加宝贵一些,反手递给了风幽篁。 “我这是特意为你种的,你这么喜欢,不如你先替我尝尝,是不是很好吃?” 看到他推拒的样子,风幽篁竟想起了孔融让梨这个典故。她用手推了推,“不用,这里还有呢,你尽管吃,管够的。” 兰一臣便不再客气,剥了皮细嚼慢咽。 可能是刚成熟的缘故,还有一些酸涩,但酸涩中带着甜味,竟也觉得不是那么难以下咽。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喜欢吃枇杷吗?世界上那么多水果,为什么我独钟情于它呢?”风幽篁吃完了一个枇杷,咂了咂嘴,这才意犹未尽的对他们诉说起过往。 “愿闻其详。”兰一臣吃完一个以后便洗净了手不再吃了,他想着自己少吃一点儿,可以让风幽篁多吃一些。 “当时我哥哥和我家破人亡以后,曾经流浪到了一片枇杷林,那时我们身上已经身无分文,在想往前走到县城里真的是难如登天,我哥哥眼尖,看到了树上结的枇杷,我们就是靠着吃枇杷果腹才活下来的,那时候我就觉得这枇杷可真是世间最美味的东西了,一直念念不忘,所以当你问我喜欢吃什么水果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就说出了枇杷。” 当往事如烟,再次将那段贫穷的经历说出,那段记忆却变成了她弥足珍贵的故事,一点也不觉得难过了。 木兮却孩子气的红了眼尾,他也是叙州的孤儿,如果不是兰大人,他恐怕也活不到现在。 第117章 共吃枇杷(7) 风幽篁走的时候也带了一筐子枇杷,想让家里的哥哥也尝一尝兰一臣亲手种植的果实是什么味道。 隔天的早朝,皇上终于确定了最后的和亲人选,玉珠公主最终还是在舆论的压力下成为了权力的牺牲品,而和顺公主则成为了她的陪嫁一同前往漠北。 这个结局还是让人有一些意外的,不过大臣们都喜闻乐见,毕竟相比于国家政治,血缘亲情又算得了什么? 使臣也非常满意这个结果,便提出了辞行,回去向可汗禀报这个好消息。 此次朝会之上,官家又点了兰一臣的名字,此次叙州之行收获颇多,官家升了兰一臣的官职,让他任命为参知政事。 如今朝堂之上有左右两相,而这参政之职相当于宰相的副职,可与宰相共同议政,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如今,左相年事已高,等到他退居幕后,恐怕胜任的便是副相了。 右相略一偏头,看着自己这个儿子竟得陛下如此信任,又想起两人之间水火不相容的关系,眼眸之中划过一道深思。 然而兰一臣并无多少欣喜之情,他虽升了官,却也深知这官儿升的太快也不是好事,但看着坐在龙椅上的官家对他如此的信任,还有左相对他的殷切期盼,他还是接受了。 升官之后的烦恼便是有更多殷勤之人来往送礼,联络感情,即使兰一臣身处那偏僻的小巷,却有无数的马车络绎不绝。 一辆辆的宝马香车接踵而来,交际应酬也变多了,兰大人比以前更忙起来。 风幽篁最近也不得闲,她最近在查那禁药的来处,以还她家那丫头的清白。 从大理寺卿口中得知,那禁药曾出现于殷宅,风幽篁又再次登门,却又被门房告知,殷云拒绝见客。 想来也是,以殷云和他妻子的伉俪情深,此时他确实没有心情见外客。 然而风幽篁却还是躬身行礼,向门房说道,“麻烦您通禀一声,此事与他妻子亡故有关。” 殷云本就身体不好,近些时日殚精竭虑,思虑过甚,咳疾又越发严重起来。 管家敲门进屋,说是风大人有事相见,且与少夫人有关,殷云凹陷的深眸终于抬起头来,喑哑着嗓音说道,“让他进来吧。” 风幽篁在管家的引领之下入了书房,看见门窗紧闭,密不透风,屋内光线尤其昏暗,与外面的白昼成了两个极端,像是突然入了牢狱一般,让人心里压抑。 再看殷云此时的模样,好像是被吸干了血的幽灵,没有一丝生气,可能存在的只有那具躯壳,灵魂早已不在了。 “殷兄近来受罪了,听闻嫂夫人的事情,斯人已逝,殷兄还是不要过于沉重为好。”其实风幽篁并不大善于安慰人,不是自己亲身经历,说再多也不能体会他人之苦。 殷云垂首咳嗽两声,“听管家说,你有关于我夫人的事要告诉我?” “不瞒殷兄,最近从宫中流出的禁药牵扯出了几桩命案,听闻尊夫人也是因为此药而亡,故而有此一问。” 第118章 共吃枇杷(8) 殷云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风大人可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不瞒殷兄,我外祖家有个弟弟叫王瑞昌,也是中此秘药而亡,因而牵连到我家婢女身上,可我心知,我家婢子清白无辜,绝不会用此毒物害人,这毒药的来源一日不查清楚,便一日不能让死者安息。” 殷云蹭的从位置上站了起来,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望着自己时,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让风幽篁打了个冷颤。 “风大人查出来了,会如何做呢?若那背后之人有权有势,你我难道能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吗?”殷云说着嘲讽一般的话语,然而语气中极为认真。 风幽篁似乎感觉到他其实明白那幕后之人是谁一样,她凛了凛心神,说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殷大人难道以为我是那种怕事之人吗?” 殷云突然笑了起来,笑容凄凉而渗人,“风幽篁,你很好,可也太天真了。” “告诉你也无妨,下药害我夫人的,是宫里那位高贵的公主殿下,马上就要去和亲了。而这件事你知我知,皇上皇后又何尝不知呢?” “他们虽然心里明白,却不会为我讨回公道,圣上甚至为了保住她的性命,让她远嫁和亲,让她免于舆论的风波,你们都以为官家大义灭亲,置亲情于不顾,可他的宠爱却是到了极致,比世人想象的还要深情。” 风幽篁呆愣原地,一时间想不通的,好像都明白了。 迟迟拿不定主意让公主去和亲,却在突然之间改变主意,狠心答应下来,原来,是为了保护她。 风幽篁看着有些癫狂的殷云,不知该同情,还是难过。 “殷大人可有证据,若是有证据,我愿意为你陈情。”风幽篁不是说说而已,禁药流失在外,不知还会伤害多少无辜之人,这件事不单单是殷云个人之事,还牵扯了她外祖家,或者更多的世家。 “证据,你所谓的证据指的是什么?又有谁会站出来说公主的不是?难不成你要把我自己的母亲供出来,说她是她的帮凶吗?”殷云的声音如泣如诉,像是在刀口上舔血。 如果可以,他早就去做了,偏偏他姓殷。 风幽篁从殷宅出来之后,心情异常的沉重,这殷宅似乎真的变成一座阴宅了,女主人离开了,便成了死气沉沉的一座坟墓。 正浑浑噩噩的走回家的路上,竟然碰到了范七他们几个人,他们正巡视街道呢,季未和季末看见风幽篁,上前高兴的喊他去喝酒。 季未还是那憨憨的模样,说老大他们走了之后,竟觉得京城变得无趣极了。 风幽篁并不排斥和他们往来,相反,在他们这儿没有阿谀奉承,也没有勾心斗角,相处让她很舒适,他们一起去了一家酒坊,当垆卖酒的那位女娇娘长得是真好看,就连一向对女色之事不上心的范七也多看了几眼。 门口的杏花树随风飘扬,沁人心脾,女娇娥脸上的笑容始终明媚。 第119章 共吃枇杷(9) 风幽篁挑眉看向范七,凑近他一些问道,“你是不是对这个女娇娥感兴趣?瞧你都瞅了她多少眼了,眼珠子都粘在人家身上了。” “胡说八道,”范琦的耳朵红了起来,他还是如以往一般冷漠寡言,却是不再看那女娇娇儿一眼了,这就更加的欲盖弥彰了。 虽然知道了他的小心思,风幽篁还是不得不遗憾的摇了摇头,“不过你应该没机会了,你瞧他腰间的玉佩,那明显就是男士所佩戴的玉佩,她应该是名花有主了。” 范七果然又去细瞧了一眼,然后转过头来一言不发,喝掉了杯中的酒,觉得比以往的都要涩口。 此时季末喝了一大口酒,抹了一下嘴巴,粗嘎的声音响起,“听说王家出了不少事情,你弟弟也出事了,刚才看你的心情也不是很好的样子,一定是受影响了吧!” 风幽篁有些惊讶,没想到这大块头竟是粗中有细,她笑了笑,“是遇到了一点麻烦,不过总会解决的。” “不管有什么困难,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跟我们说一声,我们义不容辞!”季末举起手中的大碗和风幽篁碰杯。 风幽篁没有贪杯,她还想着去王家走一趟,想要了解真相,就必须在真相附近。 和他们三位匆匆道别之后,去了一趟王家,又向管家打听了一下王瑞昌身边人的情况,除了有花朝服侍之外,还有一个大丫鬟叫玉绳的,现在被赶到了外院,只因为失去了大房的庇佑和信任。 “那麻烦管家把这个叫玉绳的叫出来让我瞧瞧,我有话要问她,”风幽篁正襟危坐,管家可不敢小瞧了他,若以前把他当做一个打秋风的,可如今他可是状元郎,王家以后说不定还要倚仗他呢。 管家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很快就将玉绳给带了过来,风幽篁摆了摆手,示意管家先退下,玉绳清楚,花朝以前在风幽篁身边伺候过,是有情分的,想来也是为了这件事才找自己,她如今日子并不好过,一下子从一等丫鬟变成了洒扫丫鬟,如今有这么一个好机会在眼前,她必然是要抓住的。 “表少爷来找我,一定是为了花朝姑娘的事情吧,这些时日不曾去牢里看过她,不知道她怎么样了?”玉绳表示了自己的关心,虽然这关心里掺杂了几分假意和算计。 风幽篁看出了她浮于表面的关心,也不拆穿,淡淡抿了口茶,然后道,“当日王瑞昌之死你应该是全程都看得很清楚,你觉得最大的嫌疑人会是谁?” 没想到他问的这么直接,玉绳愣了愣,然后垂下了头,“奴婢不敢妄议主子,何况官府都尚未定论,奴婢不敢擅自揣测。” “听你这么说确实心里有点数的,你也不用怕,尽管说出来,到时候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风幽篁明白,欲先取之,必先予之,不给这样的人一点好处,她不会尽心尽力的为你办事。 玉绳果然心动了,眼睛里竟然蓄满了泪水,俯首跪地,“奴婢若是说了,只愿奴婢入风府伺候表少爷。” 第120章 共吃枇杷(10) “若是你能给我什么重要的线索,让你入府伺候也不是不行,”风幽篁摩挲着手指,淡淡开口。 一听自己未来有望,玉绳立刻倒戈相向,一五一十的细细道来。 风幽篁静静听着,也不催促,也不打断,直到她说完了,才“嗯”了一声,让她先下去。 听玉绳又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风幽篁想了想,去了一趟外祖母的院子。 老夫人身体欠安,最近用汤药灌着,卧病在床,家里的大小事儿都留给了王二老爷,见到有人来探望她,泪泗横流,脸上的疲态尽显。 “还是你孝顺,回来以后时不时的来看看我,”王老夫人心里宽慰,拉着她有说不完的话。 “外祖母,听说王家的大小事儿,您现在都给了二舅舅看管,可是论资排辈,不是应该让大舅舅管吗?”风幽篁故作闲聊,提起了这件事情。 王老夫人半靠在大银枕上,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才道,“你也知道你大舅舅是什么德性,家里大小事给了他,我能安心才怪,本来继承王家家业的是瑞昌,如今他走了,大房都垮了下去,我想来想去,你二舅舅行事能力还是极好的,况且他又刚得一子,也算有了继承人,反正我是不行了,近几年也是枯木残枝,还不如让我享享清福的好。” “外祖母您说笑了,您如今是老当益壮,只要调理好身子,还是有精力管好王家的,王家可不能没了您了呐!” 等出了老夫人的院子,风幽篁慢慢踱步,竟然碰见了王瑞芳。 王瑞芳已经是官家亲指的才人,家里人没有敢对她不敬的,故而这些日子,她过得很是顺风顺水,看到风幽篁也没把他放在眼里。 “这不是我的二表哥吗?怎么,是你们府里银钱不够了,来我们王家蹭饭来了?” 这话说的尤为不好听,风幽篁眯了眯眼,当初他们落魄来求王家收留的时候,王瑞芳也是如现在一样看不起他们的样子,甚至连一句表哥都不会叫,现在倒是会阴阳怪气的叫他二表哥了。 风幽篁没有生气,反道,“王二夫人刚走,想必妹妹心里并不好过,听说二舅舅现在非常宠爱那个新生的婴儿,毕竟能做出舍大保小的举动,也是见怪不怪了。” 王瑞芳被他的话刺到,气急败坏的用食指指他,“你……母亲的死只是意外。” 风幽篁只不过是随口一说,想灭灭她的威风,没想到她反应这么激烈,脸色都发青了,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正想道歉,却见到王瑞芳挥了衣袖,径直跑开了。 看来二房父女之间是有深深的矛盾的,这倒是一个极好的突破口。 正准备回屋的时候,管家派人来禀报,说是瑞瑛小姐终于回来了。 风幽篁面上一喜,本来心里还嘀咕着,怎么他们先出发回京却比自己还迟到,听到他们平安回来,这才放了心。 王瑞瑛这一路上是吃了不少的苦,不过好在有谢裴煜一路相帮,终于平安抵达京城。 只是没想到到了王家大门,门口挂着的白幡让她吓了一大跳,出去短短数月竟发生了如此大的事情。 谢裴煜是陪着她一同进府的,本想提出退婚的事情,见到这个情况也不好言说,祭拜一番后便又赶去官衙述职了。 王瑞瑛由原来的惊喜变成了嚎啕大哭,她的弟弟一眨眼就没了,这让她怎么能够接受? 她还来不及沐浴束发,匆匆去见了大夫人,看到母亲憔悴疯癫的模样,她上前紧紧的搂住了她,也不说话,一起抱头痛哭。 第121章 为卿种莲(1) 白玲珑还是先回了一趟家里,她被人掳走的事家里人自然知晓,只是一直没有对外人透露,看到她平安回来,就被大夫人叫了去,让她去祠堂里跪着,并且让她在家里静养时日,等待出嫁。 白玲珑早就看透了白家的人情冷暖,对他们没有抱很大的期望,只有她的姨娘含泪,偷偷的塞给她一些糕点,她的姨娘位卑言轻,不能为她说什么好话,且迂腐的紧,只会对她说认命,说嫁了人就好了。 白玲珑没有把糕点给吃了,她放在了供奉祖宗牌位的面前,这种微薄的温暖,她宁愿不要,对她来说一点用也没有。 陆宿虽然得了父亲三令五申,禁止和白家人来往,可他还是带着玉佩来找白书祁,无论如何,这玉佩都是不能放在他这里太长时间,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路过白府祠堂的时候,看到里面跪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应该是犯了错的世家女子,他毫不在意的瞟了一眼,然后径直从祠堂外走了过去。 白书祁在院子里闷的太久了,看到陆宿来找他,心情颇为愉悦。 “你说你不会也被禁足了吧?怎么这么久才来找我玩儿?”白书祁手里拿着九连环,正在无聊的解着,看到他就把九连环扔在了一边,上前捶了他胸口一下。 陆宿却不苟言笑,掏出了怀里那个玉佩,“这个你还记得吧?我帮你从酒坊那个女娘手里拿过来了,这个既然是人家姑娘父亲的遗物,你还是物归原主的好,最好能当面跟她说声对不起。” 白书祁拿奇怪的眼神看他,“你竟然为了那个教坊司的女子来找我?陆宿,你变了呀,以前的你可不爱多管闲事的。” 陆宿见他不接,将玉佩放在了桌子上,声音淡冷,“这本就是你们俩之间的事,我不想过多掺和,如果不是因为我的扇子,我也根本就不会知道她的事情。白书祁,是男人就有胆子去承认,去把你造成的孽给了结了。” 白书祁心里郁结,“陆宿,你怎么回事儿?一来就给我提那个人的事儿,我一点都不想知道,我把你当好兄弟好朋友,你因为她,要跟我翻脸是吗?” 陆宿见识过白书祁的无理取闹,和他的纨绔不堪,可在这之前不妨碍和他交朋友,毕竟两家是世交,处好了朋友对他们家族有利,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真的做错了,他一点都不值得成为他的朋友,哪怕只是狗肉朋友都不配。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以后就别来往了,玉佩已经给你了,你想怎么处理随你吧!” 看着他决绝地离开,白书祁怒骂了一句,拿起桌上的玉佩就要往地上摔去,却在脱手的那一刻顿住了。 “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不就是为了那个姑娘吗?竟然把我兄弟的魂儿都勾走了,看来我得好好会一会她,”白书祁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邪恶的笑容,把它揣在了怀里。 陆宿再一次经过祠堂的时候,下意识的又往里面瞥了一眼,竟然看到那个姑娘原本端正的跪姿变成了趴在地上坐着,要多豪爽有多豪爽,一点也没有尊敬祖先的意思。 第122章 为卿种莲(2) 鬼使神差般的陆宿走了进去,出其不意的问了一句,“你是因为什么错被罚跪在这儿了?可需要我帮忙?” 白玲珑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看着这位英俊不凡的公子,她其实并不陌生,这人经常找她的哥哥在一块玩儿,两人也远远的打过几次招呼,但都并不是很熟络,她凛神垂眸,淡淡道,“一点小错罢了。” 白玲珑可不认为他是什么好心之人,会为了自己和白家人起冲突,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之前她无意中看到白书祁在惩罚自己身边的人时,这位大少爷就一副漠不关心,高高挂起的冷冷旁观,把这当成了看戏。 陆宿也不因她的冷淡而气恼,好心的提醒她一句,“听说白小姐之前被贼人掳走,如今回来了恐怕也要遭受流言蜚语,日子不太好过吧!” 白玲珑知道这件事瞒不过与白家亲密往来之人,但听到一个外人的冷嘲热讽她心里还是不舒服,眼神邪戾的盯着他,“陆公子未免多管闲事了一些,您不是最爱看戏了吗?又何必掺和到戏里来呢?” 陆宿唰的一声展开手中的折扇,笑着道,“白小姐何必有这么大的敌意呢,也许有一天我能够帮到你也不一定。” 白玲珑冷嗤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我只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和白小姐说话真是有意思,希望以后还能再见,”陆宿嘴角一勾,悠然离开了祠堂。 这日一下朝,左右二相皆下了帖请兰一臣过府一叙,如今兰一臣任职参知政事,位同副相,自然是要和两位丞相大人搞好关系的,然而矛盾的是,左右两位丞相大人各自为政,既是相辅相成,又是官家最想要的制衡制约关系,一旦打破了这个平衡,天平坍塌,那这朝堂也会发生巨大的变革。 如今他这个天子近臣被任命为如此关键的位子,势必是要保持中立,否则官家也会弃车保帅,把他拉下马来。 兰一臣明白清楚的很,官家的心思可谓是深谋远虑,左相白庆是他的恩师,有传教授业解惑之恩,而右相殷明是他的父亲,有割不断的血浓于水之情,哪怕他们关系势如水火,他也不能举刀相向,一杆子打死。 收到二位的拜帖,兰一臣并不意外,木兮跟在他的身后,低声问道,“大人,您先去哪位府上?” “儒学中常言,尊师重道,老师年事已高,自然是要先去拜见,”兰一臣阔步走在前面,修竹般的背影屹立挺拔,木兮仰视着他,听话的跟了上去。 白相府邸,知道兰一臣要登门,白庆和其女婿公孙卿扫榻相迎,早已准备好了茶水点心,只等着贵客临门。 兰一臣穿着一身蓝色素衣,和以前六品小官的时候一样,如果不是他出众的样貌和不凡的气质,只以为来了一位普通人,白庆一直都知道他有凌云之志,早晚有一天会出人头地,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 白相府邸的园林也很大,小桥流水,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如果不是有下人指引,兰一臣一定也会迷路。 他们三人落坐在一座凉亭之中,溪水边有一琴师在拨弄着琴弦,弹着风雅的曲子,白相曾在府邸办过几次宴会,这亭边的小溪正是曲水流觞的地方,当时热闹的场面,兰一臣作为学子,也有幸参加过一次。 当时他还只是学子,有秀才之名,钦点为白庆的得意门生,许多人对他嫉妒不已,故意在宴会上对他百般刁难,他心知肚明,不卑不亢,哪怕被灌了许多酒,也只是正襟危坐,没有露出酒后的醉态,然后回去以后吐了一晚上,好几天才缓过劲来。 兰一臣收回视线,没有再关注溪边的琴师,对白庆恭敬的说道,“虽然来过白府几次,但每一次来都有不同的感受,以前只觉得宏伟壮观,然而如今却觉得园子太大容易迷路。”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生常态,不必在意,只要保持初心就好。”白庆知道他爱喝茶,给他斟了一杯西湖龙井。 闻着悠悠茶香,兰一臣浅笑道,“身在高位,责任也变得重大,也才更能明白老师的艰苦和不易。” “坐在丞相这个位置上这么多年,老夫已经是垂垂老矣,可惜身后无继承之人,如今看到了你,甚觉欣慰,”白庆含笑与之对视。 公孙卿这时也开了口,“早就听闻兰大人如皎皎君子,风光霁月,只可惜我一直身在进奏院那种小地方,没能与兰大人多多交流,真是遗憾之至。” “公孙大人言重了,”兰一臣知晓他是白相的女婿,不过却没能成为白相的左膀右臂。 若说这个人能力不行,他是不信的,能被白相看重,想来也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要么是这人没有鸿鹄之志,要么就是他藏得太深。 兰一臣喝了口茶继续道,“如今我身为副相,自然是要辅助左右二相的,官家给我这个要职是信任在下,臣自然要对得起圣恩,为天下百姓谋福祉,至于其他,学生是真的没有想过。” “子澶,莫要急着拒绝,慢慢想,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白相也不着急,长袖一挥,那位琴师的手指抚上琴弦,琴声戛然而止,缓缓起身,离席退场。 “我这身子最近匮乏,你们年纪相仿,可以多聊聊,”白庆闲庭信步,缓缓离开了亭子,独留下二人相对而坐。 茶香四溢,溪水潺潺。 公孙卿偏歪着脑袋,和他聊起了最近中原大旱的事情。 “最近民间的童谣,你可知晓?说是此次大旱和公主和亲扯上了关系,但我觉得事情并非这么简单,这天降旱灾本就是天意造化,想来定是有人因此做了文章。” 兰一臣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今日朝堂之上也提到了此事,官家本想将此事交于我的,可又顾及到我刚从叙州回来,还未休整,故而今日,还没有下决策,派人去查看详情。” 第123章 为卿种莲(3) 漠北使者出发那日,身后跟着一辆豪华的凤鸾车驾,车座里坐着的是大安王朝圣上最宠爱的玉珠公主。 车窗外,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微风轻拂着发丝。 而车内的玉珠公主却手执团扇,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她的眼神冷漠而疏离,似乎没有什么能引起她的兴趣或情感波动。 随着车子的缓缓前行,皇宫渐行渐远,那曾经熟悉的宫殿和城墙逐渐消失在视野中。 然而,玉珠公主并没有回头看一眼,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留恋之情。她的脸上依旧保持着淡漠的神情,仿佛这座宫殿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与她毫无关系。 这十几年来,玉珠公主一直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她的家人亲手把她送出,她的喜怒哀乐,也将不会有人过问。 跟在这辆凤鸾之后的是一辆稍微小一点的马车,坐着的是刚被亲封的和顺公主,她同样也是不甘心的,本来有望可以成为太子妃,如今却变成了公主的陪嫁,她心里明白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谁,宁国公府容不下她的存在。 也许此生再没有回来的机会了,她颤抖着手掀开了轿帘的一角,回首望着巍峨的宫墙,宫墙之上站着的是圣上和圣后,并无人来送她,她不过是一粒尘埃罢了。 看这一行队伍悠悠远去,官家终是忍不住老泪纵横,旁边还站着他的臣子们,他只能含泪抬头望天,一行白鹭扑棱着飞过,排成了人字型,在空中惊鸿一瞥之后便消失不见。 此时王家之中又发生了一件事,王二老爷想娶续弦,这本是无可厚非之事,只是让人寒心的是,二太太刚刚过世,便接新人入府,外人难免说闲言碎语。 王老夫人第一个反对,王二老爷却以家里幼子太小,无人照料为由,需要有主母管理后宅之事,来堵住王老夫人的否决。 对于那个可怜的新生儿,王老夫人也是爱怜的,她想了想说道,“难道照顾他的奶娘不如你的心意?那不如让我身边的嬷嬷也跟着过去一同照料着。” “母亲误会我的意思了,只是如今我当家作主,前院的事还忙不过来,如果后院的事还需要我操心,那我真的是分身乏术,其实我已经有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王老夫人一怔,探了探头,问道,“你看中哪家姑娘了?” “母亲可是忘了,大表妹一直云英未嫁,我与她青梅竹马,感情甚笃,若不是后来我娶了官家之女,我与她也不会分道扬镳。” 王老夫人眼珠转了转,她和她娘家的几个姊妹关系处的还不错,而王二老爷口中所说的大表妹是她四姐姐的大女儿,好多年没有听说她的消息了,没想到二儿子还一直念念不忘。 “此事先不急,我要先考虑考虑,你先回去吧。”王老夫人说了一会话,表情蔫蔫的,提不起精神来。 二老爷觉得此事已成了大半,胸有成竹,得意洋洋的离开了。 第124章 为卿种莲(4) 王老夫人想着,最近家里接连发生了不大愉快的事情,若是来一件喜事冲冲喜,或许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如今后宅之中,能与之商量事情的也唯有大夫人了。 她知道大夫人刚刚经历丧子之痛,本不愿打扰她的休养,但迫于这件事她拿不定主意,还是叫人请了过来。 王大夫人精神好了些,女儿刚刚回来,她又大哭大笑了一场。 听说老夫人找她,她梳整了一番,就急急忙忙的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老夫人卧在床头,身旁有个嬷嬷在拿着扇子给她扇风,这天气是越发的热了,饶是她静坐不动,仍有热气腾腾冒出来,人都说心静自然凉,可能她心也不太静吧。 她看着坐在床榻边凳子上的儿媳妇,斟酌着开口道,“刚才二房当家的来了,说他刚刚执掌王家大权,力不从心,想有个人在背后辅佐他,这内院的事儿,还得有个夫人替他操持着,我估摸着给他续个弦,华哥儿还小,也需要母亲,所以找你来商量一下,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大夫人愕然,强压心中的怒气和不舒服说道,“这节骨眼上若是娶新妇,恐怕也不太好吧,这丧期还没有出五服呢,传出去了,怕是不太好听了。” “我心中自然有此顾虑,所以想着这事也不大办,毕竟娶的只是继室,到时候委屈了人家姑娘,多贴补一二就是了。” 大夫人心里冷笑一声,有哪家正经姑娘愿意被这么对待的,老夫人找自己商量对策,恐怕是早已有了人选,还拿自己做什么筏子,她借故身体不适,让老夫人自行决定便离开了。 如今他们大房失了势,老夫人偏向二房,这无可厚非,谁叫大老爷不争气呢。 但她实在看不惯二老爷的嘴脸,看着死了老婆可怜的模样,其实什么好处都捞到了,真是心思诡谲的“好好先生”。 回了院子,便看到风幽篁也坐在堂屋,她诧异了一瞬,道,“篁哥儿,今日公务不忙吗?” “听闻表弟出了事,我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没想到此事与犯了事的丫头有关,这丫头原先是服侍我跟前的,做事极为稳妥,没道理会冒冒失失的杀害贵府的少爷,恐怕其中必有蹊跷。” 王大夫人脸色当即冷了下来,儿子的死在她心里是极大的痛,如今还不能手刃杀子仇人,在她心里已是堵得极为不痛快,一根刺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于是看着风幽篁的眼神,便没有之前和善了。 “不管她有没有伤害,她的失职也逃脱不掉,篁哥儿今日来不会是为你那丫头说情的吧?” 坐在另一侧的王瑞瑛当即为表哥开脱,“母亲真真是误会了,篁表哥只是希望找出事情的真相,为表弟查出真凶,好让他不要枉死。” “这案子都拖了多久了,也没个结果,我已经是不抱任何希望了。那不过只是一个家生子,死了也就死了,她之前便是昌儿的通房,作为陪葬,昌儿也是定为欢喜的。” 风幽篁对她看待人命如草芥的态度非常不认同,但他能理解她的丧子之痛,故而没有跟她呛声,只是淡淡的道,“有一件事我想你得知道,花朝已经有孕了,是表弟的孩子。” 这个消息一出来,大夫人和王瑞瑛都呆住了,紧接着便是涌现而出的喜悦,笑着笑着又接着哭了,儿子有后了,也算是一种慰藉。 大夫人想起之前令人暗暗伤害花朝的事情,随即背后冒出一身冷汗,忙问道,“孩子没有事吧?” 风幽篁明白她什么意思,道,“放心吧,宋大人给她安排了一间通风的屋子,她和孩子如今都很好。” 大夫人抚的抚心口,连说了好几声阿弥陀佛,对花朝的态度也软和了些,“如果她能为我王家诞下一儿半女,我们王家就撤了她的罪。” “还有一件事,我想你们也应该知道,让王瑞昌致死的药来自于宫廷秘药,这种药普通人一般不能轻易得到,想想你们最近是否得罪了哪位皇家贵人?”风幽篁沉声说道。 这件事再拖下去,就真的查不出来凶手了,凶手隐藏的太深了,如同蛰伏的豹子,如果不揪出来,王家今后还会出现更多凶险的事情。 大夫人眼神狠厉,“不管是谁,我都要为我儿子报仇,至于花朝,就麻烦你替我多照顾她的孩子了。” “母亲,刚才祖母叫您过去问什么话了?”王瑞瑛看着刚才母亲进来脸色不大好看的样子,想来不是什么好事。 提起这个,大夫人脸色又暗了下去,“老夫人太糊涂了,竟然现在想为二老爷续弦,这要传了出去,我们王家家风就毁于一旦了。” “可祖母不应该是不分轻重的人,铁定是二伯亲自开口去求的,”王瑞瑛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风幽篁却觉得其中透露着古怪,二老爷如此的迫不及待是为了什么,他食指在桌面上敲了敲,然后对大夫人说道,“不若我去查一查,这二老爷到底想娶的是哪位姑娘?让他如此的急不可待。” 自从公主和亲之后,官家案头的折子都堆了一堆了,他也没有心情去翻看,心情郁闷,便去御花园多走了走,遇到了刚下学的太子。 想起许久没有问他温书如何了,便在八角亭里面准备考教他一番,太子君凌垂手而立,恭敬的样子和在上书房里放荡肆意的样子截然不同,野猫收起了利爪,变成了一只柔顺的乖猫。 “最近学的是哪本书啊?”官家坐在亭子里的时候,姚公公早已备好了茶水点心放在了一边,他拿起茶盏,啜了一口,齿颊留香,和院子里的青草气息融为一体,让他郁闷的心舒缓了不少。 君凌斟酌着说道,“回父皇的话,先生正在教的是《楚辞》中的九歌。” 九歌是以娱神为目的的祭歌,这让管家想起了即将到来的泰山封禅之事,泰山封禅是古老而神圣的仪式,代表君王对上天的敬意和对国家成就的彰显,于是他便提起了一丝兴趣,问道,“是九歌中的哪一篇?” 九歌虽言“九”之数,但共有十一篇,君凌言,“回父皇,是《九歌》中的山鬼章。” 山鬼是记录楚人祭祀山神的乐歌。有学者认为山鬼指的是传说中的巫山神女瑶姬,官家看了一眼太子,“可会背否?” “儿臣如今尚在熟读之中,”君凌的脸上有一丝羞赧和惭愧。 “可理解否?”官家继续追问。 君凌手心冒了热汗,“只是一知半解,还不是很精通。” 官家看了一眼这个不成器的孩子,想当初他少年英才,虽不是先皇眼中最优秀的孩子,但勤能补拙,只要是先生布置的作业,他莫有不从的,每每都会得到先生的夸赞。 “那你都学了什么?”官家放下了茶盏,觉得索然无味,眼中的景色,也都暗淡下来。 “恕儿子愚钝,今日回去以后一定温习功课,”君凌不想惹父皇生气,便顺着父亲的意思来。 “朕希望到时封禅大典之上,你能够祭祀一篇让我满意的文章。” 官家的目光有些沉,这是口头的圣旨,君凌如果做不到,这个太子之位,他也可以考虑让别人来做。 虽然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可他兄弟不少,他也不是迂腐之人,让一个不成才的继承他的皇位。 君凌身上倍感压力,连忙应声答是。 隔日朝会之上,朝臣们在议论新任户部尚书之职由谁担任,户部尚书前些天中风,实在担任不了重任了,只好写了请辞的折子,推举了户部侍郎谢裴煜担任户部尚书一职,一般来说,由户部尚书推举所选出来的人基本上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然而这朝会上却有争锋,却是因为有人认为新任状元郎风幽篁也有这个能力可以担任此要职。 要知道,风幽篁本来任户部主事已是委屈,而且叙州之行,他也出了心力,可见他的能力一斑,和谢裴煜不分上下,若是此次升了官也无可厚非。 官家被他们吵得头疼,低头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兰一臣,问道,“兰爱卿如何看?” 兰一臣上前一步,行至中央,底下的人顿时鸦雀无声,都屏息凝听,谁人不知兰大人如今是天子近臣,任参知政事,他的话相当于为天子代言,心中暗暗揣测,兰一臣会偏私还是公正。 谢裴煜和风幽篁作为当事人,自然也在朝会之上,虽站在末尾,但兰一臣的声音却传遍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他们也是听得见的。 两人静静地听着,脸上虽未表现分毫,但是也难免紧张和忐忑,他们知道,这一次,他们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然而,他们并没有退缩,反而挺直了脊梁,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 如今六部之职,也是有平衡制约之态,谢裴煜作为世家中人,代表的是世家,而风幽篁却只是贫寒子弟,代表的是寒门,世家和寒门向来是对立的处境,而这种矛盾长存已久,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化解之,这对矛盾却表明和谐地达到了一种制衡作用,官家也不想让谢裴煜成为户部尚书,扰乱了这种平衡之势。 朝会比较正式,故而兰一臣身穿官服,那身紫色真是明晃晃的亮瞎人的眼,就连腰间也是佩戴金鱼袋,他手持玉板,风姿卓越,恭敬有礼的说道,“回圣上,微臣以为二者都可嘉赏。” “爱卿此言何意?”官家的嘴角终于上扬起来,也多了一份耐心。 “叙州之行,二人皆出了力,也帮了臣不少的忙,虽户部尚书只有一职,但也不妨设两位,就如同左右二相一般相互扶持。” 这话一出,顿时引来一些人的不满,礼部尚书白铭远吹着胡子道,“此举不妥,若尚书一职也分为两位,那若是政见不同,反倒效率低下,岂不辜负了圣意?” 兰一臣微微一笑,也不反驳,“白大人此言也有道理,可他二人不分伯仲,不如这样吧,让他二人当场比试一场,机会把握在他们自己手中,圣上以为如何?”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大家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圣上也点头答应了,便叫了二人上前来,圣上想了想,出了一道题。 “如今国库空虚,两位爱卿以为,如何才能够让财力昌盛?简单说一说吧!”圣上的意思就是不必长篇大论,简明扼要的说出自己的观点,也不必浪费朝会的时间,毕竟大家站的也很累了。 谢裴煜和风幽篁都各自想一想,大家也都替他们捏了一把汗,这回答的好了,可以升官发财,回答不好了,贬谪也不是没有可能。 谢裴煜先开了口,躬身说道,“臣以为,如今出现积贫积弱的局面,也是由于财政养兵的募兵制度导致的局面,虽一时解决了灾荒之中的灾民暴乱,但军营却成了难民的收容所,如何能够强大?且军队经费占了财政收入的六分之五,耗资巨大,军队也不一定能打仗,这制度若是能够废除,一定能够迎来转机。” 这是大家闭口不谈的话题,但朝会上的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这项制度已经延续了百年,哪能说废就废,即使废除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他这话出口就得罪了许多人,好像他们都不干实事,不懂政务一样。 大家面上虽没有说什么,但心里都在嘀咕,你一个打工的替老板操心,可是犯了忌讳呀。 圣上面上不露声色,偏头问另外一位,“风爱卿,你的回答呢?” “臣以为,这军事开支过大,确实是一个方面,然而更多的也要从内部找问题,贪污腐败也是一个很严重的现象,此次叙州之行,臣观察到贫富差距之大让人侧目,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不是空穴来风,而官员的贪污腐败会直接减少国库收入,这是极大的弊端。攘外必先安内,可以先从内部调和,减少内部矛盾,才能更好的应对外敌。” 风幽篁的这番话就说得更为深刻了,圣上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攘外必先安内,说得好,说得好啊!” 第125章 为卿种莲(5) 圣上龙颜大悦,这结果也就显而易见。 至于户部尚书一职让风幽篁担任,自然无人敢有任何异议。 只是可惜了谢裴煜,他担任户部侍郎许久,好不容易熬到能升官的时候,却冒出一个人跟他争夺这个位置,对方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 这时,风幽篁跪拜叩谢之后,道,“圣上可否给谢侍郎一个恩典?他方才所言的整顿吏治不是虚言,不如让他去御史台如何?” 圣上朝左前方一位穿着红色朝服的大臣望去,“方御史,御史台可还有空缺的职位?” “回圣上,如今中丞只有一位,可以让谢侍郎担任左中丞。”御史大夫方孟尧是个良臣,官家非常信任他。 “那就这么决定了。” 解决完任免一事,接下来便是中原大旱一事。 中原的大部分地区因为天公不作美,加上天气炎热,已经干旱许久,甚至连梅雨季节,也不曾下过一滴。 圣上决定派大臣前往郑州探寻民情,和地方官员做深入了解,看了一眼底下的大臣,这次还特意把太子也叫上了,大臣们还是很意外的,以往太子从没有外出办过差,这圣上能够放心吗? 而新上任的户部尚书风幽篁此次也在同行之列,他和太子年龄相当,也有辅佐之嫌。 太子万万没想到这事儿落在了自己的头上,看了一眼威严凛凛的父皇,想起昨日那不愉快的考问课业,心里突突的跳了起来。 下了朝会,围在风幽篁身边的就一大堆人,都是来恭贺他新官上任的,兰一臣本想上前的,看此情形只好无奈的笑了笑,走到一边去了。 这次去郑州,他没有在名单上,本想着让圣上允许他跟着一同前去,但刚才圣上别有深意的一眼,让他明白这次是为了太子的历练,有他在旁边不合适,明面上他是天子近臣,而不是太子的近臣,圣上要他明白自己到底效忠的是哪一位。 风幽篁成了尚书的事连王家也惊动了,府里上下对待他也更加的热情了,风寒竹刚从外面回来,虽然听说了自家弟弟的事情,因着王家最近出了这么多的事儿,他们二人都从风府回到了王家的竹枝院,能帮上点忙都是好的,也算是圆了之前的收留之恩。 看到坐在主位上的风幽篁,风寒竹笑嘻嘻地凑上前来,“哎呀,你可真是给我长了脸了,好弟弟,我现在出去可以狐假虎威了。” “哥哥,你少打马虎眼,这几天你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跑哪去了?”风幽篁边坐着边剥着手里的枇杷,然后把剥好的枇杷递到了垂涎欲滴的某人手里。 风寒竹尝了一口枇杷的味道,啧啧点头,“这不错呀,你从哪儿买的?” “兰大人家里,种了一棵枇杷树,我亲自上树摘的,还有好多呢,等我闲下来了,做枇杷膏给你吃,别扯开话题,我问你的事儿你还没回我呢。” “知道你心急,不就是想知道二老爷到底想娶的是哪位姑娘吗?我费了好大一番劲,跟在他身后盯了好几天,没想到他在西园子那边留了一处房产,给他那外室住着呢,这几日也去得勤,偶然有一次在门口瞧见他们俩蜜里调油的样子,真真是没眼看。” “竟然是这样,你可有打听清楚那人是何来历?”风幽篁眼神一暗,看起来规规矩矩的人竟然也养了外室,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走访了那街坊邻居,都说这女子也住了好几年了,听说还生下了一个外室之子,也是到了启蒙的年纪了。” 风幽篁冷嗤一声,看来这二舅舅早就有换一个妻子的打算了,他倒要好好思考一下,这二夫人到底是难产而死还是被人谋害。 第126章 为卿种莲(6) “你除了打听到这个以外,还有其他的吗?”风幽篁觉得自己快要抓住那团乱了的线头了。 风寒竹随意的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汁水,说道,“还有就是二舅舅和那女人的关系,竟然是表哥和表妹的关系,这可真是狗血。” “哥哥,我听说王瑞芳入宫选秀,被皇上提前看中分为才人,因其母亲过世允许她出宫守丧,到现在还没有见过她,不如我们去瞧瞧?”风幽篁突然提及了他这个不太亲热的妹妹,总觉得有些答案或许她能给自己。 风寒竹皱了皱眉,想起以前与她的种种冲突,不耐烦的道,“瞧她做什么,人家可是未来的娘娘,我们可高攀不起。” “哥哥,这就显得你格局不够大了,这世上可没有永远的仇人,只有扯不清的利益,你想想,若是我们把你查到的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她会不会告诉我们一些她知道,而我们却不知道的事呢?”风幽篁笃定的眼神打动了他,风寒竹换了条腿搭在另外一条腿上,一双眼睛也没有那么烦躁了,反而嘿嘿的笑了起来,“要不说,还是我弟弟毒呢?” “滚,谁是你弟弟,”风幽篁没好气的看着他。 风寒竹并不在乎,揽着她的肩膀道,“在别人眼里你就是我弟弟,谁知道我这个可可爱爱,娇娇弱弱的妹妹如今也能成户部尚书了呢!” “别贫了,我们走吧,”风幽篁拍打了一下搭在肩膀上的那只大手,“这事儿宜早不宜迟。” 之前他们从不曾进过王瑞芳的院子,倒是和王瑞瑛相处的更多,所以王瑞芳听说他们俩来找自己的时候,是真的非常诧异和不解。 “二位可真是稀客呀,你们不去找我的好姐姐瑞瑛,找我做什么?难不成觉得我如今身份水涨船高,想来攀高枝了?也对,从前就是破落户,如今可不是上赶着要做舔狗了……” 王瑞芳的话确实不大好听,而且一向如此,本以为经历丧母一事,她可能会有所收敛,可风幽篁却忘了,人的本性不会因一时的变故而改头换面,这是根深蒂固在骨子里的,若是此时王瑞芳面对他们时和颜悦色,真的和宫里那些高贵的娘娘一样,他都要怀疑她会不会被夺舍了。 风幽篁虽能镇定自若,可风寒竹却是个炮仗,一点就着,来时风幽篁千叮咛万嘱咐的那些话早就抛到了脑后,双眼冒火,双手叉腰,跟她对骂起来,“哟,是哪个地方出来的娘娘?需不需要我对你三跪九叩呀?” “风寒竹,你阴阳怪气,鼻孔朝天的样子我最讨厌了,若不是你和风幽篁长得像,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被人抱错了,”王瑞芳仍然不甘示弱,还准备在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咚咚”的声音响了起来,风幽篁正襟危坐,敲了敲桌面,示意他们俩安静。 看到他们俩就觉得像小学鸡在吵架一样,让风幽篁不忍直视,没看到王瑞芳身后的婢女都在低头笑他们俩吗。 ****** 叙州府衙,今日事务不忙,想着后院还没有被打理好,梅润笙放下一切事物陪妻子在后院忙活。 特别是那一大片池塘,里面池水清澈,就连池底的几尾鲤鱼也能清晰可见,只可惜太过单调,如果他种满了满池子的莲花,等再过一两个月之后,荷花盛开将会是一幅怎样的美景,想想就觉得心情愉悦。 他也不顾什么贵公子的形象了,卷起了裤腿,脱下了鞋袜就赤脚踩在了河水当中,手下帮他拿来了许多莲花的种子,各个品种的都有,有睡莲,碗莲,并蒂莲还有大中型的荷花,至于什么颜色的,他并不太清楚,感觉这和插秧也差不多,他身上的衣服都被淋湿了。 “夫君,这也不急,你先上来喝口水吧。”商洛郡主本来是站在阴影里的,但看着梅润笙狼狈的样子,还是忍不住走到了池边,想让他上来歇一歇。 梅润笙抬头勾唇一笑,如今他的妻子已经为他挽起发髻,心甘情愿的做起了后宅妇人,他知道是委屈她了。 自从知道他这个端庄优雅的高贵妻子竟然还会武艺之后,他就觉得把她困在后宅是对她自由的禁锢,他知道,世上的大部分女子都是如此,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好像永远是依附于别人生活。 他能做的只是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让她不后悔嫁了自己,和他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吃苦受罪。 第127章 为卿种莲(7) 梅润笙仰起头来,就着她端过来的水喝了一口,脸上扬起温和的笑容,道,“别在太阳底下站着了,小心摔伤了你的脸。” “没关系的,你都能在太阳底下晒着,我当然要同甘共苦了。况且今天太阳不是太毒,我在一旁陪着你。后厨已经把热水烧好了,等你忙完了,就去后面洗个澡吧。” “好,听你的,我马上就干完了。”见妻子坚持要陪着自己,梅润笙只好马不停蹄的干手中的活,等他忙完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 ———— 王瑞芳这才发觉自己干了什么蠢事,狠狠瞪了风寒竹一眼,然后斜着眼看风幽篁,“说吧,你们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我从大夫人那边过来,听说了一件事,也许你马上就会有新的母亲进门了,不知道你可听说过?”风幽篁捏了捏自己有些发痒的耳垂,故作漫不经心的说道。 王瑞芳愣了一瞬,她确实还没有听到这个风声,不过就算父亲要再婚,那又如何呢?虽然这个节骨眼上娶继室是有些仓促,但她又不能替父亲决定一切,想想父亲那日说的话,她还心有余悸。 “这事儿都由家中长辈做主,我一个女儿家操心这些做什么,况且,以后我是要住进宫里去的,再管家里的事就不好了。”王瑞芳虽是这么说着,但交叠在膝盖上的两只手却扭在了一起,显然也不是十分淡定。 “可若是这件事危及到你弟弟的地位了呢?要知道你弟弟刚出生就没了母亲,如果娶了继室,那她所生的孩子地位可就不一般了,到时候你入了宫里,你弟弟可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风幽篁直接点破王瑞芳心里的担忧和顾忌。 王瑞芳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跟自己说这些,深吸一口气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白一点。” 风幽篁拍了拍自己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慢慢吐露一个秘密,“你父亲早已选好了人选,是他那个青梅竹马的表妹,听说早已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到时候恐怕你的弟弟都得叫他大哥了。” “你说什么?”王瑞芳不可置信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椅子因为她剧烈的动作而发出“吱呀”一声难听的响动,她的胸部剧烈的起伏着,微缩的瞳孔紧紧盯着风幽篁的眼睛,好像希望他从嘴里说的只是一个玩笑。 然而风幽篁从不开玩笑,他清清淡淡眼睛里闪过一丝对她的怜悯,如果他被自己的父亲隐瞒了这样的事情,他也会无法接受,更难相信自己那位表面上对谁都很好的父亲,竟然会做出这么恶心的事情。 可是人性永远是无法估量的。 他沉声说道,“如果你怀疑我说的话是真是假,那你可以自己派人去查。” “我只是很可怜你和你弟弟失去了母亲,甚至还要被别人鸠占鹊巢,如果你想你和弟弟处境过得更好一些,还是尽早做出决断,如果之后你又想起了什么,可以派人来竹枝院给我们传信,我会很乐意帮你的。” 风幽篁他们要走,王瑞芳喊住他们,“等等,虽然不知道你说这些你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但,还是很感激你,提前把这个消息告诉我,让我不至于那么被动。” 风幽篁扯了扯嘴角,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哪里是什么好心,只不过想通过她,找出这个家里那个隐藏在幕后之人的蛛丝马迹罢了。 第128章 为卿种莲(8) 王瑞芳是个谨慎的人,自然也派人亲自探查一番,得到的消息别无二致,她惊出了一身冷汗,幸好这件事知道的早,否则,等到那母子二人登场入世,她又入了宫,自己那弱小的弟弟就真的在豺狼窝里了。 父亲的冷心绝情她此刻才看得通透,那表面的温和好脾气不过是一层戴了面具的伪装,可惜了她这么多年才发现。 如今能阻止这件事的也只有她了,首先她必须以守孝为由,阻止父亲将那外室纳进来,其次再徐徐图之。 好在她现在这个宫妃的身份还算好使,连祖母也得考虑这个孙女的请求,不会轻易答应父亲这个荒唐的行径。 二老爷听说这件事后怒不可遏,万万没想到这唯一的女儿竟在此时拆自己的台,让他这个家主没有一点话语权,当即派人把他这个好女儿请到书房,准备对她言辞教导一番。 风幽篁他们自然也听到这个消息,兄弟二人会意的对视一眼,风寒竹身轻如燕,上了二老爷的书房屋顶,偷偷掀了一块瓦片,仔细一探听里面的动静。 王瑞芳一进门,二老爷当即叫人把门看住,那好好先生的脸庞顿时变了个样,抽动着眉毛,用食指指向站在自己面前仍然不知悔改的女儿。 “你一个姑娘家安心待嫁就是了,我娶一个人进门,还不是为了你们姐弟俩能够没有后顾之忧,你知道我一天到晚多忙吗?忙完前面的事还要看顾后院。如今我忙得是手不沾地,迫切的需要一个贤内助,可你倒好,跑你祖母那儿下我的面子,好像我对你母亲没有任何感情一般,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找下家,是不是?” 看着父亲尽情的表演,王瑞芳心里冷笑,以前怎么不知道父亲做一个戏子如此的称职,口口声声都是为了他们好,可究竟得利的到底是谁?他心知肚明。 “父亲说这话倒是冤枉女儿了,谁说这后院无人看管,如今我是圣上亲封的美人,在守孝期间,由我来看顾后院应该无人异议,何况还有大伯母在一旁帮忙,何时需要父亲劳心费力了?再说小弟,他需要的是乳母,而不是一个母亲,即使需要,长姐如母,我也会好好照顾他,父亲大可放心。” 自从他们上次书房针锋相对之后,两人的关系已经无法扭转,只是王瑞芳并不想修补两人的关系,只想尽她所能的保护好弟弟,这是她最亲的人了。 “你可不要想着忤逆我,如今这王家是我掌权,你一个还未得宠的妃子,恐怕圣上早已把你给忘了,后院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爹爹是想要逼我说出真相吗?你不放过母亲就算了,可如今还要把你外室和你外室的孩子接到府里,这我绝对不会答应。”王瑞芳态度坚决,破罐子破摔,也不跟他藏着掖着了。 只要他敢做,她会做的比他更绝。 王二老爷身子一僵,眼睛瞪得溜圆,“你……你知道了?” 王瑞芳轻嗤一声,“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这事儿能瞒得了多久?” 第129章 为卿种莲(9) 王二老爷顿时面红耳赤,没想到多年隐藏的秘密被自己的女儿亲自揭开,可是他的心理素质也够强大,不稍一会儿便又冷下脸来,“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我委屈了表妹多年,不能给她光明正大的身份,只因为当初娶你娘时做过承诺,绝不纳妾,现在你娘不在了,无论如何,我也要给我表妹一个交代。” 王瑞芳不可置信,浑身颤抖起来,那是被气的,她为她娘感到不值,看着这个负心薄情之人道,“哈…哈,我娘为你生儿育女,你却在外偷腥,甚至在她面临生产最大难关的时候舍大保小,我以为你良心会有一丝丝不安,可我错了,只要能实现你的目的,女人又算得了什么?或者,还包括我这个女儿,也可以成为你最大的筹码,可是父亲你别忘了,我现在是皇上身边的人,只要我在一日,我就不允许那对母子进我王家大门!” 在屋顶上偷听的风寒竹把父女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他目光如冽,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个总是一脸笑呵呵,看起来非常好相处的人竟然有如此的狼子野心。 他按捺住自己冲动的性子,回去将此事跟风幽篁说了。 风幽篁却并不意外,在外祖家多年,她把每一个人都看得很透彻,包括这个笑面虎二老爷,别人也许会因为他的和善而被蒙蔽双眼,但她不是小白兔,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么纯善的人,果然,她的直觉是对的。 “哥哥这么惊讶做什么?如今这府里最大的利益既得者不就是他吗?不仅成为了王家的当家家主,还将大房唯一的继承人都给杀害了。只是有一点我想不明白,他是如何拿到宫中秘药的。” 风寒竹眸色一寒,食指摩挲着下巴,做出一个大胆的猜测,“会不会他和宫里一些人认识?” “那就需要哥哥帮忙去查一查了,也不知道这个人会是谁,对我们王家有没有威胁?我就害怕他背后依靠的人会让他引火上身,最后害了王家。” 风寒竹看她紧蹙眉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皱眉了,总归现在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他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但愿如此。” ———— 叙州府衙后院,夫妇二人携手走在池塘边,短短时间内已经小荷露出了尖尖角,时不时的有几只蜻蜓飞过,让湖面起了一些波澜,粉荷在绿叶的映衬下亭亭玉立,充满生机,梅润笙揽着妻子的腰俯首在她耳边说话,商洛郡主耳根子红了一片,饶是二人夜间夜夜亲昵,郡主的脸还是会时不时的红起来。 “幺幺最近在府里是不是闷着了?等我这段时间忙完了,带你出去逛一逛,听说叙州城一年一度的庙会最是热闹,到时候我们去上香祈愿,让我们来年添个麟儿如何?” 商洛郡主歪头靠在他的胸口,眼神中也有期待,然而期待之下蓄满了湿润的泪水,声音却是干净的回答一个“好”字。 商洛君主不知道这样平和安宁的日子会不会一直持续下去,但至少此刻,她想待在这个人的身边,不去想充满变数的未来。 第130章 为卿种莲(10) 梅润笙陪了她才没多久就被人叫去了大堂,商洛郡主看着他的背影,耳朵动了动,突然从侧后方横空飞出一支羽箭,贯入了她面前的柳树里。 商洛郡主将羽箭从树上拔了下来,连根拔出的时候,柳树的窟窿清晰可见,显然来人射精的力道多么强悍,把入木三分做到极致。 商洛郡主之所以不那么慌乱,是因为她知道来人是谁,闲王临走之时,让他义子留下,一来是为了保护她不受欺负,二来是有更大的任务要交代给他。 商洛郡主将羽箭箭头上的字条取下,放到眼前一看,上面写着,“按兵,不动。” 商洛郡主看完之后将它揉捏在了掌心,用内力化为了齑粉,嘴角的弧线绷得紧紧的,看着池塘里风姿摇曳的荷花,随手从地上捡起一粒小石子,将它抛掷在了湖面之中。 湖面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慢慢的往外扩大,形成了越来越大的包围圈,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身为闲王唯一的女儿,她逃不了,也避不开。 ———— 禁令被解除之后,白书祁终于可以出门了,免不了去一些烟花之地,于是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前不久陆宿带给他的玉佩,既然是自己惹下的烂摊子,他还是趁早解决,顺便瞧瞧那个女人是不是真的小产了。 教坊司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一进入那温香软玉的场所,迎面扑来浓厚的脂粉气息,白书祁狠狠地嗅了嗅,真是久违的味道啊! 老鸨摇着花扇迎上前来,脸上的脂粉涂的太厚了,扑簌簌地掉了一层,她自己还浑然未觉,看着这个金疙瘩,“哟,这不是好久不见的白公子吗?楼里好些姑娘都想你想得紧呢……” 白书祁讪讪一笑,他可不想让外人知晓他被家里长辈关禁闭了,他扬手甩给老鸨几块金元宝,让老鸨脸上笑得乐呵呵,“白公子啊,您今晚想让哪位姑娘服侍啊?” 白书祁晃了晃手上的玉佩,道,“汀兰姑娘今晚可有接客?” 老鸨用扇子遮了半张脸,眼神意味深长却笑成了一条缝,“最近汀兰都没用见客,她身体不太舒服,但若是见了您,恐怕病会好的很快。” 白书祁不置可否,“在前面带路吧!” 听说有客来,汀兰强忍病体不适,在梳妆台前抹了口脂,擦了胭脂,看起来不那么像一个苍白的死人了,只是眼神里的光彩却是没有的。 屋门被关,白书祁坐在桌前,抬眸凝神注视这个美颜的女子,想当初她能成为花魁,不是徒有虚名,只是现在,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起当初那个夺目耀眼的人的样子了,岁月在她身上划上了裂痕,像一把杀猪刀,残忍无情。 “汀兰姑娘,坐吧!”白书祁自认并不是怜香惜玉之人,他将手里的玉佩抛在了桌面上,浑不在意玉佩会不会有损,他道,“不妨实话告诉你,这玉佩我早就转手赠予他人了,是我那好兄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讨了来,让我务必交到你的手上,如今物归原主,那么也算是往事了了,莫再纠缠了!” 第131章 瑞瑛及笄(1) 汀兰看着失而复得的玉佩,眼中并没有喜悦,却充满了淡淡的嘲讽。 这辗转了多人之手的玉佩重新回到自己的手中,意义却变得不一样了,就如同她这个人一样,不再干净了,恐怕父亲知道了,九泉之下都不会安心。 她向白书祁行了一个礼,道,“多谢白公子把玉佩还给我,奴家也会如公子所愿,安分守己,与你们再无瓜葛。” 白书祁讶异的多看了她两眼,本以为出身这种场所的女子大多都纠缠不休,使尽各种风月手段,可眼前这位却是不同,她的风骨犹在,倒是让他刮目相看。 “本公子也不会亏待了你,听说你之前小产了,既然是因我之过,我会给你一些银钱傍身。如果你想离开,我会想办法让你入府为妾,再多的,我也给不了你了……” 风流公子多薄情,而他自以为的深情,便是给她一个留在他身边的名分,可是汀兰一开始对他并无意思,又怎会甘愿做他的金丝雀。 她从始至终倾慕的都是那个“西望峨眉,长羡归飞鹤”的主人,一场荒唐,让她颜面尽失。 想起每晚对扇诉说心事的样子,她都对那个痴情的自己感到不值和羞耻。 “多谢白公子的好意,汀兰不想离开这儿,教坊司就是我的家,哪怕它再不堪,我也不想离开这儿,去某个人的后院。” 白书祁倒没有多加为难,对于她这种宁愿服侍许多男人也不愿意只服侍他一个的做法表示理解,毕竟他又不是香饽饽,每个美女都会爱上他。 “那就祝姑娘以后事事顺遂了,你出去以后,给我叫柳烟姑娘过来,”白书祁没有阻拦,他风流惯了,只按自己的喜好来。 汀兰走得极慢,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才将自己抑制的感情倾泻而出。 她泪眼婆娑,举起手中的玉佩,胸口堵塞的厉害,气血上涌,一口血喷了出来。 她拿出秀帕擦拭了嘴角的血迹,将眼泪擦干,然后将自己准备赎身的盒子拿了出来,里面有自己的赎身钱,还放了一把染了血迹的折扇,她连同玉佩一起放了进去,她无时无刻不想逃离这里,然而刚才在白书祁面前,她却不得不承认这里是她唯一的家。 多么讽刺又可笑啊! 她来到桌前,拿起纸笔,一字一句皆出自真心,一笔一画皆泣泣如血,等落笔之时,才发现白纸之上,自己的泪水晕染了大片大片的墨迹,原来还是这样的意难平啊! 她拔出头上的发钗,听着门外的丝丝乐竹之音,她嘲讽的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也掩盖住了她的悲戚和痛苦,而她纤细的手腕处,留下了深深的血痕,顺着她的腕子留下来的,一滴一滴的,是如罂粟花一般好看的血珠。 她最后的视线落在汀兰绝笔四个字上,她这短暂的一生风光过,也跌落至谷底过,人间对待她的只有世态炎凉和冷嘲热讽,没有给予她一丝丝温暖,就连她以为的唯一一丝温暖,也是如泡沫一般,戳一下就破了,并没有真实存在过。 “如果没有遇见你就好了……”留下这么一句余音,汀兰滑倒在地,感受这最后时光的生命流逝。 第132章 瑞瑛及笄(2) 这日下了职,风寒竹约了几个兄弟来吃酒,戴渊是最后一个赶来的,也不知道他忙了什么,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的一口气闷了三碗,这才一张嘴巴,对风寒竹说道,“风哥,你让我去探查那宫廷秘药的事儿,我有下落了。” 这事儿风寒竹也没对其他几个弟兄瞒着,季末扬起大嗓子问道,“都查出什么来了?消息可靠吗?” “你先别打断我,听我细细道来,”戴渊瞥了他一眼,又擦了一下额头上的细汗。 “我在太医署一个朋友,托他的关系,我打听到那是禁药,并且已经归档,入了太医院的密室之中,传说先皇在世时也只剩三颗,本来想全部销毁的,但要想到不可避免的要处罚一些罪犯,便还是酌情留了下来,没想到留来留去留成愁,在太医院做清洁大处理的时候,三颗药不翼而飞,为了避免祸端,太医院里的人便秘而不发,将这事隐瞒了下来,没想到会流传至皇宫之外,造成人员的死亡。” 风寒竹若有所思,“也就是说经过那一次事以后,秘药不翼而飞,也无人追究?” “只有三颗吗?”一向比较憨傻的季未竟然问到了点子上,众人不约而同看向戴渊,戴渊点了点头。 “这件事耽误不得,我先回去跟我弟弟说一声,辛苦你们了,等这件事了了,我请兄弟们吃饭!”风寒竹起身付了酒钱,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唯一没有说话的范七看了一眼风寒竹的背影,低头又闷了一口酒,酒醇厚而干冽,喝进去清清凉凉的,到了胃中却火辣一片。 风寒竹赶回王家的时候,没有在书房和卧室见到人,听底下的人说他去了厨房,亲自下厨做什么好吃的。 从小两人相依为命,他自然知道风幽篁手艺不错,正是因为不错,他却很少下厨,只有在他生辰或重大节日的时候才能够有荣幸吃到他亲手做的东西,今天也没下红雨,也不知道他何时来的兴致。 “什么味儿这么香,大老远的就闻见了,”风寒竹深深的嗅了嗅,这才进了厨房,便看到风幽篁低着头,在用模具做糕点,一个个活灵活现的。 “正巧今日我休沐,好不容易得闲,当然不能浪费了这些枇杷,等我做好了,还要送去给兰大人一些呢!”风幽篁笑容艳艳,手里的动作也没有停歇,一朵朵漂亮的桃花样式的枇杷膏出现在了做面的案板上。 “哼,果然是有了子澶,忘了你哥哥!”风寒竹说话酸酸的。 风幽篁终于舍得抬起她的小脸,她的鼻尖蹭到了许多面粉,看起来有些可爱,“哥哥说的哪里话,哥哥可是我很重要的人,我就是准备做好的第一个成品就给哥哥吃的。” 风寒竹舍不得凶她,抬手帮她擦了擦鼻尖的面粉,“你呀,可真是个活宝,外人面前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在我眼里永远是个宝宝。” “对了,那宫中秘药的事情我已经帮你探查到了,不过此事不可张扬,等回了书房我们再说。” 第133章 瑞瑛及笄(3) 等到枇杷糕出了锅,热腾腾香喷喷的,实在诱人得很,风寒竹口齿生津,咽了咽口水,动作迅速的从蒸笼里拿起一块来,谁知他低估了刚出锅的蒸汽有多么吓人,差点让他拿不稳,两只手不停的交换着,嘴里也一刻不停的吹着气,这一系列的动作好像有人要抢他的东西一样。 看着他嘴馋的样子,风幽篁没好气的给他拿了一张油纸,让他包起来吃,风寒竹可管不了这么多,直接张嘴咬了一大口,然后就泪目了,好不容易咽下去,他艰难道,“我说弟啊,你手艺怎么退步了?这个怎么这么咸,你可知道我刚才像是吃了一块盐巴?” 他话落赶紧找水喝,咕噜咕噜喝了大半碗,把那股咸涩冲淡下去,这才好受些。 风幽篁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啊,刚才光顾着听你说话了,误把盐巴当糖了!”她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然后自顾自的说道,“幸好让你先试吃了,不然要是送出去了,我可就丢脸了。” “喂,我是你的小白鼠吗?”风寒竹不满的抱怨。 风幽篁给了他一个自我体会的眼神,重新准备下一锅了。 而第一锅试验品最终成为了后门流浪狗们的午餐,但即使是那群流浪狗,也很嫌弃的尝了一次之后便再也不碰了。 等完成了最后成品,他们回了书房,“哥哥打听出什么来了?” 风寒竹一五一十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全数道出,风幽篁来回踱着步,问道,“确定那秘药只剩最后三颗吗?” “戴渊是这么说的,如果不确定,他不会说得这么清楚,我相信他的能力,”他的这些兄弟里,风寒竹最信任戴渊。 风幽篁思考一番,道,“现如今应该出现了两颗,一颗用在了殷云的娘子身上,一颗用在了我那表弟身上,而这幕后黑手应该不是同一人,毕竟死者之间没有什么关系,那么也就是说,还有一颗还存在某个人的手里,而这个人很大可能就是这幕后黑手之一,哥哥,你觉得呢?” “你分析的有道理,但我想不通,为什么这三颗秘药不是在同一个人手里,”风寒竹摩挲着下巴,有些想不明白。 风幽篁笑了笑,这也是她狐疑的地方,但这并不重要,她道,“茹娘一介深闺妇人,还怀有身孕,能得罪什么人呢,我看极有可能是情杀,而我的表弟他浑浑噩噩的,也不是读书的料,那想除他而后快的应该是触犯了某人利益,而你偷听到的二舅舅和瑞芳表姐之间的对话,凶手也就不言而喻了。” “现在我们去找宋大人吧!我们能查到的也就这一步了,”风寒竹有些不耐烦了,大家族里的腌臜事儿总也处理不完,他还是喜欢快意恩仇的日子。 风幽篁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我出门一趟,你离二房的远一些,别沾了一身腥!” “你放心吧,本来跟他们也不熟,”风寒竹点点头。 第134章 瑞瑛及笄(4) 风幽篁到兰一臣府邸的时候,他正在书房练字,只写了一半的字便搁置了下来,随他一起到了庭院中纳凉。 枇杷树下绿茵竹盖,正好解了酷暑炙热,风幽篁将食盒打开,一共两层,一层是冰冻好的绿豆汤,下一层便是自己亲手做的枇杷糕了。 木兮还是嘴馋的年纪,看到有好吃的眼睛都亮了,他咽了咽口水问道,“风大人可真体贴,这种天气有绿豆汤喝,真是再好不过了。” 风幽篁看出他的小心思,道,“这里有一大碗呢,剩下的都给你。” “那就多谢风大人了,”木兮像模像样的作了一下揖,然后跑进厨房拿碗来盛汤。 也许是闻到了诱人的香味,琥珀也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大声的“喵喵”两声,引起他们的注意。 风幽篁把琥珀抱在自己的膝上,手指顺着它柔软的毛发,“琥珀你好像又长大了一些呢,肚子鼓鼓的,不会是怀崽崽了吧?” 兰一臣好笑的挡唇咳嗽了一声,“这是只公的,不会怀崽崽。” “那它只能祸害别家的母猫了呢,看它肚子圆滚滚的,木兮一定把它照顾得很好,”风幽篁蹭了蹭琥珀的下巴,它舒服的眯起了眼睛,打起了呼噜。 “这就是你做的枇杷糕吗?”兰一臣看到了那一碟子糕点,心里莫名的有些期待。 “是啊,第一锅的时候还出了差错,把盐当成糖了,我哥哥吃了以后喝了好大一碗水呢,这一锅保证没有问题,一定是软烂可口的,”风幽篁得意洋洋的说道。 兰一臣此时却有些羡慕风寒竹能够尝到第一口,即使那不是那么完美,“小竹子费心了,之前你还给我带了软香糕和竹叶粽,可是我尝过这个才知道,什么才是最好吃的。” 风幽篁得到如此高的评价,有些羞赧,“子澶哥哥喜欢就好。” “绿豆汤来了,”木兮端着小盅走了出来,他在屋里偷偷喝了一口,果然是冰凉爽口,解了半日的燥热。 “子澶哥哥,那我先走了,等我有空了,下次再来找你,”风幽篁心里挂着事儿,东西送到便准备离开了。 “小竹子,你等一下,这次皇上派你去解决旱灾一事,我便不能相陪了。但是若你有什么需要,尽管来信,我一定倾力相帮!”兰一臣目光中满含担忧和信任。 风幽篁抱拳道,“子澶哥哥,我会努力的,绝不会拖你后腿。” ———— 陆府大门口徘徊了一个戴着帷帽的姑娘,看门的看她犹豫不决,便上前询问,“这位姑娘可是有什么事要我代为通传?” 女子微微福礼,将手里的锦盒放置面前,歉声道,“劳烦通禀贵府大公子陆宿,将此锦盒交给他,他便什么都知道了。” 看门小厮犹豫一二问道,“待我容禀,姑娘叫什么名字?” “奴只是教坊司的柳烟姑娘,是替人传话的,”她将锦盒奉上之后,长叹一口气,便匆匆转身离去。 这种高门贵族的府邸门前不是她能多待的地方,如果不是为了完成汀兰的遗愿,她是一点都不想踏足的。 汀兰能到如此的下场,只在于情深不寿,可怜别人忘了提醒她,像她们出生风月场所的人,是万万不能交付真心的。 小厮关上了府门,准备进去找少爷,谁知碰巧遇上了刑部侍郎,陆宿的亲爹。 小厮没有急刹住脚步,迎面撞上了人,手中的锦盒“扑通”一声落在了一旁的草地上,谁知恰好是个斜坡,又咕噜噜的滚进了池塘里。 小厮“哎呀”一声,办坏了差事,额头冒了冷汗,连忙跪地求饶。 陆允气得闷哼一声,紧皱眉头,呵斥道,“怎么这样毛毛躁躁的,还不快把东西捞上来?” 第135章 瑞瑛及笄(5) 小厮屁滚尿流的奔向池塘的方向,幸好池塘不算太深,只湿了半条裤子,把东西捞了上来。 陆允自然而然以为是要递到他手上的,可小厮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颤颤巍巍的说道,“刚才府门口有位姑娘,说是要把这东西交到贵府大公子手上。” 陆允轻哼一声,“怎么?难道我还看不得吗?” “自然不是,”小厮脸上流下了豆大的汗珠。 “拿来让我瞧一瞧,刚才你说是位姑娘,你可知道她姓甚名谁?”陆允对陆宿抱有极大的期望,在他功成名就之前,他不希望有任何人影响到他的前程。 小厮小心翼翼的偷瞄了一眼陆允的神色,“她自称是教坊司的柳烟姑娘。” 果然下一秒陆允的脸变得有些阴晴不定,但是当他打开锦盒的那瞬间,神情却有些凝重,好像看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东西。 “那人还说了其他的没有?”陆允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几公分,好像这件事格外重要。 小厮不敢隐瞒,摇了摇头,“她只说是代人传话,其他的并不知情。”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这东西我会亲自交给宿儿的。” 陆宿从学堂回来的时候,小厮告知老爷让他去一趟书房。 书房里光线昏暗,陆宿觉得有些奇怪,父亲一直是个勤勉之人,书房里的光亮更是必不可少,今日却没有让人点灯,想来父亲遇到了什么事情。 陆允从神思中回过神来,温和的让他先坐下来,将一封信递给了他。 “父亲,这是……”陆宿有些莫名其妙,信封上的字明显就是女子的,可他一向洁身自好,也没有招惹过什么女子,除了之前…… “今日府门前有一个教坊司的女子替人来传信,这封信是给你的,我没有打开来看,等你看完了信我有件事要跟你说。”陆允看似平静,但身为儿子的他很了解父亲此时内心有多么的不平静。 抽出信之后,陆宿惊讶的发现上面还残留几滴血迹,让他眉头不禁蹙了起来。 原来这是一封绝笔信,那个可怜姑娘的身影又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笑中含泪的对他说的这些话。 “北斋公子,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每每看到你扇子的落款,总是会在心中想象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如果我们的相遇再早一些,又或者不是那么荒唐的相见,可能我的结局也不会早早收场。岸芷汀兰,郁郁青青,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起小时候你我有过一面之缘。 我曾是名门世家的小姐,家族发生巨变之后,一朝沦为风尘,那些幸福的岁月便离我远去了。所以我总不愿记得过往之事,却又盼着你能够想起一点一滴。但我如今却是等不到了,我失去了那个资格,故而我将玉佩归还。 一块玉佩,辗转几手,早已经失去了当初的意义。 北斋公子,自此之后,山高水长,望自珍重,与君长绝。” 看完信之后,陆宿的心情有些沉重,然后看向坐在书桌后的父亲,问道,“父亲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是关于这个玉佩的事情。”陆云从锦盒里拿出了那块玉佩,玉佩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像是成为了某种不可替代的印记。 “这一块玉佩,到底是什么来历?” 第136章 瑞瑛及笄(6) “你可知道先皇在世之时,有一位大将军君冯贺,他因私通外敌,叛国求荣,被抄家流放,当时你年龄尚幼,祖父为你和他们家的幼女订了一门姻亲,而这块玉佩便是信物,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我们手里。” 陆宿万万没有想到其中有这么深的渊源,“这位将军也是皇姓?” “先皇有不少孩子,而这君冯贺却是先皇最不受待见的一位,别的皇子即使犯了错,也只是幽禁,而他被人诬陷通敌叛国却是立刻斩杀,连辩驳的机会也没有,当时为了撇清关系,更是不会承认这门亲事,没想到那姑娘如今沦落在教坊司受罪。” “父亲,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不如我们把她接到府里来,给她一个安稳的居所?”陆宿也没有多想,他只是不希望故人之女沦落风尘,被迫接客,生活永远没有希望。 陆允抚摸自己的山羊胡须,叹了口气,“你们俩之间终归是情深缘浅,不如把她收为义女,将来给她找个好人家,你看如何?” “父亲拿主意就好,那我现在就去教坊司一趟,看看她人如何了,我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这封信像是临终遗言,怕是她存了死志,”陆宿当即起身,让人准备马车,他本以为那个叫汀兰的姑娘只是自己人生中的一个过客,没想到却还有这么莫大的渊源。 信中说他们小时候见过一面,他确实没有多大印象了,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见她一面。 然而等他去了教坊司之后,他却并没有见到汀兰。 他的心情愈发躁郁不安,直接就去找了老鸨,然而老鸨的神色不大好看,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儿来。 陆宿自认为脾气很好,可到了这会儿他也顾不得君子之风了,直接上前掐住老鸨的脖子,恶狠狠的问道,“她究竟在哪儿?” 老鸨吓了一大跳,被他掐住的地方喘不上气儿,脸憋得通红,脸上的粉也不停的掉,咳嗽了好几声才道,“她……她那么晦气的人,影响了我楼里的生意,要怪就怪他被别人骗身又骗心,搞大了肚子,活该有那样的下场。” “所以她到底在哪儿?”陆宿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耐心,教坊司又如何?他也可以让这里永远开不了业。 柳烟姑娘是那个替人传话的人,恰好看到了这一幕,上前拽住了陆宿的胳膊,阻止他继续发狂,“陆公子你别慌,她现在情况特别不好,上次白公子来这之后,汀兰她就割腕了,好在现在还吊着一口气,如今正在医馆里休养呢。” 陆宿松了手,皱着眉头看向柳烟,“带我去找她,拜托了。” 柳烟在前面带路,陆宿跟在她的身后。 “我看到那封信的时候,心里很慌张,她现在的情况究竟如何?希望姑娘能够如实告知,”陆宿现在神经一直是紧绷的,他现在脑海混乱的很,一会儿是割腕,一会是遗书,如果他能早一点发现玉佩的故事,或者早一点查清汀兰的身世,汀兰的命运会不会就此不同? 第137章 瑞瑛及笄(7) 柳烟没有任何隐瞒,眼神忧郁的望着他,“汀兰的情况确实很不好,我发现她的时候,她身下一滩血,看着尤为恐怖,如果再晚那么一盏茶的功夫,她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我们送到医馆的时候,大夫说了,身上的血可止,但心上的伤难医啊!她的求生意志并不强烈,随时有危险,最晚还发了高烧,可怜没有一个人可以陪在她身边,”柳烟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他产生怜惜之心,只是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悲哀。 陆宿自认为不是个大善人,但对汀兰,他付出的不是一星半点,就算是为了这点残存的良心,他也不希望她有事。 到了医馆,坐堂的大夫识得柳烟姑娘,招呼道,“姑娘是来看汀兰姑娘的吧,今儿她睡了半日,刚刚喝了一碗药,还没有睡着呢!” “谢谢顾大夫,那我先去后堂了,”柳烟感激的点点头,带着陆宿进去了。 后院地方不大,中央种了几棵柳树和广玉兰,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药草,院子里充斥着草药的清香,然而打开木门,迎面扑来的浓重的药味让陆宿皱起了眉,自己没有喝都能感觉到要有多么的苦涩,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咽下去的。 这时,他非常后悔没有在路上买一些蜜饯果子,就这么空手而来了。 屋子里光线有些昏暗,门窗也都是关的紧紧的,床上的人虽然是醒着的,但是却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一般。 开门的动静丝毫没有吵到她,好像谁进来她都不会在意。 柳烟非常担心,坐在她的床边问道,“汀兰,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点?陆公子看了你的信后过来找你了,他就在门口,你要不要见见他?” 原本丝毫没有反应的汀兰眼珠子转了转,睫毛也颤抖了下,终于开口说话了,“让他走,我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如果她知道自己还能活下来,绝对不会写下那封信给他,现在的她有何颜面再见他呢? 正在门口的陆宿眼睫微颤,却不再迟疑,转身离去,柳烟没想到他就这么走了,这下子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好了,看着汀兰滑向眼角的眼泪,知道她是口是心非。 她揉了揉眉心,劝慰道,“汀兰,既然活下来了,就不要辜负上天给你的新生,这世上最重要的只有自己,走出这道坎只能靠你自己,我帮不了你,他也不能……” “柳烟,谢谢你,我都知道,让我静一静,好么?”汀兰太虚弱了,什么也不想思考。 柳烟给她拉了拉被子,带上了门,刚走到拱门,发现那个已经走掉的男人去而复返,手里还提着什么,额头上还有几颗晶莹的汗珠,柳烟拦住他,“陆公子,你没有走?” “汀兰姑娘喝了药嘴里肯定很苦,我给她买了一些蜜饯坚果,她暂时不想见我,你能帮我送过去吗?” 柳烟本以为男子负心薄幸本是常态,可提着东西却觉得这份心意沉甸甸的,她点了点头,又折身当一回红娘。 第138章 瑞瑛及笄(8) 离开兰宅之后,风幽篁径直去了一趟大理寺,想找宋大人说一下她最近的发现,可惜宋大人不在,出城办差去了,她便转道去看一眼花朝。 花朝如今胃口好多了,知道风二爷回来,就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一直呕吐吃不下东西的她如今吃什么都很香。 “二爷,您来了,案子进展如何了?”花朝想起身见礼,却被风幽篁用手制止,让她不用拘束。 “你放心吧,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过两日就把你保释出去,只是暂时不能为你翻案,你可会怨我?” 花朝闻言摇了摇头,“怎么会,二爷是我的恩人,后半辈子我只求守着爷和腹中的孩子就心满意足了。” “真是傻姑娘,”风幽篁为她叫屈,一个大好年华的女儿家被她那个不成器的表弟糟蹋了不说,还被冤枉成了杀人凶手,如今还要为已经不在的人生儿育女,这事若是发生在她身上,她可不会这么伟大。 花朝却抚摸着自己还未显怀的肚子一脸柔和,“我很感激他的到来,若不是因为他,大夫人即使知道我不是杀人凶手,肯定也不会放过我的,我现在就等不到你们回来为我申冤了。” “你好好照顾自己,等你出狱了,我们一定为你接风洗尘,”风幽篁揉了揉她的乱发,颇为心疼。 回到王家时,王老夫人叫了一大家子过去,商量给瑞瑛办及笄礼的事情,这对古代女孩来说是人生中的大事情,意味着自己即将出阁,可以婚嫁了。 家中最近阴云不断,这件喜事肯定要操办一番,去去晦气,瑞瑛没什么意见,向来这种事都是由族中长辈操持,她只要安心听从大家长安排就好。 记得当时瑞芳及笄之时,是当时颇有声望的族长夫人为瑞芳簪发,故而瑞芳在她们面前一直都像个骄傲的孔雀,而轮到自己的时候,王老夫人却犹豫不决,道,“族长夫人生了病,恐怕短时间内好不了了,这为瑞瑛及笄之人恐怕要从其他长者中选了。” 瑞芳坐在瑞瑛左边,听见此话不顾场合就笑了出来,任谁都能瞧出她的幸灾乐祸。 老夫人面上不悦,重重咳嗽一声,道,“瑞芳,你妹妹办不好及笄礼,你觉得好笑是吗?” 瑞芳这才收敛脸上的愉悦,道,“祖母误会了,我笑话的可不是瑞瑛妹妹,而是突然染了疾病的族长夫人,你说怎么就这么凑巧呢,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妹妹及笄的大事上生了病,莫不是两人八字不合吧!” “够了,”瑞瑛向来与瑞芳不对付,听见她阴阳怪气的调侃心里发堵,“道,“姐姐也别打趣我,这及笄礼办得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嫁给一个一心一意对你的夫君,姐姐命好,圣上九五至尊,日后相见,妹妹我还要向你跪拜呢!” 瑞芳笑容一顿,这死丫头嘴上说羡慕自己能成为尊贵的后妃,可谁人不知那也不过是一个妾罢了,她深吸一口气,眼峰一扫,冷光乍现。 第139章 瑞瑛及笄(9) 瑞瑛当然不会着急,在她很小的时候,大房就为她相中了一门婚事,如今人家现在可是御史台左中丞的未婚妻,这两家关系特别要好,等她嫁过去以后不仅是主母,而且也不会有婆媳矛盾。简直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王大夫人自从知道花朝有孕之后,心下的苦闷散去不少,面对女儿的事情上也格外上心,听说没有为她簪缨之人,心里有些着急。 一般来说,身为母亲自然也是可以的,但若是更为身份尊贵之人,像族长夫人那样的,对女儿未来前途和名誉更有好处,而且她也不想让瑞瑛低瑞芳一头,好像她女儿不如二房的人似的。 “好在还有一点时间,篁哥儿可有好的主意?”知道瑞瑛和风幽篁关系要好,如果利用状元郎的人脉,请来一位身份尊贵之人,想必也不是难事。 “瑛表妹的事,自然也就是我的事,我会将此事放在心上的,”风幽篁看出了姐妹二人之间的争锋。 若是其他人她不会管这件事儿,但瑞瑛是她表妹,跟她亲妹子一样,及笄这种大事儿,她不能让表妹丢脸。 谈完了事情,老夫人精神不佳,让她们回去。 瑞瑛走的很慢,待其他人都离开之后,她又缓缓踱了回来,到老夫人身前跪下,老夫人有些诧异的望着她,“瑞瑛可还有其他事情?” 瑞瑛鼓起了勇气,抬起头来,深深的朝地上磕了三下,然后说道,“请祖母取消我和谢公子的婚事。” 老夫人似乎被这惊世骇俗的话吓了一跳,连连咳嗽,然后重重的用龙头拐杖敲了一下地面,地板发出“砰”的一声震响,她身后的嬷嬷忙给她拍了拍后背,安抚道,“老夫人先别动气,不如先听瑞瑛小姐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想瑞瑛小姐现在也长大了,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啦!” 王老夫人这才舒了一口长气,只是眼神不甚友善,紧紧盯着面前的小人儿,“瑞瑛丫头,平时大家都宠着你,这婚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自然是为你好,给你选一个才貌双全的郎君,人家谢公子也等了你好几年,如今你突然变卦,如果你说不出来具体的原因,祖母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祖母,前些日子我被贼人掳走, 虽然消息被府里藏的严实,但谢公子他却是知晓的,正是他和篁表哥将我从贼人手里救下,所以我名声被毁是藏不住的了,试问谢公子又怎么可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娶我呢,他把我送回家也是准备上门退亲的,奈何家里发生变故,他便迟迟没有提及。” 老夫人脸色有些苍白,“这事儿本不是你的错,相信谢中丞会理解的,我下个帖子去请谢夫人来一趟,我们王谢两家相识数载,这点情分不会说断就断的。” “祖母,不仅仅是因为这件事,还有一份恩情,瑞瑛一定要报。” 瑞瑛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目光,“我与一人许了终身,他将我从贼人手中救出,护我周全,而我早已对他倾心,非卿不嫁!” 第140章 瑞瑛及笄(10) “瑞瑛,你是个姑娘家,还懂得礼仪廉耻吗?”老夫人气得很了,温和的面容瞬间消失,她的脑子嗡嗡的疼,许久之后,她才平静下来,厉声道,“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我就当做刚才你什么都没有说过。” “祖母,”王瑞瑛很无奈,以前每次提到这件事,这些大人都会说你还小,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做主,为她择的是最优秀的郎君,你应该知足,可是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总是把她的话当做耳旁风,这一次她不会再妥协了。 “等及笄礼之后,我会让谢公子主动提出退婚,你拦得住我,拦得住谢公子吗?”王瑞瑛说的直白,也很果决。 老夫人还没说话,站在她身后的嬷嬷劝道,“瑛姑娘怎么不理解老夫人的良苦用心呢?谢家郎君现在仕途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那你嫁过去以后有你的福可享的勒,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甚至还有对你好的婆婆,这样的日子很多人想求都求不来勒!” “王瑞瑛,”老夫人的声音沉沉的,好像这一气,把她的精气神儿都给气回来了,“去祠堂跪着,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出来!” “是,”王瑞瑛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把祖母给气病了,那她就是不守孝道了。 至于她会不会妥协从祠堂出来,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在及笄礼到来之前她都会住在祠堂,直到有人来把她请出去。 看着她不服输的样子,老夫人气得皱眉,扶额道,“你看看她,也不知道像了谁,这执拗的半点也不退让。” 嬷嬷捂着嘴笑了一下,“我看她这性子真是随了您呢,想当初你要嫁给老太爷的时候,不也是顶着众人的压力吗?” “这哪能相比较,我和她祖父那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是她和谢裴煜难道就不是了吗?” “那万一谢裴煜真的上门退亲了呢?”嬷嬷的担忧不无道理,毕竟像谢家那样的世家,想嫁进去的高门大户多了去了,如果不是祖一辈王谢两家自古都有姻亲的惯例,这种好事儿是轮不到他们王家这种日渐衰微的家族的。 风幽篁既然答应了王瑞瑛要找到一位尊敬的长者为她簪发,回去的路上脑海里一直在思考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如果不能从本家找的话,她记得圣延长公主的老师绿衣夫人,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女先生,曾经还有幸成为玉珠公主的老师候选人,在贵妇圈一直是享誉盛名,若能把她请来,估计要比族长夫人有影响力的多。 想到族长夫人,风幽篁眼睛微眯,她不会无缘无故的针对跟她没有过节的王瑞瑛,想必是背后有什么人唆使,让她不要参加吧。 刚回到幽竹苑,便听到王瑞瑛被罚祠堂的事情,风幽篁不禁抚额,这丫头最近是水逆了吗?怎么什么倒霉的事儿都找上她了。 到了晚饭时间,风幽篁带了食盒去祠堂,本以为小姑娘会哭得可怜兮兮的罚跪在那儿,没想到跟她想的恰恰相反,人家正坐在蒲团上,嘴里还啃着一个大苹果,咔嚓咔嚓的声音吃的香甜。 第141章 上门求亲(1) “你倒是过得挺舒服的嘛,”风幽篁放下食盒,学着她的样子坐在蒲团上,问道,“你怎么惹老夫人生气了?平常她不是最疼你的吗?” 王瑞瑛咽下嘴里的苹果说道,“一言难尽,我又跟祖母提了退亲的事情,可她还是不同意。” “你太心急了,这个时间说这事儿,她能同意才怪,倒不如等对方上门退亲再说,这样就不是你的问题,而是对方的问题了。”风幽篁给她分析利弊,虽然说她真觉得谢裴煜是一个不错的人,但表妹不喜欢他,而他只能站在表妹这一边支持她。 “我都明白,可是我想给祖母提前打声招呼,不然到时候我怕她接受不来,”王瑞瑛心中还是有祖母的,只是有时候亲情爱情不能两全,选择哪一条道路,关乎着她的未来。 “如果你没有遇到何公子的话,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麻烦事儿了,你会开开心心的等着做新嫁娘,和谢公子生儿育女,做谢家的长房主母,日子一定会很安稳幸福,但是若是你选择了何公祠,不安定的因素太多了,不是吗?”风幽篁手枕着脑袋,对她的未来做出假设。 王瑞瑛却粲然一笑,“选择谢公子固然是好,但这条路好像一眼就看到头了,不会有甜蜜,不会有爱情的冲动,也不会有为了一个人想要做出一切的努力,可何公子就不同了,我愿意为了他学下棋,愿意为了他洗手做羹汤,愿意放下世家大小姐的头衔与他风餐露宿,纵使与他的结果不尽如人意,可我也尝到了爱情的酸甜苦辣,拥有了一条充满荆棘的人生之路,篁表哥,如果是你,你会选择哪一条路?” 风幽篁还真的无法选择,她现在是女扮男装,自己的未来也充满了变数,不知道会不会有一个人会让她愿意换下这一身男儿装扮,冒着欺君的风险重新变为女儿身和他长相厮守,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对她说道,“这世上没有一条道路是以对错来论的,更多的就是无愧于心,只要自己不后悔就好了。” 王瑞瑛笑了笑,“你说的对,所以现在我做的事,就是自己认为对的事,哪怕所有人都不理解我,我也会坚持下去。” 风幽篁离开的时候看了一眼王瑞瑛的背影,这世上的女子大多数都是无可奈何。所以她宁愿去走上一条坎坷的仕途之路,也不愿意让自己落到这样的处境,被困在后院这样小小的天地之中。 ———— 绿衣夫人的夫君也是一位名士大儒,平时最爱去诗社和人谈天说地,有状元之称的风幽篁自然是诗社的座上宾,只可惜风幽篁不常来这地方,这次特意盛装出席,是有其目的的。 诗社里许多夫子对穿着没什么要求,他们更注重的是人的才华,风幽篁去的时候没有暴露其身份,这样一个生面孔让他们对他的关注度高了一个层次,直到有一个同科进士的举人认出了风幽篁的身份,大家才对他的目光从打量变为好奇和探究。 这状元郎什么时候也喜欢上诗社了?怪哉怪哉~ 第142章 上门求亲(2) 风幽篁来这儿不是出风头的,是来求人办事儿的,故而诗会过程当中,他都一直保持倾听的姿态,奈何有人偏偏不放过他。 那位认出他的举人点名道姓的说道,“状元郎今天来了诗会,怎么一声不吭?可是瞧不上我们这诗会的规模?” 风幽篁暗自嘀咕,他应该没有得罪这个人吧,怎么感觉老是找他的茬儿? 她淡淡一笑,道,“在下初来乍到,不懂诗会的规矩。况且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虽在策论一学上颇有造诣,但作诗还真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刚才已听闻墨夫子所做的诗篇,已是自惭形秽,不敢拿在下的拙作与之相比较。” 墨夫子正是绿衣夫人的夫君,他如今不惑之年,一身白衣穿在身上显得沉稳而庄重,如果不是因为他笑起来会露出两个小酒窝,让他与实际年龄不相符合,风幽篁真会觉得墨夫子可谓是名家大儒,和书上的那些夫子先生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听了他的话,墨夫子不骄不躁,露出了两个小酒窝来,“状元郎真是折煞我了,如今这是盛夏时节,不若状元郎以盛夏为主题作一首诗如何?不好也没关系,创立诗社就是为了取众家所长,无关乎好坏。” 此时那个讨人厌的举人又开始说话了,“是呀,状元爷,能有状元之才的人,诗才必定也不俗,何必自谦呢,让我们大家欣赏一下你的文采,莫辜负了这相交的情谊。” 风幽篁冷眸晲了他一眼,“抱歉,在座的我只认识墨夫子,不知阁下是何许人也?” 那位举人面红耳赤,犹如有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自己脸上,他把别人当做竞争的对手,可对方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他压下了心里的燥意,对他说道,“在下罗晟,只是一个小小的举人,不足为道,状元郎不认识很正常。” “之前确实不认识,但如今我算是认识了,自然也就不会忘记,”风幽篁笑中藏着刀,转身又对墨夫子说道,“如今天气炎热,前两日我吃了枇杷,颇觉可口,碰巧我来的时候带了一些我做的枇杷糕,正好借花献佛送与夫子。” 这巴结的意味不要太明显,其他人面面相觑,暗自嘀咕,果然他来的目的不单纯,要不然怎么偏偏只有墨夫子有,而我们却连一个子儿都见不到呢? 墨夫子讶异,连连道谢,“既然状元郎有心,那我就收下了。” “至于作诗嘛,”风幽篁低头思索一下,“我确实没什么造诣,略作一首简单小诗,望大家不吝赐教。” 众人聚精会神地听起来,各个身板儿挺的笔直,风幽篁挠了挠头,才款款道来,“入林如入城,六月如盛夏。” 众人蹙眉一听,这句太过普通又朴素,没甚新意,举人心里也暗笑,还没有他做的好呢。 风幽篁转了个方向,又继续道,“晓来闻雨声,急起看枇杷。” 大家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墨夫子点了点头,点评道,“虽然朴素,但是还算有意境。” 第143章 上门求亲(3) 等诗会结束之后,墨夫子单独留了下来,和他一起留下来的是风幽篁。 “状元爷特意来诗会找我,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风幽篁淡淡一笑,清俊的面容不辨雌雄,她爽朗道,“不瞒墨夫子,在下有事相求于令夫人,我家表妹及笄礼将至,奈何暂时没有寻到德高望重之人为之簪发,听闻令夫人才德兼备,曾为长公主之师,不知墨夫子可为我引荐一下?” 墨夫子本来心有忐忑,没想到是这件事,他没有立即答应下来,夫妻的相处之道在于尊重彼此,于是道,“这件事我会转达给贱内,若她同意,我无话可说。” “那就多谢墨夫子了!”风幽篁感激的行了一礼,却被人阻拦,墨夫子双手托起对方的臂膀,连连道,“使不得,使不得……” 解决了一件心头之事,风幽篁回到了王家,听闻不久前王二老爷被人从书房带走,大家心里乱哄哄的一下子没了主心骨,府里的人不可避免的紧张和不安。 此时,王老夫人叫来了风幽篁,四顾之下,她竟发现王府上下有官职在身,有魄力主事的人竟是自己忽视许久的外孙,如今也无办法,她想托他帮忙看看二爷究竟犯了何事,竟然被抓去了大理寺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风幽篁沉默的听完,食指惯性的敲击着桌面,这是他打算盘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眼中尽是红血丝的老太太,好笑的看着她,“外祖母,我初涉官场,并没有什么人脉,况且二舅舅犯了什么罪还未查明,这时候送钱给人反而会落人口实,只是我有一疑问想问问外祖母,不知祖母可否为我解惑?” “篁哥儿只管说就是,”老夫人偏了一下头,又好似不舒服的转了回去。 “大理寺不会无缘无故找上二舅舅,王二老爷做了什么,外祖母是不是其实都知晓?” 老夫人手里端着茶,正欲凑到嘴边去喝,听到她的话手不可避免的抖了一下,眼神透露着诧异和不可置信,“篁哥儿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是怀疑外祖母会跟二爷狼狈为奸,还是以为我在背后推波助澜!” 风幽篁暂时没证据,但这个大家族里所有人所有事都在老夫人的管辖之内,出了那么多事,他不相信老夫人毫无所觉,还悠哉悠哉的偏安一隅,即使病重,却还没到两腿一蹬的时候。 风幽篁清冷的眼像是一块镜子,透过这双眼好像看到了丑陋的自己,老夫人用力的咳嗽起来,好像要把五脏肺腑全部咳出来。 “外祖母还是好好保重身子,外面的事还是少管为妙,否则可就没命享了。” 风幽篁拂袖而去,身后传来老夫人仓促而呼吸难平的咳嗽声。 嬷嬷在她身后一直轻轻拍着,道,“这篁哥儿太不懂事了些,怎么说出这么难堪的话呢!” 老夫人因为咳嗽眼角有眼泪流下,站起身的时候眼前一晃,老眼昏花,漆黑一片,最后吐了一大口黑血。 第144章 上门求亲(4) 纵然刚吐过了血,老夫人还是撑着身子保持当家主母的样子,身后的嬷嬷有些着急问道,“需不需要找大夫来看看?” 老夫人抬手阻止了她,“没什么大碍,不要惊慌,惊动了众人,反而会让大家更加无措。” “可是这可不是小事啊!”嬷嬷看着地上的一滩血,心惊肉跳。 “把这一块拖一拖,等会还有客人到访,别污了他们的眼睛,”老夫人其实也挺不容易的,操心一大家子的事情,到最后还捞不到好。 刚才她明显听出来这个外孙儿对她的怨恨,或许她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偏心自家人,而忽视了两个外孙,她揉了揉额心,强颜欢笑等着贵客上门。 谢夫人带着他的儿子一起上门了,起初她以为是商量两家婚事的事情,可没想到在前一天晚上,谢裴煜单独找上了门,在他们父母亲面前说了退亲的事情。 他们听后当然不愿意,这婚事已定下许久,哪能说改就改的,况且由他们提出来,那不是落人口实吗? 谢裴煜其实对这门婚事无所谓,但这是王瑞瑛强烈要求的,他很尊重对方,此时面对父母,他不想说出违心的话,抹黑对方姑娘的名声,准备把这一切罪名扣在自己头上。 于是他说道,“儿子与王姑娘相处这么久了,一点感情都没有培养出来,如果成了亲住到一起,那也不过是多了一对怨偶,希望父母慎重。” 谢父气的拍了一下桌面,准备大骂不孝子,被谢母拦住了,谢母忧心忡忡的望着从来不会违逆父母旨意的儿子道,“ 儿呀,是不是瑞瑛丫头这次出去出了什么事情?” 女人的思维总是发散的很厉害,甚至第六感预感非常准,谢裴煜自然不能把外面的事情透露给母亲,他垂了眸,坚定的说道,“儿子已经打定主意了,母亲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明天去王家的时候,我会提出来的。” “你真是胡闹,”谢父一直很看好这个儿子,所以对他基本都是放养式的,可他现在要做出这么出格的事儿,他哪里能答应? “父亲,您和母亲鹣鲽情深,恩爱有加,是因为找对了彼此,可王姑娘绝非我的良配!”谢裴煜说完之后离开了房间,独留下夫妻两人面面相觑。 “这臭小子就这么留下烂摊子给我们,自己屁颠颠的跑了?”谢父总觉得他们之间好像有话还没有说完,怎么就被那小子给忽悠了呢? “我说你还没有听出来你儿子话里的意思吗?估计呀要么是你儿子心里有人了,要么是人家姑娘看不上你儿子。” 谢父觉得头疼了,这都什么事儿啊?“明天你去了之后,还是见机行事,暂时不要提退婚的事,看着你儿子一点。” “我看老夫人明天叫我们过去,也是为了这件事情,她应该是提前知道了孩子们要退婚的意向,或许是瑞瑛丫头先提出来的。”说实话谢母还真挺喜欢这丫头的,可惜或许没有婆媳缘分。 第145章 上门求亲(5) 王老夫人看着坐在自己面前有些局促的谢夫人,还有正襟危坐的谢少爷,她便察觉出了异样,这和以前两家相处的情形都不大一样,好像没有那么自然了。 “我听说瑞瑛丫头被关在祠堂里呢,她这是做错了什么事情罚的这么重呀?一个快要及笄的小姑娘,多给他宽容一些的日子不好吗?对了,说到及笄呀,我们还为她准备了及笄礼,姑娘长大了,手饰方面可不能粗糙了,都得精打细算着呢!”谢母考虑的周到,她是真心把瑞瑛这丫头当自己女儿来养的。 老妇人心理感怀,“难为你还记得这丫头,她也太不让人省心了,快要及笄的姑娘,心却还野着,让她去祠堂锻炼锻炼也好,省得以后嫁到你们谢家,还要劳烦你这个婆母去教导她。” 坐在一旁闷不吭声的谢裴煜蹙了蹙眉,看他们的话题越聊越深入,都快跑题了,他咳嗽一声,道,“不知道老夫人今日叫我们过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王老夫人面色僵了僵,这才有些尴尬的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儿,人老了就是喜欢找人聊天,你们不会嫌我唠叨吧?” “老夫人哪的话,作为小辈的,来看长辈是孝道,是义务,无可厚非,也不可推辞,这是晚辈腆颜今日前来,却不是为了我和我姑娘的婚事,而是为了退掉这门婚事的!” 谢夫人一时不察,没有堵住儿子的嘴,他话一出口,谢夫人用纠结的表情看向老夫人,想为儿子的话弥补些什么,坐立不安的道,“他可能是没想清楚,绝不是轻贱瑞瑛丫头!” 以前两家的婚事长辈们都是赞同的,只有瑞瑛一个反对,如今男方也开始反对了,那这些长辈还有坚持的必要吗? 老夫人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她处变不惊,淡淡看了一眼这个坐姿端正的谢裴煜。 说实话,她打心眼儿里觉得瑞瑛丫头其实还配不上人家勒,若谢裴煜是她的孙子,她可能还要考虑考虑这门婚事,可是叫王瑞瑛才是她的孙女儿呢! 人心都是肉长的,那就肯定有偏重,她问道,“裴煜啊,你和瑞瑛都是我瞧着长大的,心性都不差,当初给你们俩指婚,就是觉得你们俩非常合适,如今你却提出退亲,这是何故啊?难道是有了中意的女子?” 谢裴煜觉得无奈,为什么大家都觉得是自己有了心上人呢,难道他看起来就显得那么渣?在世家礼教之下,未成婚之前可是连妾室庶子都不可以有的,他沉迷于官场,哪还顾得来这么多儿女私情,不想与他们过多纠缠,便道,“想必王姑娘应该已经跟你们说过了,有什么问题你们直接去问她好了,我已经尽最大可能考虑她的名节问题了,至于其他的,我也管不了。” “言尽于此,老夫人,母亲,你们先聊,裴煜先走了。” 老夫人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面子再也挂不住了,垂头丧气的不知道该朝谁发火。 谢夫人见此也不便久留,忙推辞道,“这么婚事是我们无缘了,不过我们两家的关系不会变的。” 第146章 上门求亲(6) 临走之前,谢夫人特意拉了自家儿子去看人家小姑娘一眼,无论如何也是看着她长大的,这些年的疼爱不是假的,做不成儿媳做母女也是好的。 所幸小姑娘在祠堂没受什么委屈,看她面色虽然失了粉黛,但好在还有精神,看到他们来了,也知晓了他们的来意,愧疚的对谢母说道,“谢姨,是我太任性了,您不要怪谢公子,他真的是个好郎君,以后也一定会找到一个容貌相当的女子的,是我没有这个福气成为您的儿媳。” 听到小姑娘言辞切切,知道她心意已决,谢母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是担忧的看着她,“如今你就快要及笄了,你相中的那公子他真的可靠吗?你真的了解他的秉性吗?” 瑞瑛想起何衍,杏眼含春,眉目微垂,道,“他虽然家世不显,但胜过真诚,而且有一技傍身,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对我许下的承诺也一定会做到。” 这一路上谢裴煜也跟她经历了一些事情,看着她郑重其事的说道,“你我虽没有夫妻缘分,但是我认下你这个妹妹了,日后你出了门去,若是受了欺负,我这个哥哥定会上门为你讨回公道!” “有你这个做大官的哥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王瑞瑛坦然的接受了,正说着有下人通禀来,说有人上门提亲,而提亲的对象正是她这个刚被退了婚的王瑞瑛。 王瑞瑛自己都有些懵,更不要说面前这两位主动来提退亲的人了,不过很快,谢裴煜似乎想到什么,犹豫道,“会不会是你那位心上人啊?” 何衍?会是他吗? 王瑞瑛自己也不确定,会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她也在祠堂待不下去了,便借着谢母的名头正大光明出了祠堂,想去偷偷瞧一瞧,来给自己下聘的是哪一位? 风幽篁被迫出面营业,也请后堂的老夫人坐软轿前来,看着早已熟悉的某人,风幽篁也不装腔作势,直言道,“何公子,对于你要娶我妹妹,我是双手双脚赞成,可这事儿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得了主的,何况,我这妹妹这婚是刚退你就上门来,这对我妹妹名声也不太好呀,你说是也不是?” 何衍今日穿的颇为正式,就连平日散漫的长发也用发簪别了起来,不得不说,真像一个豪门贵公子,再配上这绝美的容颜,谢裴煜在他跟前确实不如他美,但一个男人看其美不美,就显得过于多余了,只是对于他这个好表妹来说,格外吃他的颜吧! 何衍也不难过,也不失落。 他上门不是冒冒失失来的,他请了当地最好的媒婆,还抬了他倾尽所有的财力置办好的聘礼,两只大雁还在前头扑棱着,那是他特意上山亲手射到的,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他满满的诚意。 他道,“我没想过一次就能成功,这一次我只是想表明我的态度,也想在大家面前亮相,让她的家人知道我的存在,不要将一切都怪罪在一个女娘身上,一次不成功,之后我会次次上门,直到成功为止!” 第147章 上门求亲(7) 没过多一会儿,老夫人从后堂走了出来,她万万没有想到,退婚的事情才说开了,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上门求亲的人就来了,你要说这中间不是串通好的,她打死也不信。 不论是看在谢夫人的面子上还是自己的老脸上,她都不可能立刻答应这门婚事。 看着这个英俊的后生,她眼皮都不抬一下,冷冷的说道,“什么时候我王家的门槛这么低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来?” 风幽篁本来坐在左手边,此时听到老人的话,眉头微微一皱,这让他想起了当初他和哥哥摇尾乞怜,上门打秋风的场景。 那时他们真的走投无路,想到这个外祖家是他们唯一的避风港,他们历尽千辛万苦来到王家门前,可惜当时他们穿的太过像乞丐,连门房的都看不起他们,摆摆手就打发要饭子似的,让他们离他们王家的门槛远一些。 如果不是他们还保留着他们亲娘的证明王家身份的玉佩,恐怕连老夫人的面都见不着,可后来即使见到了,老夫人对他们的态度也是不温不火的。 风幽篁从回忆里缓过神来,便见到何衍这小子没有被她的话所气恼,仍然一副恭敬有礼的模样。 “王老冯说的是,是晚辈冒失了,是我考虑不周 ,应该先送拜帖来才上门的,不过晚辈是真心求娶王家小姐,希望能给晚辈一个机会,”何衍仍然双手交叉在前,微低着头颅。 站在屏风之后的王瑞瑛脸颊微红,和他一同站在一起的谢夫人打量着大厅里那高大伟岸的人,碰了碰身边的干女儿,“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那小子吧,长得确实比我儿子好多了。” 王瑞瑛心想,有这么贬损自己儿子的吗?还好他本人没在这儿,不然她都不知道怎么面对前未婚夫那张脸了。 王老夫人却不大高兴,“既然你有这个心,那就自报家门吧,我怎么不知道有哪家贵公子不让父母上门提亲,而让媒婆上门的……” “在下何衍,并非老夫人口中说的贵公子,晚辈出生寺庙,受寺庙之人接济,自小无父无母,一生爱棋成痴,本就是孑然一身之人,能与王家小姐结缘,也是我不曾料到的,晚辈自知家世不显,但平稳的生活我还是能给的,晚辈也不想骗老夫人,这就是我全部的生活。” 老夫人重重咳嗽一声,打断了接下来他要说的话,然后站起了身来,“何公子的来意我已知晓,不过今日老身身体不适,就不留客了,日后也不要不请自来了。” 老夫人走后,空气中冷冷清清的,何衍连一口水都没有喝到,就要被赶出去,何衍早已料到,脸上也没什么其他表情,正准备走的时候,身后有人喊住了他。 “阿衍——”王瑞瑛亲自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她本来不想出面的,可是祖母的话让她心里不舒服,也担心何衍会因此自尊心受挫,就这么放弃了他们之间的姻缘。 第148章 上门求亲(8) 何衍听到她的声音浑身一颤,急急的转回了头,果然看到了许久未见的王瑞瑛,不过碍于还有其他人在场,他只是朝前走了两步,便停住了脚步,只是那双眼睛却一刻不停的盯着面前的人,感觉她好像更瘦了。 风幽篁看着眼中只有彼此的两个人,轻声咳嗽了一声,道,“今日这亲事是提不成了,还望何兄把这些聘礼都先带回去吧!” 王瑞瑛欲言又止,最后只道,“今日祖母的话别放在心上,祖母平日最疼我了,待会我在她耳边吹吹风,她态度就会软和下来的。” 何衍依依不舍的对王瑞瑛说道,“好,今日我就先回去了,等我下次再选个好时机上门,一定会让老夫人答应我们俩的婚事的!” 听到他并没有气馁,王瑞瑛紧缩的心这才放松下来,目送他远去之后,这才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 这时谢夫人也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本来以为两家的婚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可现如今却是一点可能也没有了。 都怪她家小子,不懂得讨女孩欢心,白白人这么好的姑娘,便宜了别人去。 风幽篁见谢夫人似乎有事和表妹说,自己便识趣的行礼退下了,如今王二爷被抓去了大理寺,整个王家群龙无首,需要他出面打点各方才行。 王瑞英再次面对谢夫人时有些窘迫,也知道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让两方的关系变得僵硬尴尬,郑重的在谢夫人面前跪下磕头,“谢姨,是我对不住您,对不住谢公子,我无缘成为您的儿媳是我的遗憾,不过若是您愿意的话,您收我为干女儿可好?” 谢夫人忙上前一把扶住了她,将她拉了起来,“傻孩子,别说这样的话,今日瞧见那个何公子,我才明白我家煜哥儿哪点比不上人家了。” “何公子看你的眼神满满的都是爱意,这点儿我是瞧得真真的,就连老夫人说出那么诛心的话语,何公子都能够忍受下来,也说明了他的好性情。” 谢夫人从荷包里掏出了另外半块麒麟纹玉佩,这是他们当初定亲时交换的信物,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了,“这东西啊虽给了你,但并不代表我们两家就不来往了,哦,你若是愿意,叫我一声干娘,我也开心的紧。” “嗯,那我就腆颜叫你一声干娘了,以后谢公子就是我哥哥,”王瑞瑛脸上的忧郁烟消云散,露出了雨过天晴的笑容。 王瑞瑛刚把谢母送出了门,转身朝房间走时,就遇到了气势汹汹的自家母亲,她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这事先斩后奏,等退了亲才让母亲发现,她不得气坏了。 谁知她还没有言语,迎面就遭到了母亲的一个耳光,声音响亮的让四下的下人都震惊的抬起了头,看向她们这边。 从来没有见过王大夫人发这么大的火,王瑞瑛也吓懵了,捂着红肿的脸颊,一双眼睛里晕染上水汽,看着仍在暴怒边缘的母亲。 “到底是谁告诉你这么做的?自古以来婚事都是父母之言,媒妁之命,谁给你的胆子自主去退了婚的!” 第149章 上门求亲(9) 王大夫人的胸脯还是一起一伏的,她辛辛苦苦为女儿求来的婚事就这么没了,那她大房以后更没有什么优势了。 王瑞瑛知道母亲是为自己未来担忧,眼眶红红的,不敢反驳。 正在她们二人僵持之间,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来了,说是老夫人有请,让她们过去。 一家子坐下来,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不过大家面上都不太好看,王大夫人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道,“这婚事不能退,明个我就去谢府和阿蓉好好说说,我们是好姐妹,看在我的面子上,她不会拒绝的。” 老夫人闭了眼,再抬起来的时候,浑浊中带着一丝清明,“瑛姐儿的婚事退了就退了,再上门去求,把我们王家的颜面放在何处?到时候再给她另外选一门亲事吧,至于今日那个上门求亲的,我们王家是决计不会答应的,一个穷乡僻壤的破落户,也想癞蛤蟆吃天鹅肉,做梦!” 大夫人的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然后又狠狠的瞪了自家女儿一眼,明明有这么好的婚事,却不懂得珍惜。 不管是她还是老夫人,都不会答应让她下嫁给那个穷小子。 王瑞英心拔凉拔凉的,浑浑噩噩走出来的时候,差点被门槛绊倒,手扶在门框上,眼前一片漆黑,她想不明白,身份门第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自古以来,门当户对都是人们婚姻状态的不二标准,若是有下嫁和高嫁之说,那弱势的一方就像上辈子烧了高香似的要把人供起来,似乎连话语权都剥夺了。 多少情深的感情都是因为这道门槛跨不过去而分崩离析的,她手心冒汗,就连即将到来的及笄之礼都变成了王家待价而沽的分水岭,而她就是那只待宰的羔羊。 于是向来身体康健的王姑娘,在这天晚上发了高热,一病不起了。 第二日晚间,风幽篁得到消息,下值之后便回了王家,去探望表妹,路上和风寒竹打了个照面。 二人隔着屏风与王瑞瑛嘘寒问暖,隔得远都能闻见那苦苦的药味,王瑞瑛的热度久久不退,不知被灌了多少苦药了,迟迟不见好,府医竟然都束手无策。 二人都知晓,这病当有心药医,哪是普通的发热可治的。 “篁表哥,辜负你一番心意了,恐怕这及笄之礼是办不成了,”说着说着,眼角又流下了泪来。 风幽篁没有回话,食指摩擦着拇指,倒是身边的风寒竹说道,“丫头,你别丧气啊!明天你一定能够好起来的,到时候穿的漂漂亮亮的,让绿衣夫人给你及笄。” “多谢,只是我现在浑身乏力,估计明天也起不了身了,”说了会话,王瑞瑛已累的不行,便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两人出来时,并行走在林荫道上,风幽篁道,“你说我们要不要让何公子过来看望一下,说不定表妹的病情就会有所好转。” 风寒竹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这事儿万一被旁人撞见了,对表妹的名声不太好。” “你傻了,这事当然不能明目张胆的来,悄悄进行吧。明天表妹的及笄礼是一生中最重大的日子,我还是希望啊,她能够过得顺遂。” 第150章 上门求亲(10) 王二老爷这些时日可受了大罪了,他是头一次经历了牢狱之灾,面上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 他一开始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出去了,可是迟迟等不到有人来接他,直到那些刑具展现在他面前,他才知道这并不是别人开的一个玩笑,而是他真的摊上事了。 而指控他的罪名则是他被怀疑杀害王瑞昌,他当然咬死不承认,并且反诬告他们陷害,要当庭对质。 牢里的人可没有手下留情,烙铁就这么像烤肉一样的落了下来,身上传来的剧烈疼痛让王二老爷难以忍受,发出了一声声鬼哭狼嚎的凄厉叫喊。 大理寺卿立于刑室门口,里面的小吏一出来,拱手道,“大人,这人嘴太严实,翘不动,也动了刑,现在人昏过去了。” “嗯,还没找到接头之人吗?”宋大人一脸严肃,面上沉静如水,恍若没有听见牢房里的各种凄厉求饶。 小吏稍微犹疑,道,“已经派人去找了,就连风大人那边也帮了忙,现下有了线索,就等着他们的收获了。” 宋大人脸上露出满意之色,这个案子终于快要水落石出了,他最享受的就是揭露真相的那一刻。 王瑞瑛及笄这天,她总算可以起床了,只是气色不佳,看起来蔫蔫的,身边的侍女给她换上一身郑重的石榴烟霞罗衣裙,配以名贵的珠宝首饰,再涂抹上色彩亮丽的妆容,整个人焕然一新,也完全遮盖住了她的颓然和病容。 大夫人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和她横眉冷对,但语气委实算不上好,她道,“今儿是你人生的大日子,往后就是大姑娘了,我能说教你的时候不多了,但母亲有一言告诉你,你毁了我给你定的婚约真的是你的损失,谢家高门大户,一般人都够不到的门槛,你为了所谓的爱情放弃了安稳富裕的生活,那么之后你要吃的苦就得自己受着,别有一天回家来趴我怀里哭!” 王瑞瑛心中苦闷,若是何衍不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家里人铁定不会这么排斥,可是世上之事难以两全,她才会这么痛苦,需要抉择,得到什么同时也会失去一些东西。 “母亲的谆谆教导,女儿铭记于心,既然我已经做出了选择,那我也不会后悔,”王瑞瑛倾身向母亲福礼。 “唉,你去吧!”王大夫人眼泪划过眼角,又伸手抹开了。 绿衣夫人果然受邀来参加王姑娘的及笄之礼,能请到这样重量级的人物,王家的排场显然不是一般人家能比,那些同来受邀参加的宗族乡亲们无不羡慕这位即将及笄的姑娘。 那位生病的族长夫人自然没有到场,若是知道没有她的出席也无甚大碍,不知道会不会后悔莫及。 王瑞英缓缓走上高台,沐浴净手焚香,在祖宗面前跪了三拜,然后在绿衣夫人的面前,如一个小辈一样的,等候着她为自己簪发。 绿衣夫人特意拿出了长公主曾经赐给她的宝缨香钏琉璃簪,插在了王瑞瑛缠好的发髻之上。 第151章 出发郑州(1) 接下来是宾客宴请,女客和男客的坐席是分开来的,风幽篁他们坐在男客这一桌,王二老爷不在,他便成为了这场宴会的主人翁,和身边的人把酒言欢。 风幽篁右手边坐的是他哥哥风寒竹,风寒竹身边的几个好兄弟也都在这一桌,而风幽篁的左手边是蓝一臣,他向来不轻易去别人家的宴会,以避免有私相授受或者结党营私之嫌,但这一次他还是到场了。 他们之间的情分和别人是不同的,如果说曾经的信德王和温岭是长安双绝,那他们二人便是比兄弟更为亲密的知音相交。 正于觥筹交错之际,何衍姗姗来迟,身上风尘仆仆,他虽身份不显,却也是风幽篁特意亲自前往去邀请而来,王姑娘的大日子,何衍无论如何也不会缺席。 他特意回了菩提寺一趟,去求了开过光的菩提手串,这和兰一臣左手腕上的檀木佛珠明显不一样,这串菩提手串小巧许多,一看就是姑娘家容易佩戴的首饰,他想等及笄礼结束之后,找个时间送给她。 风幽篁见他来了也很是开心,让人在主桌给他多加了一个座位,恰好安排在了戴渊的旁边。 何衍的出现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毕竟他长得很是不俗,就连男子也忍不住多看他一眼,而有一王家的旁支恰好听说了何衍上门提亲的事情,趁着酒意上了头,便开始说起浑话来。 “咱们今天的主角王姑娘,不得不说,她的往事可以说成话本了,谢家高贵的门庭不要,偏偏看上一个穷小子,不过人家的眼光确实不错,长得可是细皮嫩肉的,妥妥的一个小白脸!” 主桌上的每一个人脸色都不太好,如今何衍就坐在主桌上,而风幽篁作为东道主坐在主位,那主桌上的其他人自然是要为风幽篁和何衍撑腰的,容不得别人说三道四,兰一臣向来淡漠平静的脸上也露出了威压,沉沉的注视着那个开口说话的人。 风寒竹火爆脾气,当即拍了桌子,站了起来,指着那个人说道,“你刚才说什么?大声点再说一遍!” 那个人缩了脑袋,一副畏惧他的样子,只重重的哼了一声,“你让我说我就说,我就不说。” 没想到这个人真是又刚又怂,其他人都没眼看。 倒是成为主人公的何衍并不以为意,他闲庭自若的夹了一块面前的青菜,可能从小住在寺院的缘故,他也只吃素食,不吃荤菜,看他面色如常,并没有听进心里,风幽篁瞥了他一眼之后,拉着哥哥坐了下来。 而他自己却站起来,对众人举杯,“今日是我表妹的及笄大礼,各位能来赏光,便是王家的贵客,至于那些别有二心之人,相信也无言坐在这吃酒,至于我表妹的婚事,关乎姑娘家的名誉和未来,自有自家人操心,外人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其他人纷纷附和起来,共同举杯,那个最初多嘴的人低下了头,这吃也不是,走也不是,着实尴尬。 第152章 出发郑州(2) 酒酣耳热之际,丝竹之声响起,这样能热闹的场合,自然是要请舞蹈班子来热热场,空旷的草坪上,女子翩翩起舞,伴随着空中的花瓣飘落,让她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就像九天仙女下凡一般,让人移不开目光。 其他人都看的目不转睛,倒是主桌上的人却并不在意,他们更愿意与身边的人交谈,季未喜欢吃肉,盘子里的大肘子被啃得七零八落的,嘴上也油光滑亮,手上也有许多的油腻,可他并不在意,甚至还用舌头去嗦自己的手指,仿佛那是什么人间美味。 季末实在看不过去,向身后倒酒的侍女讨要一张帕子给他擦嘴,既嫌弃又温柔的对他说,“没人跟你抢,慢点吃。” 风寒竹这次也可以痛快的喝酒了,平日里风幽篁管他甚严,他总是不能尽兴,在风幽篁没有注意到的角落,他把整整一壶酒都已经喝完了,然后又开始下一壶。 何衍和他们并不熟,但他们都是好相处之人,没一会儿每一个人的名字他都大概知道了,身边这个戴渊穿的随性,宽大袖袍,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然而却有一种洒脱不羁的感觉,他懒洋洋的半眯着眼,好像无精打采,又好像在注意着身后其他桌的动静。 何衍也侧耳去听了两句,有一人似乎说道,“这歌姬的舞姿也算是独特,但可惜却没有笑颜居的绿绮姑娘舞得动人,当时一见惊鸿舞,如今仍是梦中人。只可惜如今人家已是信德王的美人了!” 他旁边一人也说道,“美人又何止她绿绮一个,那个教坊司的花魁姑娘,不也被人赎走了吗?这城中不乏风流之人,你能一饱眼福就不错了。” 何衍没有再听下去,他借口要上茅房走出了宴客厅,宴客厅中放置了许多的冰块,故而觉得凉快,然而一走出去便觉得热浪袭面而来,像是走进了蒸拿房。 风幽篁请他来时,就提前说好了会安排他与其表妹会面,所以何衍离席风幽篁心知肚明,何衍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王瑞瑛匆匆而来,为了防止被外人看见瞧见误会,风幽篁特地让他们去幽竹苑的拱桥相会。 如今他们二人一人站在桥上,一人站在桥头,像是偶然遇见的路人,并不是刻意来相会的。 何衍将准备好的菩提手串放在了栏杆之上,抬头看着岸边的风景也不看她,但话却是对她说的,“王姑娘今日及笄,这是我送你的及笄之礼,听闻这几日你身体欠安,睡眠不稳,这菩提手串有佛香渲染,定能将鬼怪阻挡在外,让你安稳入睡。” “谢谢,我很喜欢,”王瑞瑛看着栏杆上的那串红色珠串,病情都好了一大半,她正想上桥,却被他阻止,“等等,我还有一些话想对你说,你别动,说完我就走。” 王瑞瑛顿住脚步,看着何衍一半的侧脸,恍惚之间觉得他好像瘦了,她眸子黯了黯,听他说道,“我是下棋之人,又何尝不是棋局中人,我常常有身不由己之感,但遇见你之后,我不想做一颗废弃,也想让自己这颗棋子有用武之地,能够为你遮蔽一番风雨,别人都说我配不上你,有高攀之嫌,我不否认,但在不久的将来,我会为你创造一个新的天地,让曾经觉得你眼光差,看不起你的人都仰视你,只要你对我有信心。” 第153章 出发郑州(3) 王瑞瑛听着他的承诺,觉得很安心,这些天来的惶恐和担忧填满了她,甚至一度动摇了她曾经跟他在一起的信念。 王瑞瑛从小生在高门大户之中,所以过度的渴望真挚的感情,但并不意味着她失去理智,家里人在她耳边的耳提面命,让她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冲动,如果她一个人坚持下去,恐怕会失去这份勇气,好在她的背后有何衍。 “阿衍,我从来没有觉得你配不上我,又或者你高攀了我,我也不在乎以后你是高升还是默默无闻,我唯一期盼的就是能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把自己的生活过好,旁人的闲言碎语,我根本就不在乎。” 何衍内心波澜,终于侧过身子面向了她,那久久地凝视,仿佛已经度过了一生,他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就算是是下棋的时候,面上总是冷静自持的,谁也看不出他的路数和想法,而面对王瑞瑛的时候,他总是会露出他柔软的肚皮,让人一眼就能看到那坚硬外壳里的柔软。 “好,那我先走了,”何衍微微垂首,向拱桥的另一边走去,身后的人也慢慢走上了拱桥,那灼人的目光让何衍怎么也忽视不了,但他克制着没有回头去看,他怕这一回头就再也不想走了。 男子与女子终究是不同的,若此时在桥下的是王瑞瑛,必然会一步三回头的不想离开,因为女人总是容易心软。 王瑞瑛拿起了在栏杆上放着的菩提手串,很轻松的套在了自己的腕间,在阳光的照射下,白皙的手臂映衬的红色的手串熠熠生辉,不经意之间好像还闻到了淡淡的佛香,让这些天来紧绷疲乏的神经顿时放松下来。 “妹妹,这是在这做什么呢?”王瑞芳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也不知道她在这儿看了多久了。 王瑞瑛身体微僵,转过身来,面带笑容的看着他,“你何必明知故问,你刚才不都看到了吗?我在和我未来夫婿聊天。” “你还真是不知廉耻,还没有定亲呢,就和人不清不楚的,还以未来夫婿自称,这要是让你娘和祖母知道了,恐怕又被你气出病来,”王瑞芳双手抱胸,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所以你是要去告密吗?”王瑞瑛也不惧怕,准备从她身边侧身而过,却被她伸手拦住。 “我对你的事不感兴趣,但有一事相求,我爹被抓起来了,你跟篁表哥关系最好,能不能让他帮帮忙?”王瑞芳干巴巴的说着,她向来不喜欢求人,而且她也不是真心想让他爹回来,她只是为自己以后考虑,要是她爹犯了事情,她想入宫的梦想就成了泡影。 后宫里的娘娘家族就算是再不显赫,也不可能容忍有一个关在牢狱里的爹,况且她还并没有受宠,是颗随时可以放弃的弃子,她赌不起。 王瑞瑛听了极为好笑,嘲讽的对她说道,“若是你爹真的没有犯过错,大理寺自然会把它放出来,又何必让篁表哥动用关系,莫不是你爹真的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第154章 出发郑州(4) 王瑞芳本来就不是好性子,压抑着让自己来求她已是她的极限,如今听了她的话,怒不可遏的回嘴道,“你莫不是忘了,还有把柄在我手上。祖母若是知道你今天偷偷来见外男,还是她最瞧不上眼的穷家子,看你有什么好果子吃!” 王瑞瑛见她露出本来面目,这才觉得舒快些,刚才那样根本不像原本的她了,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你尽管去说好了,你以为我是被吓大的吗?” 正在二人僵持之间,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唤她们过去,说是有女客上门,让她们去认认人。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暂时放下彼此之间的成见,一前一后的进了老夫人的院子。 此书屋中老夫人难得展露笑颜,对身旁一个早已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说道,“这么些年都不见了,你过得可还好啊?” 女子虽已嫁人生子,但仍是风韵犹存,看着老夫人一口一个姨母的叫着,王瑞芳看到来人时身子猛的一颤,胸中的怒火腾腾的燃烧起来,比面对王瑞瑛时要愤怒百倍。 “这位夫人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呀?”王瑞芳说话从来都不客气,拜见了祖母之后,便规矩的坐到了一边。 老夫人向大家介绍,“这是我妹妹家的女儿,好久都不见了,你们该称呼她为表姑母。” 王瑞瑛看了一眼王瑞芳,若有所思的想了想,“表姑母怎么会突然到访,难不成是知道今天我及笄,所以过来送礼的?” 手上空空如也的柳氏面露尴尬,“是我不知礼数了,不知道今天王姑娘及笄,改日一定把礼物送上。” 老夫人打着圆场,“小姑娘什么礼物没见过,哪缺了你那一份,你能来她就很高兴了。” “祖母说的是,表姑母的到来真是让我又惊又喜,不知道姐姐是不是也这么想?”王瑞瑛把话题转向了从刚才起一直沉默不语的王瑞芳。 经过那么长时间,王瑞芳也冷静下来,她问老夫人,“弟弟今天还好吗?” 王瑞华刚出生不久,只有奶娘照顾,她也不放心,便把他送来了祖母这儿,看着这个突然跑出来的女人,也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她可不放心把弟弟放在敌人的眼皮底下。 老夫人很喜欢小孩,听到她提起王瑞华,忙招呼嬷嬷把他带过来,王瑞芳很明显的感觉到表姑母的脸上有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她心里冷笑一声,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 “表姑母既然已经梳着妇人的发髻,想来也是嫁了人的,那可有孩子,怎么不把孩子一起带过来呢?”王瑞芳可不想跟她打什么哑谜,她只是没想到这个人这么厚脸皮,竟然还有胆子上门来。 老夫人也对她的生活感到好奇,刚才也正想问呢,柳氏偏了偏头,装作柔弱乖巧的说道,“是有一个儿子,如今已到了开蒙的年纪,找了许多族学都不太满意,若是老夫人有门槛可以帮忙推荐一下。” 第155章 出发郑州(5) 王瑞芳捏着骨节咯吱作响,如果不是因为她仗着有老夫人撑腰,她现在早就破口大骂,把她赶出去了。 老夫人还被蒙在鼓里,对这个侄女儿很是疼惜,“这事儿我吩咐下人去办就好,以后你要是有了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看你这些年都不露面,我还以为你把我这个姨母都给忘到脑后去了。” 这时嬷嬷带着小瑞华进了屋子里,他刚喝过奶,咿咿呀呀的嗦着手指头,不过他白白胖胖的,显然被喂养的很好。 王瑞芳刚想伸手接过来,却听柳氏说道,“不如让我来抱抱吧,我生过孩子有经验,孩子见了我都很喜欢。” 王瑞芳警惕的看着他,一口回绝,“不用了,瑞华从出生起,我就在照看着了,没有人比我跟他更亲近。” 老妇人不是吃素的,能看出来瑞芳对她的敌意,只是她们不是才见面吗,怎么会有过节呢? 王瑞芳从嬷嬷手里接过孩子,从怀里掏出一个波浪鼓,举到孩子面前让他玩耍。 小瑞华咯咯的笑着,用他的小胖手软弱无力地抓着,过一会儿他便哄睡着了,嬷嬷便带他下去,让奶娘照看着。 老夫人要休息,给柳氏安排了屋子就近住下,单独把瑞瑛留下来。 王瑞芳和柳氏一前一后出的屋子,在分岔口的时候,王瑞芳在柳氏身后开了口,“你来我王家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不要说只是走访亲戚,我一个字都不信。你什么身份,我心知肚明,想堂而皇之的鸠占鹊巢,成为我的继母,真是痴心妄想。我爹现在入了狱,如果你想嫁给他,不如就去狱里面陪他好了。” 柳氏突兀的登门,就是因为这几日得不到王二老爷的消息,心中担忧,如今听说他入狱心里慌张,但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转身被王瑞芳说道,“瑞芳姑娘是对我有什么成见吗?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论我什么地方得罪姑娘了,我在这给你赔个不是。” 看着她仍然装聋作哑的样子,王瑞芳不予理会,径直越过她离开。 柳氏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暴露的,但就算她们知道了,她也不怕,她身后有老夫人和王二老爷,现如今最重要的是把二老爷给救出来,这可是她的靠山。 堂屋里静悄悄的,香炉里的烟袅袅的升起,老夫人无奈的叹了口气,“今日是你及笄的日子,本不欲与你多说,只是没想到那位何公子还真是锲而不舍,今日也到了席间,听说你和他见面了?你知不知道这事传了出去,你不嫁也得嫁!” “祖母,我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娘了,既然我已经和谢家退了亲,而我已经坚定的选择了何公子,那我就会一直走下去,还望祖母成全!” 老夫人头疼不已,嫁给这样的人,对他们王家并没有任何助益,而瑞瑛又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看来只能下些狠招了。 “既然他想要娶你,那也得拿出诚意来,如今,他既没有官职,也没有财富,如何娶你?你跟他说,有朝一日他像篁哥儿一样有出息,这婚事我就不反对了。” 第156章 出发郑州(6) 王瑞瑛知道这是祖母对她最大的让步了,她相信何衍也不会负她所望,于是答应下来,“好,等到阿衍金榜题名的那一天,祖母可就没有任何理由反对了。” “你这孩子说什么也不听,祖母是管不了你了,等将来有一日你后悔了,谁也帮不了你。” 这似曾相识的话,王大夫人也说过,王瑞瑛知道她们是为自己好,心中熨贴,凑近了几分,双拳不轻不重的给老夫人捶腿。 “祖母嘴上说的严厉,总归是为我们这些小辈好的,以后我不会再让祖母和娘生气了!”王瑞瑛低眉敛目,讨好乖顺的模样,让老夫人又爱又恨,狠狠的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呀……” 等宴会散去之后,风寒竹带着他那些兄弟去了幽竹苑玩耍,他们喝了酒又正闹腾,院子里热闹的很。 风幽篁却喜静,被兰一臣邀请外出去赏荷,渼陂湖边开了许多的荷花,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水天一色,在湖边漫步,别有一番风趣,闻着沁鼻的荷香,好像什么烦恼都可以忘却。 兰一臣让木兮从车上取下了七弦琴,在一块凸石上盘腿而坐,轻拢慢捻,琴声从指尖缝隙流出,在广阔天地里回响,惊起了在水上嬉戏的白鹭。 风幽篁颇为惊讶,“子澶哥哥还会抚琴?之前竟从未听过。” “我家大人无所不能,弹琴又算得了什么!”这话颇为自豪的样子,木兮说的与有荣焉,简直把他家大人当成了一个传说,这层滤镜太过严重,风幽篁不予置评。 琴声悠扬也很欢快,一首《莲叶曲》与这漫天景色相辅相印,别有一番滋味。 风幽篁却猛然想起某个夜晚,她于梦中入睡之时,恍惚间似乎也听到这悦耳的琴声伴她入梦,就好像在她的耳边回响一般,原来那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风幽篁心尖似被灼烫了一般猛然惊醒,俯身去看那个弹琴的男子。 兰一臣眉目清垂,似乎和手中的七弦琴融为一体,也不知道是他在弹琴,还是琴因为他而有了生命,论谁都不愿意打破这份宁静和美好。 一曲结束,等琴音平息之后,兰一臣慢慢的抬起了头,和蔼的问道,“小竹子可会弹琴?” 风幽篁无奈的摇了摇头,在现代的时候她只学过钢琴和琵琶,唯独没有学过古琴,不过她可以学伯牙和钟子期一般做他的知己。 兰一臣伸了手让她过来,风幽篁不明所以,走上前两步,被他拉着坐到身边。 兰一臣将手放在她的手指之上,一点点的为他讲解古琴的构造和指法,木兮心里叹道,大人对谁都疏远的很,可只在风大人面前如此亲近,就连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都没有得到过大人的青睐和教导。 坐得近了,风幽篁可以闻到兰一臣身上的青竹气息和淡淡的檀香味,那是属于一个人独有的味道,旁人是模仿不来的。 她心潮起伏,心一乱,手也跟着乱起来,竟然反手抓住了兰一臣的手腕,对方以为她与他玩呢,还好声好气的温柔说道,“认真些,别闹。” 第157章 出发郑州(7) 兰一臣和风幽篁在湖边道别,在回到那条必经的巷子时,遇到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是许久未见的寒一。 寒一在门口等了半天了,见到他欣喜的跑上前,“哥哥这是去哪儿了呀?我在这都等半天了。” 兰一臣有些意外他对自己的称呼,虽然隐隐猜到了他的身份,但他并没有打算认下这个弟弟。 他冷淡疏离的对他点了点头,“寒公子是有事找我吗?” 见兰一臣对自己的态度仍是不冷不淡,甚至比不上那只是他怀里的猫,殷一寒也不打算装了,似笑非笑的说道,“哥哥不是已经猜出我的身份了,我们的父亲可是同一个人,叫你一声哥哥也是应该的。” 接着他又似拈酸吃醋的说道,“就连那个风大人都可以叫你哥哥,我跟你有血缘关系,又为何不可以?” 可他这句血缘关系似乎惹恼了兰一臣,神情立刻冰冷起来,周深的温度都降了好几度,他看着殷一寒如同看待自己的仇人。 “寒公子真是说笑了,我娘亲只生了我一个,可从来没有生过什么弟弟,你这乱人亲戚的毛病得改改!”原本在郊外散步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兰一臣没有再和他说话的打算,径直越过他朝自己的府邸走去。 可殷一寒却不打算放过这次机会,在他身后紧紧跟随着,“哥哥为什么要逃避呢?你不知道当初我知道有一个哥哥的时候有多高兴,就连父亲也对你夸赞有加,让我跟你好好学习。” “我真名叫殷一寒,寒一这是我的化名,之前隐藏身份到你家拜访,我也是想了解我的哥哥是怎样一个人,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在这世上,你的亲人就只剩只剩下我和父亲了,不是吗?” “够了,”兰一臣停下脚步,忍无可忍的转回了头,“在这世上我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不要和我沾亲带故。” 殷一寒那双猫眼湿漉漉的,像是被遗弃的小猫一样,这副长相一看就不是随了父亲,想必是和那个公主颇为相似,他更加厌烦,想起自己的母亲苦等多年,等来的却是父亲的背叛和抛弃,他替母亲觉得不值。 “不管你这次来到底有什么目的,回去告诉你的父亲,不要和我打感情牌。我是我,他是他,没有任何关系。我想圣上也不会希望知道他对长公主不忠,对微臣不义吧!”兰一臣甩袖进了屋子,木兮紧随其后,反身把大门给关上了。 殷一寒嘴角紧抿,他就知道他身份一旦暴露,之前看似平静的温情就会被打破,迎来的便是岌岌可危的冰刀冷语。 晚饭过后,木兮出去倒垃圾,却见这个殷公子还站在门口,他有些诧异,还以为他已经走掉了,犹豫再三走上前去,想劝他回去。 殷一寒却用不友善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木兮毛骨悚然,这个眼神似曾相识,冰冷的,警惕的,病态的,好像他是什么病毒一般。 “你还是快走吧,兰大人是不会见你的,”说完匆匆又进了门,木兮打鼓的心跳这才慢慢平息下来,心里嘲笑自己,竟然被这么一个小屁孩儿给吓着了。 第158章 出发郑州(8) 木兮算跟在兰一臣身边也不短了,但对他以前的事却所知甚少,也从未听他说起之前的事情,通过近几次和殷家的相处,木兮能猜测到殷家对兰大人是有所亏欠的。 当朝右相殷明和兰大人是父子关系,但在外人看来,他们如陌生人一般,世人只知他和长公主有一独子,却不知道,在此之前也有过一个儿子。 兰一臣待人处世极为宽和,即使面对外人的冷言冷语,也不好发脾气,只面对这殷家父子俩,他的舌头就像带了毒似的尖锐如刺,恨不得把对方伤得遍体鳞伤,自己心里才好受一些。 木兮真心希望兰大人能够解开心结,只是这是他心里之殇,就连提都不愿意提起,更别说治疗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木兮看了一眼书房的方向,那里灯光明亮,安静的连翻页声都能听见,丝毫不为外事所扰,他相信刚才兰大人一定听到门口的动静了,可惜他并没有出门赶人的打算,仿若人并不存在一般,也不知道该说他冷心冷肺还是固执如斯。 木兮又偷偷的瞄了一眼门缝,看看外面人还在不在,发现殷小公子终于离开了,这才松了口气。 夏日炎炎,到了夜间,那风一吹,还是满身燥热,风幽篁窗户半开着,她坐在窗边扇着扇子,靠在胡床旁,听着外面蛐蛐和知了的叫声。 风寒竹那一帮兄弟已经离开了,他喝了酒,便跳到了湖里,洗了个凉水澡,浑身都是凉意,也不觉得闷热,大喇喇的进了院子。 看到他这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模样,风幽篁只觉得那些燥热好像都散去了,屋里虽放了冰块,却也融的差不多了,古代就是这一点不好,没有空调和风扇,只有人力做的扇子,大多数人都已习以为常,然而她这个享受过风电的却只能用心静如水来反复麻痹自己的热意。 矮榻旁放了张小桌子,有下人端过来的一盘切好的西瓜,风幽篁招了招手让他过来吃,风寒竹也不客气,进了屋子,上了榻之后,两脚蹲着,就在那啃西瓜,姿态着实不怎么美观优雅。 风幽篁倒不想吃西瓜,她喝着一碗冰镇绿豆水,闲谈似的聊着,“今年的夏天热的可真快,早上还觉得有些凉意,晚上就热得冒出汗来了。” 吃完一块西瓜,风寒竹一抹嘴巴,“我们生在权贵之家,自家储备了冰窖。想起我们以前乞丐时的生活,夏天挤在一块热的臭气熏天的,到处还有蚊子和苍蝇的声音,身上被叮的到处都是红疙瘩,那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风幽篁还笑出了声来,“那些蚊子明明更喜欢我的血好吗?明明我们两个人在一块,蚊子却总往我这儿跑,谁叫我的血更吸引人呢!” 那是一段黑历史,也是一段不舒心的日子,可现在回想起来,却都变成了弥足珍贵的记忆,仿佛那时的苦难都是为了成就现如今更好的自己。 第159章 出发郑州(9) 听了他的话,风寒竹也不由得笑出声来,他们边吃边闲聊,草丛里嗡嗡的虫鸣声仿佛都变成了交响曲。 这样难得的闲情逸致,兄妹俩好像也觉得这个闷热的夏天不怎么热了。 在风幽篁和风寒竹的帮忙之下,宋旻真终于找出了那个偷盗宫廷秘药的小太监,这小太监出了宫之后把药卖给了三个顶尊贵的人,自己也发了一笔横财,逃出长安,往别处发家致富去了。 若不是这人贼心不死,又想故技重施,前往太医院准备再次行窃,可能他们也查不到此人的踪迹。 将他押入了大理寺的密牢,在严刑拷打之下,他终于服软了,而宋大人只想知道他到底卖给了谁。 “这时间也久了,我也记不大清楚了,其中有两个是女子,还有一个是男子。” “那你可还记得他们的长相?”宋旻真步步逼问。 “这两个女子感觉像是宫里出来的,应该是哪家贵女身边的贴心心腹,毕竟杂家也在宫里这么多年,这眼睛贼着呢。” “她们买药的用途我虽不知,但后宫的腌臜事儿也不少,想对付某个人,手段也就那么几种,”这个小桂子心知肚明,却也浑不在意,他在乎的是实质的利益和现下的狗命。 “那那个男子呢?”宋大人眼神一眯,目光如炬,想让对方老实些,不要像挤牙膏似的,自己说一句他才答一句。 小桂子想了想,“这人瞧着像是临时起意,看他面容慈和,一脸笑容的,不像什么坏人,说是家里有人病得极为痛苦,若是能够让他平静没有痛苦的死去,也算是他的一种孝心。” “当时我觉得这人说的非常诚恳,不像是什么假话,而且这毒药确实能够让人死得很快,就把药卖给了他。” 宋旻真听了冷笑一声,当即拆穿了他,“是他给你的价钱非常丰厚吧!” 小桂子显然还没有察觉到后果的严重性,做着谄媚的笑容讨好道,“大人明鉴,我只是偷了药,处罚也不是太重吧!” “哼,可你卖的是毒药,是宫廷传出来的秘药,是禁药,毒死了什么大人物,你后果承担得起吗?”宋旻真挥了挥手,让牢头把他带进了牢房。 小桂子这才有些慌了,在身后拼命的喊着,“大人饶命,大人就饶了我这一次吧,我以后再也不敢偷东西了。” 这人也算机敏,偷盗和间接害人性命是两个概念,但宋旻真铁面无私,害他将这个案子查了这么久才露出点眉目,会放了他才怪。 宋旻真回过头来,看着牢房里的小桂子说道,“等会儿我会让一个人从你牢房门口走过,你如果能指认他是不是那个买你药的人,我可以酌情考虑给你减刑。” 有了这个保证,小桂子心里稍安,忙不迭的点头,“大人的吩咐,小的一定照办。” 不多久,差役押着王二老爷慢吞吞的走过来,小桂子为了能看得更清楚些,将脸压在了牢房的木栅栏上,脸都快被压扁了,眼睛睁的老大,就怕办不好这个差事,自己还要受很多的苦。 第160章 出发郑州(10) 王二老爷最近气色不太好,牢房里也没有什么好的东西吃,面色便有些憔悴,原本见谁都三分笑,能够迷惑大众的脸,这时也萎靡了许多,但依旧不妨碍小桂子认出了他,向候在一边的牢头点了点头。 牢头离开去了审讯室,来到宋大人耳边悄悄说了小桂子刚才的指认。 等王二老爷再次过来的时候,宋大人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好言好语,既然已经确认了药是在他手里的,那么毒害王瑞昌的人,便不可能是他身边的丫鬟,这案子到此也就算是了结了,只需要让王二老爷签字画押就行。 王二老爷来了之后还想搪塞遮掩,却得知小桂子存在以后,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供认不讳自己的罪行。杀害大房的独子只是为了他能够掌控家主之位,以后他的孩子能够顺利继承王家家产。 这阴狠毒辣的心思让人胆寒,王二老爷被判了秋后问斩,并且将之前被诬陷的丫鬟花朝放了出来。 王家大房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声泪俱下,没想到最后的凶手竟然是自己的亲人,王大夫人双目赤红,恨不得立即冲进牢里,将王二老爷给撕碎了,被王大老爷给拦住了。 “官府已经下了判决,他会获得应有的惩罚,何必让你的双手沾满鲜血呢?” 王大夫人的心情差到极点,逮谁咬谁,看着王大老爷恨恨的说道,“都是你这个没用的,连儿子都保护不了,杀人凶手是你亲弟弟,所以你就下不了手了是吧?” “你现在不冷静,放你出去还不知道会闯出什么祸来,”王大老爷对大夫人身边的婢女说道,“你们好好看着她,别放她出门。” 王大老爷最不耐烦管后院的事儿了,把瑞瑛叫过来陪伴自己的母亲,自己则偷溜开了,身后还传来王大夫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风幽篁得知了这个消息,和宋旻真约了茶,带上风寒竹一起去了,询问案件的详细情况。 宋旻真也不隐瞒,毕竟这事儿都闹开了,宫廷秘药的事情其实并没有到此结束,多一个帮手好办事,他说,“从小桂子口中得知,还有两颗应该都流入了宫中,其中一颗被殷云的妻子吃了,这背后之人应该是玉珠公主,至于另外一颗,暂时还没有什么动静。” “这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一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起来,”风幽篁听完他的话之后总结的很到位,抿了一口茶,不喜欢又放下了。 宋旻真对他这个说法感到很新奇,虚心求教道,“这定时炸弹是何物?” 风幽篁为自己刚才脱口而出感到懊悔,还好风寒竹给了解释,“这就像是现在的火铳,在某一个时刻会突然爆炸一样。” “这倒是有意思,如果能研究出来,倒是能让我大安王朝更上一个台阶,”宋旻真看向风幽篁的目光更加炽热,对这位状元郎的才华更加钦佩。 了结了这件事之后,风幽篁回去便收拾了行李,准备和太子一道去郑州查看旱灾的情况。 他与太子君凌没有相处过,不知道这是怎样一个人,但愿他很好相处。 第161章 太子君凌(1) 她正在收拾行李,有人来到她面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发出了很大的响动,风幽篁吓了一跳,转身一看原来是被放出来的花朝。 她肚子已经微微的显怀了,她身上的气质好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多了一层母性的光辉,此刻泪眼婆娑的给她磕了一个头。 “你快起来,身子还重着呢,”风幽篁急忙伸手拉她起来,可花朝执拗的很,怎么也不肯。 “二爷对奴婢有救命之恩,这一拜是应该的,经过这一劫难,奴婢也看清了很多,谁是真心对我好,谁是虚情假意,以后奴婢就只跟着二爷!”花朝发展忠心的誓言,结下了一生的主仆契。 “好了,起来吧!我身边并不缺人伺候,我教你认字也不是为了让你一辈子做我的奴婢,有时间多为你和孩子考虑考虑,去外面谋个营生,或者我帮你安排个差事,摆脱这伺候人的活。” 花朝一听就急了,“二爷是不需要奴婢了吗?奴婢身怀六甲,且是大房留下的子嗣,他们是万万不肯放我离去的,说不定日后会给我抬为姨娘,但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还不如跟着二爷,如果您不嫌弃,以后孩子在你身边长大,相信你一定会把他教得很好。” 风寒竹在门外听了一阵子,这才走了进来对风幽篁说,“就把她留着吧,那不惊鸟之前由她那么照顾,早已熟悉她了,其他奴婢也伺候不好,她要是再不回去,那鸟估计会饿瘦脱相了。” “那你就先回风府住一阵子,正好有郁燕照顾你,哥,我不在的时候你也多关照关照,给她买一些补品。” “好,那就这么定了。” 花朝心情放松,终于有所皈依,不用再担惊受怕,安安稳稳的生下这个孩子,她也别无所求了。 这些时日殷大学士因为丧妻之故,没有正常授课,太子和他的伴读们便歇了这么几天,太子想念梅三却不敢太过放肆,只在碧秋阁附近闲逛。 他和梅三相识是偶然也是缘分,当时,他站在笑颜居的阁楼窗户前,底下是车水马龙的街道,这种登高望远,一览无余的视角,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感觉,他非常喜欢,却从不敢放松懈怠。 君临一出生就在皇后名下抚养,却与她并不亲近,与生母贵妃也不敢太过亲密,怕触了皇后的逆鳞,这种两边都不被待见的状态,持续了很久,故而他对女人总是敬而远之,身边跟的大多是太监侍卫,却很少有宫女出入他的宫中。 这时梅三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在对面书斋的三楼,梅三将写好的宣纸铺陈在窗边晾干,这间书斋是梅三打理的铺子,其他姑娘喜欢胭脂水粉,绫罗绸缎,而她只喜欢静静的在书斋中写字画画,很好的诠释了什么是“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可就在那转身的一刹那,在窗边搁置的那张宣纸被风卷走,梅三探出身想抓住却错失良机,眼睁睁的看着它远去。 很神奇的是,站在窗前的君凌不费吹灰之力的伸手接住了这张宣纸,淡淡的墨香袭来,垂眼一瞥,那姑娘还傻傻的站在窗前看着他的方向,似乎没料到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第162章 太子君凌(2)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君凌淡淡的笑了,扬了扬自己手中的纸,似乎在说,“看,你的东西飞到我这儿了。” 梅三探头趴在窗户上,仰起头来不好意思的指了指他的方向,闺阁女子说话不能像市井妇女一样没有所顾忌,故而用手势指示他等会儿会亲自到楼里去取,随后,人影便消失在了窗边。 君凌看明白了她的动作,勾了勾嘴角,然后看向宣纸上写的字。 女子的字体向来是小意温柔,娟秀规整的,梅三姑娘的字是非常好看的楷体,整体看非常大气,没有女儿家的揉捏。 纸上写的是《楚辞》中湘君的一段,“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驾飞龙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 传说湘水中有一对配偶神,男的叫湘君,女的叫湘夫人。祭祀时男巫扮湘君,女巫迎神,二巫相互酬答,边歌边舞。此篇抒发的是湘夫人等待湘君不归的思慕之情。 阿力在门外叫唤,“主子,门外有一姑娘求见,说是有东西落在主子您这儿了。” “带她进来。” 君凌回到了书桌前,这是他第一次邀请外客,还是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姑娘,谁也不知笑颜居背后真正的东家是他,为了广纳贤才,他也是费了一份心力。 阿力从来不会违背主子的命令,把梅三姑娘带到了顶楼,梅三从来没有见过这家楼的主人,故而也非常好奇。 这家楼盘下来好久了,却一直都没有开业,好像变成了一座空楼,直到亲自见到这个丰神俊朗的年轻东家,竟然有一种一见如故之感。 “公子,我刚才有一样东西落在这儿了,可否把它归还于我?”梅三向来是先礼后兵,也不想让自己多一个敌人。 君凌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姑娘,刚才临窗而望,觉得遥远,如今一看她的五官甚是清秀,并没有令人惊艳之感,但是属于那种越看越耐看的类型。 就好像一本书,有的书一翻开就知道了结尾,乏味无趣,可有的书,只有一页页阅读,才会发现其思想多么的精深和奥妙。 “姑娘写那句话,是有相思之人了吗?”君凌故意打趣,想看看她脸红耳赤的样子。 梅三知道他看了纸上写的内容,有些羞恼,还是强自镇定的说道,“我只是感慨神竟然和人一样,也有了感情,就像自然界的诸多法则一样,都是人们的想象。” “姑娘别生气,只是觉得有意思,在你望夫君兮未来,这冥冥之中就把你我牵扯在了一起,或许我是你未来的夫婿也不一定。” 梅三姑娘被他的话气笑了,没见过这么厚脸无耻之人,她在梅府虽是小小的庶女,但也不是普通商户可比的。 “这只是意外而已,公子莫要自以为是。” 君凌还是把东西还给了她,在她转身要离开的时候,自信的说道,“你我以后还会再见的。” 梅三听了却没回头,只心里冷哼一声,她会把那窗户焊的死死的,再也不开了。 第163章 太子君凌(3) 可有时候感情就像大禹治水一样,堵而不疏,反而会将沉积在心底的感情,某一刻突然爆发出来,难以抵挡。 那扇被关上的窗户并没有关住梅三姑娘的心房,反而望过去的次数越来越多,她在想,那位年轻的公子是不是又在窗前注视着她的方向,他的身份真的很神秘,她曾悄悄打探过,也没有打探出来。 梅三虽然能做书斋的东家,却也只是一个单纯没经历大是大非的小姑娘,唯一的勇敢就是去见了一次外男,拿回属于她的东西,然而就这么一次,似乎把心也落在那儿了。 她破了例,再次把窗户打开,看向对面那座巍峨的主人在不在,然而让她失望的是,这一次关上的是对面的窗户,于是她呆呆的站在窗前看了好久,似乎在期待那扇窗户重新被推开,露出那位让她日思夜想,气质清雅高贵的男人的脸。 天慢慢暗了下来,雨丝飘荡在空中,她伸手去接,雨水啪嗒一声落在她的掌心,然后又从她掌心滑向地面,想起那句“你我以后还会再见的”,如同诅咒一般回响在她的耳边,这一次她一直在等他,他为什么不兑现他的承诺? 再见是一个月之后,梅三到书斋的时候,掌柜的说有位客人在楼上等她,她疑惑的推开门,见到了那个挺拔如松站立在窗前的男人。只一个背影,她一眼就认出了他,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记忆力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好,明明以前记什么东西,一眼过后就会忘记的。 她把抖着的手背到身后,假装淡定的问道,“公子怎么找过来了?” 君凌缓缓的回眸,目光在她身上逡巡良久,才缓缓开口,“一个月不见甚是思念,所以我就来了,想见你,这个理由够不够?” 梅三哑然,喉咙有些堵塞,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原来这一个月她不是单相思,她日思夜想的人也在想着她,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好。 她缓缓展开笑容,没有再逃避,“正巧,我也是呢!” 他们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在一起了,瞒着家里人,只知道彼此的姓名,她唤他阿凌,他叫她梅三,他们一起去郊外踏青,在一起避雨的山谷里尝了禁果,水到渠成的不可思议。 梅三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去家里提亲,他一直支支吾吾不吭声,梅三失望了。 她赌上了自己的名节和贞操,如果遇上的是一个不能托付终身的人,那以她的处境只有死了。 没过多久,梅三察觉出自己有了身孕,她崩溃的想哭,好像天都要塌下来了,这件事是瞒不住的,家里人早晚会发现,她在笑颜居门前等了好些天才等来了君凌,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君凌告知了她一个办法,等她生下孩子去参加选秀,因为他是当朝太子,可以让她做他的侧妃,他不会不要她和孩子的。 这似乎已经是两全的解决之法了,梅三伤心之余又失望,原以为自己是庶女,配一个商贾之子绰绰有余,可小丑竟是她自己。 以后她的爱人会有三宫六院,而她早晚会被他遗弃,成为芸芸众生中的一粒尘埃,她摸着自己的孕肚妥协了。 第164章 太子君凌(4) 梅三不是没有想过,如果当初早一点看透了爱情里存在的真真假假,她就不会那么执着,从而犯下大祸,导致自己进退不得,被迫未婚先孕。 君凌是陪着她一起回梅府的,他们看到太子前来,慌乱失措的不知如何招待,可当太子说明了他和他们三女之间的风花雪月,当家人的脸上就不太好看了。 要不是想到对方是太子的身份,梅老夫人会提着拐杖把人给打一顿,可是想到正在准备进士的梅润笙,梅老夫人咽了口气,不能让梅府的门楣被辱没。 好在君凌不是不愿负责,只是要先委屈梅三姑娘先把孩子生下来,然后他会找宫里的嬷嬷在选秀女的时候放一放水,让她有待选的资格,好顺理成章的入他的太子府。 梅老夫人不想让孙女儿留下这个私生子,传出去太难听了,若是对方不是君凌,她一定会让孙女把孩子给打了,然后把她远嫁出去,就当舍掉了这个庶女。 可君凌强调,梅三肚子里的孩子是龙子皇孙,一定要保护好他,不能出半点闪失,这让梅老夫人没了法子,眼睁睁的看着事态先斩后奏,她只能咽了这个哑巴亏。 等太子离开之后,梅老夫人没好气的对着哭哭啼啼的梅三说,“你还有脸哭,我们梅府的颜面都被你丢尽了,若不是怕影响了你大哥仕途,一定要把你从梅府的族谱上除名。” 在高门大户里,一段姻亲并不仅仅是个人的事,关系到两个家族的荣辱。 梅三如今板上钉钉是太子的人了,那他们梅府就相当于被迫上了太子那艘船,梅老夫人当即去请了自己的孙子过来,梅润笙不仅是府里的世子,更是他们以后梅府的依靠。 梅润笙在书房里温书,听到老夫人召唤也不敢耽误,匆匆的就赶了过来,他与老夫人最为亲近,府里的大小事儿,他们都会开诚布公的谈,最后一起解决。 看到他的三妹妹坐在一边哭泣,梅润笙心里咯噔一声,梅老夫人将她和君凌的故事说了一遍,问问孙子有什么想法。 梅润笙对府里的妹妹都很关照,看着一直在哭泣的三妹妹,仍然温和有礼的道,“三妹妹如今是双身子,哭多了对孩子不好,让你的丫鬟扶你回院子去吧,好好休息,不要多想,万事都有我们呢。” “大哥,我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真的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的,”梅三声音沙哑,哽咽着说道。 梅老夫人没好气的看她一眼,连话都不想跟她说,待人安排离开之后,梅润笙才幽幽开口,“如今圣上膝下只有一个太子,早些站队或许并无不可,至于其他王爷也都有了各自的封地,除了一个信德王,但我观此人并不是可以成为君主之人,所以三妹妹入东宫便是不错的选择。” “我看这个太子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他做的这事儿太不厚道。如果是他早先就打听出了梅三是我们梅府之人,那他的拉拢便是有意为之,这样有城府的君主辅佐起来,让我有一种唇亡齿寒之感。” “祖母不要操心,万事都有我撑着,我这个世子可不是好惹的!”梅润笙的脸上又恢复了少年郎的意气风发,待走出祖母的院子来到廊下时,看着庭院深深,为三妹妹感到可惜。 第165章 太子君凌(5) 后来梅三姑娘早产生下了一个女婴,女娃被奶娘抱在怀里瘦瘦弱弱的,像一只长不大的小奶猫。 梅三看着自己拼了命生下的女儿,心境也有所变化,如果注定走上这条荆棘之路,那要为自己的孩子争一争。 凭她的身份注定做不了太子妃,那么就算做妾也要成为太子心里的朱砂痣,等将来太子登基之后,她可以坐到贵妃的位置。 当今的圣上不也是独宠贵妃吗,而她是太子的第一个女人,早在太子心中占据了不可磨灭的地位,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做到。 曾经那个渴求淡泊安稳的小姑娘因为爱情的这场骗局永远的消失了,她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摸了摸孩子的小脸,她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如今她就坐在碧秋阁的房间里,成为了一名待选的秀女,等嬷嬷教好了礼仪规矩,和成为一名宗妇的资格,她会被送到太子府。 似是若有所感,她抬头望了一下窗子。 当初,她放纵自己打开了那扇窗,把潘多拉魔盒里的东西释放了出来,她抬步走上前去,再次推开了那扇窗。 如果之前推开的是爱欲,这一次推开的则是权势。 君凌就站在不远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恍神之际发现眼前有一扇窗开了,抬起头的那一瞬间四目相对,这个场景何其的熟悉。 那是他们的初遇,没有任何阴谋算计的纯粹自然的美好。 可在君凌查清楚她的身份之后,一切都变了质。 于是君凌不知道自己只是对她有所悸动,还是对她身后的家族更感兴趣了。 人生若如初相见,何似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这是他们的真实写照。 梅三这段时间规矩学得很好,面对他时不像之前的小女儿作态,甜甜的对着他笑,和看到意中人无异。 现在她会规矩的行礼,道一声太子安。 君凌轻轻嗯了一声,缓缓走上前去,却在距离窗前五步远处停住,问一句,“在这里可还习惯,要是有什么短缺的,尽管让嬷嬷去采买,不要委屈了自己。” 梅三笑的牵强,“臣女一切安好!只是有些记挂家中的小儿。” 提起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婴,君凌怔了怔,从那孩子出生,他一次也没有去看过,毕竟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受人注视,不过那毕竟是他第一个孩子,他会时常送一些东西过去,当作他的一点补偿。 “这次我要出一趟远门,回来之后,选秀大礼就会开始,到时候我会把你和孩子都接过来,再等等我,好吗?” 梅三笑着点头说,“好。” 就像当初他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说想见她,她说我也是一样。 可这次多少带了点虚情假意,没有了当初的诚挚。 梅三又继续关怀道,“太子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受伤,否则我会担心。” 只不过说一些体己话,这也没什么难的,她现在和君凌一样变得有些虚伪了。 君凌听了却很是高兴,“放心,等回来以后给你带当地的特产。” 梅三目送他远去,他的背影走的非常潇洒,一个回眸也没有。 梅三自嘲的回眸看向桌上自己摆放的宣纸,上面写着“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 如今她真的成了等待湘君的湘夫人了。 第166章 太子君凌(6) 柳氏从老夫人处得到了王二爷的消息之后天崩欲裂,那是她唯一的依靠啊,还是他孩子的爹,然而马上就要被秋后问斩了,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老夫人何尝不心痛难过,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只是他做的事儿,让她难以饶恕,竟然真的买药害死自己的侄子,做错事之后还不悔改,这错犯的太大了,连她也没办法补救。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舔着脸去找大房的媳妇儿,开口求情饶他一命,但那是丧子之痛,王大夫人能同意才怪。 她把这事儿和柳氏一说,本想问她有没有办法,柳氏竟然也变得失魂落魄,还不等她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冰凉的地面上,眼泪已经扑簌簌地落下,对她苦求道,“求姑姑救我夫君一命!” 王老夫人没转过弯来,问道,“有什么事起来再说,你夫君是谁呀?” “正是二老爷,其实我们早已经在一起了,还有了一个孩子。”柳氏不再隐瞒,把自己外室的身份说了出来。 老夫人听了之后浑身发抖,原来之前二老爷找她说要娶继室的事情是早就打算好了的,要给柳氏一个正室的身份,这简直就是荒谬! “你,你好好的正经人家的身份不做,偏要做人家外头偷吃的外室,你可知道你母亲当时找到我这儿来说你不见了多么的难过,你竟然和你的表哥在一起了,他当时可是已经娶妻子了呀!” “我也不想的,我也想母慈子孝,也想幸福的嫁给表哥,可是我的身份不允许。后来表哥成亲了,我也想过放弃的,可他们要把我嫁给一个乡绅的不成调的二流子,就算成了正室又如何,我的生活就会好过了吗?” 柳氏抽抽噎噎的说着,“后来我就找了表哥,愿意没名没分的跟着他,他待我的一番情意让他心软了,终于接纳了我,他说总有一天会把我接回府里,让我当正头娘子,没想到他现在出了事情,你说那我该怎么办呢?” “柳氏,你糊涂啊!”老妇人皱着眉头,“可是我帮不了你,官府的文书已经下来了,除非现在有个人愿意去代替他承认这些事儿是他教唆的,否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柳氏踉跄着站了起来,“老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能恳求您一件事吗?我是个失败的母亲,但孩子是无辜的,请您把我和二老爷的孩子接近府里来,让他在开蒙的年纪有学可上,这样我也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老夫人毕竟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多了一个孙子,自然欣喜,虽然这事并不光彩,可名义上还是他的祖母,便问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是二老爷起的,叫王瑞明,他说,明,日月光辉而照也,希望他的未来一片光明,不是作为私生子,而是坦坦荡荡的存在。” “你的要求我答应了,你走吧,不要再出现在王家和孩子的面前。” “谢老夫人,”柳氏心满意足,她从来都不在乎要当什么贵府的大娘子,偶尔做做这个梦就好了,现实里并不存在,现在她要去陪二老爷了。 纵使他恶贯满盈,行迹不堪,可他毕竟给了自己一个家,对自己也是极好,柳氏没有办法负他。 第167章 太子君凌(7) 这些时日,陆宿一直去医馆看望汀兰,可惜一直都没有见到她面,都是通过柳烟把东西带给她。 汀兰不明白他为什么执着于见她,他们之间如果没有白书祁,恐怕这辈子都不会认识,但人心都是肉长的。 向来缺爱的人,突然碰到这么关怀他的人,是很难不受感动的。 如果有一天,陆宿来迟了或者没有来,汀兰就会变得格外焦躁,时不时向门口望去。 柳烟看得明白,问她是不是在等人。 汀兰矢口否认,“我只是觉得在床上待的久了,太闷了。” “可是你的望眼欲穿的模样骗不了我,陆公子说今天书院有事,所以托小厮捎了口信,说明天过来。” 汀兰听了这个消息没有作声,她是自杀过一次的人了,早已对人世间没有了留恋,可他们拼了命的把她救回来,让她生出了一点生的火苗。 还是有人关心她的,但她不确定,这种微薄的关爱什么时候就会被收回去。如果一开始注定会失去,那还不如没有开始。 “明天就不要阻止他了,让他进来见我。”下了决定之后,汀兰决定把话说开,让他不要再来了。 他们之间不管是同情还是其他,注定了不应该出现在一起。 隔天,陆宿买了东西,准备交到柳烟的手上时,却被告知汀兰想见他。 这让他欣喜若狂,她终于肯见他了。 汀兰的气色好了很多,低着头没有看他,问道,“这些天多谢你的照顾,听说你一直想见我,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我来是想问你,之前你给我写的信上说我们小时候有过一面之缘,你可以告诉我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吗?我,记得有些不大清了。”陆宿坐在床边的矮凳上,颇觉不自在,双手放在膝盖上不停的摩挲着,想以此来缓解自己的紧张。 汀兰懊悔不已,她当时怎么会抽风给陆宿写下遗书,如今她自己都觉得脸红,她踌躇半晌说道,“我胡言乱语的,你就忘了吧!” “我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你是君冯贺之女,与我订过婚约,是父亲告诉我的。” 汀兰微红的小脸刷的苍白下来,得知了她的身份并不是好事,她把脸偏向了一边,“你错了,和你订下婚约的是那位郡主,不过她已经死了,我只是一个花魁而已。” “你不用急着否认,我们家与你家是故交,本应帮上一把的。我父亲说了,想把你身为义女,将你接入府中,从此你也是有家的人了。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就着手办此事。” 汀兰呆了一呆,她确实不想回到教坊司了,那里人情凉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可是要是去了陆府,从此和陆宿以兄妹相称,这样的变化让她接受不了。 “多谢陆伯父的好意,只要能脱离教坊司,我自己也可以找营生过活的,我不想再麻烦其他人,也不想再连累你们。” 见她坚持,陆宿应了下来,“好,我娘名下有一座绣房,如果你手艺不错,我把你安排进去当绣女。” “多谢,陆公子。” “不用这么见外,叫我并省好了,这是我的字。” 第168章 太子君凌(8) 太子见到风幽篁的时候,上下打量了他好几眼。 他与这位状元郎交情不深,但看着他男生女生的面容颇为不喜,这种不阴不阳的人他不是很喜欢。 这第一眼尤为重要,何衍也长得非常俊俏,可他看着就很舒服。 不过君凌不是那种情绪外露的人,他虽然对他的长相不是很满意,但若他真的有才,那他可以忽略不计。 “这次父皇安排了我和你一起出任务,一路上要多多关照了,”太子端坐在主位,面容还很年轻,但是隐隐有长成的趋势,风幽篁一看就知道他是既有城府且深不可测之人。 风幽篁诚惶诚恐的颔首,“这话该我对太子您说才是,我这新官上任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望太子多指教。” “嗯,对了,这次我还要再带一个人,”太子主动跟他报备,这让他颇为诧异。 风幽篁话赶话的问道,“不知此人是谁呢?” “是殷大学士,他最近丧妻,本不应该打搅他,只是他主动请缨,说是要为天下百姓做事,以暂时忘却他的痛苦。” 风幽篁没有任何异议,“他的才华不在我之下,能有他的帮忙,这次出行一定会非常顺利。” 等到殷云姗姗来迟,队伍就开始正式出发。 风寒竹这次要留在长安照顾王家之人不能陪同,但好在太子的仪仗有许多保护的人,这一点他比较放心。 兰宅的小院中,兰一臣看着眼前的枇杷树,突然问身旁的木兮一句,“他,应该在出发的路上了吧!” 木兮心知肚明,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谁,笑着说道,“是的,和太子他们一起出发了,大人放心,风大人不是第一次出远门,想来一定会游刃有余,到时候回来了,地位才能更加稳固呀!” “咱们把这些枇杷全都摘下来,然后把它密封起来,等他回来的时候,就可以吃现成的了。”说着准备去找梯子,自己亲自上树去摘。 木兮阻止道,“大人别急,这有的还没有熟透呢,再等等,到时候我陪你一起摘。” “这一路上天气这么热,一定会很辛苦。” “大人想多了,这一路往南走,水陆多,天气晴朗,空气潮湿的很,不会闷热的。” “你这么瞧着我做什么?” 木兮笑着打趣,“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大人这样,与他的亲兄长无异。” 兰一臣僵硬的走进了屋中,狠狠的关上了房门,房门在他身后“砰”的一声关上,足以见他是有多么的羞恼。 木夕摸了摸鼻子,这风大人一走,兰大人就开始阴晴不定了,祈祷风大人这一路一路顺风,尽快办完差回来,否则他可压不住这脾气古怪的兰大人了。 也许是同行的人不一样,记得上一次和谢裴煜与兰一臣同行,大家坐在一辆马车里,即使不说话也觉得挺舒服的。 可此次面对太子和一个闷葫芦殷学士,风幽篁觉得有些吃不消了,只好时不时的掀开帘子,看外面的风景。 第169章 太子君凌(9) 柳氏来到牢房,将所有身上的所有的饰品都贿赂给了牢头,希望把自己和死刑犯关到一起,让他们在最后的时刻能够过得好一点。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古怪的要求,牢头觉得没有所谓,反正她不是求他们放人的,于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王二老爷没想到会在牢里见到柳氏,没想到愿意见他最后一面的人竟然是这个跟了他受尽委屈的女人,他把脸往里一转,说道,“你回去吧,这里不是你一个女人家该来的地方,明哥儿还需要你这个母亲的照顾。” “我已经将我的身份和事情都跟老夫人说了,她答应我会照顾好明哥儿,我来这儿就是为了陪你的,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王二老爷身体一颤,眼泪喷涌而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柳氏来到他的身后,紧紧的抱住了他的后背,如同菟丝花一般。 他们都是有罪之人,一个伤害他人只为巩固自己的地位,一个不顾礼义廉耻成为见不得人的外室。 但偏偏他们对彼此都是真心相对,如果从一开始他们就在一起,没有分开,也许真的能够相携到老共白头。 明哥儿被接到府里,和老夫人一同生活,这孩子少年老成,非常懂事,和他父亲长得极为相似,王老夫人看了感慨万千,她觉得自己教不好这个孩子,她连王二老爷都没有教好,何况他的孩子呢。 可是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可以让她放心负责的人,如今大房二房相互不对付,如果让大房的人照顾二房的私生子,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而二房之中只有一个快要出嫁的女孩,她在时还要照顾她的亲弟弟,哪里还管得了外来的弟弟,看来这个包袱是必定要落在她身上了。 “明哥儿,你母亲把你交给我了,想让你进王家的私学,以后你要好好读书,将来莫要学你的父亲,你可听明白了?”老夫人对孩子狠不下心,只是冷冰冰的陈述。 明哥儿早慧,听出来老夫人对他的不喜,这府里上下的人对他的到来都充斥着排斥和漠视。 “是,祖母,我想问一下,我娘去哪里了?”明哥儿稚嫩的声音响起,小手指搅动在一起,透露着紧张和不安。 老夫人听他叫自己祖母觉得刺耳,提醒道,“以后就叫我老夫人就好了,至于你的身份,就当留在家里的远房亲戚,你父母亲出远门了,短时间内不会回来,等你学上好了,他们会回来看你的。” 明哥儿乖巧的点点头,被小厮拉着手去了族学。 老夫人看着他远去的小小身影,有些不忍,问身边的嬷嬷,“我是不是对他太严苛了?他毕竟什么都没有做错过。” 嬷嬷宽慰道,“你对他够好的了,本来还想将他写入族谱,若不是瑞芳姑娘死活不同意,他恐怕都不能留下来。” “我只是担心华哥儿和明哥儿以后会和我那两个儿子一样,闹得兄弟阋墙,最后导致家门不幸啊!”老夫人深深地叹了口气。 第170章 太子君凌(10) 嬷嬷笑道,“老夫人多虑了,我看明哥儿是个懂事可爱的孩子,只要不受他父母亲的影响,一定会长成一个孝顺老夫人的好孩子。” 老夫人听了她的话却没笑,“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活多久?也护不了他多长时间了,在家里大的让人不省心,小的也让人担忧,真是操不完的心了。” “老夫人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到时候华哥儿明哥儿都长大了,指不定多孝顺呢,您可要看着他们光耀门楣呀!” 老妇人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风寒竹没有了妹妹的监管,和兄弟们下职之后去了酒楼吃酒,他们也没去什么包厢,直接在大堂里坐了一桌子,点上了酒楼里有名的招牌菜,然后一口酒一口菜的吃起来。 酒楼里还有说书的先生,他和学堂里的老夫子差不多,不过说起书来抑扬顿挫,有鼻子有眼的,众人听的还有滋有味的。 等到说书先生把醒木一拍,说,“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大家才意犹未尽的收回耳朵,和旁桌的人说话。 风寒竹正想和戴渊说话,看见他瞧着正门口,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竟然看到了久未露面的绿绮姑娘。 传说中绿绮姑娘被信德王纳为宠妾,从此便销声匿迹,也很少有人再见过她,本以为她在信德王的残暴之下,早已香消玉殒,没想到她不仅活得好好的,还满面红光,风姿更甚。 风寒竹摸了摸下巴,也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故人。 他是个自来熟,上前去跟他她打招呼,“这不是绿绮姑娘吗?今日怎么得闲来这儿了?信德王呢?” 他往她身后张望了一下,只见到婢女,没有见到其他人。 “他公务繁忙,自然无闲得空陪我,听说酒楼里出了新的招牌菜,想带回去给他尝一尝。” 风寒竹“唔”了一声,“既然都来了,不如就坐下来喝杯茶再走吧!” 绿绮摇了摇头,“还是不了,我已成为他人妇,再抛头露面就不合规矩了。” 风寒竹又“啧”了一声,“没想到这个信德王也是个霸道的主,可惜还想一睹绿绮姑娘的舞姿呢。” 绿绮还没有说话,她身后的婢女就立即嚷了起来,“大胆,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让我的主子给你跳舞?” 风寒竹说这话可完全没有贬低绿绮的意思,只是真的有些欣赏她的舞蹈,想再一睹风姿。 绿绮也没有误会,抬手阻止了莺时道,“无妨的,风公子是在跟我开玩笑呢!风公子喜欢我的舞蹈,我自不胜欢喜,只可惜,恐怕以后只能为一人舞蹈了。” 风寒竹摆了摆手,“嗳,是我说话不过脑子,绿绮姑娘别在意。若是信德王哪一日来了兴致,请我们众人到府上去做客,绿绮姑娘可一定要捧场啊!” “那我一定会扫客相迎,莺时,把打包好的东西送上马车,风公子,就此告别。” 风寒竹回到了桌子前,戴渊可惜的眨了眨眼,“本是凤凰鸟,奈何成为金丝雀啊!” 第171章 刺杀真相(1) 绿绮回到信德王府,把打包好的东西托人送到了君昭的书房,自己则回了别院。 正如戴渊所说,她现在是金丝雀,就连出门一趟也委实不易,而身边跟着的许多人名义上是保护,实则跟监视也差不多,把她出门后的一言一行都如实的禀报给信德王。 君昭听说在酒楼里,绿绮和别人搭话,他的眼皮向上抬了抬,眼眸里的冷芒乍现,属于他的东西,他要牢牢掌握在手中,任何人也脱离不了他的掌控,这种疯狂近似变态的占有欲让他的手下也更加敬畏。 “绿绮认识他们,可查清楚他们的身份了?”君昭说着掀开了食盒,尝了一口便放下了筷子,他向来对吃喝并没有什么要求,在军中就连人血都喝过,只是想到他的女人抛头露面和外男说话,他心情委实不大好,连食欲都没了。 属下尽职尽责的报道,“都查清楚了,是咱们皇城司的人。那个叫风寒竹的还是当今状元郎的亲哥哥,也是个厉害人物,军中的许多士兵都和他相处的不错,是个非常讲义气之人。” 君昭听了呵呵一笑,“原来这么算下来,还是我手底下的人呢!改日真要好好会会他。如今他现在是什么军衔?” “只是一个小小的指挥长,毕竟他还没有出什么功绩,”手下如实汇报。 君昭眯了眯眼,“这东西也太难吃了,她就这么让人送过来,自己也不亲自跑一趟?” 知道他说的是谁,手下不敢妄言,隐身出去了。 君昭去了后院,便看到绿绮正在空旷的绿草地上翩翩起舞。 她的每一个舞姿都用尽了全部的生命力,像飞蛾一样在燃烧,让人不想错过一秒。 以往君昭去后院只是为了让自己身心愉悦,从来不会关注那些女人,可如今他其他的院子根本不会踏足,只独独来绿绮的院子,哪怕只是待上一小会儿,他都很满足。 这样的改变是潜移默化的,君昭后知后觉得他对绿绮的关注变多了。 也许是迷上了她的舞蹈,也许是她身上的气质让人迷恋,总之君昭现在只想把她藏起来,让她的目光只留下自己。 莺时看到王爷过来,忙上前请安,君昭挥了挥手,而此时绿绮也停下了舞姿,朝他的方向盈盈一拜。 “王爷安好,可是今日送去的饭菜不合口味?”绿绮看着他手中提着的食盒心有疑虑。 信德王听到此冷哼一声,道,“人家的女人哪个不是巴巴的凑到跟前去,把东西喂到自家夫君的嘴边,你倒好,直接让别人送过来了,我是洪水猛兽吗?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王爷误会了,只是前院书房事关朝堂机密,不是我一个女人家可以去的地方。” “哼,就你理由多,若是你去了,我还能不让你进?既然你不迁就我,那我就主动来找你。这好东西分享着吃才有味道,你让我一人独享,我可干不出来这种事。” 说完,信德王揽着她进了屋中,把东西摆了出来,两人坐在一块儿,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完了一顿饭。 第172章 刺杀真相(2) 隔日皇城司,信德王突然露面,去练武场看大家比武,他一身红色蟒袍威严赫赫,目光一扫,落在众人身上,大家都感受到了那眼里的威压。 没有人敢惹这位阎王爷。 若是他脾气好些,大家也有办法应对,可关键就是信德王阴晴不定,上一秒对你言笑晏晏,下一秒就会出其不意的刺你的心窝子。 信德王站在台上,对台下的人说道,“我们这里不养闲人,若是没有真才实干,那我会毫不留情的把他给踢出去。今天主要是考察指挥长的实力,所有的指挥官出列。” 风寒竹就是指挥官之一,并且站在最中间,他身形高挑,在一众人群中鹤立鸡群。 信德王与他的目光遥遥相对,却又很快转移了视线,阿力知道他想找的人是谁,在他身后耳语道,“这个最高的就是风寒竹。” 信德王轻哼了一声,漫不经心的让阿力搬了把椅子过来,他坐在上面,抬手召来一个人,大家都认识他,是镇抚司的千户长祁艾卜。 信德王掌管镇抚司和皇城司两大部门,去镇抚司的时间更多,祁艾卜是他最信任的手下之一,此人力大如牛,身材壮硕,长得也甚是魁梧,他一出场,地面都要震上三分,皇城司里的人物见了他跟老鼠见了猫一样,别说跟他比试了,就是能在他手下过上三招,那都是很厉害的了。 信德王的目光又扫向了在他正前方的风寒竹,此人倒是很淡定,没有像其他指挥长一样向后退,不知该说他是不知者无畏,还是自信过了头,他倒是对他有点刮目相看了。 “这可是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谁要是能打赢了祁千户,那我就让他往上升上一级,我让他当皇城司副使。” 这个诱惑实在是不小,毕竟有人一辈子也只能爬到指挥使这从七品官职,再往上走一步都很难。 故而台下的这五位指挥长除了风寒竹以外,都开始变得蠢蠢欲动起来,害怕祁千户是真,可想升官发财也是真,这没什么好掩饰的。 终于有一个胆子大一点的抬起了手,“我先来。” 他站在风寒竹的左边。 平时风寒竹和他交手的时候,此人就像一个泥鳅一样滑不溜手的,武力值不够,但是头脑聪明,懂得趋利避害。 场地前空出了一大块,泥鳅和祁千户开始对战起来,他们手上不拿任何武器,就是赤手空拳。 风寒烛目光澄澈的看着,这位祁千户果然不是好对付的,泥鳅平时的假把式都起不了任何作用,在祁千户面前就像个小丑一样,刚过了两招,便被他打趴在地,四肢被束缚起来,像一只被捏在掌心的蚂蚱,最后扑愣愣的失去了生计,祈求告饶。 早就听说了祁艾卜的真实水平,如今见到,众人心里对他的敬畏又多了几分,泥鳅灰溜溜的下了场,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信德王似乎早已料到这一幕,懒洋洋的侧过了头,不见喜怒,问道,“还有谁来?” 第173章 刺杀真相(3) 他说这话漫不经心的,显然不相信这里的人有这样的能力能和祁千户一战,然而风寒竹却明显感觉到了他视线之中对自己的过度关注,好像只要他下一句说一句“我来”,信德王就会很高兴似的。 然而风寒竹不是鲁莽的性子,以他的水平暂时还不能把人一击击倒,如果找不出一个人的弱点和破绽,那么在对方战斗实力非常强的情况下,他没有把握能够战胜他,出头的意义又在哪里? 所以风寒竹选择静观其变,那位泥鳅大哥揉着酸痛的四肢对他耳语,“这位祁千户可真是不好惹,阿竹,你要不要上去试试?” 风寒竹挑起眉梢还没说话,他身后队伍里有一个人站了出来,此人正是季末,他对台上的信德王遥遥一拜,问道,“王爷,是不是只有指挥长可以和祁千户一战,我们这些喽啰没有这个机会。” 信德王认出了他,上次比试他和他弟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身子向前倾了倾,认真的说道,“当然不是,但凡有能力者都可以往上升,如果你赢了祁千户,我就让你做指挥长,还允许你向我提一个要求。” “包括杀了他,”信德王随手一指,指向了站在他面前的风寒竹,似乎这种杀人游戏对他来说有趣极了。 风寒竹眼睛眯了眯,这下他可以肯定了,信德王对他是满满的恶意啊,真不知道是哪地方招惹这位祖宗了。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季末虽然想向上爬,但绝不会踩着自己兄弟的尸首,这是做人的原则,他扬声道,“我不会提那样的要求,但是我愿意挑战一下。” 季末朝前走去,经过风寒竹时听见他说,“小心,攻他下盘。” 祁艾卜是个大块头,下盘很稳,显然是练过的,不过季末的力量也不容小觑,如果祁艾卜是一只凶猛的豹子,那季末就是一只蛰伏的老虎,虎豹之争,谁强谁弱,都得打过才能见分晓。 两人势均力敌,摆开架势之后就缠斗起来,真是虎虎生风,比刚才那场大戏单纯的碾压看得过瘾。 风寒竹眼神细微的打量着,终于让他瞧见了祁千户的破绽,这人应该是曾经受的重伤,所以右手腕出拳比左手腕要弱的多,然而他又不是左撇子,所以左手的动作有些僵硬生疏,故而拳风虽然有力量且迅速,但只要逐步拆解他的动作,想要取胜就多了几分胜算。 在某一个空档,季末趁其不备想要偷袭他的下盘时却没有得逞,只因为他的下盘太稳了,如一棵扎根于地底的松柏岿然不动。 一击不中,那他就失去了先机,接下来就是反被碾压,最后还是祁千户胜了。 季末虽然战败,却虽败犹荣,假以时日,祁千户必然不是他的对手,风寒竹对他有信心。 季末一抹额头上的汗水,潇潇洒洒的下场了,以前没有遇到对手,如今有了势均力敌的对手,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看自己的哥哥都输给了那个家伙,季未也不甘示弱,也要上场去和他比试一下,却被自己的哥哥拦住了。 他的弟弟和他水平相当,季末对他摇了摇头,让他稍安勿躁,季未还是很听哥哥的话的,他握紧了拳头,骨头咔嚓作响,撅着嘴巴有些不开心。 信德王突然兴味索然地站了起来,对众人说道,“这比下去没完没了的,天都快要黑了,本王实在没有那个耐心了,不如这样吧。” “接下来的比试,赢者可以升官发财,但如果是输了,也要有相应的惩罚,祁千户,接下来的比试可千万不要放水。” 祁艾卜战了两场之后,气息并不见喘,他微微颔首很是认同。 “那么就由我来指定人选吧,”信德王纤细修长的手指朝前随意的左右摆动,被他指到的人浑身一颤,都有些害怕了。 风寒竹也不知道信德王是不是故意的,手指朝他的方向停顿了大约片刻,又转到了他另外一边的人身上去了,这种招猫逗狗,戏耍人玩的感觉真是不好受,怪不得人家背后里戏称他为阎罗王呢。 这位玉面罗刹指向了风寒竹旁边的另外一位,如果说风寒竹左边的这位是个泥鳅滑不溜手的人,那右边这一位便是以阴险着称的喜欢使用小动作的人。 风寒竹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蜈蚣,和他对战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不要被他的暗器所伤,在蜈蚣的眼里,只要能赢,那些所谓下三滥的手段就算不光彩也没关系,他是极致的利己主义者,风寒竹不大喜欢他,只能和他维持表面的平和。 蜈蚣尖细的嗓音说道,“祁千户,既然王爷信得过我,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祁千户手臂一抬,做了个请的动作,他尊重每一位对手。 而蜈蚣出招却没有那么坦荡了,他没有对方出招快,力气大,但是他浑身都是刺,祁千户也不可避免地中了招,好几次疼的缩回了手,这样的人,祁艾卜不是没有见过,这世上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把绝对的公平刻在骨子里,为了赢他们可以不择手段。 祁艾卜不是单纯无害的小白花,他吃过的盐,栽过的跟头都比别人多,自然也能看出蜈蚣的招数不正派,在面对这样的人物时,那他更没有必要放水和保留实力了。 于是接下来,风寒竹便看到了祁千户的另一面,他把蜈蚣身上的每一根刺都狠狠的拔了下来,边教训还不停的教育他,“你这样的人,身上并没有武者之魂,今天我就好好的教训你一顿,让你明白,在强者面前,你那些下三滥的招数也不够看了。” 泥鳅看了直呼过瘾,他平日看蜈蚣也很不顺眼,在他手底下也吃了很多暗亏,没想到今日有人狠狠替他出了这口恶气。 风寒竹的嘴角也勾了起来,若不是碍于信德王还在场,他就会鼓起掌来拍手就好了。 最终的结果可想而知,蜈蚣鼻青脸肿的被打败了,他捂着嘴角含糊不清地说道,“都说打人不打脸,祁千户,你这下手也太狠了吧!” 祁艾卜无辜的说道,“没办法,我也害怕惩罚。” 蜈蚣垂头丧气的等待着信德王所说的惩罚,君昭抚了抚下巴,“来人,把他绑在桩子上,三天三夜不要给他饭吃和水喝。” 这个惩罚表明看上去不算太严厉,可实际上比杀人还诛心,哪有人不吃不喝三天还能好好的,不掉层皮都是轻的了。 “你叫什么名字?”君昭指向了风寒竹。 风寒竹不知道他是真不知自己的名讳,还是假装不知道,还是老老实实的答了。 然后君昭就说,“那下一场就由你来吧!” 神马!! 风寒竹表面笑嘻嘻,肚里一肚子酸水,他就算想升职,也不是用这种要命的方式啊,可如今骑虎难下,他再退缩就显得不是男人了。 祁千户看着这个俊俏的后生皱了皱眉,这人和英俊的信德王相比虽差了那么一点,但在太阳的毒晒下,还是面容白皙,不受一丝一毫的影响,而且身材干练高挑,他要是揍坏了竟觉得心疼。 然而祁千户想错了,交手之后才发现,这年轻的风指挥长不同凡响,和之前几位交手的都不一样,他的打法新奇古怪,不是只靠蛮力,也不是通过阴险的小动作,而是专门克制他的弱点研究的打法。 之前的几人和他对战都没有过了十招的,可这小子如今已经跟他过上几十招了,祁千户有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第174章 刺杀真相(4) 原本坐姿懒懒散散的信德王微微坐直了身子,一脸兴味的看着二人打斗,看来他是小瞧这个风寒竹了。 然而风寒竹知道,若是以真实的水平,他确实比不上祁千户,也只能以巧取胜,攻击他的弱势。 在场的其他人都看得入了神,心里纷纷猜测,到底这场比试谁会获胜。 信德王对祁千户很有信心,哪怕风寒竹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也只不过能多挣扎一时片刻而已。 就在祁千户把风寒竹打倒在地的那一刻,看起来呈现弱势的是风寒竹,然而这都是风寒竹的预谋,趁祁千户大意的时刻狠狠的击在了他受伤的手臂上,让祁千户失去了主动权,而风寒竹一个鲤鱼打挺,把祁千户压倒在了身下,自己有力的胳膊就卡在了祁艾卜脆弱的喉咙上,若是此时风寒竹手上有武器,祁千户必死无疑。 “好,”首先喊出声音的是他的好兄弟戴渊,接着稀稀拉拉的掌声就响了起来,没想到局势会反转的如此快。 风寒竹起身之后伸出手,祁艾卜也不客气,就着他的手起身,然后跪在信德王的面前,道,“这局是我输了。” 信德王却并没有看他,而是看向了一旁的风寒竹,这人明明赢了比赛,他却没有呈现喜悦之色,面上不动如山,显然是能做大事的人。 “祁千户,你虽然是我的人,但我也不能偏私,输了就要受到惩罚,下去挨五十鞭子吧!” 这相比于刚才对蜈蚣的严厉惩罚,这算得上是仁慈了。 此时风寒竹却突然开了口,“这场战局是我看出了他的弱点,利用他的伤势才赢下的,若等他伤好了,我们再战一场,我不一定是他的对手,所以应该是我输了才对。” 祁千户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摇了摇头说道,“那么多人和我比武,都是我的手下败将,唯独你看出了我的弱势,并且借力打力,这也是你的优势,输了就是输了,你不用觉得愧疚。” 信德王哈哈一笑,“风指挥长果然气度不凡,上前听命。从今以后你就是皇城司的副使了,今后我若不在,那你就是权力最大的人,好好的管理皇城之事。”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得到权利的同时也要承担更多的压力,风寒竹听命受之。 大家羡慕的同时也都很服气,风寒竹如今成为副使实至名归,是靠他自己的努力,风寒竹接受升官的同时也问道,“王爷当初说会免费赠送一个承诺,这话可还算数?” “本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论是金银财宝,还是想杀什么人,本王统统都不会拒绝。” 这话颇有分量,皇城司有许多跟风寒竹关系不亲的人,那些听到这话的人心里突突一跳,就害怕风寒竹想报复他们,把他们咔嚓一下杀掉了。 尤其是那几位指挥长,他们都紧张不安的瞧着风寒竹,祈祷他宽宏大量,不要新官上任,杀鸡儆猴。 然而风寒竹没有他们想的那么龌龊,他淡淡的说道,“求王爷免除对祁千户的惩罚,他手臂还有伤,万不可伤上加伤了。” 祁艾卜没想到他会为了自己,把这个来之不易的要求给用掉了,心里万分感动,也更加肯定要交这个朋友。 就连信德王也对风寒竹大大改观,因为他跟自己爱妾的搭讪而感到的不虞也消失了,祁千户毕竟是他手底下的人,他自然舍不得重罚他。 既然风寒竹提出了这个要求,他自然就顺坡下驴答应了。 “既然你都提出来了,那就这么办吧。” 有一个人弱弱的抬起了头,口干舌燥的说道,“风寒竹,能不能帮我求个情,三天太长了。” 说话的正是被祁艾卜打败的蜈蚣,他一脸苦瓜相,特别期待的看着风寒竹,希望他能为自己说句话。 然而风寒竹却非常冷静的别开了眼,信德王有趣的问道,“你不为他求求情吗?” 有些人也有同样的想法,既然都帮了一次了,那再多帮一个人好像也没什么关系,而且还能落得一个好,可是风寒竹却拒绝了。 “王爷,我刚才的要求已经用完了,若是再求情,那应该就是我个人的私心,可是我私心并不想帮他,所以我不想开口。” 刚才他能开口把要求用出去帮祁艾卜,也许有人会觉得他是个宽宏大量心地善良之人,可他现在的操作让有些人就不太明白了,这帮了一半不帮了又是什么道理? 风寒竹就是要让他们知道,他不是一个烂好人,他救人也有自己的原则。 这下子,信德王更加欣赏他了。 “风寒竹,帮帮我吧,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跟你作对了,以后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你求错人了,你应该求信德王才对,”风寒竹勾唇浅笑,“而且我身边,不缺追随者。” 蜈蚣见自己这么卑微的祈求他,他都不答应,立即变了一种态度,恶狠狠的道,“风寒竹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吵死了,给我堵上他的嘴,”信德王看出了蜈蚣两面三刀的品性,眼神轻蔑的扫了一眼蜈蚣,然后带着祁艾卜离开了。 走之前,祁艾卜感激的朝风寒竹挥了挥手,在他耳边说道,“等我有空了,找你喝酒!” 风寒竹回笑点了点头。 出了皇城司,信德王坐上了王府的马车,祁艾卜也随即坐到了马车的另外一侧。 马车很大,车的四周挂着铃铛,走的时候发出了响动,非常悦耳。 “你对那小子印象还不错呀!”信德王能看得出来祁艾卜还是手下留情了的,他是跟自己上过战场的人,对比其他的爱将,他跟他更亲近。 “虽然只是短短的接触,但此人有情有义,为人处事也非常得礼,是个值得相交之人,不得不说,与他还真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平时祁艾卜话并不多的,但在信德王面前,他从不说假话。 信德王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男人之间的情谊,打一架就已经很深厚了。 兰宅,兰一臣在书房里看书,不喜欢被人打扰,木兮便去了厨房准备午餐。 不多,一会儿厨房里便飘来了阵阵的香味。兰一臣用鼻尖嗅了嗅,是熟悉的腌笃鲜,那是春日的时候木兮挖的春笋,已经腌制了好久,到了这会儿子才拿出来。 春笋这东西,想起来就有一股子甜丝丝的暖香之气,在他小时候的岁月里,父母住在一起,这道家常菜就会摆在桌上。 因为时令的缘故让它显出了一丝骄矜,不是那么容易能够尝到嘴里的,等待也成了品尝的一部分,在父亲远走的这么多年里,兰一臣和母亲就是在这腌笃笋的味道里长大的。 想起已逝的家母,兰一臣生起了一丝怀念,这腌笃笋的味道也越发的重起来,母亲等待了一年又一年,一道腌笃笋,是怀念也是忠诚,是苦涩的等待,也是无尽的思念。 毕竟春笋,可遇而不可求。 正在这个时候,大门响了起来,有客人上门了。 木夕从厨房里跑出来,手上还沾着水,就去开了门,见到来人愣了一下,然后他朝着书房的方向喊道,“兰大人,右相来了。” 兰一臣的寒意突然爆发出来,也许是刚刚想到了苦命的母亲,不请自来的殷明就成了他发泄的对象,他冷冰冰的说道,“不见。” 然而话已经说迟了,书房的门被推开,殷明出现在他的面前。 第175章 刺杀真相(5) “右相不请自来,不知所谓何事?”看到来人,兰一臣并未起身相迎,仍然稳如泰山坐在原位。 “之前说你不适合朝堂,是为父的短见,如今你官拜副相,还做得这么好,为父为你感到骄傲。” 殷明也不在意他冷漠的态度,自来熟的坐在了会客椅上,也许是这椅子年久失修,刚坐下就发出了“吱呀”的难听声音,殷明还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这里也太过简朴素雅了些,回头为父给你送一些梨花雕木的椅子,这桌台上也可以放一些有价值的古玩花瓶……”看着兰一臣盯着自己的不善目光,殷明到底闭上了嘴巴。 “右相似乎忘了,这是我家,轮不到别人在我的地方指手画脚,还有,不要一口一个为父的叫,我嫌恶心。” “兰一臣,你别太过分了,无论如何,我是你父亲这个事实你改不了!”殷明本来想缓和二人的关系,可每次见面不是针尖对麦芒,就是吹胡子瞪眼,如果不是有事,他是真不想和这个刺猬相处。 而且给他添置一些物什,还不是怜惜他住在这样简陋的地方,希望他能过得好一点,把自己照顾好吗,他怎么就不能理解自己呢! 兰一臣看着他态度的转变没有意外,反而看到他动怒,自己的心情奇迹般的好了些许,他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嗯”了一声,然后道,“说完了吗?说完你就可以走了。” 殷明见他这态度,确实想一走了之,可又记起自己前来的目的还是忍下了。 “说起来你还是我的嫡子,婚姻大事我一直帮你留意着,这长安城的好姑娘不少,但配得上你的却寥寥无几,我帮你物色了几位,这次赏荷宴我带你去认识一下,你好好从中挑选。” 兰一臣轻呵一声,“我的婚事何时需要你记在心上了,而且你也说了,我身上留着你的鲜血,说不准以后也会学你一样抛妻弃子,那不是耽误人家姑娘?你能把殷一寒教育好就不错了,我已经长大了,谁也左右不了我的意愿。” 殷明觉得自己的血压直线飙升,他大掌拍在桌面上,手心传来辣辣的痛意,他咬着牙没叫出声来,看着这个不孝子。 “你非要这么跟你老子讲话吗?当初是我糊涂,没有及时把你和你母亲接来,但我从未忘过你们,”殷明言辞恳切,他不是没有后悔,可惜世上并没有后悔药。 兰一臣听了这话轻笑出声,笑得眼泪都蹦出来了,“你说这话不觉得可笑吗?负心汉就是负心汉,何必遮遮掩掩的呢?其实在你走后的很长时间,我早就对你不抱任何期待了,但我母亲傻,她直到临死前还让我去找你,说她走不出那一方小天地,但却不想把你困在浅湾,阻了你的前程……” “你配不上我母亲,虽然她只是一个农户的女儿,却有着一颗真心,对我,对你,都没话说……” 殷明心中泛起酸意,心里隐隐的痛,当初他停妻再娶是他不对,却又不想贬妻为妾让兰氏受委屈,所以迟迟不现身,就让她以为自己已经遇到意外死了,她若是想改嫁他也不会怨恨,然而,他没想到,兰氏会等了自己一辈子,无怨无悔,哪怕心知肚明,也不来找他。 “还记得这个味道吗?不,我忘了,右相大人如今吃的是山珍海味,哪里还看得上这不起眼的腌笃鲜呢!”兰一臣手一抬,决绝道,“请回吧,这里不欢迎你,以后你和你的宝贝儿子也别来了,我和你们不熟。” 怪不得味道这么熟悉,原来是腌笃鲜啊! 殷明的味蕾一下子就打开了,那是记忆中春天的味道,那时候日子清苦,他上山去挖春笋,回家后,兰氏会给他擦汗,然后接过他手里的竹筐,把那些春笋洗了,做成一道道美味的菜肴,脆脆辣辣的味道让他欣喜,每次都能吃上好多碗,甚至还不客气的跟自己儿子抢起来,日子平淡却温馨。 殷明顺着味道走向厨房,木兮看到他过来有些诧异,君子远庖厨,他怎么会跑这狭窄的地方来。 “这是你做的吗?”殷明闻着近在咫尺的熟悉的味道,突然明白,这些年他面对山珍海味为什么无动于衷,对吃食上一直提不起劲,反而对这乡间粗野的食物念念不忘,那是因为没有那个人的用心烹饪。 木兮摇了摇头,“是我家大人,他喜欢吃这道菜,所有的步骤都是他一步步教我的。” “原来是这样,”殷明有些怅然,不孝子肯定不会同意让他尝尝的。 “大人想吃的话,不如我盛一些在罐子里,你带回去尝尝?”木兮其实不想开这个口的,但耐不住右相大人如狼似虎的眼神,自己还是心软了。 “好啊,好啊,”殷明搓着双手,迫不及待的想伸手去接。 兰一臣在书房里听到了,本来想出去阻止的,但想想还是算了,让他一直记得这个味道也好,欲罢不能之下一直记得母亲的好,也算是对母亲的一种慰藉吧! 于是,殷明来的时候两手空空,走的时候却抱了一个大坛子,即使封住了口,那味道还是散发出来,马夫心里纳闷,跟了他们家爷这么久,现在才知道原来他是个重口味。 回到公主府,殷明让下人把东西小心翼翼的搬到小厨房,等他吃饭的时候可以作为下酒菜开胃。 长公主听说了此事,找人问了下是谁送的,马夫被找来,说了驸马爷今日的行程,原来是去找他原配生的儿子去了。 长公主心里不舒服,她对殷明的占有欲来的强烈,如果不是兰氏死得早,她一定会把她找出来,让她不好过。 她带着食盒去了书房,殷明正在和门客说话,这时长公主就堂而皇之的进来了,她将婢女手上的食盒拿了过来,问道,“夫君,赏荷宴你说要带一个人,可是和你出去见的人有关?” 殷明摆了摆手,示意门客先离开,待书房只剩夫妻二人,殷明才道,“我也不瞒你,子澶他年岁渐大,母亲早逝,若我不管他,免不了他要孤独终老,这些年我亏待他良多,能弥补一点也是好的。” 长公主眼中闪过一丝讥诮,把食盒里的糕点摆上桌,道,“听说你从他家里带了一坛子东西,可你却忘了,从没送过什么给人家,这不合礼数,我准备的这东西都是宫中御膳房的新品,你拿过去给他尝尝。” 殷明拍了一下脑门,懊恼道,“瞧我这记性,子澶家里拮据,官职那么高却一点都不懂得生活,等会儿我派人从库房里挑拣些好的送过去,还有你特地为他准备的糕点。” 他上前一步搂住长公主,笑道,“你果然是我的贤内助啊!这糕点还有多的没有,我也想吃。” 长公主点了一下他的鼻尖,嗔道,“你还缺我那点子吃食不成,不是拿了什么坛子回来。” 殷明讨好道,“那怎么能一样呢,我现在更想尝尝你送的。” “油腔滑调,现在嘴怎么变得这么甜?”长公主靠在他的胸膛,余光却看向桌上的糕点,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殷明把东西送到兰宅的时候,兰一臣正好外出,木兮留也不是,扔也不是,一时间有些为难。 还好长公主的管事会说话,他道,“长公主说了,这些东西退回去他们也不会收的,如果兰大人不要,他就扔了。至于糕点,这是御赐之物,最好尝尝。” 第176章 刺杀真相(6) 木兮便被赶鸭子上架把东西收了下来,看着院子里被填的满满当当的,他长吁短叹,这大人回来以后会不会骂他呀? 兰一臣去探望他的表弟殷云,这一探才知道他气色是有多差,本来他身体就不太好,如今没有了贴心人的照顾,更是颓废地失去了一丝斗志。 殷宅如今就像一座鬼宅,明明是严寒的夏日,却如同黑暗阴森的冰窖,好多下人都被遣散离开了,只留下一个老管家。 殷云一边咳嗽一边喝着酒,然后因为喝的太急咳嗽的更加剧烈,兰一臣上前,轻拍他的背,皱着眉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样下去不行,若是嫂夫人在天上看到你这副样子,大概是会心急的。” 殷云压着声音说道,“别管我了,我现在恨不得就去陪她,我明明知道凶手是谁,却不能立刻为她报仇,等我帮她报完了仇,我就了无牵挂了。” “胡说,你父亲母亲就你这么一个儿子,难道你就弃他们于不顾了?而且这世界这么大,以后你的路还长着,总会再遇到陪你走下一段路的人,把你这个想法给我收一收,否则我肯定把你按到冷水里,让你清醒一下头脑。”兰一臣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管家,帮我打热水来,我想让他洗个澡,”有时候泡完澡,所有苦闷的心情会缓解许多,兰一臣一把将他手里的酒夺走,行使他作为兄长的权利。 殷云就像行尸走肉一般,任由他们摆弄,刚洗完澡,换了一身新衣服再出来,脸上的气色果然好了很多。 “这段时间就住我家里,你一个人住我不放心,管家,收拾好他的东西,跟我一起去我家。” 这时殷云却不同意了,“我不要离开这,这里都是她的气息。如果我走了,她找不到我怎么办?” “无咎,听话,茹娘没有走,她一直在这里,”兰一臣指了指殷云的心口,暖声道,“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着你,你不要让她伤心,你痛她也感受得到。” 殷云抚上自己的心口,感受心口的跳动。 他热泪盈眶,没有再坚持,乖乖跟在了兰一臣的身后。 兰一臣没想到自己出去这会儿的功夫,家里已经没有下脚的地方了,他蹙着眉看向木兮。 木兮挠了挠头,纠结的说,“这毕竟是长公主他们的好意,我是想拒绝的,可他们说如果咱不要就直接扔了,我没有办法,只好留下来了。” “大人,您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害怕!”墨西虽是这样说着。却也没有表现出特别害怕的样子,只是转移话题道,“殷公子也来啦,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客房,可能简陋了些,但是一定非常温暖。” 殷云坐在枇杷树下的矮凳上,正在神游天外的时候,一只猫突然蹦上了他的膝盖,他认得这是兰一臣的爱宠琥珀。 平常这只猫只黏兰一臣黏得紧,今儿不知怎么了,或许察觉了他情绪有些低落,竟然乖乖的和他亲近起来,时不时的发出两声呜咽的猫叫。 殷云不知怎的,似乎透过它看到了自己的妻子,也许之前这只猫在他们家喂养了许多时日,茹娘对它照顾有加,所以不可避免的,这只猫也沾上了茹娘的气息。 殷云顺从地摸摸它的毛发,然后在它的下巴上挠了挠,琥珀舒服的咕噜噜一声,幸福的眯上了眼睛。 看着这一人一猫的相处,兰一臣觉得自己把他带来这里的做法非常正确,一个人待久了会想太多,还不如给他找点事情做。 不过看着满院的珍贵物什,兰一臣又不可避免地头疼起来,他那个名义上的爹真是烂好心,以前对他也没多在乎,甚至可有可无,可自从他当上了副相,这讨好的样子就一直持续不断。 他当然不会把这些东西留下来了,吩咐木兮道,“把这东西原路送回,就算是扔在他们大门口也好,总之别碍了我们的脚。” 木兮为难的点点头,他知道他们家大人说一不二,也没再劝阻,认命的又把这些东西搬了出去。 可木兮却忘了有一盒糕点,他放在了厨房,忘记一同带走了。 殷云这些时日都没怎么吃东西,现在倒觉得有些饿了,他去了厨房看见了那盒糕点。 那糕点做的实在精巧,而且是刚热过的。殷云把它拿到了外面的石桌上,准备一口吃茶,一口吃糕点。 琥珀也闻到了糕点的香味,喵呜一声窜到了石桌上,不过它很有规矩,用那双泪眼汪汪的猫眼看着殷云,像是在祈求他给自己吃一块。 殷云哂笑一声,把盘子往琥珀面前推了一推,“吃吧!” 琥珀粉红色的小舌头伸了出来,精致漂亮的糕点裹了一层甜甜的糖霜,琥珀舔了舔,糖霜上出现了晶莹的口水,琥珀尝到了美味的滋味,便不再客气,喵呜一声,把那块糕点吃进了肚子。 看它那么喜欢吃,殷云便没有了吃的心思,只想着给这个可爱的小家伙吃的饱饱的,他慢慢地啜着茶,看琥珀吭哧吭哧的埋头吃东西。 很快一盘子糕点就都进了一个猫的肚子里,不知道长公主知道了会不会气得吐血。 木兮回来的时候,手上还拿回了一张请帖,是赏荷宴的邀约,至于那些珍贵的古玩字画,又都被放回了积满了尘灰的库房里。 兰一臣无语的看着他,“我让你去还东西,你怎么又带回了这个?” 木兮清了清嗓子,学着右相的神情语气说道,“兰大人毕竟年纪不小了,难不成要等着圣上亲自赐婚,被逼着娶一个不喜欢的人吗?” “我就知道他那张嘴吐不出什么好话来,把这帖子给扔了吧!”兰一臣动都没动。 那张华丽的帖子上面还用金线描了莲花的样子,看起来诗情画意。 殷云动了动唇,他其实也很着急表哥的终身大事,不过看兰一臣一脸无动于衷,根本不在意的样子,他也打消了这个心思。 到了晚膳时间,兰一臣和殷云坐在一起正吃着饭,木兮却着急忙慌的跑上前来,惊惶失措地说道,“琥珀,琥珀它出事了。” “到底怎么回事?”兰一臣放下碗筷,面肃严峻。 “刚才,我给琥珀的碗里加菜,可那条小鱼还没有吃呢,琥珀便上吐下泻的,现在已经气息奄奄了。”木兮的后背都湿透了,随着兰一臣去了猫舍看看。 兰一臣给琥珀搭的猫窝前,那条小鱼还完整的没有被动过,水也是满的,而琥珀却闭上双眼,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嘴角还吐出了鲜血,模样甚是凄惨可怕。 兰一臣把琥珀抱起就出了门,去附近的医馆看看,殷云也一直跟着,刚才看到琥珀吐血的那一刹那,他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想起茹娘在他惨死的画面,嘴唇都开始发白起来。 坐堂的大夫还没有离开,他也不是专门的兽医,但也能看得出来这猫恐怕是中了毒了。 望闻问切了一番,他沉吟道,“这猫今日可是吃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兰一臣转头看向木夕,木夕非常肯定的摇摇头,“我端给他的食物都是最新鲜的,除非它跑出去吃了别人给的东西,但谁会跟一只猫过不去呢?” 殷云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想起了下午的时候,他给猫咪吃的那一盘子糕点。 “木兮,你厨房里放的那热腾腾的糕点是哪里来的?” 木兮想起来,怪不得回来之后没有看到,还以为兰大人不喜扔掉了。 他不敢撒谎,在此之前看了兰大人一眼,如实道,“是长公主送来的,说是御赐之物。” 第177章 刺杀真相(7) 殷明皱了皱眉,按道理来说,长公主不应该这么明目张胆的下毒害人,会不会是他想多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别跟我打哑谜了,”看着琥珀的样子,兰一臣急得不行,那张一向冷静如斯的脸上写满了焦急和混乱。 殷云不敢隐瞒,“下午我饿了,把糕点拿出来准备吃的时候,看到琥珀也很馋的这样子,便把糕点给它吃了。” 没想到却让琥珀给自己挡了灾,殷云真不知该说他的烂好心救了他还是害了他,对他们来说,琥珀不仅仅是宠物,也像是家人一般,殷云对它的喜欢不比兰一臣少。 兰一臣静静听着,看到大夫收回了手,忙问道,“怎么样了?” 大夫摇了摇头,“抱歉,这毒性太厉害,我也没有办法,若是早先发现或许还有救治的机会,可已经毒发才发现已为时晚矣。” “不会的,一定还有办法的,”兰一臣抱着琥珀,以他如今的身份是可以去宫里请太医的,于是他马不停蹄的就入了宫,木兮和殷云则留在家里等待。 “我记得那糕点好像还有残渣,应该还在厨房,木兮,你去拿过来,”殷云也不想坐以待毙,怎么着也要为琥珀报仇,可想而知,如果那糕点是被他吃了或者兰一臣吃了,那后果会有多严重。 他们把那残渣拿去给大夫检查,大夫却摇了摇头说,“这并没有什么异常,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木兮和殷云面面相觑,可他们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太医院灯火通明,刘太医又一次被人吵醒,犹记得上一次是去为官家夫人诊脉,这次倒好,直接让他给一只猫看病,真是越发离谱了。 可他看到兰一臣,什么话又说不出来了,人家现在是天子近臣,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别说是救一只猫了,就算是救一头猪他也得救啊。 他仔细看过之后,神情凝重起来,对兰一臣欲言又止,“这所中之毒也是宫廷秘药,和上次那位殷夫人所中之毒为同一类别,老夫并没有那药的解药呀。” 若是能解,殷夫人也不会早逝了,所幸这次受害的只是一个畜生,人没事就好。 可是对上兰一臣凝重失措的表情,刘太医说不出这话来。 “所以你也无能为力了,是吗?”兰一臣冷着声音说道,“若是下一次还有人中了此毒药,你是不是还要说你没有解药,学术不精?这可以成为你的借口吗?难道不应该以上次为戒,尽快研制出解药来,避免这样的情况再次发生吗?” 刘太医被他说的面红耳赤,知道他心情不好,低着头喃喃的说是是。 茹娘出事的时候他不在城中,此时却体会到了殷云无可奈何,彷徨绝望的感受,他小心翼翼的抱起了病床上痛苦的琥珀,心情沉重的问道,“有没有什么药能让它不这么痛苦?我想让它安然的死去。” 这是他能为它做的最后的事了。 “有的,有的,”刘太医赶忙去熬了药过来,进入病房的时候却好像看见了兰一臣眼角的晶莹的泪珠,他揉了揉眼,果然是错觉,兰大人这样的男儿怎么可能为一只小小的猫咪流泪呢,这传出去还得了? “我来喂它,”兰一臣接过刘太医手中的药碗,用小勺搅了搅,把它吹凉了一些,这才不紧不慢的喂到小猫的嘴边,可惜琥珀怎么也不肯张嘴。 兰一臣轻柔的抚慰,“琥珀乖,喝下去就不疼了,以后你想吃什么我都做给你吃,以后我出门也不会把你丢给别人家,一直都把你带着好不好?” 琥珀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温柔,慢吞吞的睁开了猫眼,用灵敏的鼻子嗅了嗅,然后翻了个身,拒绝喝这苦苦的药。 感受到了琥珀的拒绝,兰一臣也没强求,转身问刘太医,“能不能把它做成糖丸?” 刘太医点了点头又出去了,心里想着,这是把一只猫当成孩子养呀,从来没见过兰大人如此心细温柔的一面,真是天下红雨了。 制作好了糖丸,刘太医赶忙送来,这一次琥珀没有再拒绝,乖乖的吞了下去。 兰一臣一直守着它,直到寅时的打更声响起,兰一臣才动了动僵硬的身子,他要去上朝了,从前即使他病倒了,也都是强撑着去上朝的,一次都没有落下过,这一次,他却请了假。 琥珀安静的躺在病床上,再也不会讨喜的舔着猫爪子,也不会在讨要食物的时候,渴求的摇着尾巴,更不会发出一声喵呜的叫声了。 兰一臣心如刀绞,把它抱起来,用大衣袖子盖住了它小小的身子,温柔的对怀里的东西说道,“我带你回家,你一定想吃小鱼干了吧,这次让你吃个够。” 天刚朦朦亮,云霞如绸缎一般出现在天空,注定了这是一个好天气,然而兰一臣的心情却跌入谷底,他走的格外沉重。直到入了兰宅,他才想起什么似的,把猫放在了它的猫舍里,冲到厨房去给猫咪做小鱼干。 殷云上前查看琥珀的情况,知道它已没了气息,心情沉郁的坐回了枇杷树下的矮凳上。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乱给它吃东西的,”殷云陷入长长的自责中,木兮心里也不好受,毕竟他照顾了琥珀这么长时间,也非常舍不得它离开。 兰一臣做好小鱼干端到猫舍前,然后又回到厨房去做琥珀喜欢吃的其他东西,看着他忙进忙出的样子,两人都不知道怎么劝。 木兮叹了一声,“这时候风大人要是在就好了,他一定会想出办法让兰大人不这么难过的。” 等到猫舍前摆满了热腾腾的食物,再也放不下的时候,兰一臣这才停下手,然后转身进了书房,把门从里面反锁了。 过了一天一夜,书房里没有传来任何动静,木兮担心而拿不定主意,问道,“殷公子,这如何是好,大人一天都没吃东西了,这样下去身子受不住呀。” 殷云却深有体会,茹娘离开的那些时日,他也是食不下咽,甚至打不起精神做任何事情,他沉痛的说道,“我们找个风水宝地,把琥珀埋了吧,如今是盛夏,再耽搁下去,琥珀的尸身会腐化的更厉害。” “要不还是等大人出来再说吧,我怕他连琥珀的尸身都见不到,会发疯。” 这担忧不无可能,但殷云了解自己的表哥,兰一臣的心性比他们都要坚强,他也会自我调节好一切,他从来没有让大家失望过。 “就按我说的去做吧。” 殷云和木夕带着琥珀去了城外的十里坡,这里种了许多的柳树,是大家送别的最佳场所,折柳惜别,也不知道再见是否有期? 绕了一圈,找了一处最粗壮的柳树跟前,木兮挖了土,殷云把琥珀放了进去,然后任由土把它淹没。 殷云用粗树枝做了一个简易的墓碑,上面写了一首诗,“琥珀猫儿坠,云散琉璃脆。” 他们回去的时候,正好碰上匆匆来询问情况的大理寺卿宋旻真,本来这件死了猫的小事,惊不动大理寺的,然而这猫死的蹊跷,且还中了宫廷秘药,那就不再是一件小事了。 “看来这最后的一粒毒药应该是出自长公主府了,”宋旻真听完木兮他们说的话,若有所思。 “这毒死的得亏是只猫,若真是人出了意外,还不知道该找谁讨个说法。” 毕竟长公主不是谁都能得罪起的人,她可是当今圣上的胞姐,没有确切的证据,大理寺拿她没办法。 第178章 刺杀真相(8) 几人一起回了兰宅,本以为兰一臣还锁在书房里不肯出门,可没想到他站在廊檐下,看着那棵郁郁葱葱的枇杷树出神。 宋旻真走上前一步,说道,“今日听闻兰大人没有上朝,后来才得知原来是您家里出了事情,所以过来看望一下。” “有心了,没什么大事,不过宋大人来此,不单单是因为本官没有上朝的事情吧?”兰一臣一语道破,宋旻真也不含糊,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刚才我已经听殷大学士说了,琥珀的遇害不是意外,而是人为,是之前一直没有查出来的最后一颗宫秘药,”宋旻真憨厚正直,只对查案一事颇为热衷,故而也不喜欢拐弯抹角。 兰大人走下台阶,看了一眼空空的猫舍,心口像堵了一段棉花,他道,“即使知道这背后之人极有可能是长公主,那你又能拿她如何呢?就像茹娘,她的死难道不是警钟吗?” 殷云面布寒霜,双手握拳。 是啊,这天道不公,有权有势之人,即使为非作恶,却总有高处的保护伞,替他们遮风挡雨,哪怕惩罚也只是非常轻微。 宋旻真每次都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然而在君权之下,他们所能做的,也仅仅是把真相查出来。 “兰大人的心情我都能理解,但是非黑白是由大多数人决定的,就像犯了错的王二老爷,他的下场是秋后处斩,至于那些大人物,也会失去他们想要抓住的一切,我们不应该自暴自弃。” 兰一臣闭了闭眼,道,“宋大人的一番话令兰某醍醐灌顶,琥珀不能白死,它是替我而死,即使它是一只猫,我也要为它讨回公道。” “木兮,上次你拿来的那个帖子还在吗?这次的赏荷宴,我决定去了。”兰一臣决定了,他要在赏花宴上揭穿长公主的良善假面,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和圣上先知会一声,否则这就是落了皇家的颜面,恐怕会引起圣上的猜忌和不满。 木兮呼出一口气,幸好没有把那个当柴烧了,否则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宋旻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天我跟你一起去,放心,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军奋战的。” 相处了这么久,两人也算是莫逆之交了,宋旻真走后,兰一臣又看了一眼猫舍,对木兮说道,“把这个收拾了吧,以后我也不会再养猫了。” 琥珀陪伴了他这么久,是他忠实的伴侣,他对它投入了所有的情感,而他是念旧之人,生命中有一只宠物就够了。 木兮应了一声,眼角含泪。 明明只是一个小宠物,可是它不在以后,突然觉得院子里空落落的,一切都变得死气沉沉起来。 殷云也准备告辞了,兰一臣没有挽留。 同是伤心人,又怎么能互相取暖安慰呢?只是临走时,兰一臣让他好好注意身体,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 兰一臣去了宫里,单独去御书房见了圣上,圣上也很奇怪,这从不缺席的兰大人,竟然也会缺席,但他身边的百事通很多,知道了他是失去了一只猫,觉得好笑的同时,却又感慨他的良善和仁慈。 “你可知道早朝之上都快传遍了你因为一只猫而没来上朝的事情,念你是初犯,以后不可这样目无法纪了,”圣上虽说的严厉,但语气却温和。 兰一臣下摆一撩,跪了下来,“臣有事启奏,那只猫是被人毒死的,而幕后之人想毒死的是我,而非一只猫,那只猫是代我受过,相当于我的救命恩人,请陛下明察。” 官家没想到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因为一只猫引起的血案,他心中也在揣测,这会是谁想要伤害他身边的近臣,难道是对他升了官的缘故? 思绪纷乱之间,官家沉声问道,“你是否有猜测的对象了?” “微臣不敢隐瞒,是长公主府送来的糕点,怕是和长公主有关。” 话音刚落,圣上就拍了龙椅,“大胆,长公主是你可以随便猜测的人吗?” 兰一臣早有预料,也没有惊慌,“长公主与微臣并非毫无关系,而颇有渊源。” 他知道这件事一说出去,他和右相的关系也瞒不住了,可他也从未相瞒,只是从来不承认与他的父子之情,他看着陛下说道,“长公主的驸马是我的生身父亲。” 官家却没有露出惊异之色,他似乎早就知晓,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坦诚的对自己说了出来。 “哦,这个以前倒未听你提起过。可我记得长公主与其驸马,只育有一子,名叫殷一寒,你难道是右相在外的私生子?” 私生子的名头若是传出去,他就会被钉在耻辱柱上,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兰一臣没有惊慌,或立即反驳,而是道,“在长公主之前,右相已有一房妻子,不过是个乡下村妇,那位村妇生下的孩子便是我,我随母亲姓,早已和右相断绝了关系,所以也一直没有提起,右相是我的生身父亲。” 官家点了点头,他处理的很好。 若是他与左右两相产生了说不清的纠葛,他反而会有些担心。 “所以长公主毒害你的理由就是因为你是殷驸马的前妻所生?”这理由未免太过牵强,圣上不太相信。 “不仅如此,在还没有上京之前,我曾住在母亲的家乡,她曾多次派杀手来暗杀,我一直不曾计较,是因为她暂时没有对我的人生或其他人造成危害,可如今情况不一样了,我的琥珀遇害了,我要为它讨回一个公道。” 圣上狐疑道,“你怎么就能确定那些杀手是长公主派出去的?她难道就那么容不得你吗?” “长公主的心思我猜不得,但是她派来的杀手身上曾掉落过一枚令牌,我从未对任何人提起。从我入京后,我一直明察暗访,才知道这原来是长公主府侍卫的腰牌特有的印记。” “现如今我把它呈上来,是对陛下的信任,不日长公主府会举办赏荷宴,我会如约而至,到时候我会亲自揭露其伪善的面孔,希望圣上不要阻拦。” “你这么做可知道会让我为难,长公主是我的胞姐,难不成我要将她定罪?或许她有害你之心,朕把她叫来给你赔罪就是,何必要当着大家的面,让她下不来台呢?” 兰一臣道,“如果她只做一次及时止损就罢了,可她是三番两次想害我,现如今还把我的宠物害死了,那我就忍不了了。圣上,您是明理之人,相信会理解我的做法。” “你先下去吧,让我好好想想,”官家也很头疼,他不仅要操心国家大事,还要调和臣子之间的关系,别人都看他是至高无上,可他的负担也挺多的。 兰一臣告退之后,官家看了一眼身边的姚公公,姚公公明白他的意思,说道,“杂家现在就请长公主进宫一趟。” 官家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阻止了姚公公,“慢着,先把右相请进宫来,朕有话要先问问他。” 姚公公“喏”了一声,立刻迈着小碎步离开了。 殷明被叫进宫里的时候还有些诧异,去往宫里的路上,他给姚公公塞了银子,悄悄的问圣上找他什么事情。 姚公公跟这些大臣也算亲候,点了点他,“跟兰大人有关,旁的还是圣上跟您说吧。” 殷明心里突突跳了两下,难道圣上知道了他和兰一臣之间的父子关系,这有点不太妙呀! 第179章 刺杀真相(9) “叩见圣上,圣上万安,”殷明虔诚跪拜,虽然名义上他是他的姐夫,可礼不可废,何况当初官家并不看好他成为皇家的驸马,若不是长公主非他不嫁,认定了他,也不会出现陈世美了。 殷明看圣上对他露出不满的眼神,早已习惯,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实则心里一阵忐忑。 “哼,你倒是能撇的一干二净,你以为在你和长姐成亲的时候,我没有暗中调查过你吗?你在老家早有了一任妻子还有一个孩子,这些我都一清二楚,并且我将查到的这些事都告诉了长姐,然而即使如此,她还是固执的要嫁给你,你以为自己隐瞒的很好嘛?” 任何能成为帝王的人,没有手段是绝对干净的,他们需要权衡,需要取舍,就像之前他最宠爱的玉珠公主也被迫远嫁和亲。 “微臣惶恐,”殷明心思百转,若是当时就已查到,为何现在却要说给他听呢。 “刚才兰爱卿找到我,主动承认和你的关系,只因为长姐下毒之事被他知晓,这件事事关皇家秘辛,我希望由你调和好两人,各自都退一步,别把事情闹大了。否则有一天你的丑事被曝光出来,自然有人会接替你的位子。” 皇家的恩威并施向来是有效的,殷明就很吃这一套,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连连应声,旁的具体情况他也不敢多问,那个不孝子向来与自己不对付,还是回家问问妻子吧! 圣上把事情扔给了右相,姚公公站在一旁为他打扇,便听官家问道,“你说,这右相能把这事处理好吗?” “这右相在官场上蝇营狗苟多年,能处到现在非一朝一夕之事,相信他还是有能力解决好的,”姚公公也不是特地为他说话,只是按着圣上想听的意思来。 官家脸色稍霁,“嗯,如果连家事都处理不好,这右相一职也该易主了。” 回到公主府,殷明就向侍女打听长公主的下落,侍女指向后花园,“长公主在花园里浇花呢!” 殷明顺着方向去了,看到园中的窈窕身影,如今已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她的美丽却不减分毫,这种贵气的天生丽质让人难以阻挡,是上天得天独厚的宠儿。 但是官家却说他的长姐要下毒害他发妻所生的孩子,他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一定是哪里产生了误会。 他走上前去,长公主听到了渐近的脚步声,回眸一看,看到夫君面色一喜,“听说官家将你召进宫里去了,可是说了什么事?” “确实说了一些事,在你我成婚之前,你就知道了我已有妻子的事,为什么还愿意嫁给我?”殷明怜惜的揉了揉她的耳垂,曾听人言,耳朵摸起来很软的人,性子也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长公主握住那只在她耳尖抚摸的大手,“谁叫我倾心于你呢,一想到不能和你共度一生,我就难过的想落泪,所以不顾任何人的反对,毅然决然的嫁给了你。” “那我问你,你有没有对他们母子做过什么,比如下毒?”殷明试探着问道。 长公主脸色一变,“驸马说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以为一个乡野村妇值得让我动手?我虽然嫉妒她曾是你的女人,但我从没有伤害过她!” “这我当然相信你,不过官家说兰一臣指控你下毒害他,我若是不问清楚,到时候怎么帮你澄清。” 话说的好听,长公主知道他心里还是存疑了,她拉着他的手说,“清者自清,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除非他们有确切的证据,否则就是空口白牙污蔑我。” “那个不孝子确实不让人省心,他也不知道跟官家都说了些什么,官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把我叫去狠狠斥了一顿,还让我务必调和好你们的关系,真是让人头疼!” 长公主安慰道,“其实也是我们的错,当初若我们把他接进府里照顾着,不让他流落在外,也不至于和他的关系这么疏远。” “这哪能怪得着你,当初让他回他偏不回,说什么也要跟我划清界限,连东西都不肯收下,现在好了,摇身一变,居功至伟了,更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你就别生气了,听说他这两日请了朝假,你可知是为了什么?”长公主有意无意的打探着。 “这谁不知,朝堂上都传开了,他为了一只养了多年的猫破了自己原则,你说可不可笑?一只宠物而已,说得好听是重情重义,说的难听点就是大小事不分,不知轻重。” 一直藏在不远处的殷一寒听到了,心里莫名的有些高兴,哥哥对一只猫都比对他好,这下子猫不在了,以后没有人可以分他的宠了。 他那双如琥珀一般的猫儿眼转了转,然后偷偷溜出了府。 自从兰一臣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之后就对自己避而不见,殷一寒不甘心,趁着他伤心脆弱的时候赶上去安慰,是最能增进彼此之间的感情了,殷一寒不在乎他是否与父母之间有仇恨,他只想让哥哥看到他的好,对他像对那只猫一样好,不,甚至更好。 殷一寒到兰宅的时候,看到大门上了锁,便知道自己这一趟是白跑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也不知道会去哪了。 而此时,兰一臣在木兮的带领下去了琥珀的墓地,小小的墓地那么的不起眼,却有一株嫩草破土而出,木兮惊讶的指了过去,“大人,你看,我们挖土的时候还没有呢!” 兰一臣也看到了,他叹息着半蹲下来,抚摸着这小草的柔软,却也敬畏它强大的生命力。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兰一臣因为琥珀的离开而产生的伤口似乎一点点在愈合。 当初母亲离世之时,他颓废了许久,至今仍然是心里的一道疤,亲人的离开不是短暂的悲痛,而是一生的潮湿。 他缓缓站起来,“你们选的这个地方很好,琥珀会喜欢这儿的。” “大人,以后还有我陪着大人,我一辈子都跟在您身边,”木兮在琥珀的墓前发誓。 “你这孩子,一辈子还那么长,哪能轻易许下永远,这世道变故太多,在你我同行的这段路上,相互陪伴也就够了!” 兰一臣想单独跟琥珀说说话,木兮看了出来,自发道,“大人,我去那边打点水来。” 兰一臣点了点头,拂去了墓碑上的落叶,他静静地而又轻柔的说话。 “琥珀,转世投胎去吧,这一次投个好人家,都说猫有九条命,我原是信的,可我现在却不信了,今生我是你的主人,来世我再报你的恩!” “这是块风水宝地,风景宜人,无咎选的很好,琥珀,你喜欢自由,到时候可以撒丫子跑了。” 想到那个画面,兰一臣心情都好了起来,嘴角的弧度微微弯起。 一阵暖风吹来,杨柳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有不舍离开的游魂在招手挽留,兰一臣折下一截漂浮在眼前的翠绿柳条,编成了一个花环放在了小小的土坡上,正中心那株嫩草欢快的跳动着,像是为它做的无冕之冠。 “大人,我回来了,喝点水吗?”木兮将竹筒递过来,兰一臣尝了一口,味道甘甜,他又回身看了一眼,眼神中充杂着各种滋味,那甘甜的味道变成了酸甜苦辣的化学药剂,在口腔中弥漫。 “走吧!”兰一臣收回了眼神,随着来时的脚步离开。 人生路漫漫,哪有不远游。纵使别离苦,也有相聚时。 第180章 刺杀真相(10) 风幽篁他们一路南下,经过了陆路之后,转而走水道,这群人中有尊贵的太子,还有地位二品以上的大官,所以这所选的船只并不普通,太子和其随从登上其中的头船,这能被荣选为头船也是有讲究的,在历届赛龙舟比赛中都是佼佼,夺下了第一的宝座。 风幽篁本想上第二艘船,和那位江公子呆在一起,却不曾想太子把他们二位都叫到了头船之上。 其后还有两条稍小一点的船,跟在他们这艘头船身后,都是一些随从和护卫,风幽篁站在船头,风不是很大,吹得人很舒服。 太子站在身边,风幽篁开口,“明天就要到郑州了,听说那边要热多了,我们在海上还没有那么深刻的感受,估计下了岸就不一样了。” “虽然带了许多物资,但也不知道那边的具体情况,我担心会不够啊!”太子颇为沉重。 “有时候,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等到了那边的地界以后,因地制宜,看能不能产出什么新的粮食,我作为户部之首,对于农业上的事情,毕竟了解的比较透彻,太子这一点可以放心,圣上让我协助您,是为了让您无后顾之忧的。” 这时,江齐岳也走上船头,给太子披了一件披风,体贴的站在他们身后侧。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太子也问了江齐岳同样的问题,让他手下的门客来作答。 在决胜科考的路上,江齐岳名落孙山,而风幽篁却是榜上有名,成为状元,两人才学可见一斑,这本没有可以比较的地方,偏偏太子却把二人放在一块比较,也不知道是什么用心。 江齐岳书生意气,以手执礼,“殿下,我们带来的粮食总有用完的一天,到那时候,如果等后方把粮食运过来,一定是来不及的。听说郑州也是富贵之乡,当地的产量曾经是长安的两倍还多,只不过这两年干旱才导致的这种情况,所以我相信当地人一定还会有其他的办法,到时候向他们讨教经验,不仅能够融入民生,还能帮他们解决实际的问题,殿下的威望便会更好了。” 凤幽篁微微一笑,不得不佩服这位江公子的口才。 他一番话说的极为漂亮,和他传达的意思差不多,但是身为门客的缘故,却要处处站在主子的角度上为他尽心打点,这样的人落榜实在是可惜了。 像他这样圆滑的人,在官场上一定是如鱼得水,风幽篁感叹他生不逢时,如果他是现代人的话,自己都可以创业当领导了,何必默默无闻的当一位门客呢。 不过风幽篁不知道的是,这江齐岳可不是一般的门客,他是信德王推到太子身边的人,君凌也没想到自己的王叔会把自己人指派到他身边,本是想拒绝的,可信德王却担心他第一次出差办公,会有许多不懂之处,有人在旁边指导他会方便许多,这也算是王叔的一番好意,太子便接受了,在外人面前称他为自己的门客。 此番太子听到他的一番言论,便暗暗比较起来。 这圣上指派给自己的人和王叔指派给自己的人,都是旗鼓相当的厉害,竟然不分伯仲,不得不说是得了两个好人才,如果把他们真正的收为己用,对他以后稳固君主之位更有裨益。 想到此,君凌夸奖起两人道,“江山代有人才出,而我如今身边就有两位,可真是我的一大幸事。” 凤幽篁和江齐岳相互对视一眼,纷纷回礼,“太子谬赞了!” 靠近岸边的时候,已临近傍晚,不远处的鼓声响起,已近巳时了,所谓晨钟暮鼓,不远处就是一座有着上千年古韵的寺庙,在这晚霞和黑夜的交替之中,有一种古朴庄重的严肃之感。 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和尚正巧从岸边走过,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眼皮也耷拉着,嘴唇已经干裂的起皮了,太子正要派人上前查看,江齐岳上前一步,已经向那位老者开了口。 “老和尚,你可是那前方寺庙中的人,不知可否带路,让我们在寺庙中暂且安度一晚?” 老和尚没有抬眼,而是伸出颤颤巍巍的手,一把抓住了江齐岳的手腕,祈求道,“能给我点吃的和喝的嘛?” 江齐岳就要解开自己的背囊,风幽篁拦在他面前,质问着老和尚,“这江水都清澈的很,你为什么不匍匐着去喝那些水呢,反而要向我们讨水喝?” “你们是外地来的不知道,我们这大片的区域已经受瘟疫的感染,水源早已被破坏了,谁还敢乱喝外面的东西,老曾劝你们打道回府,不要有命进没命出了。” 有几个士兵正匍匐着在岸边洗脸,甚至还想尝一尝河水的味道,听完这话,立马去旁呕吐着准备吐出来,君凌脸色一变,没想到情况变得这么糟糕了。 他们如今还只是在城外,没有进到城中去,于是君凌决定先派几个人到城中打探,他们暂时前往前方的寺庙暂住一宿。 老和尚得到一些吃的,充了饥之后才感谢的对他们阿弥陀佛,道,“今日化缘,本一无所获,遇到了你们几位好心的好施主,以往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到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了。” 大家对禅道不是很了解,觉得他在神神叨叨的胡言乱语,唯有风幽篁明白他的意思,那所谓清楚明白的东西也不是事情的全貌,不过是以管窥豹,自以为是。 风幽篁说道,“老丈,看来你还是没有参透玄机。这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何必想的那么复杂呢?” 老和尚迷茫的眼神逐渐清明,仿佛顿悟一般,“这位施主,果然是有大智慧啊!” 其实凤幽篁很想说,如果你来我们现代一趟,那岂不是见到每个人都会说你有大智慧了? 跟他讨论黑格尔讲辩证法的“否定之否定”规律,很容易看这个“三段论”,可惜这老和尚不认识他。参禅这么多年,思想却变得狭隘了。 一行人走进寺庙,才发现这里已经空空如也,没有一个人了,难道这里只住了这个老和尚,那么其他僧人呢? 老和尚似是看出了他们心中疑惑,主动为他们解答,“如今人们食不果腹,寺庙哪来的香油钱供奉?许多人吃不饱穿不暖,即使出家,也过不下去,便都各奔东西,找自己的前程去了。” “那老丈你为何还留在这儿呢?”风幽篁看着老和尚,打破砂锅问到底。 “老衲也是在等有缘人,如今你们不是来了吗?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寺庙里无人打理,角落处都有许多的蜘蛛网,有几间门一推开来都是灰尘,太子自然不会动手,吩咐手下人去做,风幽篁和江齐岳也着手准备晚餐,这原本清清冷冷快要衰败的寺庙快便有了烟火气。 寺庙的名字倒是起的不错,名叫落霞寺,这里到处都是脏兮兮的,只有大殿中央的那座佛像却是被打理的很好,显示这寺主用了心,自己都穷困潦倒了,还不忘记这座虚有其表的佛像。 不知不觉,风幽篁想起了苏轼作的一首诗,轻声念了出来,“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 人所追求的不过是一个求不得,是心里的幻象,得到了又能如何?没有惊奇,没有惊心动魄,也就是“庐山烟雨浙江潮”而已。 第181章 瘟疫来袭(1) 江齐岳离得近,听到了他念叨的这首诗,惊讶的眸子望向了他。 怪不得他能成为状元郎,这脱口成章的才华令他自叹不如,突然之间多年苦学不得其果的他有了一些释然,自己确实需要向他看齐。等下次科考之时,哪怕达不到他的水准,也要有所提升了。 当寺庙的晨钟响起的时候,天边的太阳已经高高的悬挂在了头顶,肆意的迸发着自己的魅力,然而大地却没有接受到它的好意,用瘦脱了相的脊背表达着他的不满,农民什么还没有干的时候,已经是流了一头的热汗。 山寺门上的铜铃发出了沉重的闷响,那吹来的热风太不友好,刚把门打开的人就感受到了这炎热的难耐,风幽篁没想到,晚上的温度还那么适宜,可昼夜温差太大,到了早上便原形毕露,她总算明白这地方对她的恶意有多深了。 她转身回屋拿了一个斗笠盖在头上,出发前风寒竹就在她耳边念叨,郑州那边有多么炎热,出门在外要做好防晒,不要回来之后变成了一个黑炭球,想了想他为自己准备的防晒用具,终于感谢他这一次的深谋远虑,让自己免于遭罪了。 风幽篁去了膳堂吃早饭,江齐岳已经坐着了,他嘴里吃着最寡淡无味的菜,面上却不见一丝烦乱,看到他来,迎面还微笑着点了点头。 风幽篁也回笑一下,算是打了招呼,和他坐在一桌,吃着同一盘的豆腐青菜。 “风大人觉得味道如何?”江公子适时开口询问。 风幽篁尝了尝,盐放的太少了,仿佛这青菜豆腐下了锅炒了炒就端上来了,油腥几乎看不到,这根本不是美食,而是十大酷刑之一。 风幽篁道,“我觉得以后刑部惩罚人的手段可以多一个,相信那些犯了小错的人不敢再犯。” 说实话,这牢饭都比这有滋味多了,江齐岳听了笑笑,叹道,“听说郑州的百姓能吃到的粮食只有一点米粥,连这些菜都吃不到。” “昨天派出去打探的人回来了?”风幽篁昨天晚上没有等到,只好先回去休息了,听到他这么说,心里有了大概的猜测。 “如今探子还在太子屋里呢,郑州城里的情况比我们想的要严重,如今不仅是干旱,就连瘟疫也开始蔓延,里面的人想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不敢轻易进去,因为一旦踏入这座城,就意味着要和里面的人生死存亡了。” 风幽篁道,“怪不得干旱的消息传回来的时间这么晚,看来是消息闭塞的缘故。” 如今普遍都是通过人力传递消息,所以走镖的,马车行才会这么盛行,可通过人力往往也承担了相应的风险,消息传递不及时甚至不正确都是有可能的,风幽篁想,等日后有时间了,她一定要想出解决的办法。 现在,眼下的危机该怎么度过才是重中之重。 “太子吃了吗?”风幽篁问了一个蠢问题。 “他屋里早已备好了吃的,这你不用担心,等吃完我们一起去商量一下,”江齐岳其实已经吃好了,只是还坐着喝茶,那浓浓的苦涩茶香味似乎都比这清淡的饭菜有滋味许多。 平时风幽篁最不喜这种苦茶了,可奈何有一个品茶高手做她的朋友,让她不再那么排斥,此时更想用这苦茶冲一冲自己淡淡的味蕾。 江齐岳看出了他的心思,也替他斟了一杯,道,“我手艺不精,你随便尝尝。” “我不嫌弃,我对吃茶没那么多的讲究,”风幽篁吃完后,又表情略显夸张的喝了杯茶,然后和江齐岳一同去了太子的院落。 刚进去,就发现昨日那个老和尚也在,正同太子说话,“老衲昨日化缘走的是河边那条山道,就是昨日你们遇见我的地方,那里走也可以入城,不过山路难行,我是走惯了的,不知各位是否适应。” “如今城门关闭,不行也得行了,”太子刚说完,抬头见到二人一同进来。 风幽篁发现这院子更清爽些,许是院中长了几棵参天大树,绿茵如碧,像天然的屏障,遮挡了刺目的光线,也让人觉得更凉快些。 “你们来了,我和老丈正商量着由他带路让我们进城去,把这些物资先一步送进去,否则不管是瘟疫先一步还是饥饿先一步,城内的百姓都难逃劫难。” “殿下说得对,可是我们手上是有手谕的,相信城守不会不允许我们进城,关键在于我们很难走出来,所以殿下,这把东西运进去的人,只能由下官来代劳了。” 风幽篁的话不无道理,领了皇差的只有太子和风幽篁,江齐岳只是一个门客,身份不够,代表不了官家的恩旨,太子又是未来的储君,身份更是尊贵,也不能轻易冒险,那么风幽篁便是首选了。 老丈听着那句殿下,本就知道他们身份不简单,如今更是不敢怠慢,不过并没有诚惶诚恐,毕竟他已是出家之人,游离于世俗烦扰了。 江齐岳接着说道,“殿下,风大人确实是最好的人选,我可以伴风大人身侧,一定会保护他的安全。” 太子君凌犹豫再三,“你们说的有道理,虽然我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但我想外面如果有你们的支援,也能让你们有个保障,我把暗卫借调给你们,若有危险也能帮上忙。” 风幽篁拒绝,“这暗卫还是太子留用吧,郑州不是洪水猛兽,有江公子和一队护卫足矣。” 见他再三推拒,君凌只好答应,再三叮嘱,“风大人,江公子,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你们没事,才能救助更多的人。” 老丈步履蹒跚,早已经不起长途跋涉,留在寺院照顾着一行人的起居吃食。 风幽篁骑马上路,领着物资前往郑州城,这一行前路未卜,充满风险和变数,但她只会朝前走,不会回头。 “江公子,何必要走这一趟,陪在太子身边不好吗?”风幽篁偏过头,问着骑着一匹枣红色骏马的青衣公子。 “风大人何出此言,我虽然不在朝堂做官,但心中一直有黎明百姓,就算这次我没有活着回去,我也心甘情愿,”江齐岳神情自然,飘扬着的蓝色发带如同它主人的性格,让人觉得洒脱飘逸。 江齐岳说的是真心话,但确实会有遗憾存在,他还想去考个头名状元,想光宗耀祖,想衣锦还乡的时候,家人和乡邻都以他为荣,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要努力,如果这次他成功了,那么等待他的就不再是寄人篱下的日子。 风幽篁策马扬鞭,“你说得好,我也是,大家伙都跟上,我们要加快步伐了!” 此时郑州城楼上,城守马波忧色忡忡,来回踱着步,听说官家派了人过来,至今未到,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正想着,不远处嘚嘚的马蹄声由远而近,马波趴在城墙上往下眺望,他眼神不太好,抓着身边一个站岗的护卫就问,“可是援军来了?” 护卫被他抓得差点喘不上气来,不过还是兴奋的叫出声来,“是粮食,我们有粮啦!” 瞧他这没出息的样子,马波怒斥一声,将人往旁边一推,但心里的高兴不比护卫少,如果条件允许,他都想上台唱一段越剧。 他是个典型的戏痴,平常有事没事都会去戏园子走一走,自从郑州出了事,他连去看戏的心思都没了,嘴里起了好几个燎泡,如今这远水来了,终于能救够火了。 第182章 瘟疫来袭(2) 到了城楼之下,风幽篁高举手里的官家圣旨,声音洪亮,传播的很远,“打开城门,官家手谕在此,特来解郑州之困。” 城楼上的人齐刷刷望向城守,似乎就在准备马波下令的一瞬间,立即去迎接这些援军的到来。 马波点了点头,城门打开,风幽篁带着身后的一队护卫飞快的进了城,如今城中家门闭塞,街道处的小商贩都被不允许出来售卖,整条街道显得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马波下了城楼,恭敬的对正在下马的风幽篁说道,“恭候特使许久,听说太子殿下一同前来,可是路上有事耽搁了?” “听闻城中有瘟疫出现,太子身份尊贵,本官担心太子的玉体,故而先行一步,为其先锋,把物资先给运来,以解一时之困。” 风幽篁传了旨之后,马波带他去了城守府,这里明显是被打扫过了,虽没有那么奢侈铺张,但好在干净整洁。 “要委屈风大人暂时住这儿了,那些物资卸下来之后,我会派人按时上门发放。这瘟疫的源头还没有查出来,若是聚在一起发放,恐会生出祸乱,到时候情况更加糟糕了。” “李大人考虑的很周到,你不用一直跟在我的身边,先去做事吧,等我收拾一番,便跟你一起前去帮忙。” “多谢风大人体恤,那下官先退下了。” 等到风幽篁收拾好之后就出了门,江齐岳住在自己的隔壁,也一同走了出来,等他走近,风幽篁道,“这城里的情况似乎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糟糕,至少这个城守做事还是很牢靠的。” “表面看来确实如此,但具体情况还是要亲眼去看看,”江齐岳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风幽篁立即会意,找到了正在吩咐众人行事的马波,跟着他一起去挨家挨户地送物资,慰问情况。 跟着他走访了几户,那几家的家人都还有存粮,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只是对不能外出表示不满,毕竟还是要尽快恢复生产力才是上上之策。 每到一处地方,江齐岳便会把出现的问题记录在自己的小册子上,这样等晚上开会回顾的时候,也可以从问题着手一一解决,风幽篁虽然没有记,但是脑子里却有一本清晰明了的账册,如果原先他还以为马波真的把郑州城治理得非常好,那如今看来,他确实向他们隐瞒了许多事情。 正准备打道回城守府的时候,一个疯疯癫癫的人朝他们这边跑了过来,跑着跑着,脚上的草鞋就掉了一只,他也顾不得回头去捡,直直的朝着马波的方向而来。 “爹爹,翠丫,翠丫快不行了,爹爹快去救救她,”这男人脑子好像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边说话边手舞足蹈着,身上邋邋遢遢的,还沾了许多的草屑,像是刚钻了狗洞的样子。 “真是胡闹,小厮呢?怎么没把少爷给看好?”马波说完之后,然后让人把这个有些痴傻的人带了下去,非常抱歉的转过头来,对风幽篁说,“这是我家幼子,早年生了场大病,把脑子烧坏了,如今说话颠三倒四的,风大人莫要见怪。” “这也没什么,不过看马公子的样子,那个叫翠丫的是不是生了病?她是什么人?”风幽篁颇为好奇的问道。 “那是我幼子养的一只八哥,留着给人解闷儿的,要是死了再给他买一只,不用这么兴师动众的,”马波说的滴水不漏,风幽篁也寻不到什么错处,点了点头,和他回了城守府。 晚上城守大人请宴,虽然不能这么丰盛,但也算吃了一顿饱饭,比寺庙里的清水豆腐要好很多。 酒席之间,风幽篁便问道,“都说这城中瘟疫肆虐,可我今天出去走这么一遭,好像并没有所说的那么严重,既然如此,为什么要闭城不出呢?” 听到这话,马波脸上的神色没有那么轻松了,他放下酒杯,思索片刻才说道,“风大人有所不知,您今日看到的只是凤毛麟角,那些染有瘟疫之人,早已被我隔离在了西北方向的三里地,就连城中所有的大夫,学徒都已经到了那里,可至今也没能把疫情控制住,瘟疫还在不断的蔓延,甚至有的大夫也已经染上了,若到最后还是没有办法找到医治的办法,那我不得不作出狠心的决定了。” 风幽篁明白他的未尽之言是什么意思,为了保护更多的人,那些人只能面临最后一种结局,就是死亡。 风幽篁心情颇为沉重,顿觉口中无味,美味佳肴在眼前也吃不下去了,他强压住心神问道,“我带来的物资可还高,如果不够,我会写信让人再调一批物资过来。” “风大人带来的足够支撑一段时间了,如今我们着力于解决瘟疫的事情,”马波提议。 风幽篁觉得此人能力不俗,能在他们赶来支援之前,把城中大小事安排的妥妥当当,没有把事情变得更加糟糕,这已经是一个城守能做到的极限了。 “江大这一路上记了许多的事情,刚才酒席上却一言不发,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等到酒席散去,风幽篁和江齐岳挨着回房时,身后没有了其他人的跟随,风幽篁这才问出了声。 “他好像对我们过于坦诚了,”江齐岳说出了他心里的古怪,“但只有在他那幼子出现之时,他才出现了一丝慌乱和紧张,你真的相信翠丫只是一只八哥吗?” “江公子跟我想到一块去了,所以,我已经派人暗暗的跟着这位马城守了,把他的一举一动,去了哪些地方都一五一十的汇报给我,”风幽篁露出了一个少年般的得意之色,这让江齐岳不由的愣了愣,然后失笑出声。 “风大人,你这是想试探我吗?”江齐岳也不气恼,坦然道,“那大人可试探出什么来了?” “唔,其实我想说,你我真的是心有灵犀,我们一定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江齐岳拱手,“我早就把你当朋友了,难道你不是吗?” 风幽篁一乐,“江公子所言甚是。” 临近半夜,风幽篁的窗户被轻轻敲击了两声。 风幽篁一直和衣而眠,听到动静,便立即起身,窗外站着一个全身黑衣的男子,是随行的护卫之一,也是太子临时换给他的暗卫。 “查到什么了?” 暗卫将今晚的发现一一说了出来,可能和他的职业习惯有关,他说话一板一眼,不带一丝感情起伏,“翠丫是马三少爷的贴身丫鬟,好像也染了瘟疫,马波要把她送到隔离区,可马三少爷死活都不同意,僵持了许久,马三少爷被打晕之后,翠丫就被带走了。” 果然和他预想的一样,这个翠丫根本不是什么八哥,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马波会欺瞒他,难道他以为他会善心大发,让一个带有瘟疫的人留在不知情的百姓身边吗? 不,或许是为了他的儿子,毕竟马三少爷和翠丫相处了这么久,是最有可能被染上瘟疫的人,马波不忍心自己这个痴傻的儿子去隔离区那么危险的地方,出于爱子的私心,把这件事瞒下来最有可能。 想到此,风幽篁挥了挥手,暗卫立即隐身在黑夜之中,她关上窗户却再也睡不着了。 即使隔着窗户,那清冷的月光还是透过窗帘洒了进来,留下了一层清辉,在这月色如水的夜晚,风幽篁竟然想到了兰一臣,也不知道此时的他在做什么呢? 第183章 瘟疫来袭(3) 而此时远在长安城的兰一臣,正在准备明日去赏荷宴的衣服。 以往他的衣着都会让木兮来准备,这次却全然不同,明日有一场胜仗要打,需要耗费他不少精神,这身衣服是他的战袍,而不只是普通的衣服。 就好比战场上将士要穿盔甲,以此来显示他们的气势和决心,兰一臣看看这件又看看那件,都不甚满意。 木夕上前说,“兰大人,这件靛青色的衣服若是去参加诗会非常合适,不过,这件深蓝色的更能凸显您出尘的气质,明天一定有不少名门贵女被您这一身打扮勾走了魂。” 兰一臣斥了他一眼,“开什么玩笑呢?明天我要去做什么你还能不清楚?官家明显还是偏袒长公主的,只是碍于我交出去的物证,他没有办法亲自阻止我,却想让右相从中斡旋,那他可就是大错特错了。” “兰大人需不需要再考虑一下,毕竟要是和长公主正面迎战,那以后你们的梁子就算是结下了,那么你和右相的关系就更加水火不容了呀!”木兮也是为他的仕途考虑。 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和女人。 兰一臣明白他的意思,可他不为所动,“今日我若退上一分,他日面对官场上的明刀暗枪,我是不是还要一退再退?倒不如趁此机会让大家都知道我的脾性,以后面对我时,才不会觉得我软弱可欺或者好说话。” 木兮叹了口气。兰一臣最终选择了那件深蓝色的衣裳,袖口上还绣着飞鹤的图腾,木兮把这件衣服用熏香熏了三四遍,把它挂到衣架子上。 第二日如约而至,长公主办的赏荷宴,自然是非常盛大的,小到琉璃用的杯盏,大到花园里的奇珍异石,哪一个单列举出来都不是凡品。 长公主本人也有意在此次赏荷宴中挑选一位未来的儿媳,如今殷一寒已上了上书房,即使将来不科考也能谋个一官半职,前途不可限量,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在他娶妻一事上,她自然不会马虎。 长公主或许并不知道她这位表面看起来乖巧的儿子,因为在这种可怕的掌控欲下会生出叛逆的心思,一旦濒临爆发,大概是不可逆转的。 赏荷宴设在了长公主名下的一座园子里,因长公主名讳里有一个“倚”字,故而起名叫倚园。 这个园子的占地面。因为背靠大山松柏,任凭你走路走上三天三夜都走不完。 竹篱屋舍,石屋花轩;松柏群吟,藤萝翳景;流水绕户,飞泉挂檐;烟霞欲栖,林壑将瞑;草帖画谱,随处可见。 蝴蝶纷飞之间,姑娘们嬉闹着拿扇扑蝶,她们跟随着蝴蝶的脚步,走进九曲回廊之中,笑闹声不绝于耳,却个个笑得矜持,如银铃一般动听,不失了大家闺秀的风度和气质。 她们进了花厅之后,纷纷向对方介绍起自己的家世背景,哪一个不是名门闺秀,等轮到白玲珑的时候,她舔了舔嘴唇,有些干涩的说道,“小女是礼部尚书的孙女儿,在家排行第五。” 话说礼部是六部之首,也算是高门大户了,然而她只是个庶出,比不得自己几个姐姐高嫁,却没想到这次长公主竟然也邀请了她。 宁国公府的上的宁流云和宁流纤两位小姐也过来了,她们和玉珠公主的关系可极为要好,如今公主远嫁,也没了时常去宫里的借口,这种场合便也参加的多了。 宁流云捂着嘴偷笑,“姐妹们怕是还不知道吧,这白五姑娘听说前阵子被贼人掳了去,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回来的,白五妹妹,千万别怪我多嘴,这事想瞒也是瞒不住的,听说你家里人已经准备把你远嫁,没想到今日还能来到这样的场合,也算是长公主给你的恩赐。” “白五妹妹可要好好睁大了眼,挑一个称心如意的好郎君,莫辜负了长公主的心意,”宁流纤向来和宁流云沆瀣一气,两人一唱一和的说着,全然不顾当事人脸色的骤变。 白玲珑来这样的场合之前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了,这些世家贵女表面上都是高贵端方的模样,然而背地里后宅的手段,她们哪一个没有学过,捧高踩低更是常有的事,所以在收到邀请之后,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抵触。 如今真实面临这样的情况,白玲珑羞愤的同时也平静下来,淡然道,“宁家姑娘说笑了,若你们发生同样的情况,恐怕至今都还未逃脱呢,毕竟让人憎恨的是那群贼徒,无辜的是我们这些姑娘不是吗?” 其他姑娘以同理心想了想,确实如此,对白玲珑多了几分同情。 宁大姑娘和二姑娘没想到这白玲珑如此的巧舌如簧,冷笑一声,正想再说些什么,就有人高喊长公主他们到了。 圣延长公主如今依然是风华绝貌,长相是那种让人过目不忘的美,眉心的花钿把她的姿色衬得更加脱俗,一举一动都是皇家公主的风范,是这些贵女可望而不可即达到的高度。 女客和男客被一条河流阻隔开来,女客在西苑,男客在东院,这其中去河上泛舟的节目,这是为了让男女之间彼此之间更进一步,到时候互相有意的男女便可让男客赠送一朵荷花作为心意,女客若接受了,那两人便算是成了一大半,到时候再由长公主牵线搭桥,双方的长辈一般都会同意。 不过若是遇到有这样的情况,女客把荷花反抛给男方,那便是极为大胆的示爱了。 宴会开始之后,宁家两姐妹坐在一处,宁流纤问宁流云,“大姐姐,听说这兰一臣兰大人也会来此,他相貌出众,品质不凡,如今,又是官家身边的红人,大姐姐可有意把花送给他?” 宁流云斜了她一眼,“纵使他如今平步青云,可耐不住他出身依旧贫寒,家中也没个长辈操持,我如何能嫁得这样的郎君?” “那大姐姐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宁流纤好奇的问道。 宁流云想了想,羞涩道,“听说谢裴煜谢公子,可是和王家姑娘退了亲,如今还没议亲呢,谢家乃百年望族,如今谢公子也是青年才俊,他日也定能官拜宰相,这才是我心中的不二人选。” “光顾着说我了,二妹妹你呢?可有什么中意的如意郎君?” 宁流纤面目忧愁,“我们虽都是公主的伴读,可毕竟还是家中庶出,想要做人家嫡妻,真是万分困难,可低嫁,我又是不大愿意的,大姐姐帮我出出主意?” “这我一时想不到好的人选,若是那谢家还有个二郎君就好了,我们姐妹二人出嫁之后还是妯娌。” 说到此两人抿着嘴笑起来。 宁流纤笑完说道,“总归是比那个白玲珑要好得多,她名声都坏了,也不知道长公主为什么要给她邀请函。” “这人我们还是不要过多招惹的好,刚才的对话你也看到了,她四两拨千金就扭转了局面,也不是个简单人物,想来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大姐姐说的对,今日若是见到了谢郎君,我一定帮姐姐把把关,看看他适不适合做未来的大姐夫。” “就你这嘴,是抹了蜜吗?” 白玲珑与她们隔了几个座位,经过那个插曲,很少有姑娘过来跟她攀谈,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那也自得其乐,不在乎她们暗地里怎么说她,反正她问心无愧。 长公主抬起眼来时无意中扫了她一眼,略含深意的笑了笑,然后不动声色的移开了视线。 第184章 瘟疫来袭(4) 半道上,兰一臣的马车被人叫停,他掀开帘子一看,竟然是殷云,有些惊讶的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表哥今日要做的事情大快人心,我当然不能错过,说不定还能帮你一把,我跟你一起去。” 木兮回头看了兰大人一眼,瞧他点了头,便掀开车帘让他一起进了马车。 殷云一身白袍,面目清冷,自从茹娘走后,整个人的气质显得有些阴郁,越发的不苟言笑,他时不时的闷咳出声,看得兰一臣很是揪心。 “这几日有没有好好按时服药?你这身子没人照顾着可不行,还是搬回去跟你父母一起住吧。” 殷云知道他是好意,只淡淡笑了笑,却没有作答。 茹娘的事和家里也脱不了关系,想让他完全做到不怨恨,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不会对他们下手罢了。 到了倚园门口,宴席已经开始了,兰一臣他们算是来的比较晚,不过右相还是等在大门口,准备亲自迎接他。 这也算是一个契机来缓和他们父子俩的关系,殷明从来不会放弃任何一种机会,他熟稔的上前与兰一臣打招呼,可惜得到的只是一个冷眼。 不过没关系,殷明已经把忍功又修炼了一阶,至少在众人面前不会爆发出来,就连兰一臣有时候也不得不佩服,他这个所谓的生父脸皮也是够厚的。 男客席上,陆宿和白书祁坐在一块,他们两家是世交,关系往来也比较亲密,只是到了父辈就没那么多往来了,但没想到他们两个能处到一块去,成为好兄弟。 白书祁出了门,就如放了线的风筝一样,就想往那些烟花柳巷里跑,要不是陆宿死死的拦住他先去参加宴会,这会儿早跑没影了。 陆宿坐的端正,白书祁却歪歪扭扭的,抻了抻他的胳膊,对他耳语,“你看到没有?这右相对这位新上任的副相是何等的殷勤,还亲自到门口去迎接他,不知道他还以为两人是父子呢。” 不得不说,白书祁这话真相了。 陆宿却只当是开玩笑,皱着眉叮嘱道,“别乱说话,被人听进去了,可还得了。” “你就瞎紧张吧,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如今左右二相都在巴结着这位福星,还不是想把他拉拢到他们的一方,这朝廷的党争一刻也没个消停,争到最后胜利了,又能如何?等到老年了,两腿一蹬,这做的一切还不是成了别人的嫁衣?” 陆宿饶有介事地打量着白书祁,话说这是个混小子也没错,但这混里面藏着一股天真和通透,倒也难得。 “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我脸上长花了?”说着白书祁从袖子里掏出了一面小镜子,把脸凑上去左右看了看,这娘里娘气的模样让陆宿眉头又是一皱。 果然,正经不过两秒钟。 “我刚刚还想说,最近你爷爷一定给你恶补了许多朝堂上的知识,让你这不聪明的脑袋瓜也机灵起来了,没想到这么快又原形毕露了。” 白书祁嘿嘿一笑,也不气恼,把镜子一收,攀着他的肩膀说,“知我者,莫如并省也。” 见到父亲回来了,殷一寒也迎上前去,乖乖巧巧的叫了一声父亲,然后转头对兰一臣道,“哥哥你也来了。” 这声哥哥如平地惊雷,在场的许多人都为之一颤,纷纷打量他们,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心里八卦的小火苗腾腾的燃烧起来,没想到参加一次宴会,还能吃到这么一个惊天大瓜,真是令人激动又兴奋啊! 兰一臣也没想到殷一寒会这么不按常理出牌,毕竟他从来没有承认过这个身份。 他扫视了一眼众人,疏远而又客气地对殷一寒道,“殷公子在说笑话吗?你是长公主之子,,在下只是一介臣子,如何能与你攀上关系?” “我一见你就觉得亲切,年纪又比你小,喊你哥哥也没什么错,”殷一寒总算看出叫人的场合不对,把话给圆上了。 殷云站在兰一臣的身后,把刚才那一幕看得清清楚楚,这小鬼头明显就是故意的。 他这个看起来纯良无害的学生,原来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人性究竟有多复杂?他自己作为老师,也只能说他的阅历还是太少了。 其实有时候糊涂一点,也许是好事,那样能过得轻松快乐一些,不必事事较真,不必权衡利弊,不必虚与委蛇,更不必对这个世界失望。 “好了,都回自己的座位,围在这儿做什么?”殷明开了口,这件事儿就算翻过去了。 各自落座之后,大家一同举杯,向殷明这个主人翁致谢,毕竟这个赏荷宴办的正所谓是豪华盛大,空前绝后。 以左手为尊,第一位坐的便是兰一臣,旁边和他一起坐着的是殷云,次首便是宋旻真,还有刚才宁大姑娘口中好郎君的不二人选谢裴煜。 右手边第一位便是殷明的儿子殷一寒,之后便是一些世家子弟,包括陆宿,白书祁等人。 所谓放眼望去,皆是身份尊贵的青年才俊,且都尚未婚配,这就是此次长公主府宴请宾客的主要目的。 所谓赏荷宴,自然需要有荷花,否则这名头便是空穴来风,惹人笑话。 男女相隔的这条溪水之中,确实开了一些荷花,但不算多,相比较起来,还没有梅润笙为其妻子商洛郡主种的荷花多,可很快的,溪水中便慢慢的从远处飘来了许多的各种颜色的荷花。 这些荷花品种不一,有的含苞待放,有的欲语还羞,有的明艳大气。 很多人都被吸引了,眼球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些菡萏好颜色,它们在溪水上方悠悠起伏,被打湿的荷花更多了一种妩媚娇态,惹人怜惜,有的人想伸出手去把它们打捞起来,免得它无处可依。 白书祁也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直勾勾的望着一处,眼睛一眨不眨的。 陆宿看他看得着迷,忍不住道,“你看上哪一朵了,到时候我赢了斗诗,把它给你。” 这些芙蕖是可以打捞的,不过前提条件是要为它们做一首诗,得到主人翁的同意之后,便可以自行选择其中一朵。 白书祁擦了擦并不存在的口水,吸溜了一口,然后说道,“你看到对岸那个穿白裙子的菡萏仙子了吗?真美呀!” 陆宿白了他一眼,知道他这是老毛病又犯了,不理会他,道,“不要直盯着别人看,非礼勿视。” “陆宿,你就是个老古董,这世间好颜色不是用来看的,是用来做什么的,你知道我最讨厌那些酸腐的文人说教了,家里一个老头子是这样已经够我受的了,你可千万不要变成我祖父那样。” 陆宿扶额,算了,他要看就看去吧,本来这次赏荷宴就是为了给他相看姑娘的,若是让他能够收了心,正正经经地娶一个好姑娘,也算是让他的祖父能够安心许多。 陆宿不知道白书祁的想法,他怎么可能会为了一朵娇花放弃整片花园呢,那不是让其他姑娘为他伤心落泪嘛,他可舍不得。 那位被白书祁一直盯着的姑娘正是宁流纤,她当然感觉到了一道热辣辣的目光盯着自己,让她浑身不自在,抬眼便见到了那个登徒子,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而白书祁却是个混不吝的,被这一眼瞪的浑身酥软,身体发烫,还臭屁的朝人家发骚的笑了笑。 宁流纤气的背过身去,觉得被人家亵渎了,哪有这么无赖的人? 于是她萌生出了一个念头,不如找一个厉害的人保护自己,要么是刑部或大理寺的官员,于是她想起了大理寺卿宋旻真。 毫不知道自己被某人惦记上的宋大人,正在和一旁的谢裴煜聊天。 第185章 瘟疫来袭(5) “谢大人看起来心情不佳,可否与我说一说?说不定我能帮上你的忙呢,”宋旻真作为大理寺卿最会察言观色,既然同朝为官,多多交流也是应该的。 谢裴煜颇为意外,都说宋旻真破案的时候铁面无私,是个刚正不阿的言官,没想到却是这么的古道柔肠。 他勉强笑了笑,道,“不过是一些私事罢了,你大概听说我刚刚退亲,所以家母叫我说过来参加赏荷宴,这用意也不言而喻了。” 宋旻真笑了笑,他家人倒是没有催的那么急,只是眼神里的迫切让他忽视不了。 宋旻真举起酒杯,颇为感慨的说道,“既是同道中人,咱们碰一杯吧!” 宴会到了酒酣耳热的时候,便到了男女交换荷花的活动环节了,他们一起坐上了准备好的船只,有侍者负责划船,引到溪水的中央。 水波潺潺,涟漪荡起,水面的荷花更加的摇摆不定,看着俊俏的儿郎近在咫尺,那些姑娘们个个羞红了脸。 有的害羞的低垂了头,有的却很大胆,时不时的抬起眼偷瞄两下,有的心中早已有了目标,眼神专注的望着某人。 白玲珑知道自己就是个凑数的,家里早已为她暗中准备了婚事,看着自己哥哥白书祁似乎对那宁二姑娘颇为感兴趣的样子,不屑的撇开了眼。 这宁国公府的姑娘个个眼高于顶,即使是庶出,又哪是他们能够高攀的,况且白书祁臭名在外,是个人憎狗嫌的扶不起的阿斗,姑娘嫁给他,那不是往火坑里跳吗? 不过她并不打算提醒这宁二姑娘两句,毕竟她们本就不合,刚才对她的羞辱,她可不是那么轻易能够忘记的。 果然等两厢更加靠近之时,白书祁迫不及待的将手里的荷花捧到了宁二姑娘的眼前,用自认为非常风流的语气说道,“荷花配菡萏仙子,姑娘接受否?” 宁二姑娘嫌弃的不行,往宁大姑娘的身后藏了藏,可此时宁大姑娘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这一边,一心一念的都是那位谢家郎君。 这谢家郎君是风采依旧,只是那么静静的站在那,就吸引了众多女子的视线。那王家姑娘可真不知好歹,放着这么一位品貌端庄的郎君不要,硬要和人家退了婚,都不知她怎么想的。 不过她还是要感谢一下王家姑娘的,若不是她放了手,她们可都轮不到机会呢。 白书祁没有放弃,调笑道,“小娘子莫要害羞,接了我的花,我会对你非常非常好的,保证是有求必应。” 宁二姑娘见大姐没有帮忙,只道她被谢裴煜牵住了视线,也没有怪她,上前一步对白书祁道,“呸,你这个登徒子,我才不要接受你的荷花呢,我看上的可是宋旻真宋大人,你跟他比真是九牛都不如一毛。” 她这话说的极快,而且声又大,一圈人都听到了,谢裴煜捣了捣身边人的胳膊笑道,“宋大人,有姑娘心悦你,你给点反应啊!” 宋旻真微微颔首,“能得宁二姑娘厚爱是本官的荣幸,不过本官沉迷于断案破案,没有多余心思在姑娘的身上,姑娘恐怕要失望了。” 这算是变相的拒绝了,聪明人都明白这个意思,宁二姑娘却好像听不懂似的,又说道,“我最欣赏的就是宋大人断案如神,刚正不阿的性子,以后若是能帮上你的忙也算是我的荣幸,宋大人不必这么着急拒绝,说不定相处以后会觉得我们很合拍呢!” 宋大人微微侧目,是真的没想到她如此的锲而不舍,不过以他多年判案的经验和眼光来说,她爱慕自己的可能性为零,或许是为了躲避白书祁这位登徒子的骚扰,才把他当做挡箭牌的。 想到此,宋大人抿了抿唇,既然如此,还是帮她一把好了。 “白公子,既然宁二姑娘并不中意你,不如你再看看其他的菡萏仙子吧,毕竟这强扭的瓜不甜,不是吗?”宋旻真破案时极其严厉,但此时却异常的宽以待人,说着最动听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倘若白公子被我发现纠缠或者骚扰不愿意的姑娘,那我就得请你去大理寺走一趟,尝尝那里的茶水了。” 白书祁脸色一变,尴尬的收回了手,“宋大人这是做什么?我不过就是按照宴会上的活动光明正大的表达爱意罢了,有必要这么严重吗?宁二姑娘,既然无意直接拒绝我就好,我也不是那种死皮赖脸之人,还有大把的姑娘喜欢着我呢。” 说完他将手里的荷花一扔,抛在了河面上,和身边的陆宿道,“走吧,这里真无趣,个个都清高的很,看不上我这种泼皮无赖的。” 陆宿点点头,对这一幕心中无感,或许他早就料到了会发生什么,只是在他转身,要调头返航之时,却看到白玲珑被挤在小舟的一角,摇摇欲望差点就要掉下去了,他正想开口,让她小心一些,结果最糟糕的一幕还是发生了。 白玲珑掉下河的那一瞬间,就知道这些贵女就是故意的,她们恨不得自己变得狼狈,在这些世家公子面前出丑,只是没想到她们的心变得这么狠,她上下扑棱着,想找到一块浮木,被灌进嘴里的,也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河水,总之她快要窒息了。 很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陆宿却已经脱下了外袍,直接跳入了河水之中,向着那位满脸绝望的女子游去。 其实那一瞬间他什么也没有想,或许是因为可怜,或许是想起了那一次在宗祠之中她的眼神,于是他变得义无反顾,冲动行事了。 白玲珑被人拖着游上了岸,昏迷前她看到的是她那位大哥的好朋友陆宿,没想到在众人之中唯有他向自己伸出援手,就连自己那个大哥对她也是漠不关心。 陆宿拍着她的背,让她把口里的脏水都吐出来,然后让长公主府的侍婢带她下去,让她换衣服,转回头来时,看着把白玲珑挤下船的其他贵女,他眼神冷漠,道,“白书祁,看来有人并不把你们白府当回事儿呢!” 白书祁一听当时就炸了,刚才因为宁二姑娘就已经被落了面子,如今这白玲珑又被人排挤落了水,当他们白家人好欺负? 他对白玲珑自然没有多少兄妹的情,但谁叫他们都姓白呢。 白书祁双手环胸,虽然带着那种懒散嘲讽的语气,却也让人觉得不好惹,“看来我这个没有用的白家大少爷,回去应该和我祖父耳边吹吹风,说说赏荷宴上的姑娘都是怎样的行径,让他去各家长辈面前管教管教自家姑娘。” 这白小霸王的名声可不是吹的,他可是说到就能做到的,几个姑娘面面相觑,心中有些害怕,接着就听白书祁画风一转,“不过这毕竟是长公主府设下的赏荷宴,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也希望这事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们自己做下的错事,自己主动承担责任,我们白家也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我白书祁,也是怜香惜玉的,道个歉,认个错也就完了。” 有两个姑娘站了出来,颤颤巍巍的说,“我们不是故意的,只是想让她往旁边一点,没想到她就掉下去了,我们没有推她的。” “是吗?”这次开口的是陆宿,“那不如你们俩也下水去游一游,感受感受?” “好了,看这事闹的,应该是我们长公主府招待不周才导致这件事发生,在此给各位赔个不是,”长公主开了尊口,大家都得给面子,但白书祁他们确实没有留下的想法了。 陆宿问,“你不等等你妹妹?” “马车给她留着呢,我们骑马出去遛遛,”白书祁又恢复了嬉皮笑脸,没心没肺的样子。 第186章 瘟疫来袭(6) 白玲珑落水只是一个小插曲,很快大家便忘在了脑后。 兰一臣并没有上小舟,他和殷云仍坐在原地,此时殷明正在对他好言相劝,“官家把我叫进宫去,说是你要在赏荷宴上大动干戈,和长公主叫板。” “你明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却依然一意孤行,这就是你为官处世之道吗?退一步海阔天空,不管长公主是不是真的做了错事,你也应该替官家考虑考虑,让他不要为你们为难。” 听着他冠冕堂皇的话,兰一臣放下酒盏,颇为好笑的看着他,“右相说话好生奇怪,你怎么不想想,我为什么不找别人麻烦,偏偏要找一个跟我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妇道人家,我是吃饱了撑的吗?” 殷明听了这话,脸涨得通红,也幸好其他人都去舟上了,只剩他们三人坐在一处,“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你倒是告诉我,她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在我看来,她从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任何事情,一直是持家有方,善良敦厚的一个人。” 这话不仅兰一臣听了好笑,殷云心里也腹诽,长公主从小生活在深宫之中,说她善良敦厚,人畜无害,这就有点夸大其词了吧! “在我还没有进入官场,进入长安城之前,她就应该知道我的存在了,所以她派人下了杀手,想将我置于死地。如果你说要我拿出证据,那么很抱歉,我已经将它上呈给官家了。” “后来看我在长安城一路平步青云,她没了下手的机会,只好按兵不动,假装相安无事,但是她知道我在暗中查她,并且与你们来往过密之后,她又动了杀心。” “在她送来的糕点里下了毒,这毒药不是来自他处,这是宫廷秘药最后一颗,可她没想到,琥珀替我吃了,而我却侥幸躲过一劫,安然无恙。” 不远处,泛舟湖上的人嬉笑声不止,是一幅美丽的画面,而这边,得知了真相的右相难以置信,他道,“这不过都是你的一面之词,她虽然早已知道你的存在,却也没说容不下你的话,甚至在你来到长安之后,还想让你入住长公主府,是你自己拒绝的。” “你认为我会住在一个仇人家里吗?因为你们,我的母亲早早的就离开了我,我若是住进了长公主府,恐怕早就已经没命了。你相信她的一面之词,却不相信我的一面之词,不过只是私心而已。说到底你就是舍不下你的荣华富贵,即便她真的做了那些事,你也会以各种理由包庇她,为她开脱,右相啊,你的心是偏的。” 殷明手握成拳,潜意识里还是逃避的,因为他真不知道如果这事是真的发生过,他该如何平衡两者的关系。 一个是他的骨肉,甚至亏欠他良多,一个是他的发妻,与她相敬如宾,恩爱了大半辈子,到头来两者却互不相融,说到底还是要让他舍弃一样,因为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如果他选了长公主,那这个儿子便彻底的不认他了,说不定还会成为政敌,但他还有一个儿子,如今出落的也很好,这个损失似乎是最小的。 如果舍弃了长公主,那他现在安稳的生活便会被打破,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没有了和官家的这层姻亲关系,这右相的位置怕是会岌岌可危,更严重的是他会妻离子散,下场更为严重。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兰一臣,虽没有说话,两人却在对方的眼中看懂了对方的意思,兰一臣心中毫无波澜是不可能的。 这是母亲临死前让他上门去找的父亲啊,这是他失望了一次又一次和他血浓于水的父亲啊,如今却真的要走到头了。 兰一臣身子发僵,确认了他是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心中开始嘲笑自己。 明明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为何还抱着一丝丝的期待呢?他让母亲等了他这么多年,他应该痛恨他的不是吗? 都说天家父子无亲情,这话用到他们身上也不为过。 那个小时候会把自己抱在头顶骑大马的父亲终是消失了,所有的温情和暖意全都化成了泡沫,或许长大真的是一种罪过,因为长大看得太透彻了,失去了那份天真,他心中那个伟岸的高大形象的父亲消失了,眼前这个好像是一个陌生人。 “既如此,右相好自为之,至于我今后要走什么样的路,也跟你无关了。”兰一臣藏起了自己最后一点脆弱,向着热闹的地方走去。 右相在身后看着,抬起手想阻止他,让他回来,不要把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可是那只手非常沉重,沉重的抓不住一点东西。 宁大姑娘正想把手中的荷花交给面前的谢裴煜时,却听到岸边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是兰一臣走过来说话了,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她有些气闷的跺了跺脚,这兰大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鼓足勇气的时候过来说话,害她错失了这个机会。 不知道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吗?表明心意是需要勇气的,她的婚姻要是不顺利,都是这兰大人害的。 兰一臣可不在乎她一个小女儿家的心思,面对众人,他独独将他的目光投向了长公主身上,这位风华绝代的尊贵人物看他的目光淡淡的,好像他是什么不用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解决的蝼蚁一般,殷明担心的跟在他的身边,如今,兰一臣算是以卵击石,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皇室啊! 其实殷明心里也是佩服他的。 当初茹娘身死,他明知道背后的主谋是玉珠公主,可他不能手刃仇人,因为她是官家最宠爱的女儿,哪怕知道她做的错事,也只是将她远嫁,或者关关禁闭。,可能为了他的茹娘偿命,所以他只能亲自动手,让她在和亲的路上有来无回。 只是这种报仇方式并不能让他痛快,所以他要慢慢的折磨玉珠公主,让她在草原上享受“最高的礼遇”,殷云想,自己已经变得阴暗了。 而他的这位表哥兰一臣,做事比他果决也更为直接,明知道不可为而为之,哪怕冒着得罪官家,得罪右相的风险,他也毫不示弱。 这一点,殷云是自愧不如的,故而此刻愿意站在他身边,给他一股力量,让他不至于自己身后一个人也没有,就这么冲锋陷阵。 “长公主,可识得我母亲兰氏?”兰一臣负手而立,精致的眉眼处暗含机锋,让大家把这事都传扬出去,总好过遮遮掩掩来的从容。 长公主的右手搭在嬷嬷的胳膊上,姿态悠闲懒散,似是有些疑惑的开口,“你的母亲我怎么会认得?” 众人的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来回打转,不知道他们暗藏何意。 是日午未之交,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长公主本打算让他们移步去凉亭歇息,有个私密的谈话空间,还没出口便遇上了这糟心的人。 “你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他不就是你的驸马爷的糟糠之妻吗?” 此话一出,也不知道是哪家姑娘发出短促的一声“啊”后,湖面恢复了平静。 长公主似笑非笑地睨着他,“可我记得你母亲应该已经去世了,所以你父亲再娶也很正常啊,难不成要让你父亲孤独终身吗?” 众人哗然,他们好像吃到了一个了不得的大瓜,不过这么听下来,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兰一臣却笑了,“长公主记性是不是不太好?你和右相大婚之时,我母亲健在,右相,你说是也不是?” 第187章 瘟疫来袭(7) 此时右相也已经从后面走了过来,听到他的话,转头看向了长公主,“当初是我辜负了兰氏,长公主毫不知情,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兰大人有什么不满,只管找本官的麻烦好了。” 长公主本来心里还忐忑着,听见他为自己证明清白,心里松了口气,还好他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于是略带得意的看向了兰一臣。 “右相,你真的要为她包庇吗?”殷云也不想喊他叔叔了,他对这位亲人也有些失望,是不是每一个沾上权势之人,最后都会迷失自己,然后走上一条不归路。 “这似乎是家事,你们还是莫要开口的好,兰大人有什么话,还是移步书房吧,你总不想闹的天下皆知吧!”殷明似乎就是趁着殷云打抱不平的时候,想把外人隔离开来,这毕竟是家丑,能私下解决就最好了。 兰一臣明白他的意思,却不打算照做,“我跟你没有什么家事,也不是私仇,所以还是大大方方的公之于众比较好。” “长公主,我想说的并不是我母亲兰氏的事情,我想说的是我遭遇刺杀,险些丧命的事情,我从那些杀手身上无意中得到一块腰牌,似乎和长公主府的府兵有关,我已经将它呈给了圣上,这一点你该如何解释?” 长公主丝毫不心虚的作出了解释,“这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有人在当陷害而已,现在匠人的雕刻技术这么好,仿制一个也不是没有可能,你似乎对我误解颇多,当时你只不过是一个孩子,我又怎么可能对你下杀手?” “长公主的理由似乎过于牵强,如今大理寺卿也在场,你不如问问,他是相信证据,还是相信一面之词?” 宋旻真知道这是自己发挥余热的时候了,上前一步,恭敬行礼,“下官办案多年,自然是相信证据,如今兰大人能拿出证据,那长公主的嫌疑暂时是洗脱不了的。” 长公主没想到还有个人在这等着她呢,看这架势两人明显是一唱一和,搭档的很好嘛。 “宋大人也说了,只是嫌疑,况且当时可以调令府兵的又不止我一人,还有当今圣上,难不成,你敢把脏水也泼到圣上身上?”长公主这一招祸水东引玩得炉火纯青,众人自愧不如。 谁敢把帽子扣在官家身上,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兰一臣知道长公主就是个狐狸,狡猾的很,他淡然道,“我自然相信官家,当时他都不认识我,更没有伤害我的理由,可你不同,你是右相停妻再娶的妻子,这一点足够让你女人的嫉妒心作祟,容不下前妻所生的孩子。” “哈哈哈,真好笑,你父亲都不要你了,你以为我还会在乎吗?我们如今有一个儿子叫殷一寒,你算什么东西?值得我派人去杀你?”长公主笑的肆意,对兰一臣毫不掩饰的嘲讽,让众人大为吃惊。 刚才长公主在众人的形象是温婉端庄,美艳动人,如今却像长满了刺的刺猬,张开了嘴里的獠牙,好像变了一个样子。 人真的有很多面,全凭他想让你看到的是哪一面。 面对她的嘲讽,兰一臣仍然心平气和。 这本就是事实,没什么好反驳的,但他不会让她偷换概念,“你说你不想杀我,也许外人会被你蒙蔽,可我不会。” “在长安之中,或许你有所收敛,或许真的打算放过我,但没想到因为我在朝做官的缘故,右相待我不似从前,他变得殷勤起来,看到我们俩关系渐密,你就再也忍不下去了。” “于是甚至右相往我宅子里送东西的时候,你特地把御赐的糕点给送了进来,打算让我一命呜呼。可你没想到那种宫廷秘药,可遇而不可求,一般人是拿不到的,这是你的一大失策,被我的猫误食之后,它死于非命,而我也不打算姑息养奸,当众揭穿你的真面目就是我的目的。” “长公主,我做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让你知道,我不是当初那个可怜兮兮的,被丢在长公主府门外的乞丐了,我现在是朝廷命官,不是你想杀就能杀掉的,我直到现在一时半会拿不出真正的有利证据,但我不会放弃,你最好以后做事小心一点,不要留下任何把柄。若你日后还敢轻举妄动,对我和我身边人下手,那么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兰一臣眉目清明,做事果决,说完之后也不拖泥带水,离开了此处。 他知道在右相和官家的施压下,一时半会是动不了长公主的,但不妨碍他和长公主正面宣战,从此不死不休。 他要把她身边所珍视的一切慢慢的拔除,让那些所谓的保护伞都变成自己的,或者永远消失。 殷云一直跟着他,道,“表哥,我一定会帮你的,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池塘里的水看似干净,可埋在底下的污泥却厚的很,如今你搅乱了一池秋水,这天马上就要变了,以后你的道路会变得举步维艰,所以让我帮你吧!” “你有这份心意就够了,我的事你不要掺和进来,这条路我一个人走就够了。” 管他熙熙攘攘阳关道,我偏要一条路走到黑,况且天下道路千万条,何必拘泥于一条康庄大道。 不知为什么,兰一臣突然有些想念远在郑州的小竹子了,也不知道他那边顺利不顺利? 这些时日,风幽篁和江齐岳他们一直早出晚归,也去了一趟西北方的三里地,那里感染瘟疫的人数量颇多,密密麻麻的全是人,空气中都好像弥漫着黑暗的因子,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风幽篁问马波,“你可还记得这第一位感染的人是哪一位吗?” 马波无辜的摇摇头,“这哪里能查得到?这瘟疫来的突然,蔓延的迅速,防不胜防啊!” 江齐岳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当初那个和尚说岸边的河水不能喝,是不是跟水源有关?” “马大人,我们喝的水源,是来自自己打的井水,还是从远处城郭流下来的河水?” 马波连忙说道,“家家户户基本上都有井,很少有人去喝那些河水的,除非是一些臭乞丐或者无家可归的路人。” “我记得你府里不是还有一个大夫吗?让他去查一查那些河水,看看有没有受到污染或者其他什么危害,”风幽篁决定不放过任何一丝蛛丝马迹,只要能从源头上解决,瘟疫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马波连连应声,赶忙去办。 风幽篁他们准备回屋的时候,路过一个院子,里面传来摔东西的声音,那瓷器的碎裂声一个接着一个,就好像不够摔似的,谁家孩子脾气这么大呀? 隐隐约约的,风幽篁似乎听到有人喊“少爷,不要再闹了”之类的话,她无奈的摇了摇头,宠儿多败儿,况且这个马丁好像还是个疯癫之人,江齐岳跟着他走,自然也听到了,道,“也不知道那个翠丫情况怎么样了,刚才我们去西北方那边的时候,似乎也没见到这么一个丫鬟。” “一个感染了瘟疫的丫鬟,弃了也就弃了,人命真的如草芥啊!”风幽篁说着低头咳了起来。 江齐岳关心的道,“这些日子大人一直在奔波,都没有好好休息,等会我让下人给你端去一碗姜茶,喝完之后好好睡一觉。” “放心,我身体健朗着呢,”风幽篁吸了吸鼻子,也不再逞强,等姜茶端来了之后,一咕噜喝了进去,这一觉睡得又沉又闷,门口有人敲门,他都没听见。 第188章 瘟疫来袭(8) 江齐岳听到屋里久不见动静,想着反正他们都是男子,进去虽然不合礼数,但也是无奈之举,于是便推开门走进了屋中。 房里的光线很暗,窗户紧闭着,床上的人脸微微朝里,看不清她的神色,确实非常古怪。 江齐岳喊了两声他的名字都没有任何反应,走近一看才发现他满脸通红,额头上微微冒着热汗,显示非常不舒服的样子。 江齐岳忙喊了府中的府医,让他过来看看,府医听闻江齐岳描述的情况,忙摆了摆手,“他这个情况感觉像是瘟疫的前兆,许多人都是这样显示,发高烧发的厉害,然后就是浑身长满红斑,最后就是全身溃烂。” “胡说,你既然是府医,就不要畏畏缩缩的,”江齐岳对府医的磨磨蹭蹭感到厌烦,他答应过太子要好好照顾风大人的,想到风幽篁可能会感染瘟疫,他现在就不能够再淡定了。 府医被他拽的踉踉跄跄,头上戴的冠帽差点都要掉了,他一手提着药箱,另一只手被他拽着,没办法去扶正帽子,只好说话阻止他,“江公子,你等等!” “还等什么等,都烧成那样了,万一出事了我跟你急!”江齐岳回头看了他一眼,顺手把他的帽子给戴正了,脚下的步子却一刻都没有停过。 到了风幽篁的房门前,刚离开的时候忘记给她关门了,此时门也是半开着的,可里面的人却已经起来了,风幽篁咳嗽着披上了外套,屋里屋外好像是两个国度。 刚进去的那一刻,江齐岳就感觉到从炎热的酷暑进入了冰冷的盛夏,一瞬间打了个寒颤。 “你怎么从床上起来了?还发着烧呢,快回去躺着,”江齐岳头一次命令道。 风幽篁摇了摇头,“再睡下去,头昏脑胀的,还不如去晒晒太阳,出了汗就好了。” “要是每个病人都像你这么说,那还要大夫做什么呢?我已经把府医给请过来了,让他给你搭把脉,”说完江齐岳让了身子,将后面挡住的府医露了出来。 风幽篁心中一紧,她怀揣着一个最大的秘密,一般人看不出来,可是像这种大夫,却是一眼就能瞧出。 以前她有了什么小病小灾的,她的哥哥都会为她打理好一切,不会让人看出破绽来,如今她孤身在外,没想到却遇见了这样棘手的事情。 府医已经上前走了两步,却还在没有靠近的时候,风幽篁阻止了他,“真的只是普通的热感冒,不必上前医治了,万一真的是瘟疫感染的话,那岂不是害了你们所有人?” 风幽篁故意把自己的情况说的严重了些,让府医有所顾忌,不敢轻易靠近他,府医果然是个胆小的,远远的瞧了他一眼,道,“风大人可还感觉有哪里不适?千万不要讳疾忌医,不管什么情况都要如实禀报。” 风幽篁能感觉到自己并不是得了瘟疫,只是普通的发烧发热而已,刚才把自己的状况说成是瘟疫,只不过是试探,没想到府医竟然怕成这样,看来府医对瘟疫的变化颇有了解的样子。 她是头脑发热,但不是糊涂了,于是便指出了这瘟疫的真实情况,“府医这么猜测,是不是因为这瘟疫的源头就是发烧?” 府医也不敢隐瞒,点了点头,“确实如此,而且悄悄跟您说,这府里刚有一个下人被查出来了,然后就被带到隔离区了,如今也没活下来。” “既然如此,那我也去隔离区住吧,要是因为我一个人让整个府里甚至城里的人受到伤害,就是我的罪过了。”风幽篁小脸通红,但是眼睛却格外的明亮,让人望进去就能看到满天繁星。 江齐岳当即不答应,“风大人,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就待在这儿好好养病,我不叫旁人进来,只要府医留下照顾你,直到你好起来。” “而我就在门外为你坐镇,不会让任何人打搅你的休息!”江齐岳深深地看了一眼大义凛然要去隔离区的某人,转身关上了门。 府医一脸哀怨地看着紧闭的房门,心中苦涩,可是身为医者,就应该抱着救死扶伤的决心,一个小小的瘟疫,难道还能难倒他不成? “风大人,还是让我为你诊诊脉吧,这么烧下去也不好,”府医都已经拿出脉诊了,然而风幽篁去阻止了他,“你给我开几副祛热的药就行了,我年轻,身子骨强健,必定能够熬过去。” 府医见他如此强硬,也不好再说,写了药方让门口的江齐岳去抓来,就这么吃了两天的药,发了两天的汗,风幽篁也慢慢好了起来,没有出现瘟疫的那些后期症状。 这两天他闭门不出,马波自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想前去问候,却被江齐岳拦住,说是他卧床收养不便见客,马波一开始不以为意,可后来有了自己的小心思,这府医平时看诊也不会一去不回,这风大人难道感染上瘟疫,事态变严重了吗?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在风幽篁发热的第二日下午,马波趁江齐岳抓药的功夫,派人前去一看究竟。 风幽篁庆幸自己身体底子好,马波派人上门的时候,他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看到来人一脸虚伪的问候,他拧了拧眉说道,“真是劳烦你们城守大人了,不过是一点小风寒而已,还劳累他天天过来问候。” “真不知道他是希望我好呢,还是希望我不好呢?”风幽篁说完,就看到那人一脸的尴尬,对方是个老实憨厚的孩子,他忙摆手,“风大人说的这是哪里的话?我们大人也是关心你,自然是希望你能够尽快好起来,主持大局了。” “这俩日我不在,外面的情况如何了?”风幽篁其实最关心的是这一个,对于那个马大人心里是如何想的?他并不在乎。 “风大人带来的粮食已经都发完了,再过两日就没有剩的了,至于那些隔离区的人们吃的就更加可怜了,马大人想的是,他们本来就是疾病缠身,少吃一点没关系。” 风幽篁一听就怒了,“他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少吃一点没关系,人本来就病着再不吃饭,哪还有力气好起来?你回去以后就跟他说,那边的粮食也不能断,不能让那些感染瘟疫的人在再受到饥饿这双重打击了。” “是,小的回去就跟主子说。” 江齐岳回来的时候,刚好碰见那人出门,他一脸不悦的看着府医,“你怎么把人给放进来了?我不是说了吗?不能让任何人打扰风大人休息。” 府医一脸无辜的低垂了头,他只是一个小人物,哪里能阻挡得了马大人的手下呢? 风幽篁明白他的为难,开口为他解围道,“是我叫人进来的,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事情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如今粮食已经快用完了,这毕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东西,还需要有更多熟悉这里地形的人重新种庄稼,不然等到冬天来临的时候,就不是旱灾,而是冬灾了。” “风大人真的好了吗?”江齐岳明显不信他说的话,转头看向府医,希望能从专业的大夫口中得知风幽篁的病情,他这两天心里七上八下的,就害怕风幽篁真的染了瘟疫,如今看他面色红润,能跑能跳,一直紧绷的心情才得以放松。 府医正感激的看向风幽篁呢,能为他这个小人物说法,真是难得,所以便自告奋勇的说道,“风大人想来病已经好了,不如再为你搭把脉,确保一下吧!” 风幽篁脸都黑了,道,“相由心生,不必把脉了。” 他现在一点也不想看到这个府医,在他面前转悠,她觉得自己这个秘密迟早保不住。 第189章 瘟疫来袭(9) 府医觉得有些奇怪,这风大人是不是有什么洁癖不愿意别人近他的身,从他病了到现在为止,他一次都没有为他诊过脉。 风幽篁却很淡定,出门在外保护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她的秘密,即使是她最信赖的子澶哥哥,也是有所保留的。 她和哥哥是异世之魂,有些想法是不容于世的,女子在朝为官,不会被人所理解,只会被人诟病,到时候她和哥哥的下场可想而知。 她也不会让她的秘密成为别人要挟他们的把柄,所以冷漠疏离是她的保护色,“这两日多谢府医你的照顾了,不过,听说马少爷最近身体也不太好,你去看看他吧!” 在府医离开之后,江齐岳把熬好的药放到桌上,用眼神示意她喝光,风幽篁看到他紧逼的眼神,乖乖的坐了下来。 “这药也太苦了,你是不是加了黄连啊?”风幽篁喝药,没办法做到和其他人一样一干而尽,这跟喝毒药没两样。 江齐岳一直坐在门外驻守,头一次见到他喝药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笑,“天不怕地不怕的风大人,竟然会怕一碗苦苦的药?”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布袋子,里面装了几个麦芽糖,“给你一颗过过嘴瘾,这个吃多了粘牙。” 风幽篁有些惊讶,像江齐岳这样的门客怎么会随身带着糖果,这简直和他的形象太不符了。 江齐岳看出了他的疑惑,窘迫的回答,“我身子不好,家里也很穷,时常吃不起饭,于是便犯了头晕的毛病,有颗糖在嘴里,会让我好受许多。” 风幽篁了然,原来是低血糖啊! 有了这颗小小的麦芽糖,风幽篁觉得好受了许多,感激的对他笑了笑,“谢谢你的糖,总算没有那么苦了。” 等休息好之后,他们去找了马波,听完他们说的话,马波非常赞同,同时也非常愧疚,他对风幽篁道,“之前是我考虑不周,隔离区的人已经过得非常艰苦了,身为父母官,我不应该就这么快的舍弃他们,你放心,粮食我已经命人都发放下去了,只是这样下来,恐怕也撑不了两天了。” “所以我们要找到新的出路,去看一下那些庄稼地,到底是不是真的一点挽救的办法都没有了,”风幽篁说完,就听到管家急急匆匆的跑来禀报,说是他们家少爷自杀了。 马波身形一震,似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也顾不得面前的两人,对管家说道,“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看住他的吗?” 管家也是六神无主的样子,“老爷,您还是快去看看吧,他用碎玻璃片割了手腕,血流不止,太吓人了。” 风幽篁犹豫了一下,道,“我跟你们一起去,先去带路吧。” 这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他们不能视若无睹。 跟管家前去了马丁住的院子,里面一片狼藉,地上一大滩的心血印证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是多么的触目惊心,而此刻人已经被放在了床上,悄无声息的,像是已经死了。 风幽篁初见这个马少爷时,他说话疯疯癫癫,语无伦次,和正常人明显的不同,如今又看到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不免更加同情。 “他到底是得的什么病?”风幽篁问一边的府医。 府医目光躲闪的看了一眼正一脸着急看着儿子的马波马大人,道,“少爷是早产儿,夫人孕中吃了许多不健康的药,所以一出生就有些痴傻,智力也不同于一般人。” “翠丫,翠丫……”床上的人突然发出了一阵阵的低语,马大人的脸色才恢复了许多。 江齐岳没听清楚,悄声问风幽篁,“刚才他说的是什么呀?” “是那个得了瘟疫的翠丫,管家,这个翠丫是他的什么人?他们关系很好嘛?” 管家不知道这家事该不该往外透露,马波却主动说了出来,“翠丫是贴身照顾我儿子的,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儿子待她比对我还亲切,只是没想到翠丫出去采买,回来之后就得了瘟疫,我权衡利弊之下,把她带走去了隔离的地方,可是她没有挺过来,死了。” “那还真是可惜啊!”风幽篁不无感慨的道。 府医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心有余悸的道,“这要是再晚了一刻钟,公子可就真的没救了。” “他身边离不开人,需要时时刻刻有人盯着,否则一个不注意,他要是又有了轻生的念头,那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府医的话,马大人听得很认真。他点了点头,吩咐管家照做,这可是关乎他儿子性命的攸关大事,马虎不得。 “那马大人还是先在这照顾好儿子吧,我们自己去田庄走一走,看看那儿的土质怎么样,适不适合重新种庄稼,”风幽篁本想着有马大人亲自介绍熟悉的人,但马蛋家里的家事,不是一时片刻就能解决的,他也没心思和他耽搁在这儿,只能让马大人派人带他们去庄子上看看。 马波派来的是刚才那位憨厚老实的侍从,此人这时才介绍自己的名字,“小人叫马继,我本是马家马奴的孩子,我爹死后马波瞧我可怜,将我带在身边作为侍从养着,马波确实是非常好的大人。” 风幽篁默默的听着。 也许他对自己人是真的很好,比如他的儿子和这个护卫,但是他对有些人却是极为狠心,比如隔离区的难民们还有那个叫翠丫的丫头。 人不能只用善恶来区分,也许这一秒他是善良的,下一秒他就会成为恶魔,不过是思想的转变而已,就连他自己,又何曾不是这样呢! 风幽篁觉得自己不能再细想下去,人性本来就是自私的,在一次次的自我否定中承认自己的懦弱,也是需要极大的勇气。 来到了那片庄稼地里,情况没有想象的那么好,这里长满了杂草,一点庄稼的影子都没有,甚至就连农户也不存在。 “马继,这里的佃户都去哪里了?”风幽篁问道。 马继汗颜道,“如今这地都干旱的很,那些农户们都改了行,做了其他的活计。” “可我怎么觉得并不是如此,如果这地真的是无药可救,那这些杂草又是从哪冒出来的?难道这些草也不长眼,生在了不毛之地?”风幽篁说着说着都觉得好笑起来,一脸笑意地看着马继,然而那笑不达眼底,微微泛着冷光。 马继后背一凉,道,“小的对种田一事不甚了解,不如我找一个留下来的佃户问一问吧。” 风幽篁微微颔首,看着远处一片荒芜,终于知道了症结所在,所谓士农工商,缺一不可,即使有层次等级之分,也是每一个国家都必须要重视的方向所在,如今这里不重视农业,好好的土地都不利用起来,能不发生干旱这样严重的灾害吗? 江齐岳一直陪在身边,看着这一幕也很是心寒,任何话都不足以表达此刻沉重的心情,只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 等到马继回来的时候,身后还带了两个佃户,他们经常面朝黄土背朝天,腰都是弯的,看起来比一般人都要矮。 佃户看他们的气质,便知道是不能得罪的大官,忙点头哈腰的称呼大人,然后立在一边等候吩咐。 “这土地如今都变成这样了,你们还留在这儿做什么呢?”风幽篁平静的问道。 两个佃户面面相觑,其中胖一点的说道,“大人有所不知,小的祖上三代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一辈子在这土地上过活,其他人要么背井离乡,要么改行做了其他营生,我们始终还坚守在这里,只是觉得,至少这块土地还有我们在守候着。” 第190章 瘟疫来袭(10) 所谓坚守,就是在大家都弃若敝履的时候,还留在这方寸之地苟延残喘,风幽篁很佩服这样的人,至少他们保留了初心,“你们放心,这里的情况我都了解了,我会派一队府兵过来,帮助你们把这儿的杂草都清除掉,然后种上可以大量生产的食物,到时候尽快恢复生产力,也不至于面临旱灾,束手无策。” 两个佃户感激不已,当即就要跪下去磕头谢恩,风幽篁拦住了他们,这种一言不合就下跪的陋习,她实在适应不了。 回去的路上,马继又开始大力吹捧风幽篁的善举,“大人可真是一位勤政为民的好官,有大人这样的人物在,我相信咱们郑州城很快恢复到以往的繁盛模样。” 风幽篁很无奈,来的一路上马继先是对他们家马大人崇拜到了天上,回去的路上,又对他从头到脚的进行褒扬。 这马继能得马大人的赏识,看来全靠他这张嘴呀! ———— 此时长安城中大街小巷都在传言着长公主府赏荷宴那一日发生的“趣事”,有的人说长公主是一个面慈心毒的妇人,也有人骂这右相是一个攀附权贵的小人,更有人说这兰一臣本就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各种传言如潮水一般袭来,是真是假只有当事人知道。 自赏荷宴过后长公主和右相的关系不似以往亲密,中间像是隔了一层冰似的,兰一臣说的话始终是给右相心里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他不知道长公主是不是真的对他儿子动过手,也不知道这些年来的恩爱是否只是长公主演出来的。 而长公主心里也是有心虚的,谎言说多了就会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不知道哪天就会爆发出来,直到一发不可收拾的情况。 殷明在给殷一寒检查功课,看着他态度认真,字迹工整,不由欣慰的点点头,“这些日子没有管你,你倒是很自律,太子殿下去外办差,你一直在家中自学,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殷一寒乖巧的回答,“儿子暂时没有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如果有的话一定会问父亲的。” 殷明考虑了一下,问道,“不如我先给你请个先生,在家中教导你,我毕竟不能及时指导你的功课,耽误了你的学业就不好了。” 殷一寒漂亮的猫眼一转,“不用了,父亲,你和母亲最近闹矛盾了吗?” “这些事你不用管,我们大人的事会解决好的,”殷明故作轻松的说道。 长公主其实在廊下站了一会儿了,听着屋里的对话,心情沉重,她对儿子关心太少,几乎把全部心思放在了夫君身上,没想到儿子对他们如此关心。 屋外,知了藏在茂密的槐树上不停的叫着,它们并不知道人类的悲喜,只是在有限的生命里奏着自己的悲歌,长公主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团扇,等到儿子出来了看他一眼,问道,“你父亲心情如何?” 殷一寒如实道,“尚可,母亲和父亲之间有什么心结,还是早点说明白的好,外面的流言愈演愈烈,但若你们仍是和睦相处的样子,谣言会很快化解的。” 长公主点了点头,许是光线有些刺眼,她眯着眼睛说,“我知道了,不知不觉,你好像都长大了,真是让本宫欣慰。” 殷一寒浅笑了一下,有些人的长大是被迫的,有些人的长大是一瞬的,而他在外人看来的成长却是他伪装的,他太知道大人喜欢听见什么话了,按着他们的意思和想法去做的话,省了他们担心,也让自己轻松,何乐而不为呢? 长公主走进书房,殷明看见了却没有起身相迎,他眼神中的复杂之色如此明显,长公主自然也看到了,但她还是笑着走上前去,道,“看你桌上没什么案牍,今儿应该不忙吧!” 殷明微微颔首,“夫人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他是在等着我坦白,长公主这样想着,垂下了眉眼,颇为委屈的说道,“夫君这是怀疑我做了什么呢?难道在夫君眼里,我连一个孩子也容不下吗?他被刺客暗杀,被人下毒,一桩桩一件件都要算在我的头上吗?难道只是因为他是你糟糠之妻的孩子吗?” “好,那我问你,他口中所说的证据是怎么回事?府兵令牌,还有宫廷秘药,都非常人可得之物,我也想相信你,可这又如何解释?”殷明尽量压抑自己的语气和音量,他为了仕途,确实选择站在长公主这一边,但有些事的真相,他也想搞清楚。 长公主很少落泪,此时却泪眼婆娑,颇为可怜,她拿出绢帕,拭了拭眼角,道,“那兰一臣也说了,能调动府兵的也不只有我一个,他不敢怀疑那个人,难道是因为我只是一个手无实权的公主,任凭他拿捏吗?” “闭嘴,”殷明紧张兮兮的站起来,往门口看了看,然后回过头来道,“你别胡说八道,不是你做的就不是吧,以后和兰一臣保持距离,他不只是我的儿子,还是圣上面前的红人,他,我们得罪不起。” 长公主知道这事在他这儿算翻篇了,连连应声,“我哪敢呀,他就是把我这个继母想的太坏了,不如让殷一寒多和他走动走动,孩子之间好相处,等他们兄弟情深了,他说不定也就放下了呢。” 殷明深思,觉得这个方法可行,殷一寒对这个哥哥似乎没有排斥和厌恶,相反很是喜欢,如果两人处得好,或许兰一臣对他们的恩怨也不会那么重了。 “你这个想法很好,只是也不知道兰一臣愿不愿意,他太执拗了,”殷明提到他都头疼。 “这就让一寒去说吧,”长公主把头靠在殷明的肩膀,眼神暗了暗,嘴角确是上扬着的。 她这宝贝儿子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之前她一直强烈阻挠他们往来,是因为她不希望儿子和那个兰氏之子有过多接触,现在不一样了,兰一臣想和他们撇清关系,与她公开为敌,她偏不让他如愿,不管是不死不休,还是至死方休,她都不会让他过得舒心。 殷一寒得知这个消息颇为愉悦,拉着小厮的手反复确认,“真的吗,真的吗,母亲不拦着我去见我哥哥了?” 小厮重重的点头,“那还有假,长公主在右相跟前也通过气了,右相也答应了,说是你若是能得到兰大人的指导,对你学业上也有所帮助。” 殷一寒手舞足蹈起来,他不用再偷偷摸摸的去兰宅了,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可哥哥愿意见他吗? 前两次都吃了闭门羹,这次他长了心眼,让小厮先去看看兰一臣在不在家,然后自己再去。 等小厮回来的时候说兰大人是在家中的,并且家中还有一位客人的时候,殷一寒就已经整理好衣着,迫不及待的出门去了。 兰一臣和殷云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品茶,他们神色都泛着忧愁,早上的时候得到了太子从郑州传来的消息,那里不仅出现旱灾,竟然还有瘟疫蔓延,为了保全太子的安危,风幽篁孤身前往了城中,至今还没有消息传出来。 兰一臣坐不住了,道,“我准备向陛下请旨,前往郑州,在这干等消息太让人着急了,也不知道他们具体的情况。” 殷云能够理解他的担忧,眼见着兰一臣让木兮替他收拾行李,自己要去写折子的时候,他按住了他,“你先不要自乱阵脚,也许情况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糟糕。” 第191章 回首夕阳(1) 他们正说着话,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木兮主动的去开了门,没想到门外站的是殷一寒,他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样子,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也像被人打劫过一样凌乱不堪,嘴角还青了一块,眼睛里的水雾朦朦胧胧,还时不时的抽咽着小鼻子。 “殷公子,你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本想阻止他进来的,可见到他这么狼狈的样子,木兮有些于心不忍,把身子让开了,让殷一寒的整个轮廓暴露在兰一臣他们眼前。 兰一臣皱着眉看向站在大门外的可怜孩子,不情不愿的问了一句,“你怎么在这儿,发生什么事了?” 殷一寒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委屈巴巴的说道,“哥哥,我可以先进来说嘛?” 兰一臣喉咙滚动了一下,思绪也转了一转,才道,“进来吧!” 他虽这么说了,眼神却已经收了回来,不再过多关注,因为看着他那双猫眼,总会让他想到那只可怜的琥珀,他怕自己会心软,毕竟他是长公主的儿子。 殷一寒进来之后,木兮把门栓好,想着他和殷一寒身量差不多,主动道,“殷公子,你随我去换一身衣服吧,顺便把药给上了。” 殷一寒点了点头,临走前还看了一眼仍然岿然不动的某人,伤心地耷拉着嘴角,道,“哥哥,等我出来,再把事情和你说。” 兰一臣没有理会,右手轻轻地敲击桌面,在殷一寒看来算是变相回答了。 殷一寒身上的伤本就不重,都是他自己找人演出来的,他可谓是把苦肉计应用的炉火纯青,很少有人能看出端倪。 看到木兮为他准备的衣服,他心里嫌弃,可面上却还是纯良无害的模样,感激涕零的对他说道,“谢谢你,木兮,你是我哥哥的亲人,以后也就是我的亲人了。” 木兮还是个纯净的孩子,红着脸道,“你不嫌弃就好,这衣服是兰大人为我添置的,我还没有穿过,这你放心。” 殷一寒心里划过一丝嫉妒,原来哥哥对自己人这么好,在他眼里,木兮只不过是一个服侍哥哥的下人,凭什么能得哥哥的青睐,他哥哥有他一个就够了。 殷一寒知道这件事任重而道远,想要撬开哥哥的心门,光是装可怜装乖可是不够的。 殷一寒整理一番过后,又恢复成了漂亮无害的小小少年郎,准备推门出去时,听到院中二人的对话。 殷云道,“长公主与你的恩怨毕竟与他无关,一来他什么都不知道,二来他还是个孩子,表哥对他是不是太冷漠了?” 兰一臣又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道,“纵然与他无关,可我也不愿和长公主身边的人有过多的牵扯,他有自己该回的地方,这里不属于他。” “表哥,是我多嘴了,”殷云讪讪,他向来不爱管他人的闲事,只是两个都跟他沾亲带故,谁叫他姓殷呢! 话落,殷一寒推门而出,他乖巧的站在兰一臣面前,小心翼翼的问道,“哥哥,我能坐在这儿吗?” 兰一臣抬眼看他一眼,他身上都干净了,只有嘴角还有一块青紫清晰可见,他随意指着一旁的空着的石凳,道,“你坐吧,说说,惹了什么麻烦,需要我替你去报官吗?” 殷一寒低垂着头,声音讷讷,“没有,我没有惹麻烦,是麻烦找上的我。” 兰一臣不置可否,给他面前推了一碗茶,殷一寒也不客气,小口小口的咪起来,然后道,“他们见我穿得华贵,想讨些银子花花,我一开始反抗了一下,然后他们就往我的脸上招呼,我太没用了,还有就是他们以多欺少,我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抢走了。” “我不敢回家,怕他们笑话我,又怕家里人担心,见哥哥的宅子就在附近,所以上门讨扰一二,寻求哥哥的庇护。” “那些人的长相你还记得吗?”兰一臣问。 他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他在这一带住了那么长时间了,街坊邻居都很友善,一直是相安无事的,从哪里冒出来的小毛贼,竟然那么猖狂,青天白日的就敢抢劫。 “记不大清了,我当时太害怕了,只知道是三到五个人,长得都非常魁梧,”殷一寒觉得羞愧,小脸都有些通红,哥哥会不会认为他太没用了? 兰一臣点了点头,道,“这情况我会下达报给京兆府衙的,茶也喝了,坐也坐了,你也该走了。” 殷一寒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他唯唯诺诺的起身,扭扭捏捏的站在原地。 兰一臣等了半晌,也没见他有动静,又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哥哥可以派一个人送我回去吗?万一路上又遇到他们,我害怕!” 殷一寒的猫眼实在太具欺骗性了,兰一臣转身看着木兮,示意他跟上前。 殷一寒这才喜笑颜开的离开,这一趟不虚此行。 虽然哥哥的态度还没有软化,对他还是不温不火的,可是他允他进门,让他换衣,请他喝茶,还默认他叫他哥哥了,这都是重大性的突破,殷一寒又怎么可能不高兴呢? 然而对兰一臣来说,殷一寒的到来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并不值得一提,他最关心的还是远在郑州的风幽篁,他对殷云说道,“这是太子第一次历练,官家也不一定放心,等到我写了折子,说明郑州情况的危急,官家一定会酌情考量的,你先回去吧,我等会儿要进趟宫。” 殷云知道他这是拿定主意了,也不再劝阻,他起身告辞。 谢裴煜最近诸事不顺,本以为退亲之后能消停一段日子,谁知道他母亲开始为他张罗起下一桩婚事来,除了上次的赏荷宴,还有就是被迫参加各种宴会,参加宴会只是噱头,实则是为了相看姑娘。 更要命的是,宁大姑娘也不知道看上他哪儿了,这些宴会总会遇着她,然后故作亲密的接近他,没过多久,他母亲也知道这件事了。 “人家宁大姑娘着实不错,不论家世样貌都是极好,你有什么不满意的?”谢母为他发愁,为了等瑞瑛及笄,儿子已经比其他同龄人迟成婚了,现在可好,两家退了婚,儿子还是一个人,别人家这会儿都抱上娃了。 谢裴煜拧着眉道,“儿子刚退亲就找到定亲的人家,这传出去多不好看啊,况且儿子在入世的路上还没有走远,甚至没有做出过什么功绩,现在还不想考虑这事。” “那怎么行,自古以来都是先成家后立业,你娶一个贤良淑德的媳妇为你操持后院,你依然可以升你的官去,这并不冲突!”谢母坚持己见,还撺掇谢父,“你别不吭声啊,好好说说你儿子。” 谢父被迫开口,“裴煜,你是不是还对瑞瑛那丫头念念不忘,所以迟迟不肯定下别家姑娘?” 谢母一愣,她倒是没想到这方面,狐疑的打量自家儿子,生怕他说出个“是”来。 谢裴煜无语,“真没有,我一直把她当妹妹,如果喜欢早就喜欢了,至于宁大姑娘,儿子对她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母亲就别乱点鸳鸯谱了。” 谢母失望,“你以为娘想逼你?我是真觉得人姑娘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要实在不愿,就算了。” “谢谢母亲,我会把婚姻大事放在心上的,只是我想找一个合心意的,不想随便找一个人过完这一生。”谢裴煜经过王瑞瑛的事情后想明白了,但凡他对王瑞瑛上点心,或许他们也不会就此错过,只是他明白的太晚了。 第192章 回首夕阳(2) 七月流火,侍女小白将端午节剩下的芦苇叶用来驱蚊子,白玲珑的屋子过于简陋,相比于白书祁那里凉快的如同冰窖一般,白玲珑这里过于炎热了。 只是因为落了一次水,白玲珑便有些风寒入体,吃了几贴药,刚把药吃完,那里前院就来人,说是老太爷有请。 礼部尚书白铭远最重规矩,对白书祁视若珍宝,可对于其他的庶子庶女来说,他就是不可侵犯的家主,你只能服从他的命令,不可有一丝一毫的违背。 白玲珑听到老太爷这三个字是有一丝慌张的,她对这位老人家只有畏惧,没有喜欢,但她清楚,他找自己或许就是为了将自己远嫁这件事情,而她没有任何人可以倚仗,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 白玲珑到的时候,白书祁也坐在那。 他一手摘着葡萄往嘴里送,一边漫不经心的看她一眼,白玲珑给他们请了安之后,安静的站在一边,听候家主的发落。 “赏荷宴上发生的事情,书祁都已经告诉我了,”白铭远目光深远,虽有老态,但是风姿矍铄,今日他对白玲珑倒是非常的和蔼,不似以往的疏离淡漠。 白玲珑心里暗暗吃惊,总觉得接下来这位祖父说出来的话一定与她有关,可能跟她的婚事大有关系。 “听说是这陆家小子救的你,他和书祁是好友,年龄相当,而且为人厚道谦逊,是个难得的佳婿人选,你虽然做不成他的正妻,但成为他的良妾绰绰有余。” 白玲珑眼睛睁的老大,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祖父,这是在说什么呢?陆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心中感激,但是怎么能挟恩求报呢?” 况且这个恩情是她欠下的,不是人家陆公子欠她的。 白书祁也没想到祖父会做这个决定,皱着眉说道,“爷爷,不是我不替自家人说话,可我妹妹确实配不上人家,这陆宿虽然跟我走的比较近,但人家是正人君子,向来不近女色,救我妹妹,不过是一时义举,也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你让他纳了我妹妹,这有点儿不太好吧!” 白铭远眼睛一瞪,“有什么不好的,如今你妹妹名声已经这样了,要么去给人家陆公子做妾,要么我就把她嫁得远远的,玲珑,你自己选吧!” 白玲珑牙齿发颤,只是在逼她做选择,“祖父,陆公子救我,难道我就要用我的后半生报答吗?那么我宁愿远嫁。” 远嫁之后离这个家远远的,并且还是别人的正妻,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只是以后很难回娘家了,她过得好与不好都是自己的事情了。 白铭远没想到她这么冥顽不灵,刚才对她的友善一下子收了回去,冷着脸道,“白玲珑,你不要不识好歹,你以为陆家是那么容易让你进去的吗?要不是靠着祖辈之间的关系,你就是当妾,人家也不会看一眼。” 白玲珑倨傲的站在那里,任由白铭远手里的拐杖敲击在她的背上,她时不时的闷哼出声,却不容许自己的脆弱完全暴露在别人面前,直到白铭远说出一个“滚”字,白玲珑才行了礼离开。 白玲珑走的奇慢,身上每一处都在疼,在她落水的那一刻,陆宿的脸在她眼前一晃而过,那一刻她非常感激,在所有人都漠视的情况下,只有他伸出援手,可是现在她却有些恨他,恨他为什么要管自己,如果就死在那个冰凉的水里,也许就不用再经历这么多痛苦的事了。 未来的路是一片大雾弥漫,她看不清楚,等她回到自己的院子,小白上前去扶住她,关心的问道,“小姐你没事吧?怎么脸色这么惨白?” 小白无意中碰到了她的后背,白玲珑闷哼一声,便疼晕了过去。 这一幕吓得小白大声惊呼,大声惊呼,“快来人,小姐晕倒了!” 白铭远还兀自生着气呢,白书祁乐呵呵的上前给他捶着背道,“爷爷生什么气呀?玲珑那丫头就是个没福气的,我们白家还有那么多的女儿,也不在乎她一个。” “你这小子懂什么呀,啊,我是在为你铺路。我们白家以后是靠你的,可你又是个不成事儿的,那不得有好的助力稳固我们白家吗?”白铭远被他伺候的有些舒坦,声音也软和下来,叹了口气,“况且你和陆宿一直玩的不错,亲上加亲也是件好事。” “我知道爷爷是为我考虑,这样吧,玲珑那边我去给她说说,陆家确实是不错的选择,陆宿也不会亏待了她。” “行了,去吧!” 白玲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已是夕阳,听到外间有人说话的声音,侧耳听了听,是白书祁和小白之间的对话。 “等会她醒了之后,把煎好的药端给她吃。还有好好劝劝她,该如何选择?婚姻大事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嫁给一个不知深浅的人,不如选择一个有情有义之人,我跟陆宿相处这么久了,他什么脾气我还是清楚的,说实话,是她高攀了。” 白玲珑一口气堵在胸口,咳嗽两声,吸引了外间两人的注意力,她有些虚弱的说道,“哥哥的来意我都清楚了,但我不会改的,若是你再说下去,我当即去外面跳河,一了百了。” 白书祁被气笑了,绕过屏风走进来,隔着床帘对她说道,“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轴呢?你要是远嫁了,出现个什么意外,我们娘家人都帮不到你,就算你被欺负了,也只能打破牙齿活血吞,你说是也不是?” 白玲珑脸侧到里间,不看他,小白端着药就进来了,“公子,让小姐先喝药吧,等她身子好了再说也不迟。” 白书祁轻啧一声,“也好,那我就先回去了,这些事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我们毕竟是你家里人,不会害你。” 等人离开之后,白玲珑把药给喝了,然后迷迷瞪瞪的打起了盹来,小白在一旁替她扇着扇子,窗户半开着,夕阳的余晖洒了进来,透出了点点的金光。 “小白,如果人永远不长大该有多好?我一点都不想嫁人,不管是远嫁还是近嫁,”白玲珑手支着脑袋,看起来有些倦怠。 小白还是懵懵懂懂的,对嫁人一事没有什么概念,她说,“反正我永远是跟着小姐的,小姐去哪我就去哪。” 白玲珑轻笑了一声,“你真是个傻丫头,没有人会永远陪着另外一个人一辈子的,你以后也是要嫁人的。” “小姐,陆公子我们之前都见过,长得还是不错,人也风度翩翩的,若是你远嫁,嫁给一个糟老头子,那该如何是好呢?”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像他祖父白铭远这样的人物,想通过她获得另一份助力,不会让她嫁的有多么多么的好,就算是一个古稀老头也不一定。 “所以在你看来,我做陆公子的妾是我的福气了?”白玲珑说这话是自嘲,人家好心救自己,难不成还要管自己一辈子? “那小姐又有什么好的选择呢?难不成出家去尼姑庵生活吗?那日子可辛苦的很,一辈子都食不得荤腥的。”小白对吃的执念很深。 白玲珑笑了笑,也许真的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呢。 她突然想起在被劫走的那段时间认识的王瑞瑛了,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了,王瑞瑛和她终究是不同的,她遇到了一个可以真心托付的郎君,王家对她也是十分宠爱,不像自己孤苦无依。 第193章 回首夕阳(3) 包厢里,陆宿看着欲言又止的白书祁,知道他一定是有事要对自己说,从没见过他有话不直说的样子,他好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想求我?如果不是很为难,我答应你就是了。” 也许是有了这句话的保证,白书祁放下心来,直言道,“其实是这样的,自从上次赏荷宴你把我妹妹从河里救上来之后,我家老爷子就一直心心念念想让你纳了她。” 看到陆宿神情有些微妙,白书祁急忙补充道,“不过这都是我爷爷的一厢情愿,关键还得看你和你家里人的意见,是吧!” 陆宿抬眼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说的这些,白小姐都知道吗?” 想到白玲珑的倔强,白书祁有些心虚的说道,“她一个丫头片子,意见有这么重要吗?只要长辈们同意了,她也不会拒绝的。” 陆宿想了想,道,“按理来说,我救人是处于好心,只是确实有损她的清誉,负责是义不容辞,只是,让她做妾会不会太委屈她了。” 白书祁横扫他一眼,“兄弟,她只是一个庶女,身份与你并不匹配,就算你想明媒正娶,你家里人能同意吗?” 白书祁的后院有许多女人,只可惜却都不是正室,在他看来,他可以有很多女人,但能成为他正室的只有像宁二姑娘那样的名门闺秀。 陆宿吃了口菜,无所谓的说道,“这毕竟是你妹妹,我才对她宽厚,娶她为妻也无不可,等回去了,我就跟家里人商量,然后去你家下聘。” 白书祁知道,他们这是说定了,打了个响指,道,“还是你够兄弟,今天的饭钱我请了。” 陆宿笑笑,好像以前也是他一掷千金的吧,甚至没钱了还会找他借,他都不好意思说出来。 陆宿回到家之后,正好是晚饭时间,父母都在场。,想着等饭后再把这件事告诉他们。 饭桌上,他们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良好教养,一顿饭安安静静的吃完了,等漱完口之后发现儿子还没有离开,这倒和以往不太一样。 陆夫人忧心忡忡的看着儿子,“阿宿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说?” 陆宿认命的点了点头,“父亲,母亲,我想娶白家小姐白玲珑。” 陆夫人用帕子擦拭嘴角的手一顿,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陆父也有些震惊,声音也大了一些,“你刚才说你要娶谁?白家那个丫头?” “我不答应,”陆母接着说道,“你想娶谁都可以,就他们家的人不行。” 陆宿皱眉,“母亲,我们家与他们是世交,来往很正常,你也是看着白家姊妹长大的,为什么这么排斥她呢?” 陆父看了一眼陆母,让她不要多嘴,他知道儿子不是随便之人,问道,“你为什么想娶人家,是不得不为还是真心喜欢?” 不得不为,意味着陆宿做出了不可挽回的事情,让人家失贞了,真心喜欢,那也能够理解,少年慕艾,人之常情。 但婚姻不是光靠喜欢就可以的,所以陆父要问清楚。 这事没什么好隐瞒的,陆父一查就能知道,他明白的将他救人的事说了,然后道,“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该负责,这是作为一个男人的担当,和喜爱无关。” 听完之后,陆母紧绷的脸色放松下来,她的儿子一直是她的骄傲,不会因为感情的事冲昏头脑,救人无可厚非,但要因此赔上儿子一生的幸福,她可就不大乐意了。 她的儿子有更好的选择,怎么能被一个庶出的丫头耽误呢? “夫君,你觉得这件事情应该怎么处理才好?”陆母相信陆父会在这件事情上做出妥善的处理,她准备把这件事情全权交给他处理,反正让她进门,他们是不会答应的。 陆父沉吟片刻,道,“赏荷宴上发生的事,大家有目共睹,这没法推脱,阿宿确实需要给人家姑娘一个交代,不若就将她纳进府中,做你的良妾吧!” 这似乎对所有人都是最好的选择了,陆母也很满意,然而陆宿眉头紧蹙,道,“父亲,这样不是糟践人家姑娘吗?她好歹也是白府正经的小姐,哪里愿意做我的妾室呢!” 陆宿想起那个在祠堂跪着的小丫头,这个画面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也许是同情,或者是可怜,她在大家眼里却好像总是卑微的存在,嫡庶有那么重要吗? “你未来的妻子得是对你未来仕途大有裨益的,白家丫头身份不够,日后到了府中,我们好吃好喝的也不会亏待了她,她还有什么不乐意的?”陆母说的冷血,直白的令人心寒。 陆宿见父亲也是一个态度,温热的心也渐渐冷却下来,道,“但凭父母做主就是了。” 翌日,陆家派了媒人上白家去提亲,礼数周到,诚意满满,只是却不能像求娶正妻一样规格浩大,只两方谈妥了,一顶小轿把人家姑娘送过去,连喜服也不能穿大红色,临时裁剪的水红色绸缎做成的嫁衣甚是普通。 白玲珑看着她们忙忙碌碌为自己操持,心里半分喜悦也无,所有人都说他嫁了一个好夫婿,可能和哥哥自己来往密切的人又能有多好呢? “明日陆府的人就来接你了,今晚让你姨娘好好陪陪你,”白父说得如同恩赐一般,对她的去留不甚在意。 在白府的最后一夜,白玲珑身边睡着她的生母,看似是陪护,不过是怕她想不开罢了。 姨娘是个没主见的,但是对女儿的爱不比任何人少,她将这几年攒的嫁妆装在自己亲手绣的荷包里,一股脑儿的塞给女儿手里,泪眼汪汪,只叫她收着。 “你到了别人府上少不得打点,别委屈了自己,姨娘是个没用的,帮不到你什么,只有这点子金银能给你花花,只盼你能过的好一点。” 白玲珑原本毫无波澜的心还是遭了劫,一抽一抽的疼,这世上对她最重要的人就在面前,为了她,她也得嫁过去。 “娘,你也要好好的,所幸我嫁的不远,若是得了主家同意,还能常回来看看你。” 母女俩抱头痛哭,这一夜的心酸只有本人能够体会,天还是亮了,不会因为一个人而停止时间的流逝。 白玲珑穿上那身水红色嫁衣坐上了喜轿,远远地,似乎还能听到姨娘哭泣的声音,她不敢回头,怕眼泪将她淹没。 不知道世上女子嫁人是不是同样的感受,她没有对未来的欣喜和憧憬,只有迷茫和不安,好像就此与从前的自己分割成了两个世界,她,不再是她,那她,又是谁呢? 喜轿从陆府的侧门而入,对于她的到来,似乎并没有掀起什么大的水花,她被扼令坐在喜床,安安静静等待夫君的到来。 小白是跟着她一起过来的,看到房间里简单的布置也有些不满,好歹也是良妾呢,却没有应有的恭敬和尊重,这着实有些过分了。 “小姐,你饿不饿?要不我先去厨房给你端些吃的过来,”小白都觉得肚子咕噜噜的叫了,等了半天了,也没有一个人进来伺候。 白玲珑摇了摇头,“以后不要这样叫我了,被人听到了不好。” “可是那我应该怎么叫呢?”小白有些纠结,毕竟不是正妻没法叫夫人,难道也要叫姨娘吗? 白玲珑倒是很淡定,“就叫我白姨娘,我本来就是妾,没什么不好承认的。现在我已经嫁过来了,就和过去的一切无关了。” 小白为小姐委屈,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哦”了一声。 第194章 回首夕阳(4) 小白出去找吃的去了,房间里就剩下她一个,白玲珑也过了心慌的时刻,掀起盖头的一角,观察屋里的情况。 屋里的陈设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有桌前摆放着两根红色的龙凤蜡烛,这个是要燃烧一夜的,昏黄的蜡烛把整间屋子照得亮堂堂的,驱散了许多的阴霾。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动静。白玲珑心里一紧,把盖头放了下来,双手紧张的搅动在一起。 然而来的人不是她的夫君,是这个府里的嬷嬷,她们嘴里说着客客气气的话,但是动作却很粗鲁。 “新姨娘安好,我们是夫人跟前的嬷嬷,夫人叫我们来给你验一验身子,以此证明你的清白。” 白玲珑懵了一下,一把扯下头上的红盖头,看她们已经朝自己走了过来,身子往后缩了缩,“你们到底想干什么?都给我滚出去,陆府是如此羞辱人的吗?” 其中一个嬷嬷轻蔑的瞟了她一眼,“你不过是一个姨娘而已,听说前不久还被贼人掳了去,谁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我们陆府自诩清白世家,每一个新入府的自然要验明正身,否则岂不乱套了?” 另一个嬷嬷话少力气大,直接把她按在了床上,催促另外一个嬷嬷赶快动手,“跟她废什么话呀?早点办完早交差,还等着回去吃酒席呢!” 白玲珑的上半身子被压住动弹不得,她大口的喘着气,如同在案板上的一条鱼,那一刻的羞耻感被放大,她不敢置信,她进入了怎样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你们放开我,我要回家去,”白玲珑的两条腿不停的挣扎,正好把那个嬷嬷踹倒在地,然后她一口咬在了那个压住她的嬷嬷的胳膊上,只听她哎呀一声把她放开,她顾不得许多,跌跌撞撞地往屋外跑去。 此时夕阳西下,天还没有暗下来,听着身后两人追出来的动静,她像是被恶鬼追似的,拼命的往前跑。 前头有人阻拦了她的去路,她一头撞在那人的胸膛,差点往后跌去的时候,那人扶住了她的腰,语气有些着急的问,“你怎么了?” 白玲珑抬头看到的是陆宿那张吃惊的脸,一股脑的怨恨和怒气发泄在这人身上,“你们陆府简直太欺负人了,瞧不上我就直说,何必把我弄进来,再让人来羞辱我,我就那么下贱吗?” “陆宿,我后悔了,我要回家去,就算远嫁,也不做你的妾。”白玲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着,等她说完了,陆宿看到了身后两个追上来的嬷嬷,厉声询问,“你们到底做了什么事?” 两个嬷嬷互相对视一眼,话多的那个说道,“是夫人叫我们去新姨娘的院子,看一看她……她……” “支支吾吾的做什么?是不是要我亲自去问母亲?”陆宿把白玲珑护在身后,见这两个嬷嬷不说实话,牵着白玲珑准备去母亲的院子亲自询问。 嬷嬷有些着急,急忙跪下,“夫人担心白姨娘伺候不好少爷,叫我们去教一些房数,顺便帮她验明一下正身。” 陆宿听了怒火攻心,一脚踹在那个嬷嬷的胸前,嬷嬷上了年纪,哪里经得住年轻人的一脚,当即就口吐鲜血,哎哟哎哟的叫了好几声。 “简直是无理取闹,念在你们是我母亲身边的人。这次就小惩大诫,以后本少爷的院子,本少爷的人,你们都不许管,不许踏入。” 陆宿想拉着白玲珑回房,白玲珑脚却定在了那,一步也不肯挪。 出了这档子事儿,她真的怕了,那一刻的无助无人能理解,比当初贼人把她掳走还要令人害怕。 回首夕阳,女子的脸色有些惨白,那身水红色衣服如同薄雾一般看不真切,陆宿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把她横腰抱起,女子安安静静的靠在他的怀里,脸上的泪痕犹在,嘴唇却闭得紧紧的。 刚才她说要离开,是真的想走,可现在她知道自己走不了,她爹已经在她做妾文书上签了字,那一刻她就已经是陆府的人了,准确来说是陆府的奴婢,走又能走到哪里去,绕了一圈还是得回来。 陆宿看着怀里的人一言不发的样子,知道她肯定不好受,轻声安慰道,“别怕,明天早上请安的时候,我会和母亲好好谈谈的。” 回到屋里,蜡烛已经燃烧了过半,房间的布置有多简陋陆宿看在眼里,他皱了皱眉,明明他吩咐过母亲要好好装扮一番的,显然母亲没有真的用心应对。 陆宿走到洗脸盆前,用帕子浸湿之后,转回身来给白玲珑擦脸,这样温柔小意的举动让她有些诧异,这个人好像和她哥哥那样的人不太一样。 脸上变得舒爽之后,陆宿又拉着她到桌前用餐,他们不是拜过天地的夫妻,所以不需要饮用什么合卺酒,但陆宿还是像模像样的给各自杯中斟了一杯,然后与她双臂交缠,算是完成了简单的礼节。 “抱歉,知道这样委屈你了,但既然你来了我陆家,以后就是我的家人了,今天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你放心。” 白玲珑垂下了头,她淡淡道,“我哪能算得上你的家人,不过是一个妾室,甚至日后相处不好了,你都可以买卖了我,这样不对等的关系如何成为你的家人?” 陆宿扶住她的双肩,等到她目光与他对齐,才郑重的开口,“那样的事情不会发生,我和白书祁是兄弟,算起来你也算是我的妹妹,白府的人对你算不上好,想必你也不愿在那待着,以后陆府和我都会是你的依靠,我会把你当做妹妹一样照顾。” 白玲珑惊讶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帮我?” “许是看到你就想到汀兰了吧,如果我能早一点施以援手,或许她现在也不会过得那么苦。” 头一次听到汀兰这个名字,白玲珑试探道,“那是你喜欢的姑娘吗?” 陆宿苦笑,“是我曾经的未婚妻,我把她弄丢了。” 如今汀兰去了织布房工作,日子清淡,这也是她最想要的。 陆宿每次下学路过那儿总会给她带一些糕点,看到她安稳,他也就放心了。 看着他情动而不自知的样子,白玲珑就知道,他纳自己不是因为喜欢,只是想对她负责罢了。 “陆公子,你是个好人,”白玲珑由衷的说出心里话,跟她哥哥那种滥情不同,他确实值得最好的。 “你放心,你在我府上做妾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本想娶你为妻,可家中长辈不答应。既然如此,等到有合适的时机,你可以去追寻自己真正的幸福,到时候我一定会帮你。”陆宿没有打算碰她,他深知自己对她只有责任,没有喜欢,既然如此,又何必耽误她呢? 白玲珑本应高兴的,可是她却笑不出来。自以为的归宿不过也是镜花水月,此番他能说出最动听的话,等过了三年五载的,他把自己抛到了脑后,让她和戴发修行也没什么区别。 如今她顶着他名义上的妾的名头,难不成还要和别的男人去苟且,无论如何她都做不到,既然他看不上自己,那他对自己的好就免了吧,这只不过会让她陷入另外一种情感的牢笼而已。 “多谢陆公子好意,不过我既然已经是你的妾,就没想过再离开。陆公子如果瞧不上我,尽管离开就是,我一个人也可以生活下去。” 陆宿轻咳一声,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却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道,“今天我在榻上躺一躺,你去床上睡吧!” 第195章 回首夕阳(5) 一夜无话,蜡烛燃烧至天明,只留下短短的余烟和残存的蜡油。 白玲珑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谁知一夜无梦,睡到了天刚亮的时候,小白就敲门喊她起来洗漱了。 白玲珑往小榻上望去,男人已经不在了,她怔了怔,起身梳妆,去给她的婆婆请安。 陆宿起得早,先去晨练了一会儿,然后便回到白玲珑的房间,带她一起去正式拜见母亲。 白玲珑没想到他会回来,此时她已梳妆打扮完毕,看着陆宿脸上有汗,犹豫着要不要拿帕子给他擦擦,他却一点都不在意,凑到跟前来,看着镜中的她,蹙眉道,“是不是太素了点,毕竟是新婚第一日,打扮的好看一点,别人不会说什么的。” 白玲珑不接茬,她向来不喜欢戴过多繁冗复杂的头饰,不过听他这么说,从梳妆盒中又随意挑选了一样,却被身后之人接了过去。 “我来,”陆宿自告奋勇,接过她手中的翡翠云鹤双钗,照着镜子比划着插入了她绾好的妇人发髻之中,这画龙点睛的一笔让女子的五官更显灵动,陆宿有些失神,片刻之后拉她起来。 “走吧,我们去见母亲,”陆宿的手很宽大,也很温暖,从来没有和男人接触过的她有点贪恋这种感觉,他就像是可以依靠的天地,连父亲都不曾给过的稳重,白玲珑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缺爱的孩子,所以面对这样的亲近,她也变得柔软了。 至于这是不是世人口中的爱她不知道,只是她把他那句家人当真了,夫妻相处到了最后都会变成家人,他们相互扶持,相互体谅,即使有争吵,最后也会和好,这就是家的凝聚力。 到了母亲的院子,陆母眼睁睁看着儿子牵着白玲珑的手进来,那姿态无疑是一位保护者,陆母的心咯噔一声,昨晚两个嬷嬷回来之后都跟她说了,本以为是多养了一个奴婢,没想到在儿子心中的分量不容小觑。 “往常早早的就去书院了,今日怎么跟着一起过来了?难不成怕我怠慢了你这小妾?”人都是这样的,儿子越是保护她,陆母的心里就越不好受,表面上和和气气,暗地里只会给她挑刺儿。 “母亲,玲珑毕竟也是白家的小姐,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希望母亲能够看在白家和我的面子上善待玲珑,她既然已经进了我们家门,往后就是我们家人了,母亲,昨晚的事太过火了,希望母亲不要再做了!”陆宿一直秉持着孝道,可他不会愚孝,做一个不分是非的处处听从母亲的孝顺孩子。 没有人是绝对正确的,母亲做错了,做儿子的也可以指正她的错误,这合情合理。 陆母僵硬着脸笑不出来,把矛头指向了新进门的玲珑,道,“你可真了不得呀,才进门一日就得了你夫君庇护,我算是明白,什么是娶了媳妇忘了娘,阿宿,你放心吧,我对她没什么好指摘的,你带她回去吧。” “至于敬茶什么的,那就不用了,我只想喝到媳妇茶,她还不够格,往后你少抛头露面,请安也免了,好好呆在你的院子里。” 白玲珑自然看出婆母对自己的不喜,她也没有说什么,应了声是就离开了,这已经显而易见了,昨晚她对自己都做的事儿还历历在目,无论如何也无法对这位面甜心苦的婆母生出什么好感来。 陆宿叹了口气,说道,“那儿子先去书院了。” 自古以来婆媳矛盾都是无法避免的,除非有中间人调和,像陆宿这样就做得很好,而更多的男子却是漠不关心,冷眼旁观的。 ———— 兰一臣得了圣上的手谕,前往郑州帮忙处理赈灾之事,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兰一臣便马不停蹄的上路了,至于他和长公主之间的私仇,以及大街小巷传的流言蜚语,都被他抛却在了脑后。 到城门口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接受检查,殷云正好赶上了,气喘吁吁的跟着上了马车,“表哥,我也想出一份力,就让我一起去吧!” 兰一臣看着他期盼的眼神,终是点了点头,殷一寒在后面紧紧的盯着那辆马车,眼神中满含幽怨。 跟着的小厮迟疑问道,“公子,咱们要不要跟上去?” 殷一寒嘴角噙了一抹冷笑,“当然了,哥哥去的可是危险的地方,若是出事了,那怎么办?” “可是长公主不会答应的吧,她还是更在乎你的安危的,”小厮觉得有点为难。 殷一寒冷笑,“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就算之后知道了,母亲也没办法。” 小厮懂了,这是要先斩后奏啊! “可是公子,听说那里有瘟疫,万一传染了,后果不堪设想啊!”小厮还是挺在乎自己这条贱命的。 “呵,你不想去就换人来,不过你现在就可以把你这条命留下了。” 看着殷一寒眼中迸发的冷芒,小厮抖了抖,还是屈服了。 谢裴煜不知道这是自己叹的第几声气了,自赏荷宴之后,宁大姑娘每每都要来跟他偶遇,甚至他在外面酒楼吃饭,她也能寻到他的气息追踪而来,他都怀疑自己身边是不是被人安插了眼线。 宁大姑娘看着端坐在马车之中的男子,笑得很是羞涩,可在谢裴煜眼中就是赤裸裸的挑衅,好像她在说,看吧,本姑娘无处不在,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去,也逃不过我的五指山。 谢裴煜客气疏离的道,“宁大姑娘,何故拦住在下的马车,若无要事,在下要先行离开了。” 宁大姑娘不满的晲着他,道,“谢公子,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也不算是陌生人,何必叫的这么生疏,不如你叫我流云,我叫你裴煜可好?” 谢裴煜面色不虞,他们很熟吗,他怎么不知道,他看着宁流云冷声道,“宁大姑娘,这恐怕不妥,还有,请姑娘自重,在下和你不熟。” 宁大姑娘见他软硬不吃,有些泄气,她又何尝不知自己如此主动会显得自己掉价呢,然而为了自己的未来,她豁得出去。 “谢公子当真不明白我为什么老是出现在你面前吗?山有木兮木有枝,这就是我内心深处的真实写照,你可以一次一次的拒绝我,但我不会就这么放弃的。” 谢裴煜见她说完离开,长舒了一口气,马车继续行驶,路过王家别院的时候,看到王瑞瑛从偏门走出来,他纠结了一瞬,还是叫停了马车,歪头叫道,“王姑娘,上哪儿去,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王瑞瑛偏头看到最近绯闻缠身的男主角颇有些意外,面对这位曾经的未婚夫,她倒是坦然极了,上前两步,到了他的马车边,道,“听闻篁表哥在郑州赈灾,甚至碰上了瘟疫,我想着去寺庙为他祈福。” 当然,也是顺便去菩提寺看看何衍,不过这话她当然不会说了。 “正好今日我无事,送你到山脚下,那附近的茶寮远近闻名,我想去尝尝。” 王瑞瑛抿了抿唇,知道这是谢裴煜的好意,想着拒绝,却见马夫已经安排好了云梯,只好笑着笑纳了。 王瑞瑛入座之后,马车便开始噔噔噔的跑起来,马跑的不疾不徐,车厢内几乎没有颠簸的感觉。 二人相对而坐,谢裴煜手中拿着一本书,眼睛只盯着书看,王瑞瑛自在了很多,掀开帘子瞧外面的风景,她却没有注意到,谢裴煜手里的书一直停留在那一页,不曾翻动过。 第196章 回首夕阳(6) 马车上,王瑞瑛转过身来,看着端坐于马车里的男子,道,“听说最近宁国公府的大姑娘经常偶遇你,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谢裴煜脸色唰的黑下来,看着面前的人幽幽道,“我怎么觉得你不是在祝福我,而是在幸灾乐祸呢!”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王瑞瑛着急忙慌的摆手,“只是你和宁大姑娘的事情几乎人尽皆知,我想不知道都难啊!” 谢裴煜闭眼敛目,“那都是谣言,谣言止于智者,不可尽信。” 王瑞瑛忙不迭点头,“当然了,只是你真的不喜欢那位姑娘吗?” 谢裴煜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我不喜欢麻烦,而喜欢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王瑞瑛心想,这人还是同以前一样,没有丝毫情趣,真担心以后他会孤寡终身。 到了山脚下,马车停了下来,王瑞瑛下车之后正想问他是否要一起上山,却听他在马车里说道,“我去茶寮了,等两个时辰之后我会在这儿等你,接你回家。” 做事要有始有终,谢裴煜秉持着这样的观念做出了安排,王瑞瑛一个谢字还没说出口,马车已经启动了,她挠了挠头,不明所以,上山的路上,想着马上就要见到意中人,她的心情愉悦起来,把谢裴煜的古怪言行抛在了脑后。 菩提寺的一间禅室里,了能和尚正在和何衍对弈,却发现何衍并不在状态,他心中了然说道,“这做事需要专心,如果心不在这里,还是别做的好。” 何衍抱歉道,“师兄说的是,昨日得了信,王姑娘会上山来给她表哥祈福,所以我想着去门口迎接她一下。” 只见那了能大师微微地挥了挥手,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说道:“既然如此,那便去吧。要知道,你并非是那出家之人,这世间的七情六欲本就是人之常情、人的本能所在啊!阿弥陀佛……”他双手合十,轻轻念了一句佛号。 站在一旁的何衍听到这番话后,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嗯”,然后便脚步匆忙地走出了这间屋子。 菩提寺的大门外,木门大开的时刻,何衍看到正拾级而上的王瑞瑛,两人之间只有短短的几步距离,却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思念,虽然这是佛门圣地,何衍还是上前两步,温柔而小心翼翼的牵过了她的手,“爬山累不累,我已经准备好了瓜果蔬菜,你进来歇息一下,我再陪着你去上香。” 王瑞瑛双颊微红,她垂首轻点了一下,任由何衍牵着自己走进寺庙。 待二人进入室内坐下,何衍赶忙将备好的水果呈至王瑞瑛面前,而后在她身旁坐定。 “你我许久未见,今日得此机会,你可要与我好好讲讲近来发生的事,你祖母没有再为难你吧?”何衍目露关切地看向王瑞瑛。 王瑞瑛轻咬了一口苹果,摇了摇头,略作思考后,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娓娓道来。 其间,何衍数次插口询问细节,二人相谈甚欢。 不知不觉,日已西斜。 “时候不早了,我们去上香吧。”何衍提议道。 王瑞瑛点点头,再次起身,随后,两人一同前往大殿焚香祈福。 “佛祖在上,信女王瑞瑛,祈求您保佑篁表哥无病无灾,平安健康,从郑州回来之后能够平步青云,仕途一帆风顺,”然后王瑞瑛磕了三个头。 何衍在一旁一同跪着,听了她的话后说道,“你许的愿望这么多,佛祖忙不过来的。” “怎么会,佛祖那么神通广大,我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王瑞瑛对他眨了眨眼,何衍一脸宠溺,“你说得对,那么我就向佛祖请愿,让我身边这位善良可爱的姑娘所有的愿望都能成真。” 两人一起走出大殿,天色暗沉,何衍不放心她一个人下山,道,“我送你回去,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好,”此时王瑞瑛忘记了山下可能有一个人还等在山脚下。 上山容易下山难,好几次王瑞瑛差点摔倒,幸好有何衍帮扶着,然而王瑞瑛还是差一点踩空,吓得何衍顾不得男女大防紧紧抱住了她,“小心!” 将她稳住之后,何衍脸上还有后怕之色,他蹲下身来,拍了拍他的背,不容商量的说道,“上来,我背你。” 王瑞瑛也不扭捏,点了点头,“好。” 就在快到山脚时,王瑞瑛突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转头看去,竟然是谢裴煜。 何衍也注意到了谢裴煜,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王瑞瑛看到他,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愧疚之情。她想起自己今天与何衍在一起的时光,竟把谢裴煜的话忘在了脑后,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他等了很久了吧,毕竟她上山到下山待了不止两个时辰。 谢裴煜走上前来,看着王瑞瑛和何衍,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强压住内心的不悦,平静着的对王瑞瑛说:“时候不早了,该走了。” 王瑞瑛有些尴尬地看了看何衍,又看了看谢裴煜,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何衍见状,也不多问,轻声对她说:“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小心。”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王瑞瑛拉住了他的衣角,怕他误会自己,然而何衍淡淡对她一笑,那笑容里满是信任和包容。 王瑞瑛放下心来,对谢裴煜说了一声谢谢,然后上了马车。 谢裴煜什么也没问,马车的四角挂着煤油灯,马车内光线很暗,看书颇为费力。 他轻轻揉了揉自己有些疲惫的眼睛,就在这时,身旁传来了王瑞瑛关切的声音:“坐车里的时候还是尽量不要看书啦,这样对你的眼睛可不太好哦。” 听到这话,谢裴煜抬起头来,深邃的瞳眸望向王瑞瑛,那眼神仿佛能够穿透黑暗,直直地落在她的身上。 短暂的对视之后,他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好,我都听你的。” 说罢,他缓缓合上书本,将其放在一旁,似乎真的打算听从王瑞瑛的建议不再继续阅读下去。 王瑞瑛感觉耳朵微微发痒,她转过头,假装看着窗外的风景。 一路无言,直到马车停下,谢裴煜先下了车,然后伸出手,扶着王瑞瑛下来。 “多谢。”王瑞瑛低声说道。 “嗯。”谢裴煜只是应了一声,便自顾自地走回进入马车,马车很快驶离。 王瑞瑛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有些怪异。 谢裴煜主动载自己一程真是想顺路去茶寮品茶吗? 王瑞瑛叹了口气,真是难懂的男人。 兰一臣这边快马加鞭,夜半宿在一间客栈,客栈不大,却有空余的房间,刚好能让兰一臣和殷云住进去。 “这里的菜感觉好像没有熟的样子,”殷云食不下咽,明明他不是挑嘴的人。 小二路过正好听见了,接着话茬,“客官有所不知,这些水产本来是要从郑州那一带运过来的,如今郑州被封,得不到新鲜的产物,我们日子过的也紧巴巴的。” 殷云轻啧一声,皱着眉说道,“怎会这么严重呢,除了郑州,其他地方不行吗?” “公子说笑了吧,郑州相当于江南要塞,想绕过它行事,你觉得可能吗?” 兰一臣和殷云对视一眼,心中隐隐担忧,看来郑州的情况不算好啊! 门外传来敲门声,所有人的视线齐齐往外望去,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借宿呢! 小二殷勤的去开门,开门的是一位公子,长的尚显稚嫩,玲珑剔透的猫眼水汪汪的,小二都有些呆住了。 第197章 回首夕阳(7) 小二也是极为有眼色的人,他忙招呼道,“客官,里面请。” 来人正是殷一寒,他一眼就见到了桌子边的两个人,上前热情的打招呼,“哥哥,你们也到这儿来了呀?” 兰一臣皱了皱眉,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他,不管怎么样,他还是问了他一声,“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小二见他如此熟稔地坐在了他们一桌,便没有再管他,招呼其他人去了。 殷一寒也不见外,直接落座,给自己添了一杯茶,道,“舅舅觉得我也需要出去锻炼锻炼,何况这一次太子都出动了,我又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兰一臣觉得他这个答案不能说服他,用眼神表示质疑。 殷云心里暗自琢磨着,让他独自一人踏上这未知的路途,实在是令人心生不安。与其这样孤身前行,倒不如跟随众人一同出发,也好有个照应。 两道不容忽视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扫向兰一臣,只见他一脸平静,毫无波澜地开口道:“我可不会对你的安全负责,倘若途中遭遇任何意外状况,一切后果只能由你自行承担。” 这番话虽然听起来冷漠无情,但殷云深知兰一臣其实是个嘴硬心软之人。 而一旁的殷一寒呢,则对这些全然不以为意,甚至兴奋得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仿佛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启这段充满惊险与刺激的旅程。 休息了一整夜,他们骑马出发,和太子走的路线不同,兰一臣他们走的是陆路,要比水路远一点,不过因为没有马车的负担,到达的时间是当初太子他们的一半。 太子将驿站暂时选择在了当初从水路靠岸的那间荒废的寺庙,兰一臣下马之后进入了寺庙,和君凌他们汇合。 君凌见到有人前来援助,则是非常高兴,更何况这人还是他的少师,兰一臣。 “没想到父皇把你派过来了,有你在我就安心多了,”君凌在兰一臣面前一点也没有摆太子的架子,显得非常随和,甚至夸张地舒了长长的一口气。 兰一臣有些心浮气躁,对他的殷勤没有那种与有荣焉的感觉,他现在只担心在郑州城内的某人。 “风大人有没有传出什么消息来?”兰一臣打断他的滔滔不绝,“城里的供粮还够不够?我们这次又带了不少,如果需要的话,我带队前去,正好也能判定一下城内的情况。” “城内确实有风大人传来的密信,”太子郑重道,“城内的粮食只够几日了,他们正在找寻能够代替粮食的作物,只是这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完成的,所以还需要有人把粮食送进去,我本来想着自己去的,可其他人非不同意,正好你来了,不如兰大人替我跑一趟吧!” 兰一臣正要答应的时候,殷一寒却跳了出来,道,“这怎么行呢?哥哥是朝廷命官,是要主持大局的人,跟太子哥哥一样重要,不如就让我去吧!” 太子有些诧异,刚才没有注意到,没想到他的这位伴读竟然也跟来了。 第198章 回首夕阳(8) 君凌上下打量他一眼,他们虽然有亲缘关系,却一直没什么来往,只因为殷一寒被长公主密不透风的保护着,很少能够出府,直到他要选伴读的时候,殷一寒才被允许入宫读书,只是过了小时候那种玩闹的年纪,且没有什么深厚的交集,君凌与他并不亲近。 兰一臣不同意,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他一点经验也没有,城守大人也未必信得过他。 殷云也是同样的想法,殷一寒长得太过人畜无害,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小正太,城守大人是何等的老奸巨猾,怎么会轻易让人进来呢?还是兰一臣更可靠些。 大家一致投票决定让兰大人去,殷一寒再不满意也无可奈何。 等兰一臣和殷云出去准备把物资装上车的时候,太子单独把殷一寒叫了下来。 “姑母那么心疼你,怎么会让你独自出门在外,你是不是偷跑出来的?”太子一针见血,戳破了殷一寒的谎言,官家才不会叫殷一寒去替他做事呢,太子毕竟是他儿子,可殷一寒毕竟是长公主之子,再怎么样也要问询长公主一生,不可能擅自做决定。 殷一寒羞愧的低下了头,央求道,“可不可以就说是你需要我的帮助才叫我过来的,不然等我回去的时候,我母亲肯定要责怪我的。” “你也知道害怕,那你是怎么有胆子一路闯到这儿来的?如今还想要我替你背黑锅,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心思如此细腻呢?” 这当然不是好话,也不是夸赞,一般都说女子心思细腻,对一个男子这样说其实就是贬义了。 “太子殿下,说起来你还是我哥哥呢,从小到大我都没有求过你什么事啊,这次就帮帮忙嘛,好不好?”殷一寒那张脸实在太具欺骗性了,水汪汪的猫眼黑白分明,看着你的时候可怜巴巴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只见那太子面色薄凉地冷哼一声,然后缓缓起身,如同一只骄傲的孔雀般走到一旁坐下。 他那双狭长而锐利的眼眸冷冷地瞥向对方,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抹嘲讽的笑容说道:“哼,这会儿居然连哥哥都叫上了?你可真是够厚脸皮的啊!咱们俩之间似乎还没到如此亲密的程度吧,别在这里攀亲带故的!” 说完,他便将头转向一侧,不再看殷一寒一眼,他那位姑母可不是好惹的,想让自己帮他隐瞒,除非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殷一寒很失望的瘪了瘪嘴,道,“既然如此,那太子殿下,我先退下了。” 兰一臣他们出发的时候,殷一寒追在后面,“哥哥,一路顺风,要小心!” 风太大,但还是飘进了兰一臣的耳中,他神色复杂的回头望了一眼在他视野中越来越小的黑点,或许是长公主对他的影响太大了,才会对殷一寒抱有排斥心理,其实这么看下来,殷一寒和他母亲不一样。 看来他需要好好考虑一下,对殷一寒到底是怎样的态度! ———— 马大人知道会有新的赈灾粮送来,他以为会是太子本人,没想到来的人还是钦差大臣,圣上身边的红人兰一臣,他听说过这个名字。 名如其人,正如他名字一样,他是一位如兰花一般高洁的始终如一的纯臣,许多人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有喜欢他的,自然也有憎恶他的。 至于马大人,此时他站在兰一臣面前,开了城门之后,就没听过兰大人有任何指示,身后的人却已经有条不紊的运作,将粮食拉进城中。 马波心里想着,这先前来的风大人已经是了不得的人物,如今这位更有一种干练的气质,让人无法忽视。 粮食进城之后,兰一臣这才悠悠开口,对马大人说道:“马大人,此次本官前来还有一件要事,需要你配合调查。” 马大人连忙回道:“大人请讲,下官一定全力配合。” 兰一臣眼神犀利地看着他,“据本官所知,此次受灾人数众多,但发放的赈灾粮却远远不够。我需要知道这背后是否有人贪污或者故意拖延。” 马大人额头冒汗,他心中暗自叫苦,好家伙,那位风大人是暗地调查,面上不露声色,而这位大人却是把事情摆到了明面上,让人下不来台。 只听兰一臣接着说:“我希望你能协助我暗中调查此事,如果发现任何蛛丝马迹,立刻向我汇报。另外,对于那些贪污救灾粮款的人,绝不能姑息!” 马大人连连点头称是,表示一定会按照兰一臣的指示去做。 兰一臣跟着马波去了城守府,只是并没有如愿见到风幽篁,向下人打听才知道他去地里考察了。 兰一臣心里担忧,决定亲自去寻找风幽篁。 他四处打听风大人的行踪,终于在一片农田里找到了正在忙碌的她。 兰一臣远远地看着风幽篁,只见他认真地观察着农作物的生长情况,不时与佃户交流着,风幽篁的专注和敬业令兰一臣心生动容。 红薯向来是量产的作物,不仅能够饱腹,还能够短时间内安稳民心,先解决干旱问题。 直到江齐岳说有人过来找她,她这才抬起头来,往江齐岳指的方向望去。 回首夕阳之下,兰一臣高大笔直的身影融入了这唯美的画面之中,他的出现是那么的猝不及防,却也更能击中人心,风幽篁似乎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兰一臣走上前,与风幽篁打了个招呼。两人相视一笑,也不啰嗦,开始探讨起赈灾的事宜。 风幽篁毕竟来了一段时间,情况了解的比他要清楚,所以说了很多,兰一臣静静的听着,时不时观察她的一些变化。 他似乎更瘦了一些,白皙的脸颊也有些淡淡的红晕,似乎是被太阳灼伤的,只是那双眼睛依然熠熠生辉,好像有使不完的精神。 他似乎也不像刚做官时那样生涩和稚嫩,也多了一丝老练和成熟,面对他时手舞足蹈的样子,能看出他们重逢的兴奋与喜悦。 兰一臣也提出了自己的浅见,在交流中,兰一臣和风幽篁发现彼此的理念十分契合,他们一拍即合,着力解决灾民的困境。 等到他们俩说完的话,兰一臣才瞧见了站在一边安安静静的江齐岳。 “听说你是太子身边的人,这些日子小竹子多亏你的照顾,兰某在此谢过了。”兰一臣客客气气的说着。 江齐岳连忙摆手,“兰大人言重了,这都是属下分内之事。” 兰一臣微笑着点点头,看向风幽篁,“今日就先谈到这儿,我们先回吧!” 风幽篁点点头,“也好。” 江齐岳见他们两人关系亲密,肯定有些体己话要说,便主动先告辞而去,留下他们二人在后面慢吞吞的走着。 路上,兰一臣轻声问道:“方才见你与那江齐岳相处融洽,他可靠吗?” 风幽篁笑着道,“江公子待我很好,如同兄长一般。” 兰一臣听了,这才放下心来,“如此甚好。不过,你我方才所言,还需从长计议。此事关乎民生,须得慎重。” “我明白。”风幽篁点头道,“不过有你在,我相信一定能够想到妥善的办法。” 兰一臣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温柔,“嗯,我定当全力以赴。” 两人有说有笑的并肩而行,夕阳的余晖像一层金纱般洒在他们身上,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仿佛预示着他们未来的路还很长...... 第199章 回首夕阳(9) 远嫁和亲的队伍终于到了漠北的边境之时,却无一人夹道欢迎。 看着一望无际的沙漠平原,玉珠公主心里充满了绝望,这一路上已经病倒了多次,到了这海拔极高的地方,更是水土不服,如今已经瘦脱了相,脸色也惨白惨白的。 至于那位被封了和顺公主的宁流巧,一路上也并不和顺,不过心态已经放得很平了,她自知回家无望,可能终身都要在这儿度过,倒是适应的很快。 在这漠北的广阔草原之中。分散着许多个部落,其中最大的部落便是喀加庆的部落,也是所有部落臣服的对象。 葛伽阙身着一袭黑袍,身姿挺拔如松地迎风而立。他静静地站在那巨大营帐的门口,宛如一座沉默的山岳。 风呼啸着吹过,撩动起他的衣角和发丝,但他却不为所动,只是微微眯起双眸,眺望着远方。 此时,一名手下匆匆赶来,单膝跪地向他禀报:“大王,和亲的队伍已经抵达边境!”声音在风中飘散开来。 葛伽阙听闻此讯后,脸上并没有泛起丝毫波澜,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他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更没有下令让人主动前去迎接这支远道而来的和亲队伍。似乎对于这位即将成为自己王后的女子是否美丽动人,他根本毫不在意。 这位可汗长得魁梧高大,是草原中的英雄,也是佼佼者,在一众草莽男儿中算是比较英俊的。 他五官深邃,眼睛炯炯有神,像天上的雄鹰一般,唯一的遗憾是脸颊边有一抹难以消除的刀伤,不过那也是荣誉的象征,这一点点的残缺,并没有影响他的英俊伟岸,反而更加让人觉得敬畏。 葛伽阙转身走进营帐,坐在虎皮王座上,若有所思。他想起了几年前的那场战争,自己脸上的伤疤就是在那时留下的。如今,为了保持暂时的安稳和平,他不得不接受这次和亲。 其实他更怀念的是他那位亡妻,明珠公主是一位温柔的女子,她潜移默化的改变了他的许多想法,让他与中原那边形成贸易往来,学习中原的文化和知识,并且将一些中原的技术带到了这边,明珠公主相当于是他的一臂,如今,他左膀右臂断了其中一臂,那种痛苦是不言而喻的。 明珠公主的离去令人扼腕叹息,其死因并非仅仅局限于难产这般简单。 实际上,那难以割舍的思乡之情犹如一把无情的利刃,深深地刺痛着她的心。尽管身处异乡,她的思绪却始终飘向远方那片熟悉的土地,那里有她儿时的欢笑、亲人间的温暖以及无尽的美好回忆。 然而,命运弄人,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未能踏上归乡之路,最终只能长埋于此地,与故乡永别。 这一切对于葛伽阙可汗来说,无疑是沉重的打击和深深的自责。他深知自己无法满足爱妃那颗渴望归家的心,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愧疚和懊悔。 每当夜深人静时,他总会想起明珠公主那哀怨的眼神和凄楚的泪水,仿佛在诉说着对故乡的眷恋和不舍。这种歉疚如影随形,时刻折磨着他的心灵,让他痛不欲生。 他们育有两子一女,他也本无意再娶,只是部落里的臣子们却说他不能没有王后,孩子们也需要母亲的照顾,在多方劝说之下,他终于还是答应了这和亲的请求。 他想了片刻,还是叫了一支队伍出去迎接和亲使团,自己却不打算露面,正在大帐中处理折子的时候,他的小儿子抱着女儿进来了,“父汗,今天小云伊一直在哭,估计是想父汗了。” 葛伽阙对这位刚出生就没了母亲的女儿非常疼爱,他快步走上前,从儿子那略显笨拙的手中轻柔地接过仍在哭闹不休的女儿,仿佛捧着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一般小心翼翼。 他微微弯下腰,将脸凑近女儿粉嫩的小脸,用极尽温柔的声音轻声哄道:“我的宝贝可敦哟,你为何哭成这般模样呢?莫不是肚子饿了,想要吃东西啦?” 说着,他轻轻晃着手臂,试图让怀中的小家伙安静下来。 神奇的是,小女儿在父亲的怀里很快停止了哭闹,眼睛亮晶晶的,望着逗着自己的父汗,咿咿呀呀的像是在说什么密语。 小儿子阿帕勒笑了,“还是父汗有办法,我和大哥刚才逗了好一阵子都不管用。” 小家伙在怀里,让葛伽阙的心都化了下来,这是他妻子留下的明珠啊! 阿帕勒似乎想到什么,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道,“听说我姨姨要过来了,她是要来做我们的母亲的,是吗?” “你不必称呼她为母亲,依然可以叫她姨姨,”葛伽阙沉着回道。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原来是和亲的队伍到了。葛伽阙抱着女儿走出营帐,看到了两辆华丽的马车,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随行的侍卫,最后落在了中间那辆华丽的马车上。 车门缓缓打开,一位身形娇小的女子走了下来,她面容清秀,眼神中透着一丝胆怯。 葛伽阙心中不禁一动,这位玉珠公主果然和明珠公主长得有七八分相像,但身上的气质却截然不同,明珠公主的身上有一种温婉和顺的气质,目光总是温和内敛的,而这位被宠大了的玉珠公主则显得骄纵无比,盛气凌人,一看就是不愿意嫁到这边来的。 他立刻恢复了冷漠,收回了对她目光的打量,再相像也不是同一个人了,他也不会认错。他知道,这场婚姻只不过是政治交易罢了。 紧跟着公主那辆马车之后的是另一位陪嫁公主,可惜她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她,而那位可汗也已经转身回大帐之中了。 玉珠公主对他的怠慢非常气愤,可又无可奈何,这里是别人的地盘,她是和亲公主,再也没有了任性的资本。 阿帕勒看着与母亲面容颇为相像的女子,便知道这人是谁,上前几步跟她打招呼,“姨姨,你好,我是可汗次子,也是你姐姐的孩子。” 玉珠公主恍然大悟,原来是明珠生下的孩子,果然长的跟草原人一样,没有一点像他们中原人的样子,她面上温和一笑,心里却不屑一顾,姐姐明珠恐怕早已被他们所同化,变成和这里一样的刁蛮人。 阿帕勒热情地拉起玉珠公主的手,带着她走进了大帐。 玉珠公主心中暗自嘀咕,这个孩子倒是不认生,不过看起来挺单纯的。 进入营帐后,阿帕勒向玉珠公主介绍了自己的父亲葛伽阙,葛伽阙只是微微点了下头,表示欢迎,依然一心一意地逗弄着怀里的孩子,对她的到来可有可无。 玉珠公主见状,心中更加不满,这个可汗真是无礼,竟然如此对待自己。 然而,她也只能忍气吞声,毕竟她现在身处异乡,无依无靠。 就在这时,一位奴婢端上了一杯羊奶,阿帕勒笑着递给玉珠公主,说道:“姨姨,这是我们草原上最好的羊奶,你尝尝。” 玉珠公主勉为其难地接过羊奶,喝了一小口,味道还不错,不过比起皇宫里的燕窝来还是差了那么一点滋味。 她抬起头,看着阿帕勒,心想这个孩子还挺懂事的,或许以后可以利用他一下。 于是,她露出微笑,说道:“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帕勒,父汗怀里的是我的妹妹葛云伊,我还有一位兄长叫阿帕契,待会儿他来了,我介绍给你认识。” 第200章 回首夕阳(10) 宁流巧被安排在了另一个帐子里,她也有幸得到了一杯羊奶,只是她喝不惯,喝了两口就吐了出来。 仆从没法子,给她送上了一杯干净的清水,宁流巧这才好受许多,她不敢乱走,怕犯了什么忌讳,侍女还算体贴,道,“姑娘先好好休息,晚上我们会举行篝火晚会,到时候欢庆使臣团的到来,我们草原儿女不拘礼节,唱歌跳舞,赛马骑射都是常事,相信你一定会喜欢上这儿的。” 宁流巧点点头,心里慢慢的期待起来,既来之,则安之,刚才看到可汗的模样,也不是她想的凶神恶煞,那种扑面而来的阳刚之气她很喜欢。 大帐之中,葛伽阙将女儿交给奶娘后,这才分一点注意力到新妇身上,他深邃的眼眸如一道利刃,再加上脸上的一道疤,让玉珠公主不由得害怕,不敢与之对视。 葛伽阙淡然开口,“公主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想必辛苦了,先去休整一番,晚上本汗带你去参加晚会。” 很快,两位侍女把玉珠公主带了下去,安排到了不远处的帐子里。 阿帕勒看着父汗对公主的态度心中放下心来,看来这位玉珠公主并不得宠,那他就不用虚与委蛇的讨好这位继母了。 “父汗,这位公主毕竟是大安国主的女儿,还是我母妃的妹妹,多少对她好些吧!”阿帕勒耐心询问。 葛伽阙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你在打什么主意?” 阿帕勒并未被父汗的质疑所动摇,他平静地回答:“我并无他意,只是认为,即便在敌对之中,也应保持基本的礼节与尊重。何况,她与我们有着血缘之亲,不应因政治而疏远。” 葛伽阙沉默片刻,然后缓缓说道:“你的想法过于天真,但或许也是你年轻的优势。记住,政治的棋盘上,每一个棋子都有其用处。你若真心关心这位公主,就该明白,有时最好的关怀是让她远离纷争的漩涡。” 阿帕勒听出了父汗话语中的深意,他点了点头,知道未来他们和中原之间必定会有一战。 在这个炎热的午后,阳光透过帐篷的缝隙洒在了柔软的地毯上,部落的勇士们围坐在火堆旁,分享着战斗的故事和狩猎的喜悦。 突然,一阵喧闹声从外面传来,紧接着,一个魁梧的身影掀开了帐篷的帘子,带着一股尘土和汗水的气息走了进来。 他就是阿帕契,刚刚在一场激烈的摔跤比赛中大显身手,赢得了部落所有人的阵阵喝彩。 阿帕契的身材高大,肌肉线条分明,他的皮肤在阳光下显得黝黑而健康。他的脸上带着刚毅的神情,一双深邃的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他和父汗的相似之处不仅仅在于外表,更在于他们那不屈不挠的战斗精神和对部落的深厚情感。阿帕契不仅是部落的第一勇士,更是族人心中的英雄。 他的父汗曾是部落的传奇人物,以无与伦比的勇气和智慧领导着族人度过了无数艰难的时刻。 阿帕契从小就在父汗的熏陶下成长,他学习了父汗的战斗技巧,也继承了他那颗为部落着想的心。每当部落面临挑战,阿帕契总是第一个站出来,用他的力量和智慧保护着每一个族人。 这次摔跤比赛中,阿帕契展现了他惊人的力量和敏捷。 他的对手是来自邻近部落的勇士,身材同样魁梧,但阿帕契凭借着出色的战术和不屈的意志,最终将对手摔倒在地,赢得了比赛。大家为他的胜利欢呼,他们知道,阿帕契的胜利不仅仅是个人的荣耀,更是整个部落的骄傲。 阿帕契走进帐篷,向在场的勇士们点头致意。他的父汗坐在最前端,目光中充满了对儿子的骄傲和赞许。 阿帕契走到父汗身边,两人相视一笑,无需多言,他们之间的默契不言而喻。 “父汗,儿子胜了,可有什么奖励给我?”阿帕契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身上颗粒饱满的汗水折射出晶莹的光芒,让不少美丽的女郎暗自心动。 葛伽阙想了想,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到了该成家的时候,听说这次和亲队伍有不少的陪嫁女子,等晚上晚宴的时候,你看上了谁,她就是你的新娘了。” 阿帕契黝黑的脸庞烧红起来,他还只是一个纯情少年,还没考虑过男女之事呢!但他想着他那些好兄弟都已经开了荤了,自己也不能落后,道,“多谢父汗赏赐。” 当夜幕缓缓降临,覆盖了整个营地,篝火晚会开始了。 营地中央,一堆精心堆砌的木柴被点燃,火苗逐渐蹿升,映照着周围人们的脸庞,带来了温暖和光明。 篝火旁,一位吉他手开始弹奏起轻快的旋律,悠扬的歌声随着晚风飘荡,为这个夜晚增添了几分浪漫和温馨。随着音乐的节奏,一些人开始自发地跳起舞来,他们的影子在火光的映照下,在帐篷和树木间跳跃,仿佛是一场无声的戏剧。 不远处,一群年轻人围成一圈,正在进行一场别开生面的篝火晚会游戏。他们轮流讲述着自己听过的最离奇的故事,试图用最生动的描述和最夸张的表情来赢得大家的掌声和欢笑。 而另一边,几位年长者则在低声交流着关于这片土地的古老传说,他们的声音低沉而神秘,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随着夜色的加深,篝火晚会的气氛也达到了高潮。 葛伽阙带着准王后进入人们的视野之中,玉珠公主换上了草原这边的服饰,华美而不失庄重,她身着一袭深蓝色的长裙,裙摆上绣着金色的花纹,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她的颈间佩戴着一串晶莹剔透的宝石项链,每一颗宝石都像是夜空中最亮的星星,熠熠生辉。她的手腕上戴着一对精致的手环,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发出悦耳的铃声。 因为和那位亡后长得极其相似,大家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聚集到了她的身上,好像那位温婉和顺的王后又回来了,只是仔细看去,却还是有不同的地方。 和葛伽阙可汗一样,乍见欣喜,沉淀下来却涌起难以言喻的失望。 但不管如何,这都是他们的王后,他们尊敬而虔诚的向她致敬,这边的礼仪是不需要一次次下跪的,他们的生活更加自由,女子也可以在草原上骑马驰骋,展现她们的英姿和魅力。 葛伽阙和玉珠公主坐在火堆的最前端,歌舞继续进行,草原上的女子穿的清凉,就连肚脐也能露出来,这对一向保守的中原女子来说是不小的冲击,她们看着旁人习以为常的目光,心里凉了半截,她们可做不到啊! 阿帕契和弟弟阿帕勒一同到达了,他们两人一文一武,是草原未来的接班人。阿帕勒擅长文学,对草原的历史和诗歌有着深刻的理解,而阿帕契则是一位武艺高强的战士,他的剑术和骑术在草原上无人能敌。 他们跟父汗问候之后,坐在了左下方准备好的垫子上。垫子是用最柔软的羊毛制成的,上面绣着精美的图案,这种图腾标志显示了他们部落的尊贵地位。 宁流巧和其他一众陪嫁女子到的时候,正是大家酒酣耳热之际。 宁流巧的美貌如同春天的花朵,让人眼前一亮。她身穿一袭华丽的长裙,裙摆上绣着金色的花纹,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她的头发被精心梳理成复杂的发髻,上面插着各种各样的发饰,每一个都闪烁着宝石的光芒。 其他的陪嫁女子也都是精心打扮,她们的服饰和妆容都显示了她们的身份和地位。 她们的到来,让整个宴会的气氛变得更加热烈。 第201章 一丘之貉(1) 阿帕契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前方的女子,她是那么的夺目耀眼,就像是不可侵犯的缪斯女神,让他的眼中再也看不到其他人。 宁流巧上前拜见坐在主位上的葛伽阙可汗,想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然而没想到适得其反,吸引的却是他的大儿子阿帕契,阿帕契当即拍桌子指着她说道,“父汗,今晚就让她做我的新娘吧!” 难得儿子主动提要求,葛伽阙没有不答应的,随意的对着面前的宁流巧说道,“你就坐到阿帕契身边去吧。” 于是宁流巧从玉珠公主的陪嫁变成了大王子的女人,而她连说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在和亲的这一路上,宁流巧也学习了一些草原方面的文化,知道这边对待女子都像货物一般。 即便是那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王后,当她的夫君不幸离世之后,其夫君的弟弟竟然能够堂而皇之地继承那至高无上的皇位,而且还能将这位昔日的王嫂据为己有。 如此荒诞不经之事,在这片土地上却屡屡发生,人们对此似乎早已习以为常,甚至没有人认为这其中存在任何不妥之处。仿佛这种违背人伦道德的行为已经成为了一种被默认的规则,深深地扎根于这个民族之中,令人唏嘘不已。 宁流巧乖巧地坐到了这位勇士身边。她的心情平静,他们父子俩长得非常像,而且大王子比他父亲要更年轻一些,她觉得自己赚到了。 其他的陪嫁们也被纷纷的指给了其他的部落里的人,阿帕勒羡慕的看着兄长说道,“哥哥可真是好福气,能得到如此一个漂亮的女人,希望等我成年之后,也能得到一个和嫂嫂一样漂亮的女人。” 宁流巧心里咯噔一声,先看了一下阿帕契,希望他能出声阻止弟弟的胡言乱语,然而阿帕契却大大咧咧的一笑说道,“这有什么关系?若你不嫌弃,到时候让嫂嫂调教你就是了。” 宁流巧听了遍体生寒,如果不是在异国他乡以及良好的教养之下,她一定会破口大骂,骂他们不知羞耻,败坏礼教。 宁流巧勉强笑了笑,心中暗自祈祷未来的日子不会太难过。 篝火晚会结束后,她随着大王子回到了营帐。尽管内心充满不安,但她还是决定尽力适应这个新环境。 就在那一瞬间,帐子的门被用力掀开,阿帕契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宁流巧的心猛地一跳,身体瞬间变得僵硬无比,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呆呆地站立在原地。 还没等宁流巧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阿帕契已经一个箭步冲到了她的面前。只见他大手一挥,毫不费力地将宁流巧拦腰抱起。宁流巧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飞速变换着。 下一刻,阿帕契就像是对待一个毫无重量的麻袋似的,手臂一扬,直接将宁流巧扔在了那张柔软的大床上。 宁流巧发出一声惊呼,身体在床上弹了几下才终于稳住。她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恐地望着阿帕契,心中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 这一夜似乎过得格外漫长,等宁流巧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帐子外面有人交谈的声音,时不时的传进来,应该是服侍他们的婢女。 “大王子可真厉害,一晚上都听到那女子在叫,真不愧是我们草原的勇士。”说这话的声音有些激动,宁流巧光想想就能知道这位婢女应该是面发红光,恨不得那个被折磨的女子是自己才好。 “里面的姑娘怎么还没醒呢?按理来说我们应该叫她夫人了吧?” “那当然了,难不成还要叫他大王妃不成?她还不够格。” 宁流巧听到这里,心中一阵苦涩。她原本是堂堂宁国公府的嫡女,却莫名其妙地被卷入了这场政治斗争中。如今,她不仅失去了自由,还成为了众人嘲笑的对象。她紧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这时,帐子的门帘被掀起,一个婢女走了进来,这就是刚才对她不屑一顾的那位,她看到宁流巧已经醒了,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夫人,您醒了。大王子吩咐过,等您醒了,就去给可汗请安。”婢女的语气冷漠,不带丝毫感情。 宁流巧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知道,自己无法逃避,只能面对现实。她下床穿上衣服,跟着婢女走出了帐篷。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她不禁眯起了眼睛。 远处,一群骏马奔腾而过,扬起一片尘土。这就是草原,充满了生机与活力,也充满了残酷与无情。 宁流巧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才能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生存下去。 相比于大王子这边的热情似火,葛伽阙可汗和王后的帐子却冷漠无比,他们不曾有过什么过多的交流,连肌肤的接触都没有,葛伽阙可汗只留下一句,“我去照顾女儿,你自己好好休息。”便把新王后丢在了一边。 他们面上维持着夫妻的和睦,背地里却比陌生人都不如。 宁流巧和其他陪嫁过来给他们请安,宁流巧低着头走进营帐,向可汗和王后行礼请安。 葛伽阙可汗只是微微点头,便继续处理政务;而玉珠公主则是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们,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如今我贵为王后,阿帕契也算是我的儿子了,宁流巧,算起来你也算是我的儿媳,今后要好好服侍他,你可知道?” 宁流巧知道她对自己被封为和顺公主一直不满,一路上也没少挑刺,她已经习以为常,只是顺从的答应。 等到大帐之中,只剩下玉珠公主和可汗两人,玉珠公主才偏过头来厉声质问,“可汗莫不是不把我这个公主放在眼里,我虽然比不上姐姐温柔贤惠,但好歹从小也是父母宠在掌心上的,昨晚新婚之夜你落了我的面子,我不跟你计较,但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葛伽阙可汗听后,脸色变得阴沉,他猛地站起身来,瞪着玉珠公主说道:“你别太自以为是了!我身为可汗,自然有我的责任和考虑。昨夜小云伊一直哭闹,你作为她的姨姨,也应该好好照顾她。在我心中她是最重要的,你若再如此任性,休怪我不顾及你的身份!”说完,他转身而去。 玉珠公主气得跺脚,但也无可奈何。她深知葛伽阙可汗的性格,知道自己不能太过强势。 既然他那么重视葛云伊,那不如就此下手。 玉珠公主去了小云伊的帐子,发现阿帕勒也在,阿帕勒见玉珠公主前来,连忙起身施礼。 玉珠公主笑着拉起阿帕勒的手,询问小云伊的情况。得知小云伊一切安好,玉珠公主故作关心地对阿帕勒说:“阿帕勒,你可真是个疼爱妹妹的好哥哥。” “以后作为她的母亲,我会亲自好好照顾她,让你和父汗都放心,”玉珠公主摸了摸小云伊光滑的脸蛋,心中却想着,明珠姐姐为了生孩子死在了大漠,她日后是绝对不要生子的。 阿帕勒那张精致的五官上绽放出了如春花般灿烂的笑容,他用力地点了点头,一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感激的光芒,声音清脆地说道:“多谢姨姨!您对我真好,就跟我的母亲一样好呢。” 说完,他还伸出小手轻轻拉了拉玉珠公主的衣角,仿佛生怕她会突然消失一般,那模样真是让人看了心生怜爱之情。 第202章 一丘之貉(2) 这段时间,在风幽篁和兰一臣的带领下,佃户的田地不再是颗粒无收,果真慢慢有了起色。 而这场可怕的瘟疫虽然看起来已经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控制,不再像之前那样肆意地蔓延扩散,但对于那些被隔离在特定区域内的人们来说,情况依然严峻且棘手。 作为负责人的风幽篁,绞尽脑汁却始终未能想出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来应对当前的困境。 然而,即便面临如此巨大的压力和挑战,风幽篁从来都没有产生过要放弃这些人的念头。他深知每一个生命都是宝贵的,无论如何也要想尽一切办法拯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 于是,他决定深入腹地去探查这瘟疫的根本来源,这想法一冒出来,当即就被兰一臣给阻止了。 风幽篁不解地看向兰一臣,问道:“为何阻拦我?如今只有找到根源,才能彻底解决这瘟疫。” 兰一臣眉头紧皱,一脸担忧道:“那疫区危险重重,你若有个闪失,这一方百姓又该如何?况且你身份特殊,万一染病,后果不堪设想。” 风幽篁轻轻拍了拍兰一臣的肩膀,坚定地说:“正因为我身份特殊,才更应身先士卒。若连我都怕了,如何对得起那些信任我的人?” 兰一臣知道拗不过他,只得说道:“那我陪你一同前去。” “好,江齐岳,你就留在这儿,继续帮助佃户们完成后续的问题,”风幽篁转头对着跟在自己身边的江先生说道。 江齐岳知道他们两个性子都非常倔强,但至少不是孤军奋战,也放下心来,“那你们一定要小心,做好防护措施。” 两人进入疫区后,四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他们戴着风幽篁自制的口罩,小心翼翼地探寻着,即使隔着薄薄的一层布,也敏锐地察觉一处水源散发着异样的气味。 风幽篁猜测这水或许就是瘟疫之源,想起当初他和太子靠岸的时候,老和尚不让他们喝水的画面,他从身上取下水囊,采集好样本,准备带回去给大夫看看。 就在此时,一群黑衣人突然杀出,对他们二人丝毫不留情面,原来背后有人不想让疫病真相大白。 风幽篁和兰一臣对视一眼,这样的场景似乎不是第一次见了,在他们还没有去长安城的时候,也经历过这么一次惊险的刺杀,那时候目标只是兰一臣一人,如今情况却大不相同,这些人是要对他们赶尽杀绝,兰一臣身先士卒,挡在风幽篁的面前,大喊道,“小竹子,你先走,我会点功夫,可以撑一时半刻的。” 风幽篁却不肯后退半步,“要走一起走,我们可是说好同进同出的。” 说着,他抽出腰间匕首,眼神变得冰冷。兰一臣无奈,只能与他并肩作战。 他们不再是当初毫无反抗之力的幼童了,自从来到这个残酷的世道,风幽篁也跟着哥哥后面锻炼身体,学习一些基本的自保能力。 这些黑衣人的武功高强,招招致命,但风幽篁和兰一臣配合默契,一时间也未落下风。然而对方人数众多,渐渐的,两人开始处于下风。 风幽篁一时不察,被一个黑衣人刺中了肩膀,兰一臣目光如矩,对这些黑人本是手下留情的,如今心一狠,反手把从黑衣人手中夺过来的剑刺中了伤到风幽篁的那个黑人,之后出手便是一次比一次的狠,毫不留情。 就在危急时刻,一阵马蹄声传来,原来是江齐岳放心不下,带着附近的驻军赶来。 黑衣人见状不妙,想要逃走。风幽篁哪肯放过他们,喊道:“追,定要抓住幕后之人。” 众人一路追赶,终于将黑衣人逼至绝境。其中一个黑衣人眼见无法逃脱,竟咬舌自尽。风幽篁皱眉,线索就这样断了。但他并不气馁,握紧手中装有水样的水囊,“不管怎样,只要找出疫病根源,就能阻止更多伤亡,至于这背后之人,迟早会露出马脚。” 说完,他便与兰一臣、江齐岳返回城中。 回到城守府的时候,兰一臣便叫府医过来给风幽篁看伤,因为伤在肩部,她自己一个人没法动手,风幽篁拉着他的胳膊,有些虚弱,又有些坚持,“我不喜欢别人检查,我自己可以。” 她不能让别人发现她女儿身的身份。兰一臣无奈地叹了口气,“别人不行的话,不如让我亲自来,你一个人处理不好的。” 相比于其他人而言,风幽篁确实更信任兰一臣,而且只是肩头的刺伤,他应该发现不了什么,便同意了。 风幽篁和兰一臣进入房间,那伤口虽不致命,却也颇深,处理起来极为棘手。 兰一臣看着光滑圆润的肩头,心里闪过异样的感觉,可也正是这样柔弱的肩膀,竟然愿意在面临危险的时候与他并肩作战,他敛住复杂的眸光,专心致志的给他上药。 正当风幽篁咬牙忍痛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风幽篁心中一惊,忙竖起耳朵听。只听到外面马大人说道:“我听闻大人受伤了,特来看望。” 风幽篁怕他闯进来坏了事,急中生智,故意弄出些声响。兰一臣会意,赶忙拦住马波,道:“舍弟正在休息,不便见客,还请马大人改日再来。” 马波只得悻悻离去。 风幽篁松了口气,强撑着给自己穿戴整齐。 待她重新走出房门时,脸色苍白如雪。兰一臣担忧地扶住她,轻声责备。 风幽篁却不在意,只是紧紧握住水囊,眼神坚定,“我们现在就去查这水源之事,多耽搁一刻,百姓就多一分危险。” 于是三人不顾疲惫,去找有名的大夫,查清这水源中到底有没有有害的物质。 周大夫是兰一臣特地带过来的从宫中退了休的御医,是个德高望重的老大夫。 老大夫捋了捋胡须,将他们带回来的水源仔细查看了一番,神色凝重。 “老夫近日也有所耳闻,现在看来,这水中似被下了一种慢性毒药,无色无味,若长期饮用,会使人身体逐渐衰弱而亡,并且还会出现像瘟疫那样的不可控的情况。” 这原本看似已经无解的局面,此刻却又演变成了一个新的死结。然而,即便如此,这次事件也总算称得上是一次艰难的突破。众人一路沉默不语,缓缓地回到了那座威严庄重的城守府。 由于之前激烈的战斗,风幽篁身上负伤,伤口还不时渗出血迹来。 兰一臣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实在不忍心让他再承受更多的痛苦和劳累。 于是,自踏入城守府那一刻起,他便寸步不离地守护在风幽篁身旁。 一路上,兰一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风幽篁,生怕稍有不慎就会触碰到她的伤口。 终于来到房间门口时,兰一臣轻轻地推开房门,然后扶着风幽篁慢慢地走到床边。 待风幽篁坐稳后,兰一臣弯下腰,轻柔地帮他脱下鞋子,并将他的双腿抬上床铺。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风幽篁感动又难为情,“只是一点小伤,哪里需要这样大惊小怪的。” “我只庆幸我来了,想到今日你一个人面对那么多刺客,我就害怕的不行,”兰一臣揉了揉他的脑袋。 接着,兰一臣细心地为风幽篁盖上被子,只露出那张略显苍白但依然精神奕奕的脸庞。 他静静地坐在床边,凝视着风幽篁,眼中满是关切与怜爱之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看到风幽篁逐渐进入梦乡,呼吸变得平稳而均匀,兰一臣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最后,兰一臣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来,害怕惊醒睡梦中的人,悄悄地退出了房间。 尽管心中有着万般不舍,但他知道,此时唯有让风幽篁好好休息,才能更快地恢复伤势。 第203章 一丘之貉(3) 江齐岳还守在门外,见兰一臣出来俯身一礼说道,“兰大人,这整件事情太过蹊跷,看来这场瘟疫也不是天灾,而是人祸了。” 经历过刺杀一事之后,兰一臣心中也知晓,这幕后必然有一股势力在暗暗推动这一切,只是他想不明白,这个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今日我和风大人前往隔离区这事,还有谁知晓?”兰一臣看着江齐岳,目光幽沉的问道。 江齐岳仔细思索了一番,道,“此事是我们三人共同商议的,除此之外,我还告知了马波马大人一声,至于他有没有告诉别人,我就不太清楚了。” “你觉得马波是个怎样的人?”兰一臣负手而立,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朦胧的月光透过树梢洒了一层清辉,这院中似乎太过于安静,一点点鸟鸣虫叫都听得非常清楚。 江齐岳不敢妄加揣测,只实话实说道,“这些日子他与我们忙前忙后,是个非常尽责的人。” “是嘛,那他身边有什么比较亲近或者你眼生的面孔吗?”兰一臣来的时间不长,对这个马大人不是很熟悉,倒也不是怀疑他,只是想多了解此人一点。 江齐岳想了想,“眼生的倒是没瞅到,不过他对他的儿子非常上心。他的儿子因为身边一个婢女患了疫病死了,甚至闹过自杀,府医到现在还在那边看着呢!” 兰一臣皱了皱眉,“你是说这府里有一位婢女也患上了疫病,怎么没有及时的送往隔离区呢?” “可能是那位小少爷舍不得,故而才隐瞒下来的,”江齐岳说着自己的猜测。 “明天正好我去见一见那位少爷,这些天你也辛苦了,回去休息吧!”说完之后,两人各自回了各自的院子。 第二天一早,兰一臣便朝着马波之子所居之处走去。 刚到院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阵阵哭声。 院子里的下人跪了一地,脸上都是哀戚之色,兰一臣心下担忧,该不会是那少爷病情加重了吧? 一进屋子,浓重的中药味扑面而来,床上的人也不知怎么了,口吐白沫,府医还在不停的往他嘴里灌药,头上大滴大滴的汗珠往下流着,手也慌乱的差点端不住药碗。 马波在一旁看着心里着急,马丁昨夜的时候不知道吞了些什么药,差点没有救回来,府医一夜未睡,给他准备好了几大碗催吐的药,然而情况却不大妙。 兰一臣赶忙上前查看,只见那马丁面如死灰,眼神呆滞。 兰一臣心中疑惑更甚,转身质问马波:“到底发生何事?为何好好的会变成这样?” 马波哭丧着脸道:“大人,老夫也不知啊。犬子自那婢女死后就精神恍惚,昨夜不知怎的就吞下不明之物。” 兰一臣目光扫向周围,看到桌上有残留的粉末,用手指蘸取些许放在鼻尖轻嗅,眉头一蹙,这味道甚是古怪。 此时,马丁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之事,突然挣扎起来大喊:“别过来,别过来!” 兰一臣按住他,大声问道:“马少爷,你怎么了?” 马丁瞪大双眼,艰难吐出几个字:“爹……爹……” 马波上前一步,握住马丁的手,老泪纵横,“爹在这儿呢,别怕啊!” 兰一臣思忖片刻,慢慢退了出去,江齐岳紧随其后,他们绕过抄手游廊,迎面风幽篁朝他们走过来。 “你们去看望马少爷了,他情况如何了?”风幽篁走近之后看到他们的脸色大概有了猜测,“是不是不太好呀?” 江齐岳进一步说道,“昨夜马少爷服药自杀,情况危急,命在旦夕。” 风幽篁想着自己前往去看一看,被兰一臣拦下了,“我们刚才都去过了,如今那一屋子人都在,你去了也只是徒增伤感,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身上的伤怎么样了?今天还没有换药吧,等会我帮你。” “睡了一觉,神清气爽的,早就没有什么大碍了,说起辛苦,马大人才是不容易呢,不仅要处理外面的事儿,还要操心家里的事。” “那要不要将我们查到水源的事告诉马大人呢?”江齐岳问道。 “还是先不要了吧,有我们在,哪里需要他操心呢?”兰一臣婉言拒绝,与风幽篁默契的一笑。 “你应该还没吃早饭吧?来这边这么久了也没出去过,今天不如出去吃一顿?”风幽篁发出邀请,兰一臣本就不想拒绝,两人一起看向江齐岳,江启悦有一种融不入他们俩的感觉,他们那种不言而喻的默契似乎就是与生俱来的。 “客随主便,听你们的。” 三人出了门,街上热闹非凡。风幽篁带着他们进了一家看起来颇为雅致的饭馆。刚坐下不久,忽然听到邻桌有人低声议论着马家之事。 “你说城守大人这么好的人,怎么家事就不顺呢?” “如果不是城守大人,现在城里发生疫情的地方不可估量啊!” 兰一臣和风幽篁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动。江齐岳小声道:“看来得加快速度查清楚背后之人了,早日让这些百姓知晓真相。” 这时,店小二端着菜走了过来。风幽篁却无心用餐,他皱眉道:“此事恐怕牵连甚广,我们虽有心,但毕竟势单力薄。” 兰一臣安慰道:“无妨,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现在掌握的线索也不算少了。” 路边小街摊的吃食算不上精致可口,但是也暖了空了一夜肚子的胃,除开瘟疫的事情不谈,郑州的干旱算是大大的解除了,大家开始重视起农业,也找到了可以替代的作物,再加上兰一臣又新带来了新的救济粮,人们的生活开始变得好了起来。 江齐岳放下筷子,目光坚定地说:“不管如何,这背后黑手绝不能姑息。” 兰一臣微微点头,“只是我们要小心行事,莫要打草惊蛇。”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三人走出饭馆查看,只见一群官兵正在驱赶着几个乞丐模样的人。 其中一个老者喊道:“我们只是讨口饭吃,为何如此赶尽杀绝?” 官兵头目冷笑道:“如今城守家乱事不断,你们这些人若不安分些,休怪我们无情。” 风幽篁眉头紧皱,走上前去质问:“你们身为官兵,不为百姓解忧,反倒欺凌弱小,是何道理?” 官兵头目打量了一下风幽篁,不屑道:“你又是哪根葱?敢管大爷我的闲事。” 兰一臣目光冷冽,挡在风幽篁的面前,站出来亮出身份,官兵头目顿时变了脸色。 风幽篁趁机说道:“今日之事我记下了,若是再有欺负百姓之举,定不轻饶。” 官兵们灰溜溜地走了,那群乞讨的连连道谢。 风幽篁走上前去问道,“不是在街角开仓放粮了吗?你们怎么不过去?反而被这样欺凌呢!” 那位老者说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们本就是城里的乞丐,那些开仓放粮的不愿给我们粮食。” “怎么会这样呢?这还有所区分的吗?”江齐岳也不敢置信。 “那些排队得到粮食的百姓,都是过了明路的,需要去官府交一定的定金,拿到官府盖了章的名牌以后才有此殊荣,我们就是想去排队,人家也不会给。” 听完这话,三人齐齐沉默下来,在这艰苦的时刻,还要将人三六九等的区分开来,真的对吗? 风幽篁将自己身上的一些银两给了这些乞丐,让他们去吃一些好吃的。 他准备去官府一趟,看看这种制度到底合不合理。 兰一臣看着离去的乞丐,轻声道:“看来这马家之事越发复杂了,这官兵的态度很是蹊跷。” 第204章 一丘之貉(4) 三人一起去了府衙,却正好碰见了刚才欺凌乞丐的几个官兵,他们见人找上门来,面露惊慌,以为是找他们的麻烦来了。 兰一臣却没心思对付这几个小喽啰,他对他们说道,“你们这儿的县令在哪儿?让他出来见我。” 几个官兵面面相觑,道,“梁大人也染上了疫病,早就被送往隔离区了,现在县衙也是城守大人在管着。” 风幽篁皱了皱眉,怪不得一直以来都没见到这个人,她还以为是个担不得事的怂蛋,没想到也中了招,看来是她冤枉他了。 “所以这赈灾粮发放的政策也是马大人想出来的?不对所有百姓一视同仁,反而只照顾那些给了定金的百姓吗?”兰一臣语气严厉,不怒自威,他知道他所追求的公平从来都是相对的,世上从来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公平,但是他不希望在他能力范围所及之处,这么一点点保障都被剥夺了。 几个官兵也很无奈,他们也是按照指令行事,其中一人道,“大人莫怪,马大人想出这个办法也是为了维持秩序,若是所有人都可以得到赈济粮,那他们内心贪婪的欲望则会永无止境,谁还会想方设法的去谋其他出路,干脆只等着伸手讨饭就好了啊!” 本来很令人愤怒的一件事,被他这么一说反而显得很有道理,只是,风幽篁道,“那照你这么说,那些穷得交不起定金的只能等着喝西北风了,要怪就怪他们自己没本事赚钱。” 说话的官兵闭上了嘴,兰一臣当即下了新的命令,“如今是特殊时期,只要是郑州城内的百姓,一律发放救济粮,至于马大人那边,有我去说,你们只管执行就好了。” 官兵们异口同声的说道,“是。” 风幽篁心中感慨,果然,规则都是大人物制定的,想要改造成自己理想的桃花源,那么首次让自己成为制定规则的人。 他们打道回府,看到了坐在会客室等他们的马大人,他眼眶依然是红红的,因为睡眠不够,眼袋明显的肿了起来,强撑着跟他们说话,“府衙里有人告诉我你们去过那里,是因为赈济粮一事,其实你们的意思我又何尝不明白,只是我身为父母官,不能因为一些人而置整个郑州百姓不顾,相信你们也能理解我的为难和苦衷吧!” 三人坐在另外一边,兰一臣理了理身上的白色外袍,面对马大人的可怜兮兮不为所动,风幽篁倒感性的多,理解的说道,“马大人的难处我们知晓,只是这本就是困难的时刻,你颁布的这道政令治标不治本,只会适得其反,等回到了都城,本官一定会在圣上面前好好夸赞马大人的敬业和用心,你为郑州城所做的一切都不会白费的。”马大人听后,眉头紧锁,沉吟片刻后,缓缓开口:“风大人,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政令的后果,我必须承担。我所担心的,是百姓的生计,是这城中的秩序。治标不治本,我岂能不知?然而,若不采取措施,恐怕局势会更加失控。” 兰一臣见状,语气转为平和:“马大人,您的忧虑我们都能理解。但问题的根源在于粮食短缺,而非仅仅是一纸政令。我们需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比如,是否可以考虑从邻近州府调运粮食,或是减免一些税赋,以减轻百姓的负担。” 风幽篁点头表示赞同:“兰大人所言极是。我们还应考虑长远之计,比如改善水利设施,提高农业产量,这样即便遇到灾年,也能有所保障。” 马大人听着,眼中逐渐显露出一丝希望:“你们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现在,我们应立即行动,先稳定民心,再逐步解决根本问题。我这就下令,开放官仓,以平价出售粮食,同时,我会亲自去巡视各处,确保政令得以妥善执行。” 见他能听进他们的建议,风幽篁很高兴,这样一展拳脚的机会她跃跃欲试。 再说太子殿下,在寺庙中担惊受怕了许多天,听说瘟疫已经得到了很好的控制之后,再也按捺不住地想入城去,殷一寒也想去,便撺掇着太子殿下一起入城,被殷云拦住了。 “兰大人和风大人他们齐心协力,有他们在就够了,如果我们过去了,反而会成为他们的拖累,”殷云理智尚在,不会让他们胡来,他一直谨记着兰一臣临走前对他的嘱托。 君凌冷静下来,看着寺庙里荒无人烟的破落模样,心下恹恹,“父皇让我走这一趟果真是来历练的,你瞧瞧我,都瘦脱成什么样了。” 每天吃的都是糠腌菜,一点油水都见不到,还要每天担心郑州城里的情况,他能胖起来才怪。 殷云瞧着也心有不忍,“殿下确实受苦了,等回去之后,好好的补回来。” 殷一寒知道自己不能进城找哥哥了,一脸苦瓜相,鼓着腮帮子用手支着脑袋,他好不容易跟来了,是为了和哥哥培养感情的,现在却被困在太子身边,每天被殷先生看着读书写字,一点自由也没有,还不如不来呢。 殷云看出了他的苦恼,道,“别担心了,表哥会平安无事的,今日的任务完成之后,就可以去休息了。” 厨房里已经燃起了炊烟,袅袅炊烟升起,有一种平和静谧之感,殷云抬眼看着,想起了给自己洗手作羹汤的茹娘,她笑着转过头来,说道,“这样三餐四季一人两屋的日子,我很喜欢。” 殷云有些恍惚,回过神之后,眼前空无一人,朦胧的烟雾之中,散发出了饭菜的香气,刚才的一切不过都是幻觉。 殷一寒看到殷云的神情,好奇问道:“殷先生,你是不是想念茹娘了?” 殷云轻轻叹了口气,并未作答。 君凌在一旁似有所感:“殷先生这般深情,倒是让人羡慕。” “有时候情深不寿,反而是一种折磨,”说完殷云就转身回了屋子。 长安城,自从玉珠公主去和亲之后,皇后就病了,除了在小佛龛里祈福打坐,就是在慈元殿里卧床不起,帝后之间已经许久未见,如果不是皇后身边的嬷嬷亲自去找了圣上,圣上还浑然不知。 “这种情况发生多久了?怎么不早一点告诉我?”圣上听闻消息,放下手中的折子,便离开了御书房,脚步匆匆而去,嬷嬷心里叫苦不迭,这皇后有话也不说出来,总在心里闷着,时间久了可不就病了。 圣上赶到慈元殿,看到皇后憔悴地躺在榻上,心中一阵愧疚。 “朕忙于政务,疏忽了你。”圣上握住皇后的手轻声说道。 皇后微微睁开眼,眼中满是委屈,“陛下,臣妾思念玉珠,心中悲苦。” “女儿早晚是要嫁人的,你要习惯,以后孤多来陪陪你,带你出去散散步解解闷,有事情做了就不会那么难过了,”这还是两人冷战之后的第一次破冰。 两人少年夫妻,经历过风风雨雨,即使没有爱情,也有亲人般的关怀,有时候圣上也需要找个台阶下,否则他怎么可能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呢? 皇后听了圣上的话,眼中泛起一丝希望,轻轻地点了点头。 但她能察觉到,自己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无情地将她往黑暗深渊拖拽着,让她无法挣脱。 圣上陪着皇后说了会儿话,看她精神好了些才离开。 第205章 一丘之貉(5) 陆宿的院子很大,花园处有一座水榭,水边有一座亭子。 白玲珑坐于亭边,手中拿着鱼食,她百无聊赖的把食物抛进水中,引得水中的锦鲤蜂拥而至,互相抢食。 小白站立在一旁,俯首帖耳,“小姐,少爷都好久没有来看你了。” 白玲珑不以为意,“这有什么稀奇的,我不过就像这水中的锦鲤,他闲暇无事了,可以来观赏一番,总不能时时围着我转吧。” “可回门的日子,少爷也没有过来,都耽误了好几天了,”小白忍不住抱怨。 白玲珑看着水中赏心悦目的一幕,心情颇好的说道,“回去了也只能遭家里人的白眼,没有一个人会欢迎我的到来。” “小姐怎么能这么想呢?不是还有姨娘呢吗?她一定非常想你,肯定盼着你回去呢!”小白非常心疼,心中懊恼自己怎么说了小姐的伤心事。 “你说她?她在府中的地位都自顾不暇了,哪里还会想到我,我不过就是她的一枚棋子,走了她才解脱呢。” 手里的鱼食已经用完了,白玲珑挥了挥手,对小白说道,“你去再拿一些来,有些外围的鱼肯定没有抢到。” “好的小姐,我这就去,”小白端过空碗,提着裙摆就跑了。 白玲珑正独自欣赏着锦鲤争食的画面,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她抬眼望去,只见她名义上的夫君陆宿带着一抹复杂的神情朝这边走来。 “今日怎得有空来我这儿?”白玲珑语气淡淡的,眼睛却没离开水面。 陆宿走到她身边坐下,沉默片刻后道:“回门之事,是我疏忽了。” 其实那天他记得的,只是没想到母亲叫他出去办事,等他办完了,想起来时已经错过了时辰。 白玲珑轻笑一声,“不必挂怀,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陆宿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心中泛起一丝愧疚,“我知道你在府里过得不如意,以后我会多关照些。” 这时,小白拿着鱼食回来了,看到少爷在此,忙侧身行礼。 陆宿站起身对白玲珑说:“其实我一直都知晓你并非如表面那般无求无欲,今后你若有任何想法或难处,尽可告诉我。”说完便转身离去。 白玲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或许在这深宅大院之中,还是可以找到一点依靠的,只是不知这份眷顾能维持多久,而她又是否真的能借此改变自己的处境。 再低头看去时,鱼儿已经散了开来。 白玲珑觉得没意思,转身往回走,小白犹豫着看着手里已经装了鱼食的碗,叹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回到屋子的时候,发现桌上多了一样东西,白玲珑觉得惊讶,问身边的小白,“这是你放在这儿的吗?是谁送来的?” “奴婢也不知道,刚才取鱼食的时候还没有看到呢,”小白上前去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套崭新的衣裙,看这尺码,小姐穿上非常的合适。 门外传来一个小厮的声音,“少爷吩咐了,白姨娘穿上这套衣服以后,待会儿跟他出一趟门。” 原来是陆宿送过来的,那算是有心了。 白玲珑低低应了一声,转到屏风后换上衣服,换好衣服后的白玲珑更显清丽动人,她随着小厮来到陆宿面前,陆宿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马车缓缓前行,白玲珑心里揣测着此行的目的。 到达目的地后,入目竟是一座雅致的园子。 陆宿先下了马车,然后伸出了手,白玲珑会意,将手搭在他的掌心,两人站在一块郎才女貌,惹来不少人的注目。 园子里繁花盛开,还有不少女眷在游玩。陆宿带着她走进园子深处的亭台处。 原来今日是城中贵胄们的一次雅集。众人看到陆宿携白玲珑前来,目光中透着探究与好奇。白玲珑微微欠身行礼,举止大方得体。 期间,宁国公府的几位姑娘也到了,宁流云闷闷不乐,她和谢裴煜的进展并不太顺利,她都那么主动了,谢裴煜每次只会躲着她,难道她是洪水猛兽吗? 宁流纤也有些心绪不佳,那个白书祁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最近老往她跟前凑。 上次她借着宋大人的名头躲过了一次,没想到这次他又出现了。 白书祁先跟陆宿他们打了声招呼,看了一眼白玲珑之后,把陆宿拉到了一边,问道,“你怎么把你的小妾也带来了?你明知道这次游园是你家母特地为你举办的相亲宴,是要给你找正妻的,你把她带在身边,人家姑娘怎么敢上前与你攀谈?” 陆宿心中无奈,“我本就不想那么早娶妻,带她过来正好帮我挡挡那些桃花。” “反正来都来了,正好你帮我一把,那宁二姑娘,我势在必得,趁此机会,我要一展风采,让她对我刮目相看。”白书祁一甩长发,做了一个自以为很风流的动作。 陆宿看着白书祁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就凭你?宁二姑娘可不是那么容易倾心于人的。”但还是应下了帮忙之事。 这边白玲珑在女眷间从容不迫,那些贵女背地上看不起她做妾的身份,表面上还是一派和乐,没有起多么大的风波。 宁流云却没心思关注这些,她满心都是谢裴煜。而宁流纤则一直悄悄注意着白书祁,生怕他又做出些奇怪举动靠近自己。 不多时,园中的比试环节开始了。白书祁迫不及待地参与其中,一心想在宁流纤面前表现。 他本就是个纨绔,射箭技艺差强人意。一箭射出,偏离靶心老远,引得周围一阵哄笑。宁流纤见状,捂嘴轻笑起来,这一笑却让白书祁看得痴了,更加卖力地想要挽回颜面。 陆宿站在一旁,摇着头,小声对白玲珑说:“这家伙怕是要弄巧成拙喽。” 白玲珑莞尔,“不过也是一番趣味景象。” 她这所谓的哥哥,虽然做事不大着调,后院有那么多女人,可他哄女人的本事也是一流的好,这不,原本对他退避三舍的宁流纤,此时不也是看得起劲儿吗? 游园过后,回去的马车上,陆宿对白玲珑说:“今日你表现得很好。” 白玲珑垂眸浅笑:“多谢夫君信任,若是连这点子事都应付不来,日后又如何在府中立足。” 她没有说我也不能时时刻刻指望着你,否则一旦离开你,我就成了无根的浮萍。 陆宿看着她,心中竟生出一股别样的欣慰,正想再对她说些宽慰的话,听到马车外有人叫汀兰的名字,他的注意力便立刻被马车外的人转移了。 白玲珑见陆宿的注意力被吸引走,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但很快恢复正常。 她顺着陆宿的目光看向车外,只见一个穿着华服的公子哥正对着汀兰说着什么,汀兰一脸为难。 陆宿皱了皱眉,掀开帘子下了马车。白玲珑心里好奇,也跟着下去。 只听那公子哥说道:“汀兰姑娘,本公子对你可是念念不忘,你跟了我,定不会亏待你。”汀兰求救般地看向陆宿。 陆宿将汀兰拉到自己的身后,对那公子哥不客气的说道,“汀兰是我陆府之人,你动她试试!” 那公子哥冷笑一声,“陆宿,你别以为本公子怕了你,一个教坊司的花魁而已,值得你如此袒护?” 陆宿脸色一沉,道,“如今她在我陆家做事,岂容你这般轻贱。” 白玲珑走上前来,轻轻挽住陆宿的胳膊,柔声道:“夫君莫要生气,这位公子想必只是一时玩笑。” 而后看向那公子哥,福了福身,“还望公子看在我家夫君的面子上,莫要再为难汀兰姑娘了。” 第206章 一丘之貉(6) 那位公子哥也是个好说话的,对着陆宿身后的姑娘说道,“汀兰姑娘,咱们下次再会。” 汀兰没有搭理他,她半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她虽然暂时从教坊司脱离了苦海,可是过去的烙印是她解不开的枷锁,知道她是从哪儿出来的,之后那些秀坊的秀娘们都离她远远的,好像她是可怕的瘟疫一般。 这位公子哥也不是她离开教坊司以后第一个纠缠她的人了,她就像是那花蜜一样,吸引了许多的花蝴蝶来纠缠她,而她面对这些纠缠,却无可奈何。 公子哥离开之后,陆宿转过身来瞧着她,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汀兰摇了摇头,拿着篮子准备离开,她其实看到陆宿身边的另外一个女人了,刚才同他一起从车上下来的,这位女子端容大方,一看就是世家小姐,和她简直云泥之别,她的自尊自傲把她的自卑掩盖下去,却从骨子里透出一种拒人于千里的态度。 白玲珑是头一次见到陆宿毫不掩饰的偏爱,她从他嘴里不止一次听说过汀兰这个名字,如今见到了本人,果然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见她要走,白玲珑拉住了她,道,“你刚才受到了惊吓,不如上车,我们带你回去吧。” 汀兰微微一怔,下意识地看向陆宿,只见陆宿轻轻地点了点头。 汀兰咬了咬嘴唇,低声道:“多谢夫人好意,不必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白玲珑却不肯放手,笑着说:“汀兰姑娘莫要客气,今日你我是第一次见面,也算有缘,我还想交你这个朋友呢。” 汀兰心中五味杂陈,天上的太阳仍然散发着热气,让人喘不过气来,最终还是在白玲珑的三言两语下上了车。 马车里三个人各坐一边,白玲珑看到陆宿时不时向汀兰打量的眼神,其中的关切和在意真的都要溢出来了,有人说过,世界上三种东西是掩盖不了的,咳嗽,贫穷和爱情。 身为局外人的白玲珑看得很清楚,陆宿对汀兰绝对不仅仅是关心那么肤浅,白玲珑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受,自己的夫君喜欢别人,她是不是应该感到难过才对? 然而她有什么资格呢?她不过是白家送给陆家的一个物件罢了。 “你在绣坊干的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陆宿还是忍不住开口关心问道。 汀兰看了一眼没有说话的白玲珑,也不知道陆宿怎么当着自己夫人的面关心别人的,她皱了皱眉说道,“我一切都好,多谢陆公子关心,这位夫人不知怎么称呼?” 之所以叫白玲珑夫人,是因为她已经将她的长发挽起,梳了一个妇人才有的发髻,白玲珑笑着说道,“你要是愿意的话,叫我玲珑也行。” 白玲珑知道她想问什么,主动介绍起自己,“我是陆宿新过府的姨娘,不过我们俩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他有喜欢的人的。” 汀兰听后微微一愣,看向陆宿,只见陆宿一脸尴尬,似有愧疚之色。 汀兰轻声道:“原来如此,那也是一段佳话。” 陆宿急忙解释:“汀兰,并非如她所言,我与她成婚实非我愿。” 白玲珑却笑了笑说:“陆公子不必解释,汀兰姑娘冰雪聪明,自是能懂。” 这时,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汀兰身子一晃,陆宿下意识伸手扶住她。 这一幕落在白玲珑眼中,她偏过头去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 汀兰忙不迭地推开陆宿的手,说道:“多谢陆公子,刚刚失态了。” 陆宿收回手,暗暗叹气。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绣坊门口。汀兰下了车,回头对两人福了福身便进了绣坊。 陆宿望着她的背影,久久未动。白玲珑见状说道:“陆公子若是放不下,为何不争取一番?” 陆宿苦笑道:“她值得更好的,我只希望她余生不再受人欺凌。” 他并不觉得让汀兰进入陆家是好的选择,家族里的水太深了,汀兰进去反而不会过得愉快。 白玲珑垂眸低语:“或许,还有更好的办法。只要公子愿意,玲珑愿成全。” 陆宿诧异地看着白玲珑,心中思绪万千。 “你为什么愿意帮我?”陆宿不解。 “或许是觉得汀兰姑娘身世可怜吧,这世道对女子来说还是太苛刻了,同为女性,自然会相帮了。” 陆宿点头,“不管如何,多谢你。” “你何必这么客气,你我以后是真夫妻也好,假夫妻也罢,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总不会胳膊肘往外拐啊!” 回到陆府之后,毫无意外的听到了母亲叫自己过去的消息,陆宿仍是淡定的对前来禀报的小厮说道,“稍等片刻,我把玲珑先送回房间。” 白玲珑有些诧异,“有小白带路就好了,你快去看看母亲那儿有什么事吧!” “没关系,早去晚去都一样,”陆宿不容分说带着她往前走。 等回了院子之后,陆宿对白玲珑叮嘱道:“今日之事莫要放在心上,好好休息。”说完才转身离开前往母亲处。 陆母房内,弥漫着淡淡的熏香,是母亲最喜欢的鹅梨帐中香,陆母一见陆宿进来,脸上满是不悦,“你今日带着那白姨娘出去,怎的如此不懂礼数?” 陆宿恭敬回道:“母亲,儿子只是带她熟悉一下城中环境罢了,以后她也可以陪着母亲出去交际,多认识一些贵妇,日后也能减轻你的负担。” 陆母哼了一声,“我看你对她倒是上心,难道你不知道我今天让你去游园,是为了让你相看的吗?” 陆宿平心静气的坐了下来,打算就此事与她好好谈谈,“母亲,如今我还在上学,现在成婚为时过早,我把白玲珑纳进来是为了保全两府的名声,不是为了成家,所以这样的活动以后还是免了吧!” 陆母一脸的不赞同,“难道我不是为了你好吗?你知道未娶妻先纳妾对你的名声有多大的影响吗?万一以后白玲珑又有了身孕,你以后找好人家的姑娘就更加难了。” 陆宿不以为意,“母亲这话就说错了,只要儿子有本事,自然有人愿意到我们家来,况且白书祁后院里有那么多女人,我这一个难道都容不下吗?” 为了宽慰自己的母亲,陆宿毫不犹豫的把好兄弟给出卖了,当然他说的也是事实,陆母的脸色这才由阴转晴,“既然你想好好用功,那我也不妨碍你,不过那个白玲珑不能住你院子,她会影响你,万一勾引了你,她肚子里先出来一个庶长子多不好听啊!以后她就搬到我这儿来,等你娶了正妻以后再搬回去。” 陆宿觉的母亲完全是多虑了,不要说他没这心思,人白玲珑也不是那不正经的姑娘,他摇了摇头苦笑道,“母亲完全是多虑了,她好歹是白家人,住到您这边,你们关系又不好,惹了您生气怎么办?我的人还是我看着,我保证不碰她就是了,您放心不下她,难道还放心不下我吗?” 陆母被他这番话说的哑口无言,别别扭扭的答应了,“行吧,暂时按你说的来,不过日后若是我发现她有一丁点儿不规矩的地方,我还是要好好调教的。” “那自然,这个家主持中馈的还是母亲您呐!” 终于陆宿又把陆母给哄好了,出了母亲的院子,他不容易的舒了一口气,心道,多亏白书祁这么多年的言传身教,这哄女人还真是有自己的一套章法的。 第207章 一丘之貉(7) 兰一臣请来的周大夫研制出了治疗这种假象瘟疫的解药,只是还没有找人试验过,不知道这药的性能如何。 兰一臣是相信老大夫的水平的,他和风幽篁去了隔离区,询问有没有人愿意打头阵,身先士卒去试药。 这当然存在一定的风险,万一过程中出了差错,小命就要交代了,这些人面面相觑,都是面露犹豫,谁也不肯往前踏上一步。 风幽篁能够理解他们的退缩和侥幸,然而这种关键时刻却不能掉链子,否则便溃不成军了。 正在他们发愁的时刻,一个人主动出了声,那人正是久不露面的知府大人梁大人,他身上有些地方起了脓疮,怕吓到大家,给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然而有些地方还是露了出来,特别是脖颈处那一大摊的红色。 “作为老百姓的父母官,我有责任身先士卒,而且我也相信兰大人的能力,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帮助大家走出困境。” 梁大人站到前面,疲惫的声音里却暗藏着令人信服的能力,他说,“不管我试药成功与否,都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不可迁怒他人,大家都听明白了吗?”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明白。兰一臣心中满是敬佩,朝着梁大人深深作揖:“梁大人高义,兰某佩服。” 随后,周大夫将解药递给梁大人。梁大人毫不犹豫地接过,一饮而尽。 众人皆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他。 周大夫微微一笑说道,“这药效不会这么快,你们静待片刻,不用这么紧张。” 起初,梁大人并无异样,片刻之后,却突然脸色惨白,捂着肚子弯下腰去。 众人一阵惊呼,有人甚至小声嘀咕是不是药有问题。 风幽篁紧紧握住拳头,兰一臣虽心里担忧但仍强装镇定,他们二人相互对视一眼,却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信任和坚守。 于是他们冷静下来,不再害怕了。 就在大家以为要出大事之时,梁大人直起身子,脸上痛苦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喜:“我感觉好多了,身上的疼痛减轻许多,这脓疮似乎也不痒了。” 就在那一瞬间,众人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全都愣在了原地,脸上露出惊愕的神情,时间似乎也在这一刻凝固了。 然而,仅仅过了片刻,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这欢呼声如同汹涌澎湃的海浪,一浪高过一浪,瞬间席卷了整个场地。 人们激动地跳跃着、呼喊着,有的人甚至喜极而泣,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他们终于有救了,不用再绝望的等待死亡了。 兰一臣大喜,立刻安排人按照药方大量熬制解药。风幽篁看向梁大人,眼神中多了几分敬重。 梁大人在这场危机中的英勇表现,日后也成为百姓口中的美谈,他的威望在城中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风幽篁走上前去,对他恭敬的一礼,道,“这次试药这么成功,多亏了梁大人的英勇。” 梁大人却摆了摆手,“客套话不必说了,当官的责任让我义不容辞,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风幽篁点点头,也对,真正的风骨之臣,不在朝野,而在民间! 他们在隔离区如火如荼的忙碌之时,马大人还在自己的府邸之中,和一个陌生男子交谈。 “这件事到此为止吧,兰一臣和太子都来了,纸包不住火,他们很快会查到我这里的。”马波忧心忡忡,害怕丢掉自己的小命。 那个男人则一脸的不以为然,他笑着嘲笑道,“马大人,你可真是长了一张马脸啊,看着憨厚老实,什么好处都让你占了,你觉得可能吗?” 马波被他讽刺也不恼,道,“你就当我胆小了吧,之前我把兰大人他们的动向跟你说,没想到你竟然派人去刺杀朝廷命官,你知不知道后果有多严重,我是真的怕了。” “马大人,你可真是天真,都已经入了局的人,你以为还能当个旁观者吗?”男人悄然起身,把刀架在马大人脖子上的时候,马大人明显感觉到了危险,只要再进一寸,他就会死的无声无息,连说遗言的机会都没有。 马大人吓得两股颤颤,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连连求饶,“刚才是我失言了,我不该那么说的,我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男人不屑的轻哼一声,道,“就你这胆子,也能做城守,要不是主子还需要你,你早就成为我的刀下亡魂了,好好想想,你到底该效忠谁!” ““好,好……”马大人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声音颤抖而微弱,仿佛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随着那把抵在脖子上的刀子缓缓移开,他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稍稍落回了原位。 马大人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紧张到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儿的心跳。 他感到一股凉意顺着脊梁骨往上爬,额头上也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刚才那生死一线的瞬间,让他真切地体会到了死亡的恐惧和威胁。 此刻,他只觉得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身体不由自主地靠向身后的墙壁,以此来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躯。 男人走前留下一声嗤笑,是对他的极大侮辱。 过了几日,隔离区的人都摆脱了病痛,可以被放出来了,这还是要经过大夫确诊之后才可以的,梁大人神清气爽的出来了,他回望一眼自己带过的地方,感慨的说道,“可真是不容易啊,这趟牢做的真久。” 风幽篁听到他的话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你晋升了去了长安,我们可就是同僚了。” 梁大人摆了摆手,“算啦,我年纪大了,这儿山清水秀,适合养老,等灾情过去,我还要恢复民生,要做的可多得很哦!” 风幽篁点头,“那就祝梁大人得偿所愿。” 梁大人回了知府衙门,兰一臣和风幽篁则回了城守府,城守大人喜笑颜开的迎上来,道,“听说瘟疫一事已经解决了,可真是不容易啊,今晚本官做东,去城里最有名的醉仙楼吃酒,可不要拒绝,这可是专门犒劳二位大人的。” 见他这么主动,风幽篁不好推辞,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兰一臣在这种事上一向都听风幽篁的,他也没什么意见,马波顿时喜上眉梢,前去准备酒席之事。 江齐岳这些日子跟在他们身后忙前忙后,任劳任怨,从不叫苦,风幽篁自是不会忽视他,对他说道,“此次赴宴,你也一同前往吧。” 江齐岳赶忙行礼,“多谢大人厚爱。” 到了房门前,江齐岳没有离去,风幽篁犹疑道,“你是还有什么事要说吗?” 江齐岳点了点头,“我虽跟在太子身边,却并不是他的门客。” “这我知道,你是信德王派到太子身边保护他的。” “对,但跟在大人身边这些时日,我才真正觉得自己做了有意义的事,如果可以,真想一直追随大人,成为大人的左膀右臂。” 风幽篁心道,你可千万别,我可不敢跟信德王抢人,嘴上说,“江公子才华出众,不一定非要做一个追随者,成为像梁大人那样好的父母官,就可以做更多有意义的事了。” 江齐岳听后若有所思,然后点点头,一言不发的离开。 到了傍晚,众人来到醉仙楼。城中达官贵人听闻,纷纷前来寒暄几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城守大人举杯道:“此次瘟疫平息,多亏了两位大人殚精竭虑,尤其是风大人和兰大人,足智多谋,不辞辛苦。” 风幽篁谦逊回应,“都是应该的。” 第208章 一丘之貉(8) “你们也知道我最喜欢看戏,所以今日啊,我特意请了戏班子过来给咱们唱上一唱,”马大人拍了拍手,戏台子上就开始锣鼓喧天,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风幽篁对戏不是很了解,只知道这是国粹,博大精深的文化所在,故而只是默默看着,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兰一臣也更不用说了,小时候家庭发生变故,四处奔走,忙活生计,哪里还有闲暇去看戏呢,这种附庸风雅的生活对他来说尤为奢侈。 江齐岳倒是感觉不怎么新奇,他跟在信德王身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位王爷总是会被人请去看戏,于是他也跟着沾了光。 马波对戏痴迷,为他们介绍起来,“这是霸王别姬中的一段,项羽是英雄,可是又能说他不是多情之人呢!” 这时,台上的虞姬婉转悲戚地唱出那句“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声音凄美动人。马波听着不住点头赞叹,眼睛紧紧盯着舞台。 风幽篁却突然轻咳一声,轻声说道:“这虞姬虽深情,可终究是随了霸王赴死,空留遗憾。莫不如另寻生路,或可为霸王留存一丝希望。” 众人听闻皆一愣,马波皱起眉头,似在思忖。 兰一臣却接话道:“风大人此言也并非全无道理,有时候执着于一种结局,反倒失了更多可能。” 江齐岳也微微点头,“的确,这世间之事本就复杂多变,不可一概而论。” 马波叹了一声,“你们这些年轻人还年轻,爱恨情仇绝非简单之事。这虞姬殉情才显出其忠贞不二,若苟活于世,岂不成了背信弃义之人。” 风幽篁浅笑道:“马大人说的也有理,是我等真知灼见了。” 等演到了项羽拔剑自刎的那一场,突然整个戏台子上的杀气迸发出来,江齐岳还暗自惊叹这群艺人的演技如此之好,一道寒光闪过,饰演项羽的伶人举着手中的剑朝他们的方向而来,动作之迅猛让人猝不及防,来不及躲闪。 兰一臣和风幽篁之前刚经历过刺杀,此时心中早已有了戒备,只见兰一臣投掷出自己手中的酒盏,那把剑一剑刺中,酒盏应声而碎,这下就更能确定,那把剑并不是道具,而是一把削铁如泥的真剑了。 他们也不再坐以待毙,风幽篁吹了一声口哨,将隐藏在周围的暗卫叫了出来,而兰一臣投掷出去的酒盏也不是随机的,正是将外面藏在暗处的官兵叫进来的暗号,他们听到指令,应声而动,一个个鱼贯而入,将戏台子上的刺客团团围住,准备把他们一网打尽。 那群刺客可能也没有料到会出现这么被动的局面,那位扮演项羽的伶人朝着坐在主位上的马大人大吼一声,“马波,你这是准备浑水摸鱼吗,还不快点动手!” 兰一臣和风幽篁的目光齐齐转向坐在那里装作一无所知的马大人身上,目光如炬,似要把他生吞活剥,马波无辜的开口,“你是谁,为什么要拉我下水,我可不认识你啊!” 刺客首领冷笑一声,觉得马波这招反水太过可笑,道,“你不会忘了当初我们签过协议的吧!如果你再不帮忙,等我死了,我会让那份协议公之于众。” 马波深沉的看了刺客一眼,随后对兰一臣他们抱歉的说道,“我不过是个小人,项羽是英雄,可最后的下场也不过如此,我宁愿做背信弃义之人。” 江齐岳捂着肚子喊疼,看着自己喝下去的酒水,目眦欲裂,“你在酒里下了毒?” 兰一臣和风幽篁也喝了,不过喝得少,他们也没有料到马大人跟他们并肩作战这么久,竟然毫不犹豫的对他们下手。 马波仰头大笑,“成王败寇,我只是做了我认为对的事。你们去了之后,我会给你们厚葬的。” 风幽篁眼睛一眯,冷笑出声,“你高兴的未免也太早了,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在紧张的对峙中,局势突然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马波原本自信满满地站在那里,但下一秒,他却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肚子,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与此同时,江齐岳却已经恢复如初,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慌乱,反而是一脸平静,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马波感到不可思议,他从未想过自己会陷入如此痛苦的境地,肚子仿佛翻江倒海一般,痛得他几乎无法站立。 马波想明白了,他以为自己做了一个完美的局,没想到他深陷在局中局中,他的嘴角勉强挤出一丝苦笑,他艰难地开口说道:“你们早就怀疑我了,是吧!”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无奈和不甘,显然,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落入了精心设计的圈套之中。 是的,他们一早就有了防备,对马波的行动进行了严密的监视和把控。 于是,在来醉仙楼之前,他们开始秘密地制定计划,和梁大人里应外合,准备在关键时刻揭露马波的真面目。 在马波痛苦挣扎的同时,风幽篁和兰一臣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和自信。他们知道,这场较量中,他们占据了上风。他们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足以证明马波的背叛行为。现在,他们只需要等待合适的时机,将这些证据公之于众,让马波无从辩解。 刺客们拼死反抗,可惜失去先机,全部逃脱不得,他们一狠心,咬下口里早已准备好的毒丸,自戕而亡。 他们的集体自杀让梁大人带来的官兵措手不及,现下好了,连审问都省了。 如今只剩下这唯一的一位知情者,马波,他喝下的不是他准备的毒酒,而是之后被风幽篁偷换走的腹泻药,所以并不致死,他被梁大人关押在了府衙大牢里。 原本风光无限,备受推崇之人成为了阶下囚,真是令人唏嘘,那场醉仙楼暗杀被梁大人他们隐瞒下来,不想引起民众的恐慌,然而马大人入狱这事却是瞒不住的。 大家都不相信兢兢业业的马大人会触犯律法,他们在街头巷尾议论着,风幽篁他们出去吃早饭的时候都听入耳中。 “梁大人审得怎么样了?”江齐岳问道。 风幽篁把馍馍泡在鲜汤里,说道,“你觉得他会轻易说出来吗?” 兰一臣照着风幽篁的吃法也把馍放入了鸡汤里,喝了口汤然后说道,“他不敢说,那个刺客临死前给他的警告是致命的,不管说不说都是死罪,还不如保持缄默呢!” “那可由不得他,是人就有软肋,他儿子不还在吗?”江齐岳吃完了,放下筷子,看着他们一样的吃饭频率,咂了咂嘴。 风幽篁听此话好笑的哼一声,“江公子呀,你莫不是以为马波很在乎他的儿子吧,那不过是演给我们看的。” 江公子啊了一声,兰一臣替风幽篁解释,“其实真正在乎的人是不会轻易向别人表现出来的,他的关心和爱护太过明显,但对待他身边的人却是毫不留情,你觉得合理吗?” “而且每一次我们出事的时候,他都很巧妙的避开了,难道会一直陪在他儿子身边吗?我问过府医了,除了我们特意去看马少爷的那几次,其他时间他并不在,这说明他安在我们身边的眼线把我们的行动轨迹都告诉他了。”风幽篁喝着鲜汤泡馍,一脸的满足。 江齐岳若有所思,“照你们这么说,他是个城府很深的人呐!” “江公子,人都是很复杂的,每个人都会有两面性,有善就有恶,你不例外,我也是,但是只要我们做选择的时候秉持本心,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就好了。” 第209章 一丘之貉(9) 等到三人吃完了早饭,梁大人派人找了过来,让他们一同去听审,他们没有任何意见,也想知道马当然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马大人被从牢房提出来到审讯室的时候,几位主审官早已到了,他们个个严阵以待,势必要得知马大人背后的真正主谋。 马波的脊梁仿佛一夜之间变得佝偻起来,他也不看审讯室里的任何人,目光凝在一处,风幽篁顺着他的方向看去,那里是屋子没有人会注意的角落,有一张年久失修的蜘蛛网,它破破烂烂的,却困住了不少的昆虫在垂死挣扎。 风幽篁想到了现代读到的一本书—《夏洛的网》,夏洛临终前对威伯尔说,“生命到底是什么啊?我们出生,我们活上一阵子,我们死去。一只蜘蛛一生只忙着捕捉和吃苍蝇是毫无意义的,通过帮助你,也许可以提升一点我生命的价值,谁都知道活着该做一点有意义的事情。” 收回思绪,风幽篁看向马波的时候问道,“马大人,你觉得生命的价值在哪里?” 马波没有想到他会提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愣了一下,然后想了想,“也许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生命的价值是什么。” “所以你做这些的初衷是什么?你身为一方城守,却干不利于百姓的事情,你让那些把你当做依靠的百姓都成了笑话,从我走来的一路上,大街小巷都在传你的事情,他们都不相信你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甚至要求梁大人还你清白,可你心里真的有他们吗?”风幽篁问出了灵魂般的拷问。 马波陷入迷茫之中,似乎从未思考过这样的问题,许久之后,马波缓缓开口:“我自幼贫寒,一路攀爬至城守之位,途中见过太多黑暗之事,渐渐忘了初心。本以为攀附权贵就能保自身安稳荣华,却未曾想迷失至此。” 风幽篁轻轻叹了口气,“马大人,如今醒悟虽不算早,但也并非太晚。若你肯道出背后主谋,尚可减轻罪孽,也算给城中百姓一个交代。” 马波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背后之人势力庞大,我若说出,家中老小恐无活路。” 风幽篁目光坚定,“大人不必忧心,只要证据确凿,皇上圣明,自会庇佑你家人周全。况且你已铸下大错,难道不想尽力弥补?” 马波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罢了,事已至此,我便将所知一切告知于你。那背后主谋到底是何人我并不知晓,都是通过他手下的人与我传递消息,我只知道那个人叫木头,其余的我一概不知,他指使我做这许多恶事,这场瘟疫其实是假的,那些得了瘟疫的人,大多数都是青壮年,等把他们假死的消息散播出去,家里人没有敢来闹的,而这些人也会被送到其他地方,服下解药之后成为隐秘的军队,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风幽篁心中一惊,私自屯兵是想起兵造反吗,没想到这背后之人竟然藏有这么大的阴谋,“那个木头死了吗?是那天扮演项羽的那个刺客吗?” 马波摇了摇头,“他怎么可能轻易出来呢?都是他手底下的人罢了。” 梁大人一敲惊堂木,“马大人,你我同在郑州做官多年,没想到有一天你也把我算计进去了。” 如果不是兰一臣和风幽篁找到解药,恐怕梁大人现在也被送去了其他地方,成为了苦力了。 马波苦笑道,“你是个刚正不阿的好官,有你在,很多事情不好下手,所以才给你下毒,把你也送去了隔离区。” “所以说马少爷身边那个丫鬟也是无意中得知了那些中了瘟疫之人的真相,你才灭口的?”风幽篁想起了这件事,提了出来。 都到这一步了,马波也没什么不敢承认的,“她确实很倒霉,她看到了我和木头,是木头把她给结果了。” “你口中说的木头长什么样子?”兰一臣幽幽开口,他想要顺藤摸瓜,找出幕后之人。 “我也不太清楚,他是戴着面具的,身份非常隐秘。”马波说完,颓丧的呼出一口浊气。 当下整理好马波的口供,江齐岳呈给了梁大人,审讯也到了尾声,马波又被关入了牢房,走之前对兰一臣他们说道,“我不是个称职的好父亲,也幸好他现在记不住什么事情了,不要跟他提我。” 风幽篁做主,答应了下来。 这趟郑州之行虽然历经坎坷,但终于有了一个完美的结局,除去了一个毒瘤,解决了瘟疫,郑州百姓们会生活的越来越好,他们准备和梁大人辞行。 梁大人亲自将兰一臣等人送至城门口。 “此次多亏诸位仗义相助,郑州才能转危为安,此恩此情,本官定不会忘。”梁大人拱手作揖,一脸感激。 兰一臣回礼道:“梁大人清正廉洁,我等不过是尽绵薄之力。如今郑州太平,大人日后可要多多保重。” 风幽篁也笑着说:“是啊,希望再听到郑州的消息都是喜乐之事。” 他们出城后,与太子他们会合,太子看见他们安然无恙的回来心中高兴,细细打听了在郑州发生的事情,听完之后唏嘘感慨,“这人藏的可真深啊,也幸好你们把他逮住了,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殷一寒殷勤的跑到兰一臣身边,道,“哥哥,这几天我都担心死了,生怕你出了什么意外,殷先生也不让我去找你,还给我布置了许多的作业,你要是再不回来,我都想偷偷溜进城里去找你了。” 兰一臣不冷不淡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对一旁的殷云说道,这些天辛苦你照顾太子……还有一寒了。” 殷云谦虚道,“哪有你们辛苦,我们明日启程回长安吧。” 众人纷纷点头同意,次日便踏上了返回长安的路途。 一路上虽无大事,但殷一寒总是缠着兰一臣,惹得兰一臣偶尔也会露出无奈的笑容。 他们走的是水路,湖面荡荡悠悠,风幽篁难得清闲的伫立在船头,看着郑州城离他们越来越远,他两次被外派出去,也算是见识了不少风土人情,叙州城地处偏僻,穷山出恶水,他能够理解,然而郑州城是江南富庶之地,却也发生这种天灾人祸,真是令人扼腕。 不多时,兰一臣走到他的身边,给他披上了一件披风,关切道,“这里风大,别着凉了,看你刚才想的入神,是对这不舍吗?” 风幽篁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舍得不舍得的,只要亲人在身边,不管在哪儿都是家。” “你是不是想你哥哥了?他这次没有跟过来,你一定很不习惯吧?”记忆里,风寒竹和风幽篁总是形影不离的,兰一臣很少见到他们两人分开这么长时间。 风幽篁点了点头,“确实有些不大习惯,你也知道他那个性子,总是大大咧咧,咋咋呼呼的,有他在身边就一定很热闹。” “我也是。” “什么?”风幽篁对他没头没尾的话有些不解。 “你去郑州之后,我也有些不大习惯,后来我向圣上下旨,亲自来郑州一趟,就是为了来见你……” 风幽篁这下是听得明明白白了,她的心跳的有些快,明明知道兰一臣不知道她是女孩,他对她说的这番话只是兄弟的情谊,然而听在她的耳里,却像是情人间的告白,让她莫名的心悸。 “子澶哥哥,有时候不得不佩服,你真会说话!”风幽篁夸奖道。 第210章 一丘之貉(10) 他们一行人安然无恙的回到了长安,路上早已写了折子递了上去,圣上知道之后龙颜大怒,把这件事情交给了大理寺和刑部,让他们去审理此案。 刑部和大理寺的人不敢耽搁,在风幽篁他们入城之后,紧随其后便出了城,路上,宋旻真和风幽篁匆匆打了个照面,连问候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只微微抱了抱拳便驾马而去。 风幽篁很相信宋旻真的办事能力,通过处理他们王家一案,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就是不徇私枉法,只为了追求真相的好官。 风寒竹早早的等在了风府的大门口,今天他也没有去上职,跟皇城司请了一天的假,要为自己的弟弟接风洗尘。 看到等候在门口的哥哥,风幽篁心里暖乎乎的,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风寒竹就先一步说话了,“你可真不让人省心,出去这么久也不寄封信回来,听说那边又是瘟疫又是旱灾的,我担心的不行,如果不是兰一臣紧跟着过去了,我一定得去找你,把你亲自给带回来。” 风幽篁眨眨眼睛,“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等会儿还得入宫面圣,你让我先进屋洗漱一番,再跟你唠嗑好不好?” 风寒竹这才领着人进去,边走还边嘀咕着,“无论如何,以后你要是再出远门的话,我一定得跟着你,寸步都不能离的。” 风幽篁快速洗漱完毕,换了身得体的衣裳后,便随着传旨太监进了宫。 圣上在御书房召见了她和兰一臣,兰一臣先一步到了,风幽篁恭敬地行礼。 皇帝打量着她,缓缓开口:“此次外出,想必经历不少磨难。” 风幽篁将途中之事一一禀明,尤其是当地灾情与人为祸乱之处。 官家早就从折子里知道了这一切,从他口中又得知了更多的细节,面色凝重,夸赞她一路辛苦且应对得当。 他看着面前的二位说道,“你们俩就是我的左膀右臂,风爱卿虽然初出茅庐,但做事稳妥,相信不久的将来也能成为一代良相。” “微臣惶恐,愧不敢当,能为百姓做点事,是微臣的分内之事,不敢求功,只求无过,”风幽篁淡淡开口,对升官发财其实并不感兴趣,他如今要钱有钱,要权有权,不敢再奢求太多,否则就是贪心不足。 皇帝微微点头,眼神中透着赞许。“朕今日召你们前来,还有一事。” 皇帝顿了一下,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你们年纪不小了,也该考虑成家之事了,选秀之事已耽误了许久,如今太子也回来了,那些秀女们礼仪规矩也都学的差不多了,到时候等太子选好了正妃,你们的终身大事也不能被耽误啊!” 两人皆是面色一变,要是一般人还能搪塞过去,但说这话的是当今圣上,他们想拒绝都很艰难。 “怎么,看你们俩的样子好像都不大乐意,这些秀女们地位可都是世家贵女,足以与你们相配,莫要再推三阻四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人之常情。” 风幽篁恭敬的谢过,紧接着他说道,“并非是微臣对他们不满,微臣只是想选一个合自己心意的女子,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是夫妻,也是知音。” 皇帝听了风幽篁的话后,轻轻挑眉,“你这想法倒是独特,可这世间哪有这般容易之事。” 兰一臣眉头微挑,心中也有所动容,他对圣上说道,“臣一生效忠于陛下,在此立誓,绝不娶妻。” 风幽篁诧异的转头看向了兰一臣,古代的誓言比生命还要重要,否则郑庄公也不会掘地见母,想出这么一个自欺欺人的办法。 少年丞相兰一臣,一袭白衣倾天下。他立于那里,却有一股气吞万里的无上神姿,神色郑重,“微臣不说虚言,有圣上在,微臣不敢欺君。” “你呀,真是个死脑筋,”圣上不想逼得太甚,摆摆手,把此事揭过。 风幽篁走上前拍了拍兰一臣的肩膀,轻声道:“何必如此决绝,难道真打算孤独终老?” 兰一臣摇了摇头,目光坚定:“我志不在此,朝堂之事已够繁杂,无心顾及儿女私情。” 风幽篁也不知是什么感受,好像有点空落落的感觉,最近他总会因为兰一臣的话而让自己的情绪有所起伏,也许她该离她的子澶哥哥远一些了。 几日后,秀女大选之日来临。 七月初七七夕节,是钦天监特意选好的日子,太子一脸淡漠地穿梭于众多莺莺燕燕之间,眼神中毫无波澜。 而风幽篁则在角落默默观察着每一位女子,御花园里的花很美,这些女子则更加娇艳动人。 小太监把托盘呈给太子殿下面前,托盘上放了一个金牌子,还有一些银牌子。 如果太子相中了哪个女子,便会给那个女子撂下牌子,至于位分则会让圣上和皇后来定夺。 金牌子代表了正妃之位,太子有自主选择权,不过若是圣上和皇后不满意,还是有可能会变成太子的侧妃。 梅三站在第一排的正中央,抬眼便是她的心上人,想起他临去郑州之时来找过自己,如今见他平安回来,多日的担忧与想念让她忍不住频频抬头,以解自己的相思之苦。 太子似是察觉到了梅三炽热的目光,微微侧目看去。那一瞬间,梅三的心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儿。但太子只是淡淡扫过,眼中并无特别的情感,随即又移开视线开始挑选秀女。 风幽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暗自思忖,这梅三看起来情深意重,可太子殿下却并未有回应,这俩人当真没什么关系吗。 这时,一位身着淡紫罗裙的女子引起了太子的注意,她气质温婉恬静,宛如一朵盛开的幽兰,太子拿起金牌子,朝着那女子走去。周围的秀女们投去羡慕或嫉妒的眼光。 她是英国公府的嫡小姐,和当初宁国公府的宁流巧是一样的地位,只是宁流巧被封为和顺公主嫁去草原和亲之后,罗锦书便成为了炙手可热的大秀人选。 这位不仅是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是因为喜欢安静的地方,也不喜欢争吵,被人称为睡美人,就像是小透明一般的存在,然而她背后的英国公府却让人难以忽视,那可是在马背上打下来的功勋。 梅三见状,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中的帕子都快被绞烂。 她之前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正妃了,但是当亲眼见到太子选了别人的时候,心里的痛却是难以忍受的,明明她和太子两情相悦,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她牙齿咬着下嘴唇,脸上的笑都快维持不住了,眼眶也红了一片,就差没掉下泪来,突然有些痛恨自己的身份,为什么只是庶女不是嫡女呢? 风幽篁看到梅三的模样,心生怜悯。就在太子即将把金牌子递给那紫衣女子时,突然一阵风吹过,吹落了旁边树上的花朵。 花瓣飘落间,太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手在空中顿住,随后缓缓放下金牌子,转身离开了御花园,只留下一群惊愕的人。 这场选秀以太子的不告而别而落下帷幕,梅三愣愣的看着太子离去的背影,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也许是有一点喜悦的吧! 圣上知晓了很是不悦,把太子叫过来质问道,“好好的选秀宴,你就这么突然走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儿子觉得太子妃该由父皇来定夺才是,只要是父皇选中的,儿臣就娶。” 第211章 选秀风波(1) 圣上听了这话,脸色才由阴转晴,他笑道,“不错,出去历练一番,确实长大了,越来越有储君的风范了。” 君凌知道父皇最想听到什么样的话,他若有似无的笑了下,回到东宫,他一个人站在庭院,想起刚才脑海中浮过的画面,那是他和梅三的初见,那时,风乍起,随着香风而来的是她写过的一张纸,宣纸上写着非常好看的楷体,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当今日他要撂牌子的时候,那阵突如其来的风提醒了他,让他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圣上的旨意很快传达下来,太子的正妃就是那位英国公府的嫡小姐罗锦书,而梅三封为正三品良娣,地位仅在其之下,良娣本有两位,另一位位置空悬,等日后圣上赏赐再填补上去,其余人按照位分分别是良媛三人,承徽五人,昭训七人,奉仪十人。 这下子,太子后院热闹起来,除了太子妃坐落在正殿,可以和太子朝夕相处,紧挨着的就是那位良娣了,梅良娣兴致缺缺,今晚是太子的大婚之夜,他不会来自己这里,外面的喜庆与她无关,她落寞的靠在床头,看着桌上的蜡烛一点点变短。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梅良娣心中一惊,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丫鬟婆子,刚要呵斥,却见君凌推门而入。 君凌看到梅良娣眼中的惊讶,轻声道:“今日大婚,我自是要陪着太子妃,可心里总念着你在此处孤单,便借口有事过来看看。” 梅良娣忙起身行礼,君凌扶起她,两人相对无言。 此时,远处传来喜乐声,梅良娣苦笑一声:“殿下还是快些回去吧,莫要误了大事。” 君凌却握住她的手:“你放心,往后日子还长,我定不会辜负你。”说完,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而后匆匆离去。 梅良娣望着君凌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这深宫中的路不好走,未来充满变数,但此刻,君凌的到来还是给了她一丝温暖和希望。 太子回到正殿的时候,屋子里挤满了人,一大堆的嬷嬷婢女伺候着,想到刚才去梅三那儿清冷的没有人烟,他对梅三的心疼不言而喻,随即呵斥道,“所有人都出去。” 屋子里的声音一静,大家不理解太子在发什么火,喜庆的婚房充斥着一股火药味,一个嬷嬷大着胆子道,“太子爷还没有挑喜帕,喝交杯呢!” “这些孤和太子妃自己会做,用不着你们,”太子的命令虽然不合规矩,但不敢不听,大家陆陆续续的都退出了房间。 君凌坐在罗锦书的身边,帮她掀了盖头,看着这张涂了胭脂的明媚小脸,淡淡道,“你先去洗漱一下,孤不喜欢浓重的胭脂味。” 罗锦书听了也不恼,乖乖照做,回来之后,脸上清清爽爽,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一点瑕疵都没有。 太子别扭的别开了眼,只听太子妃道,“多谢太子殿下。” 太子莫名,问,“孤态度如此不好,你竟然谢我?” “臣妾本就是喜静之人,刚才太子让她们出去,我才自在了许多,而且臣妾也不喜欢涂脂抹粉,这东西搁脸上一天了,让臣妾极为不舒服,所幸太子也是。” 太子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他那带着恶意的无礼举动竟然是对方一直希望的,他也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太子轻咳一声,道:“今日之事,莫要多想,你既已是本宫的太子妃,日后便好生在这东宫住着。”罗锦书福了福身,轻声应下。 “孤想问问,这锦书二字的由来,很好听,”太子与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罗锦书想了想,道,“《晋书·窦滔妻苏氏传》云:苏蕙织锦为回文旋图诗,以赠其被徙流沙的丈夫窦滔,这种用锦织成的字称锦字,又称锦书。” “我阿娘怀我的时候很是辛苦,阿爹在外打仗,得知喜讯却不能回来,阿娘送去锦书,告诉我阿爹不要有后顾之忧,安心在外打仗,所以我阿爹回来以后便给我起了这样的名字。” 原来是这样的故事,太子很喜欢跟她聊天,很舒服,他道,“云中谁寄锦书来,你父母很恩爱呢!想来,你必定是读了不少书吧!” 罗锦书腼腆的笑道,“是读了一点,家里人惯叫我书呆子。” 夜里,二人正准备就寝,却听闻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原来是工部尚书之女苏良媛,她的丫鬟跑来说她家良媛突发恶疾,上吐下泻,请太子前去看望。 太子不是傻子,听到这话更是恼怒,“本宫又不是御医,不知道今晚是什么日子吗?” 他让内监去请太医,自己转身回屋。 太子走进内室,看到罗锦书穿戴整齐,心中诧异。 罗锦书忧心道:“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臣妾想随您去看看。” 太子看着眼前这个淡定从容的女子,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他走近罗锦书,轻轻拉起她的手,“后宫里争宠的手段罢了,孤见的太多了,你是孤的太子妃,不可心慈手软。” 罗锦书微微红了脸,低下头去,轻轻“嗯”了一声,等太医那边传回话来,说是人吃了药没事了,太子和太子妃才安置下来。 第二日清晨,罗锦书早早起身,开始打理宫中事务。她深知这太子妃之位责任重大,不可懈怠。 卯时一刻,后院女子前来请安。 梅良娣也在其中,只见她面色略显苍白,却仍强装笑颜。众人寒暄过后,苏良媛看似不经意地说起昨夜之事,言语间暗示自己无辜遭人陷害才生病。 罗锦书只是静静地听着,末了才缓缓开口:“妹妹既已无大碍,往后还是要小心饮食才是。本宫身为太子妃,定不会让后宫乌烟瘴气,若真有人故意为之,本宫必不会轻饶。”她的话绵里藏针。 苏良媛脸色微变,正要反驳,太子却这时走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众人,径直走向罗锦书,轻声说道:“爱妃辛苦了。” 随后目光扫向众嫔妃,眼神冰冷,“孤希望后宫和睦,莫要再弄出些幺蛾子,否则别怪孤不客气。” 众嫔妃纷纷低头应是,苏良媛也只得咬唇不语。罗锦书看向太子,眼中满是感激与柔情。 梅良娣看着他维护太子妃的姿态,心里空落落的,只不过一个晚上,两人关系就突飞猛进,他本可以不用出现的,但却站在太子妃身边,坚定地走向她,把她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她又算什么呢。 等请安结束之后,太子携太子妃去拜见官家,他们等了一会儿,官家才接见他们,原来刚才在御书房与圣上谈话的是信德王,太子看着信德王出来,微微一礼,君昭看了他一眼,大跨步离开,他们叔侄的关系就是这么冷淡。 太子进去,听见圣上对身边的姚公公抱怨,“真是不让人省心,选秀没去也就罢了,想给他指婚他竟然拒绝,他是打算孤独终老吗?” 姚公公回道,“也不是这么个理儿,听说信德王府的后院也有不少女子的,只是信德王对此并不热衷。” 圣上看到他们进来停止了交谈,太子上前恭敬行礼,罗锦书也行礼如仪。 圣上打量着二人,微微点头,“朕听闻东宫有些风波?” 太子道:“父皇不必忧心,儿臣自会处理妥当。” 第212章 选秀风波(2) 圣人又转头看向了在一边安静不语的太子妃,对她说道,“锦书是吧,以后你跟在太子身边要好好服侍他,有你在他身边照顾,我也能放松一些了,好了,我也不多说了,去向你们母后请安吧!” “是,”太子慢慢退了出去,罗锦书紧随其后。 “等一下,”官家在身后叫住太子,太子回头,等待指示,官家轻咳一声,道,“你母后她最近郁郁寡欢,多陪陪她。” 太子两夫妻对视一眼,心中了然。 两人一路无言来到皇后宫殿前,宫女通传后便引着二人进去。 皇后端坐在主位之上,眼神先落在太子身上,满是慈爱,转而看向罗锦书时却多了几分打量,对她的第一印象还是不错的。 罗锦书恭敬地行礼,“儿媳给母后请安。” 皇后微微抬手示意平身,随后道:“锦书啊,本宫听闻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今日可否为本宫展示一二?” 罗锦书心中一惊,知道这是皇后在试探自己,忙应下。 她看到屋中有一架名琴,她走到那架古琴前,轻轻拨弄琴弦,弹起一首《清平乐》。 曲音悠扬婉转,众人皆沉醉其中。 太子也没想到这个平时文文静静,不显山不露水的大小姐有这样光彩夺目的一面,他心中对她的敬意与日俱增。 一曲终了,皇后似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太子说:“太子,你觉得你这媳妇如何?” 太子回道:“儿臣觉得锦书甚好。”皇后笑了笑,“既如此,往后你们定要相互扶持。不过这宫中规矩众多,锦书初来乍到,还需好好学习才是。” 罗锦书再次欠身,“儿媳明白,定会用心学习。” 他们在皇后的慈元殿待了许久才出来,太子便让太子妃先回去了,自己则去了上书房跟殷先生学习。 罗锦书独自回住所的路上,路过御花园,却瞧见一位打扮艳丽的女子正指挥丫鬟折花。 那女子见罗锦书走来,眼中闪过算计,故意大声说道:“哟,这不是太子妃嘛,怎么不见太子殿下陪着呢?” 罗锦书认出这是昨晚装病膈应人的苏良媛,微微一笑并不搭话。 苏良媛见她不应声,更觉恼怒,走上前拦住去路,“怎么,太子妃这是瞧不起我?” 这时,远处传来太监的高喊声:“贵妃娘娘驾到。” 苏良媛脸色一变,赶忙退到一旁。贵妃坐在轿辇之上,看了看两人,笑着对罗锦书说:“太子妃真是大度,本宫方才都听到了,这宫里有些人呐,就是没规矩。” 苏良媛吓得连忙跪地求饶,贵妃又对罗锦书说:“你是太子妃,东宫的女主人,一些没规矩的莫要往心里去,好好调教调教,如果有处理不了的人或事,尽管来找本宫。” 罗锦书福了福身子谢过贵妃。贵妃离开后,苏良媛偷偷瞪了罗锦书一眼,也不敢像先前那么嚣张了。 罗锦书特别不喜欢这种明争暗斗,她只会觉得做这种无聊的事的人很幼稚,没把她放在心上。 对于锦书来说,与其卷入这无休止的纷争之中,还不如静下心来提升自己,用实力说话。 毕竟,只有自身足够强大,才能在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中立稳脚跟。 风幽篁结束早朝后,脚步匆匆地跟随着兰一臣一同离开了皇宫。他们穿过繁华热闹的京城街道,来到了兰一臣位于城中幽静一角的家,准备商量一下刚才上朝时提起的泰山封禅大典,这种盛大的朝会往往是最容易收受地方贿赂的,所以不容轻视。 风幽篁如往日一般,轻车熟路地朝着猫舍走去。他满心欢喜,想着又能见到那只可爱且通灵性的琥珀了。 然而,当他走到熟悉的地方时,眼前的景象让他惊愕不已——原本应该矗立着猫舍的位置如今空空如也! “子澶哥哥,琥珀不见了!”风幽篁说完四处寻找,却被木兮拉住了,看他难过的对自己说,“琥珀没了,它已经死了。” 风幽篁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她急忙上前几步,仔细查看四周,希望这只是一场误会或者恶作剧。可是无论她怎么寻找,都再也找不到那个温馨的猫舍和它里面那只活泼好动、总是能给她带来欢乐的琥珀。 风幽篁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一种失落感油然而生。 “到底是怎么回事,琥珀那么乖,怎么会说没就没的呢?”风幽篁看向兰一臣的时候,看到兰一臣眼中闪过的痛色,那是无法言说的难过。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与琥珀相处的点点滴滴,琥珀那灵动的大眼睛,柔软的毛发,还有它每次见到风幽篁时欢快的叫声,想要食物时尾巴摇的那么高……这些美好的回忆此刻如同锋利的刀刃,刺痛着风幽篁的心。 木兮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说,兰一臣不想再听一遍那些糟心的事,先进了书房,风幽篁看着紧闭的书房门,抿了抿唇,她一直在忙自己的事,她都没有注意到他情绪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是她大意了。 ““子澶哥哥,该吃饭啦!”伴随着清脆悦耳的呼喊声,风幽篁迈着轻盈的步伐来到了书房门前。她伸出白皙修长的玉手,轻轻地叩响了那扇紧闭着的房门。 此时正值午饭时分,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了书房内,给整个房间都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辉。 屋内的书桌上堆满了书籍和文稿,而坐在书桌前的兰一臣正聚精会神地翻阅着手中的书册。 听到敲门声后,他缓缓抬起头,脸上露出了一如既往温和的笑容,回应道:“知道了,我这就过来。” 说罢,兰一臣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来。他整理了一下身上微皱的衣衫,然后迈步走向门口。 当他打开房门时,看到站在门外的风幽篁正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那阳光的笑容让他不禁微微失神。 不过很快,他便回过神来,微笑着说道:“走吧,我们去吃饭。” 他们俩没有谁再提琥珀的事情,不是不关心了,而是这是不可言说的心事,它虽然不在了,可它存在的痕迹不会消失,而是会永远存在他们的记忆里,珍藏在他们的心里。 殷一寒回家可没有那么轻松了,长公主不是一般的生气,这种形式的先斩后奏,离家出走直接触发了她的逆鳞。 长公主身边的嬷嬷找来时,殷一寒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地朝着长公主院子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仿佛有千斤之重。因为他心里很清楚,等待他的将会是一场三堂会审。 当他终于踏进去,一股压抑而紧张的气氛瞬间笼罩了整个屋子。长公主正端坐在大堂中央,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那愤怒的眼神似乎能喷出火来。显然,对于殷一寒这次的行为,她已经怒不可遏。 要知道,长公主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果不其然,还没等殷一寒开口解释半句,长公主便一声令下,将他关进了自己的房间,并严令禁止他踏出房门半步,道,“你胆子是越发的大了,等到你悔过了再出来。” 面对母亲这般严厉的惩罚,殷一寒却出人意料地选择了默默接受,没有丝毫反抗之意。 或许他也深知自己此次犯下的错误实在太大,又或许是他不想再激怒已然怒火中烧的长公主。总之,此刻的他只能乖乖待在房间里,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 第213章 选秀风波(3) 此次事件之严重性超乎想象,即便是一向对其关爱有加、有求必应的太子,长公主也铁下心来不许殷一寒前往上书院学习。 不仅如此,为了能让他得到更好的教导与指引,长公主更是不惜大费周章地特地邀请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师父亲临长公主府邸,以便能够面对面地亲自教授于他。要知道,这位师父可不是轻易就能请到的人物。 而在此事上,哪怕是权倾朝野、位极人臣的右相出面说情,所起到的作用也是微乎其微,一向对其言听计从的长公主一反常态,道,“都是你平时太惯着他了,他才这么无法无天,你知道他去的是哪里吗,有瘟疫的地方,万一感染了你叫我怎么办啊?” 殷明想到这种可能性,心里也是一个激灵,默认了娘子的做法。 风幽篁没有再回王家居住,回到了圣上赏赐的府邸,风幽篁起了个大早,在回廊呼吸早晨的新鲜空气。 清晨时分,太阳刚刚升起,金色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了地面上。微风拂过,带来了阵阵花草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正当风幽篁沉醉在这美妙的氛围之中时,她不经意间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竹枝院。只见那里早已有人影闪动,仔细一看,原来是她的哥哥——风寒竹正在专心致志地练剑。 风寒竹身姿挺拔如松,手中长剑闪烁着寒光,每一次挥动都带着凌厉的气势和精妙的招式。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让人不禁为之赞叹。 风寒竹也感受了她的视线,一个跳跃之后把剑收了回来,向她的方向飞奔而来。 “今儿起这么早,不是休沐吗?”风寒竹擦了一把额头上晶莹的汗,接过了风幽篁递给他的水囊,他迫不及待地打开盖子,仰头便是一通猛灌。只听得“咕咚咕咚”的声音不断响起,那清澈甘甜的水瞬间滑入了他的喉咙之中。 不一会儿功夫,风寒竹就喝下了大半囊水,但似乎仍未解渴。于是,他干脆停下动作,直接将剩余的水全部倒在了自己的头顶之上。 刹那间,清凉的水珠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洒落下来,顺着他乌黑浓密的头发缓缓流淌。先是流过脸颊,带来丝丝凉意;接着又滑过脖颈,浸湿了衣领。 这一番操作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变得清爽宜人起来,令人不禁感到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感。 “平日里要上朝得早起,已经形成习惯了,到了点就不想再睡了,还不如起来转一转。” 风幽篁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打着哈欠,缓缓地朝着自己所住的院子走去。就在他快要抵达院门之时,只见郁燕神色慌张、脚步匆匆地迎面奔来。 尚未等风幽篁开口询问,郁燕便迫不及待地说道:“二爷啊!大事不好啦!咱们府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个人,从清晨开始就一直跪在那里不肯离去,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非要见您一面不可呢!” “你别急,慢慢说,那个人现在还在府门口吗?”风寒竹跟在风幽篁身后也听到了,拉着风幽篁道,“走,我们一起去看看。” 门口跪着一个披麻戴孝的青年,他皮肤黝黑,身上的衣服也有被缝补的痕迹,一看就是家境不富裕,风幽篁上前想拉起他,“壮士,有什么话起来再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哪能轻易跪拜的?” 那位青年看见自己一直心心念念、期盼已久的人物出现后,顿时激动万分,他脚步踉跄着奔上前去,然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紧接着便开始不停地磕起头来。 那磕头声犹如雨点般密集而响亮,仿佛要将地面都砸出一个坑来。然而,任凭周围众人如何劝阻,这位青年始终不肯起身。 只见他满脸泪痕,声音颤抖地喊道:“青天大老爷啊!您前往郑州为老百姓所做的那些好事,如今早已是家喻户晓!小的今日好不容易才找到您,就是想恳求您发发慈悲,帮帮我这个可怜之人吧!我的父亲怀璧其罪,前日去世了,恳请您能够为他洗刷冤屈,让他重获清白。还有我们家挖到的那件宝物,也被人给夺走了,请大老爷务必帮我讨回公道啊!” 说到最后,青年已是泣不成声,身体因为过度悲伤和激动而不住地颤抖着。 风幽篁大概了解了他的情况,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待本官了解清楚前因后果,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只是你先起来,我们进府去说,好么?” 青年也知道自己引起了街道的拥堵,被风寒竹拉着进了府中。 到了会客室,翠嬷嬷把茶端上了,青年拘谨的接过来,喝了一口,便自我介绍起来,“小的叫卢森,家里是本分的农民,有一块地种着,说不上富裕,但温饱也足够了。” 风寒竹和风幽篁静静听着,他接着道,“只是没想到飞来横祸,我父亲在耕田的时候无意间挖到了一件石头,本以为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没想到有一个琢玉师父看到了说是不可多得的美玉,后来经他打磨之后果然变得价值连城,我们一家人都高兴坏了,以为可以卖了过上好日子,谁想到听闻泰山封禅大典要到来,各方官员都想向上面进献好物,府尹得知此事,说那美玉属于公家之物,便从我父亲手中夺走了,我父亲急火攻心,便去了。” 说到这里,卢森又是泪流不止,风幽篁听完始末,问道,“你为何不去找大理寺呢?” “大老爷,小人位卑言轻,大理寺怎么会受理这种小案子,小人想,您是户部之首,也是好官,必然不会不管的。” “这不就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吗?”风寒竹听完忿忿不平。 “这块田地既然是归你父亲所有,那东西自然是属于你们家的,府尹没权力抢夺,这样,你先回去,我去找府尹一趟,如果能和解就最好了,若不能,我就写折子呈给圣上,圣上一定会秉公处理。” 卢森双手抱拳,“多谢大老爷,多谢大老爷。” 本以为能休闲一日,现在看来是奢望了,风幽篁出了一趟门,去了京兆府衙门,谢俞本来在眯着眼睛享受小厮的按摩伺候呢,一听户部尚书上门来了,惊得他鲤鱼打挺,忙正衣冠,让人先去前厅招呼。 “风大人,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谢俞讨好着上前打招呼,脸上浮现谄媚的笑容。 风幽篁四处走了走,发现这里不是一般的富庶,院子里摆着的七星海棠是难得的佳品花卉,屋子里的摆件都养眼精致,买下需要不小的数目,看来这些年,府衙没少捞百姓的油水啊! ““你知道你犯了多大的事吗?”风幽篁语不惊人死不休,死死地盯着对方,让人不寒而栗。 他的声音犹如晴天霹雳,谢俞身子猛地一抖,试探道,“风大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下官一直兢兢业业,没出过什么差错。” “是嘛,苦主都求到我面前了,你说你毫无过错,你可真是会睁着眼睛说瞎话啊!”风幽篁揶揄中带着讽刺,丝毫不给他留情面。 谢俞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位大人,仍然笑脸以对,“风大人是不是对我有所误会,到底是谁到您那儿告我的状,他一定是不怀好意,你可千万不能上当啊!” 风幽篁冷冷一笑,“谢大人不会以为,我听风就是雨,不辩是非吧!” 第214章 选秀风波(4) 谢俞这下就听不惯了,脸上的笑容顿时收了起来,道,“风大人,你这话说的就有些过了吧,我好言好语的以礼相待,你却都不问清楚,一棒子把我打死,下官虽在您的品阶之下,但也不是任人侮辱的。” “这么说你还真的受委屈了,那你可认识一个叫卢森的人?”风幽篁看他的愤怒不像作伪,心里嘀咕着,该不会真的冤枉他了吧? “卢森,就是那个向你去告我状的人,可我不认识他呀?”谢俞皱着眉头,眉头都开始打结了。 “听说你最近手里得了一块好玉,是从别人手里抢过来的吧?那块玉就是卢森的父亲在他自己的田地里挖出来的,我相信你记性应该不会太差,把这件事忘到脑后了吧!”风幽篁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谢俞仿佛想到了什么,沉吟了一下说道,“确实有这么一件事,不过那是偶然获得,并不是抢夺,我甚至还是给了报酬的。” “这就有些奇怪了,你们两个人的说法大相径庭,你说我到底应该相信谁的话呢?”风幽篁笑的意味深长,“真相只有一个,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他说的就是假的。不管是真是假,总会水落石出不是吗?” 谢俞一脸正派,“我虽然做事圆滑,甚至可能还会有一些小心思,但真没有那么龌龊,我发誓。” 他说着将右手举起了三根手指,能把自己剖析的这么明白的,风幽篁还是第一次见,她不清楚到底是谁说的是真的,但她知道真相就在面前,她需要自己去挖掘。 风幽篁站起身来,踱步思考着。片刻后,她看向谢俞道:“口说无凭,你可有证人或者证物证明那玉是你正当得来的?” 谢俞忙道:“当时交易时有一位老玉匠在场,他可为我作证。只是不知这位老玉匠如今身在何处。” 风幽篁微微眯眼,“那卢森那边也声称有证人,看来得把两边的证人都找来才行。” 于是风幽篁派人去寻找两位证人。几日后,证人带到。 老玉匠颤巍巍地拿出一份记录着交易详情的纸张,上面还有双方的手印。而卢森那边所谓的证人却是眼神闪烁,言语含糊不清。 风幽篁心中已有定论,冷声道:“卢森诬陷朝廷命官,其心可诛,拉下去重罚。” 卢森被拖走时还大喊大叫说是有人陷害他,还痛心疾首的说,你们这些当官的都是一丘之貉。 处理完此事,风幽篁对谢俞道:“此次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谢俞恭敬回道:“大人也是公事公办,下官怎敢怪罪。” 卢森被挨了十几个板子皮开肉绽的,再看到风幽篁的时候,不再像以前那样摇尾乞怜,把他当做救世主,而是用一种看待仇人的目光,冰冷冷的注视着她。 风幽篁完全能理解他的心情,却并没有被他的这种情绪所影响。她把他带上了自己的马车,看着他趴在一边,虽然痛苦却并没有叫出声音,只咬着牙不说话的样子,这才慢吞吞的开了口。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想必你现在已恨极了我,毕竟在你眼中,我和你口中的谢大人是一丘之貉,不是吗?”风幽篁嘴角的弧度微弯,显然是有笑意的。 卢森连见都不想见到他这张脸,闭上了眼睛,“算我识人不清,我阿爹的仇我自己来报。” “你怎么不想想,为什么你带来的证人不利于你呢?”风幽篁说话出其不意,卢森也想了起来,刚才脑子里一直痛恨自己的愚蠢行为,却忘记了真正把他害得这么惨的人。 “那个证人是当初给我爹的石头鉴定出那是一块好玉的玉匠,他对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很了解,怎么可能会反水呢?”卢森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件事。 风幽篁笑了笑,“你请的那个玉匠估计已经被人收买了,你别着急,我虽然在谢大人面前罚了你,自然会让那个玉匠放松警惕,我们现在就去他们家问清楚这件事情的始末。” “所以……你其实是相信我的是吗?”卢森这才抬起头,有些疑惑的望着她。 风幽篁轻轻地点了点头,“嗯,从一开始便信你。” 卢森心中五味杂陈,既有感激又有愧疚。 马车很快来到玉匠家门口,门没有关严实,一推就能进去了,风幽篁带着卢森大大方方的进去了。 屋内,玉匠正数着大把银票,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风幽篁使了个眼色,卢森忘记了身上的疼痛,怒不可遏地冲上前去,一把揪住玉匠的衣领。 玉匠大惊失色,待看清是卢森后,更是吓得瘫软在地。 “说,是谁指使你陷害我的?”卢森怒吼道。 玉匠忙跪地求饶,“这都跟我没关系呀,从始至终这件事我本来就是局外人,我是拿了老玉匠的一些东西,但那块宝玉本来就是我先发现的,他看中了,给我一些补偿,这也是合情合理的呀!” “你是说桌上的这些金银珠宝是那位老玉匠给你的,他有没有说,什么人指使他这么做吗?还是他的个人意志?”风幽篁一点一点的剖析。 玉匠忙不迭的点头,“做我们这个行业的,本来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行业竞争也非常的激烈,况且老玉匠深得谢大人的赏识,这段时间特意为他搜罗奇珍异宝,从我这知道有这么一块美玉,自然是打它的主意,我便把美玉的拥有者告诉他了。” “看来这位老玉匠才是最大的可疑之人,”风幽篁抿了抿唇,拦住了还想动手的卢森,“我们去找那个老玉匠。” 卢森喘着粗气停了下来,他额头上冒了冷汗,刚才过于激动,忘记了臀部的疼痛,如今这疼痛就像针扎一样一层一层的涌上来,他扶着门柱子,面对外面炎热的太阳,好像看到了无数的星星。 风幽篁扶了他一把,“你没事吧?” 卢森摇了摇头,“没关系的,我可以撑下去,现在就去找那个老玉匠,否则吃了他跑了怎么办?” 两人匆匆赶到老玉匠的住所,却发现大门紧闭。卢森用力敲门,无人应答。风幽篁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示意卢森绕到后门查看。 卢森忍着痛走到后门,竟发现门没锁。他们悄悄进入屋内,屋内一片凌乱,像是有人匆忙收拾过东西准备逃走。 “这老东西,不会跑了吧?”卢森气愤的一掌敲在桌面上,风幽篁没他那么激动,上前摸了摸茶壶的杯壁,说道,“还是温的,应该没有走远,估计是知道我们去了玉匠那,所以心虚了。” “你先回去休息吧,找人的事情当然还是我大哥最在行了,”风幽篁宽慰了他一下,回去找了哥哥,让他带皇城司的兄弟们一起出去寻找。 风寒竹一呼百应,好兄弟也很讲义气,都跟着他一起出来找人,季末边走边说,“竟然有这样的孙子,等我把他找出来,狠狠揍他一顿。” 季未傻傻的跟在后面喊好,风寒竹喊道,“找到人就行,不要把人打死了,还要找他做证人呢。” “你就放心吧,他们也只是说说而已,”戴渊倒是没有走到那么急,跟在他的身边,范七也在他另一边点了点头。 大家正在四处寻找的时候,风幽篁也没有闲着,他仔细思考了一下老玉匠可能会去的地方,却突然想到了一个人——谢俞,这位谢大人会不会把他藏起来了呢? 第215章 选秀风波(5) 谢俞看着去而复返的风幽篁不禁头大,“风大人怎么又来了?那件事不是已经解决好了吗?” 风幽篁笑着说道,“谢大人这么紧张做什么?只是有件小事想问问你,你找来的那个老玉匠如今现在在何处?” 谢俞被这话问的摸不着头脑,“当然是让他回去了,难不成还要留他在这做客?” “卢森的那位证人已经招供了,他收了老玉匠的贿赂,等我们去找老玉匠的时候,却发现人去楼空,我想着你与他关系不错,也许会知道点什么,”风幽篁笑眯眯的说着。 就算谢俞对他再有所不满,看着他这张笑脸,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也只能自认倒霉。 “这您真的是问到我了,我真的不太清楚,要不我派我府衙里的人去问一问,找一找。”谢俞没想到这人这么执拗,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对这件事还没有放弃追查。 风幽篁没有拒绝,“那就辛苦谢大人了。” 谢俞虽应下此事,但心中暗暗叫苦。他深知这老玉匠一旦失踪,事情便愈发复杂起来。 谢俞立刻吩咐手下人四处探寻老玉匠的下落,自己则陪着风幽篁在厅堂等候消息。 期间,风幽篁看似悠闲地品茶,眼睛却时不时地打量着谢俞,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 不多时,一个衙役匆匆跑回禀报道:“大人,找到了一处可疑之处,那老玉匠似曾在城郊破庙出现过。”谢俞看向风幽篁,只见他放下茶杯站起身子,“那便去看看吧。” 二人赶到城郊破庙时,风寒竹和他的兄弟们也已经先一步到了,老玉匠浑身脏兮兮的,包袱里却鼓鼓囊囊的,似是揣了不少的好物件,季未也不管不顾的把他的包袱夺过来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一些名贵的玉器古玩。 “老玉匠,好好的,为什么要跑这么远呢?莫不是心虚害怕了吧?”季末粗鲁的推搡着他,两个衙差走上前把他押到了府衙。 众人跟着来到府衙大堂。 风幽篁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谢俞审案。谢俞一拍惊堂木,喝问道:“老玉匠,你为何无故出逃,包袱中的贵重物品又是从何而来?” 老玉匠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大人,小的冤枉啊,这些东西都是外地人托我打造的,小的只是想带着成品去找雇主,怎就成了逃跑了呢。” “真的有这么巧的事吗?听说你前些天给了卢森作证的证人好些金银细软,可有此事?”风幽篁在一旁插嘴,“你是想让他帮你隐瞒一些什么吗?” “大人说的话,小的真的听不懂,只不过是因为他先找到的那块美玉,我想着献给谢大人,所以想从他那儿作为交换,让他不要与我争夺,毕竟这同行业的营生并不容易,大家都是糊口饭吃。” “照这么说来,你真的一点错都没有,那卢森家的东西,是他心甘情愿奉上的吗?还是你们使的什么手段,让他把那块美玉上交的?”此时卢森也在场,他有些恼恨自己当时没有跟着父亲一起去,否则一定知道实情。 老玉匠擦了擦额头的汗,“那些契约文书你们不是看到了吗?这还能有假。” “你说的不错,上面确实有手印,但是,老人家连字都不识几个,怎么知道文书上的内容是什么?如果你们哄骗了他,让他签下不该签的东西,谁又能知道呢?” 谢大人也有些懵,没想到这一层面,他只知道这美玉是这老玉匠亲自交到他手里的,是想给他卖个好,但若是这是不义之财,或是强取豪夺来的东西,那他这个官儿当的就有点儿不清白了。 “还不快从实招来,”谢俞一拍惊堂木,老玉匠听到惊堂木声,身子猛地一抖,眼神开始闪烁起来。 “大……大人,小的虽没读过书,但也是老实本分之人,怎会做出这种欺诈之事。” 风幽篁冷笑一声,“那你可知,我们已寻得当日代写文书之人,只要将他找来当堂对峙,你便无可辩驳。” 老玉匠脸色瞬间煞白,瘫坐在地上,“大人饶命,小的一时鬼迷心窍啊。那卢森之父本就不肯让出美玉,小的为了得到它才出此下策。” 卢森听闻,双眼通红,咬牙切齿道:“你这恶贼,害得我父郁郁而终。” 谢大人怒喝道:“大胆刁民,竟敢在本官眼皮子底下行如此卑劣之事。来人呐,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再关进大牢听候发落。” 老玉匠不断求饶,却无人理会。 卢森向谢大人和风幽篁磕头谢恩。谢大人心中暗叹,还好及时查明真相,不然自己险些被牵连。 谢大人也向风幽篁道谢,“多亏了风大人明察秋毫,否则下官恐怕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不过风大人怎么如此未雨绸缪,把写文书的都给找来了?”这种下一步棋就想到后三步的人,谢俞真的是很佩服。 风幽篁眨了眨眼,“什么写文书的人,这我哪里知道,不过是诈他一诈罢了。” 呃…… 风寒竹则一脸轻松的对谢俞说道,“这都是我弟弟的一贯操作,谢大人适应就好了。” 此事虽暂时告一段落,然而风幽篁还是语重心长的对谢俞说道,“泰山封禅本是为国为民的好事,如今却成为了各大商贾讨好权贵的一种方式,特别是伤害了百姓的利益,那就得不偿失了,希望谢大人引以为戒,不要再做这种投机取巧,谄上媚下的事情。” 谢俞连连点头,“风大人放心吧,您说的我都明白,被您这么一吓,我哪里还敢做这样的事啊?” 至于那块美玉,谢俞打算物归原主,把它交还给了卢森。 卢森连连道谢,感慨遇到的都是好官,然而风幽篁对他说道,“穷人露富是大忌,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如今你身怀美玉,想要避免你父亲的事情再次发生,还是尽快把它脱手吧!” “谢大人劝诫,小的也早已有这个打算,有时候这突如其来的财富未必是好事,还是以前安稳的日子更适合我们。” 风幽篁和风寒竹他们出了府衙之后,想感谢他的这些兄弟帮忙寻找,带他们去了笑颜居吃饭。 笑颜居虽然走了一个绿绮姑娘,但是又出了新的样式,多了两位说书先生,一老一少,相得益彰。 老人家说书,少年在旁边拉二胡,大堂里人满为患,他们不得已去了二楼包厢。 包厢里,戴渊趴在窗户台子上听下面说书,时不时的往嘴里塞一颗花生,范七喝着酒,一派潇洒自在,季末和季未两个人吃的狼吞虎咽,还想给风幽篁倒酒,却被风寒竹给拦住了,“我弟不喝酒,给我就行。” 风幽篁看他一眼,叮嘱道“你也少喝些,不然我可掰不动你。” “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楼下说书先生说的抑扬顿挫,风幽篁也忍不住支起耳朵去听一听。 只听得那说书先生正讲着一段奇闻轶事,说是前朝有位皇子征战归来,却被奸人所害,全家抄斩,唯有幼女流落民间。 风幽篁听到此处,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涟漪,联想到自己在官场中的遭遇,暗叹世事无常。 这时,范七突然放下酒杯,神秘兮兮地说:“你们可知,这笑颜居背后似有贵人相助,才能如此推陈出新。” 众人皆好奇地看向他。范七接着压低声音道:“听闻这贵人出自皇宫,不简单哦!” 第216章 选秀风波(6) 大家虽然都有八卦的心思,但是在这种事情上却讳莫如深,听到这儿戛然而止,风幽篁换了个话题,“太子刚刚大婚完,圣上便又想要乱点鸳鸯谱,把目光放在我身上了,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风寒竹皱眉,“怎么之前没有听你提起过?” “这段时间不是一直忙吗?现在说也不晚啊。我怕的就是圣上突然赐婚,搞得我一个措手不及,连拒绝的借口都没有想好。” 别人不知道,风寒竹怎么可能不知,他也不禁着急起来,“不如你就对圣上说,你哥哥我还没有成亲,这长幼有序,不能乱了分寸呢。” “其实我也想过这个借口,不过现在弟弟比哥哥早些成亲的也不是没有。万一圣上听到我这么说,直接也给你赐了一个姑娘,那可怎么办?”风幽篁摸着下巴,偏头看着他。 想到那个画面,风寒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虽然平时放荡不羁爱自由,喜欢尝姑娘嘴上的胭脂,但在这个时代成亲生子,他可从来都没有想过。 “嗯,那好弟弟,你还是换一个借口吧!”风寒竹忙不迭的说道。 其他人似乎不太理解,季末说道,“成亲生子,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如果你还没有遇到合心意的女子,不妨就等着包配婚姻嘛,圣上赐的婚一定差不到哪儿去。” 季未随之点点头,“有个媳妇儿暖被窝可好了,回家以后知冷知热的伺候着你,让你全无后顾之忧,不好吗?” 风幽篁:呵呵,我谢谢你! 戴渊趴在窗台边,眸子动了动,然后朝他们的桌子边走,坐在了风寒竹的旁边,“像我们这样的浪子,每天不愁没酒喝,没饭吃,就已经很知足了,何必找个婆娘管东管西的,你说是吧?” 他是看着风幽篁说的,风幽篁感激的朝他笑了笑,“果然最懂我的还是戴大哥了,兄弟们替我出出主意,帮帮忙嘛!” 这时,一直沉默的范七开口道:“要不就称病?说染了重疾,不宜成婚。” 这种疾病自然是有关于男子的方面能力的,可若是这种话说了出去,大家该怎么看他呀? 风幽篁眼睛一亮,“我觉得可行,范大哥,还得是你呀!” “可是这种事情传扬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吧?”季末觉得不太妥当,这放任何男子身上都是奇耻大辱呀! 风幽篁却不在乎,“之后想娶妻了,再说这病好了不就行了。” 风寒竹拍着风幽篁的肩膀笑道:“好弟弟,此计甚妙,既推脱了赐婚之事,也让所有的姑娘对你突然却步。” 风幽篁松了口气,只要能躲过这次赐婚,日后再慢慢谋划其他事情。 只是他心中隐隐有种预感,此事恐怕不会如此轻易了结。 毕竟君命难违,圣上若是铁了心要赐婚,甚至因为可怜他身有残疾找他帮他治病,那有他的谎言就不攻自破了。但此刻,也只能先将眼前危机化解再说。 ———— 自太子大婚那日宿在太子妃那里,之后的日子便是去太子良娣那儿,和梅三恩爱缠绵,罗锦书倒是没有说什么,反而其他人蠢蠢欲动起来,纷纷跑到太子妃面前说道说道。 特别是苏良媛,她一日都没有得到过太子的垂青和宠幸,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苏良媛阴阳怪气的说道,“姐姐脾气就是太好了,大婚这几日太子都应该陪在姐姐身边,可是梅良娣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只知道霸占着太子殿下,这也就算了,也不知道劝太子殿下雨露均沾,让其他姐妹们都能够和太子说说话,聊聊天。” 花园里的凉亭还是很凉快的,罗锦书笑容淡淡的,听着这种挑拨的话,看了一眼苏良媛,她眼底的嫉妒都要溢出来了,不禁暗暗咋舌,原来嫉妒的女人是这么丑陋的模样,她一定要引以为戒。 等她终于说完了,罗锦书将玉碗推到她的面前,说道,“天气这么热,你也说得口干舌燥了,先喝点酸梅汁吧!” 苏良媛见她不骄不躁,泰然自若的样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太子妃也太镇定了吧,她一点也不着急的嘛,她不情不愿的喝了点酸梅汁,解了心中的燥热,这才听罗锦书慢悠悠道,“太子不是我一个人的,他想去哪个院子坐坐都是他的选择,我无权干涉,至于你说的雨露均沾,就更不需要我提醒了,太子从小住在深宫,难道不知道这个规矩吗?至于你,在我大婚之夜就想把太子叫走,不合规矩,不懂尊卑的是谁不用我多说了吧!” 苏良媛哑口无言,没想到罗锦书这么能言善辩,是她之前小看她了。 “姐姐,你误会了,妾身之前是真的生了病,并不是装模作样,若是姐姐因为此事耿耿于怀,妾身现在就跟您道歉,”苏良媛委屈巴巴的说道。 罗锦书“哦”了一声,也没说原谅或是不原谅,看着远处的风景,苏良媛觉得没趣,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这一眼却让她妒火中烧。 不远处,太子牵着梅良娣的手,样子亲昵,旁若无人,看到花园里互相追逐的蝴蝶,手指着让身边的人去看,然后摘了一朵长势颇好的粉玫瑰,插入了女子的发髻,还夸她好看。 梅良娣脸上幸福的笑容不是伪装,在亭子里的人看的分明,罗锦书只有一点点羡慕,反倒是看身边的人气炸了的模样觉得有趣,一副旁观者的姿态,不气也不恼。 苏良媛可没有那么淡定,她手里的帕子快要被她搅碎了,心里酸楚的冒泡泡。 等太子看到她们存在的时候,也没有放开牵着梅三的手,走到她们面前的时候一脸的自在,“你们也在这儿啊,太子妃,正好有话和你说,明儿是你回门之日,我在东宫门口等你。” 罗锦书点了点头,他若不提,自己也是要问的,太子说完,正要带着梅良娣离开,苏良媛不干了。 “太子殿下,您今晚可要去我屋子里坐坐,妾身为您弹琴,可好?”有时候,主动出击也是一种机会。 太子斜瞟她一眼,冷哼一声,“在太子妃和梅良娣面前,你插什么口?既然如此不懂规矩,本太子便叫人好好教教你,来人啊!” 身后的公公站了出来,低眉顺眼道,“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你请嬷嬷好好教一教苏良媛规矩,学不好不准吃饭。” “喏,”公公得了指令,叫来掌事嬷嬷,对苏良媛做了个请的动作。 苏良媛吓得泪眼汪汪,所有的小伎俩,小心思都抛在了脑后,直接跪在了太子面前,手紧紧拽着他的衣服下摆,可怜兮兮地说道,“嫔妾知道错了,嫔妾以后一定不再犯了,求太子饶了我这一次吧!” 太子被她拽的衣服都有了褶皱,非常不悦,道,“还不快点把人带下去,在旁边站着干什么?” 嬷嬷她们这才有所行动,她们力大腰圆,做惯了力气活,柔弱的娇小姐哪里是她们的对手,被拉着下去了,远远的还能听到她的哭喊。 梅三有些不忍,对太子道,“殿下,这样对她是不是太残忍了。” 君昭摸了摸她的耳朵,“只是小惩大诫,以后她就不会再肆无忌惮了。” 太子妃还在这儿看着,梅三很是不自在,耳朵都红了一块,罗锦书也看到了传说中的耳鬓厮磨,她觉得这儿的风景都有些不美了,秀恩爱去别处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在她面前找存在感。 第217章 选秀风波(7) 不知不觉中元节已经到了。 风幽篁和风寒竹父母双亡,想要回家祭祖,必然要提前出发,索性风寒竹请假很容易,然而风幽篁事务繁多,想请这么几天假便有些麻烦了。 风幽篁的直属领导是官家,自然要得到圣上的首肯才行,只是因为要举行封禅大典仪式,所有的官员恨不得把一天十二个时辰掰碎了用,想要请假是很困难的。 风幽篁便对他的哥哥说,“这次就劳烦兄长一个人去了,替我给父亲母亲坟前上炷香,等我忙完了这段时间,再请假到他们的坟前说一声抱歉。” 其实他们来到这个朝代的时候,还没有感受几天温暖便已经家破人亡,所以对那对所谓的父母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基础,然而这个时代最看重的便是孝道,该有的礼节还是要做到位的。 风寒竹能够理解,他拍了拍风幽篁的肩膀说道,“你放心吧,父母亲不会责怪你的,我会在他们面前替你好好解释。” 风寒竹收拾好行囊准备出发,风幽篁亲自将他送到城门外。 风寒竹骑上马,叮嘱道:“弟弟,在这官场做事你千万小心,如果出了什么事儿,找我那几个弟兄。” 风幽篁点点头,“兄长放心,我心中有数。” 风寒竹离开后,风幽篁转身回朝。 刚踏入宫门,就听闻圣上召集众臣商议封禅大典最后的细节。风幽篁赶忙前往朝堂,朝堂之上气氛压抑,众人皆小心翼翼。 这时,一向与风幽篁没什么深交的御史大夫突然站出弹劾风幽篁,称其不孝,连中元祭祖都不参加,定是内心对圣上不忠。 风幽篁心中一惊,没想到对方会借此发难。但他很快镇定下来,向圣上禀明自己事务繁忙,已托兄长前去,且自己也会尽快弥补。 圣上听后微微皱眉,思忖片刻后说道:“朕知晓你一心为国,但孝道亦不可废,待封禅大典之后,朕准你回乡祭祖。” 风幽篁连忙谢恩,暗自松了口气,同时心中警惕起来,知道日后要更加小心应对这些暗中的算计。 下了朝之后,风幽篁拦住了转身欲走的御史大夫方孟尧,有些不解的问道,“方大人刚才在殿前为何弹劾本官呢?” “风大人莫要误会,我是御史大夫,职责所在,自然是要对百官言行监督考量,绝非是针对你一人,”方孟尧说的义正言辞,好像自己是多么的光风亮节。 风幽篁可不相信他这套说辞,只是抿唇笑笑,让他离开了。 如今身为左中丞的谢裴煜,路过他的身边时,看着他傻傻的不自知的模样,好心的提醒了一句,“听说前些日子风大人找了京兆府尹谢俞的麻烦,不知是否?” “谢大人何出此言,只不过是有些事想要问清楚,我和谢俞谢大人可并没有什么过节,何来找麻烦一说?”风幽篁不知他为何提起此事,心里却有一种不好的猜测。 “不管是不是误会吧,听说御史大夫方大人与谢俞可是好友,你说一向与你没什么关系的方大人,刚才在殿前为何要说你的事呢?”谢裴煜点到为止,转身离开。 风幽篁恍然大悟,这是为他的好友抱不平,故而找自己的错处,让她不痛快吗? 想动其中的关窍,风幽篁一口气堵的上不去下不来,就是别人口中的如梗在喉吧,兰一臣走到他身边关切的问道,“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刚才他们对你说什么了?是不是因为刚才在殿前的事情?” 风幽篁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对着兰一臣说道:“无妨,不过是些朝堂上的勾心斗角罢了。” 兰一臣皱了皱眉,“看来并非如此简单,你若信得过我,不妨同我说说。” 风幽篁看了看周围,拉着兰一臣到了一处偏僻角落,将方才之事告知于他。 兰一臣听后冷笑一声,“原来如此,这方孟尧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既卖了人情给谢俞,又显得自己公正无私。那你打算如何应对?” 风幽篁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既然他方孟尧喜欢揪着我的错处,那我便行事更加谨慎,绝不让他再抓到把柄。而且,我也不会就这般坐以待毙,必要时也得给他使使绊子才行。” 毕竟他奉行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兰一臣担忧道:“此举怕是不妥,若是被人察觉,反而对你不利。” 风幽篁胸有成竹地笑了笑,“放心,我自会做得滴水不漏。今日多谢你的开导,正好还有一些事儿,我们边走边说吧。” ———— 回到府邸后,风幽篁坐在书房内,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既然知晓了方孟尧弹劾自己是为谢俞出头,那就不能坐以待毙。毕竟当一个人想挑你刺的时候,任何地方都可以成为他攻略你的错处,不如先发制人,她叫来心腹丫鬟,低语几句后,丫鬟匆匆离去。 几日后,京城里传出一些关于谢俞在京兆府任上一些不清不白的账务传闻。 这消息很快就传入了方孟尧耳中,他大惊失色,赶忙去找谢俞询问详情。而此时的风幽篁则静静等待着,她深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道理。 若谢俞真有把柄,那方孟尧必然会忙于为其遮掩,再无暇对付自己;若是空穴来风,也能给他们添些乱子,让他们明白招惹自己绝不是明智之举。 谢俞那个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马屁精一个,能在官场上如鱼得水,全靠他那一张嘴。 至于他私底下有没有干过偷鸡摸狗或者以权谋私之事,他倒还真不清楚,如果因此让他们自乱阵脚,说明他真的心中有鬼。 方孟尧找到谢俞时,谢俞正悠闲地品着茶。看到方孟尧焦急的样子,谢俞放下茶杯,笑着说:“方兄莫急,这不过是小人造谣罢了。” 方孟尧皱眉道:“此事不可轻视,如今谣言传得沸沸扬扬,必须尽快平息。” 谢俞眼珠一转,“定是那风幽篁搞的鬼,上次我让你弹劾他,想必他怀恨在心。” 方孟尧不知真假,道,“那依你之见如何应对?” 谢俞冷笑一声,“咱们也找人散播风幽篁暗中结党营私的消息,看他如何招架。”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风幽篁早有准备。她提前收买了方孟尧身边的小厮,得知了他们的计划。 风幽篁将计就计,故意露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证据指向自己,让他们先放松放松警惕,以为自己的计谋得逞,然后就在这关键的一环之中,剧情来了大反转,那些认为他结党营私的证据其实是谢俞和方孟尧他们二人,他写了折子向圣上详述了实情,斥责了二人的行径。 结果,等上朝的时候,圣上果然斥责了御史大夫和京兆府尹,并且罚了他们半年的俸禄。 风幽篁听到这个消息,嘴角微微上扬,心想这一回算是给了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看以后谁还敢轻易算计于她。 然而这一波操作,他算是彻底得罪方谢二人了,毫无意外的看到了方孟尧对他扫来的仇视目光,不过他并不在乎。 她不可能让朝廷里的每一个人都喜欢自己,只要自己问心无愧,没什么好纠结的。 下朝之后他和兰一臣走在一块,兰一臣笑着看他,“不得不说,你这一招真是高明,圣上最讨厌结党营私之辈了,这简直就是触了龙之逆鳞,圣上不惩罚他们才怪。” “子澶哥哥,我就是这么小气,谁叫他没事儿来招惹我呢!” 第218章 选秀风波(8) 祭祀大典已都准备完毕,太子随官家自长安出发,前往泰山,这几日,他们免不了斋戒以示诚心,故而不像以往一般大鱼大肉,吃的非常朴素。 太子以前没有伴驾,这也是第一次随父皇出行。 这日,众人围坐在一起用斋饭,太子身边的小太监不小心将一碗清粥打翻在地。负责膳食的内侍监大惊失色,赶忙跪地求饶。 太子本就心情不佳,刚要发作,一旁的太子妃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 太子会意,深吸一口气后道:“无妨,今日之事谁也不许再提,莫要扰了祭典的诚心。”众人皆松了口气。 夜里,太子辗转难眠,太子妃自然能够感觉到。 太子叹气道:“这简陋的饮食,寡淡无味,真叫人难以忍受。” 太子妃轻声劝道:“殿下,此次祭祀关乎社稷,忍一时之苦,可得天下民心。待回宫之后,山珍海味自是应有尽有。” 太子握住她的手,道,“委屈你跟我一起吃苦了。” 罗锦书摇摇头,“官家能忍得,咱们自然也能,太子在父皇面前多多忍耐,给父皇留个好印象。” 太子点了点头,却把头枕在太子妃的侧颈处寻求温暖。 第二日,队伍继续前行,离泰山越来越近。太子望着远方的山峦,心想这一路的辛苦若是能换来上天庇佑,也算值得,便打起精神,带着众人加快了行程。 行了半日,终于到达泰山脚下。众人扎营休息,为明日登山祭祀做准备。太子妃亲自指挥下人布置营帐,一切都井井有条。 忽然,一名宫女匆匆跑来,附耳对太子妃说了些什么,只见太子妃脸色一变。 原来,是发现带来的祭品中有几样受了损坏。太子妃深知此事非同小可,若被官家知晓,必定龙颜大怒。 太子妃急忙去找太子商议对策。太子听后也大为头疼,但事已至此,只能想办法补救。 太子妃提议,先悄悄派人在附近寻找替代品,同时尽量修复受损的祭品。太子认可了这个主意,立刻吩咐下去。 众人忙碌起来,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经过一番搜寻,还真找到了合适的替代之物。 太子妃小心监督着重新整理祭品,直到确保万无一失才松了口气。 夜晚降临,太子妃陪着太子站在营帐外遥望泰山。 星星稀疏,月亮被雾笼罩,过了一会儿,月光才重新普照大地。 太子感慨道:“多亏了你,不然此次祭祀恐生变数。”太子妃浅笑盈盈,“愿明日祭祀顺利,殿下心愿达成。” 兰一臣和风幽篁他们这些大臣是先一步到达的,在场井然有序的指挥,就等着官家他们的到来。 翌日清晨,众人早起,精心准备后开始登山祭祀。 太子与太子妃走在官家身后,其身后跟着一众官员和侍从。 行至山腰,一阵怪风突起,吹得众人东倒西歪。太子妃紧紧抓住太子的手臂,稳住身形,太子也很紧张,看着父皇被一群人围着没有大碍,这才松了口气。 待风停后,众人惊恐地发现,放置祭品的托盘不知何时竟倾斜了,有一件祭品眼看就要滚落山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名侍卫飞身扑出,险之又险地接住了祭品。 太子妃忙命人查看其他祭品是否有损,所幸并无大碍。众人继续向上攀登,好不容易到达山顶。 祭祀仪式正式开始,太子庄重地诵读祭文,祈求国泰民安。太子妃在一旁协助,当最后一道程序完成,天空突然放晴,阳光洒下,仿佛上天降下祥瑞。 众人欢呼雀跃,太子欣喜地看向太子妃,眼神中满是感激与爱意。 虽然这个过程经历了多波折难,但好在圆满结束,官家看向太子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赏。 祭祀完毕后下山途中,太子妃却不小心崴了脚。太子心疼不已,欲亲自背太子妃下山。众目睽睽之下,太子此举虽不合礼仪却尽显深情。 这时,太子妃蹙着眉道,“没事的,我慢点走,你们先下去。” 风幽篁站出来说道:“陛下圣明,太子殿下对太子妃情深意重,此乃佳话,何拘于小节。” 官家听闻此事之后,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便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他对这个提议没有异议。 看到官家已然首肯,太子妃心中原本还有些许的犹豫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她柔顺地应道:“臣妾谨遵官家旨意。” 话音刚落,太子便微笑着走到太子妃身前,蹲下身子示意让太子妃伏到自己背上。 只见太子妃小心翼翼地趴在太子宽阔而坚实的背上,双手轻轻地环住太子的脖颈。 待一切准备就绪,太子稳稳地站起身来,开始迈着稳健的步伐,背着太子妃缓缓向着山下走去。 山路崎岖不平,但太子却走得异常平稳,仿佛生怕一个不小心会惊扰到背上那娇柔的人儿。 一路上,微风轻拂,吹起了太子和太子妃的发丝,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温馨而又甜蜜的氛围。 官家看他们这样恩爱心里也很高兴,对身边的姚公公说道,“看来我当初给他们赐婚的决定是正确的,简直就是天赐良缘啊!” “圣上做的决定自然是对的,”姚公公适时地拍着马屁。 风幽篁和兰一臣走在一起,看着前面恩爱的二人,羡慕的说道,“我总算知道什么叫只羡鸳鸯不羡仙了!” 兰一臣看着身边的人,“何必羡慕旁人,圣上不是也准备给你赐婚吗?到时候你也能像太子他们这般幸福。” 风幽篁脸一黑,“子澶哥哥,你变坏了,竟然敢打趣我!” 太子背着人一步一步往前走,他的目光始终专注于脚下的道路,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摔倒。 罗锦书目光有些复杂,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关切,还有一些难以言喻的情感。当她看到太子那宽阔的额头渐渐渗出汗珠时,心中不禁一紧。 没有丝毫犹豫,罗锦书迅速从袖口中掏出一方洁白如雪的帕子,她抬起手,动作轻柔地为太子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那细腻的手帕与太子温热的肌肤相触,仿佛传递着一种无声的关怀和温暖。 “太子,你别对我这么好,如果我养成了习惯,我怕会失去了原有的冷静自持,不再想只做一个规规矩矩,合乎礼仪的太子妃了,”罗锦书软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太子君凌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他理解力很好,能听懂她的弦外之音。 他继续往下走,道,“我这一生如履薄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愿望孤给不了你,但是孤保证,你太子妃的荣光和身份别人动不了,只要孤一天是太子,你就是站在我身边最尊贵的人。” 罗锦书搂紧了他的脖子,低低“嗯”了一声,这就足够了,她不敢奢求太多。 她知道,太子心里的那个人是梅良娣,这是肉眼可见的事实。 梅良娣放下手里的刺绣,看着外面的天色,道,“天气有些阴,好像快要下雨了。” 婢女给她倒了一杯茶,道,“良娣,你不是是想太子殿下了?” 梅良娣看她一眼,走到外面,“他身边有的是人照顾他,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婢女笑着上前给她披上一件披风,道,“良娣这是口是心非吧!这两天太子不在,良娣晚上都醒了好多次呢!” 梅三叹了口气,她把头上的花取了下来,这花已经谢了,太子给她簪上的时候还是鲜艳的,可见万事万物都不可能永恒。 第219章 选秀风波(9) 封禅大典终于结束,风幽篁便告假回乡祭祖,同行的还有同乡的兰一臣。 正如梅良娣猜想,雨季到来,路上皆是泥泞,雨势不见小,只能临时寻求住所。 瓢泼般的大雨倾盆而下,天地间仿佛被一道巨大的水帘所笼罩。雨水猛烈地敲打着地面和周围的一切,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兰一臣细心地将一顶雨帽稳稳地戴在了风幽篁的头上,并仔细调整好位置,确保能够有效地遮挡住风雨。做完这一切后,他才允许风幽篁下了车。 此时,他们一行人身穿蓑衣,在雨中艰难地前行着。那蓑衣虽然能够起到一定的防雨作用,但在如此狂暴的大雨面前,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身上还是不可避免的被雨水浸湿,变成了“水人”。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家茶庄门前。木兮上前一步,抬起手重重地敲响了那扇紧闭的大门。 “咚!咚!咚!”敲门声在寂静的雨夜中回荡开来,带着几分急切与期待。 “来了,来了,”门房的有些不耐烦,谁也不想大雨天的还出来给人开门,但他的职责所在,万一来的是贵客,他可怠慢不起。 把门一打开,门口站着好几个人,其中有两位气度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他们虽然被雨淋湿有些狼狈,但是良好的教养和气质掩盖不了其风华,门房的有些紧张起来,客气有礼的问道,“几位客人是有事找我家主人吗?” “非也,只是途中路过,路遇大雨,不得已想在此叨扰一二,放心,我们会付报酬的。”兰一臣回礼,表明来意。 门房一听,忙不迭地侧身让道,“几位快请进,这雨大得很,莫要淋病了身子。” 众人进了茶庄,里面倒是暖和不少。兰一臣和风幽篁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这时茶庄的管家匆匆赶来,见状赶紧吩咐下人拿来干毛巾和热茶。 “多谢。”风幽篁接过毛巾擦拭头发,兰一臣则打量起四周。这茶庄布置雅致,处处透着茶香古韵。 “不知几位贵客如何称呼?”管家恭敬问道。 兰一臣报出名号,管家一惊,原来竟是朝中大臣。 “小的定会好好招待,东厢客房已收拾干净,请随我来。” 众人安置下来后,风幽篁透过窗户看向外面依旧肆虐的大雨,轻声道:“今日多亏有这茶庄,不然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兰一臣微笑点头,“是啊,待明日雨停,我们再赶路便是。” 木兮取了食物过来,道,“我去了一趟厨房,顺便打听了一点关于茶庄的情况。这座落日茶庄的庄主是一个得了顽疾的老人,不怎么露面,茶庄里那个管家相当于主事的,后边大片的茶园都是他们家的。” 半夜时分,木兮守夜,却也忍不住困倦打起了盹。 而此时,在外面留宿的风幽篁同样难以入眠。陌生的环境、微凉的夜风以及身下并不舒适的床铺都令她感到有些许不适,因此一直处于浅眠状态。 就在半梦半醒之间,一阵轻微的响动传入了她的耳中——那似乎是拉风枪时所发出的独特声音。这阵突如其来的声响瞬间打破了夜的宁静,使得原本就神经紧绷的风幽篁一下子清醒过来,她屏息凝神,仔细聆听着那若有若无的声音来源。 风幽篁起身披上外衣,缓缓打开了门,看着雨水淅淅沥沥的已经变小了,然而那古怪的声音却听得更加清晰了。 风幽篁顺着声音的方向慢慢走去,来到了一处偏房外。她贴墙站着,悄悄往里面望去。只见屋内有几个黑影晃动,其中一人正拿着拉风机鼓捣着什么东西,旁边放着一些奇怪的草药和瓶瓶罐罐。 “这配方要是成功了,咱们就能大赚一笔。”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 “可是这是在茶庄里偷偷弄,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另一个年轻些的声音带着担忧。 “怕什么,那老庄主病恹恹的,管家又是个和善的,只要我们手脚麻利点儿。” 风幽篁心中大惊,这茶庄怕是要被卷入麻烦之中。她正想着要不要叫醒兰一臣等人商量对策,脚下不小心碰到了一块石头。屋内的人听到动静,立刻警觉起来。 “谁?!”沙哑声喊道。 风幽篁转身便跑,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慌乱间,她不慎摔倒在地,眼看就要被追上之时,一道身影闪现在眼前,原来是兰一臣及时赶来。 身后的人似乎有所忌惮,隐身消失了,风幽篁松了一口气,这才察觉自己的掌心被石子划破,钻心的疼。 她“嘶”了一声,兰一臣提着煤油灯走上前,看到了她手上的伤,着急的带着她回屋,“外面这么黑,怎么跑出来了,还弄了一身的伤!” 他的语气虽严厉,但满含关心,那一瞬间,他百爪挠心,只想着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却没有照顾好她,真是不该。 屋子里点上了蜡烛,温暖的烛火下将地上照射出两道挨得很近的影子,兰一臣为风幽篁处理伤口,害怕弄疼她,还轻轻的吹了两下。 刚从外面进来,风幽篁身上还有些潮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兰一臣见状,赶忙取来一件披风给风幽篁披上。 “多谢子澶哥哥。”风幽篁轻声道。兰一臣凝视着她,柔声道:“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你刚才跑的那么急,是身后有什么人在追你吗?” 风幽篁点了点头,“茶庄如今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涌动,我们必须小心应对。”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兰一臣警惕地站起身,示意自己去开门。 等到门缓缓推开,竟是茶庄的管家。管家一脸忧虑,“刚刚听闻这边有动静,发生何事了?” 兰一臣看了一眼风幽篁,决定暂时隐瞒真相,“只是我弟弟不小心摔了一跤。” 管家走近,看到风幽篁受伤的手,皱起眉头,“这茶庄许久未曾这般不安宁了,老夫总感觉近日将有大事发生,所以晚上巡夜频繁了些。” 风幽篁心中一动,试探问道:“管家可知庄内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管家沉思片刻,摇了摇头。兰一臣目光坚定,“不管如何,我定护茶庄周全,也护你周全。” 风幽篁听了,心中泛起一丝涟漪。 “管家,看来我们要在你们茶庄多叨扰几日了!”风幽篁浅笑开口。 管家微微欠身,“大人说笑了,只要不嫌这儿简陋就成。”说完便告退离开。 兰一臣重新坐回风幽篁身边,“茶庄虽大,但那人在暗处,我们还是要谨慎行事。” 风幽篁握紧拳头,“嗯,只可惜我没有看清楚那些人的样貌。” 兰一臣安慰了他一句,“没关系,你的安危最重要,明日我找个借口在庄内探查一番。” 次日清晨,阳光洒进屋子,雨过终于天晴。兰一臣早早起来,装作散步在茶庄各处查看。 不知不觉,走过一处柴房时,听到里面隐隐约约传来对话声。“办妥了没?” “快了,不过那新进庄的客人似乎察觉到不对劲了。” 兰一臣心中一惊,正欲推门进去,突然背后被人击晕。 待他悠悠转醒,发现自己被困在一间密室,而风幽篁也被绑在一旁。 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缓缓走进来,冷笑一声,“你们本可以置身事外的,可惜你们太多管闲事了。” 兰一臣和风幽篁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不屈,兰一臣道,“你们是什么人,可知道扣押朝廷命官可是死罪?” 第220章 选秀风波(10) 男人听了哈哈一笑,“都要死的人了,还那么嘴硬,现在出意外的人可真是太多了,到时候我将你们俩弄成意外身亡的样子,谁还敢说什么吗?” 风幽篁冷冷一笑,“那你的如意算盘可就要落空了,我的哥哥接到我的信,知道我要来找他,他要是知道我‘意外’身亡,一定会追查到底,你和这整个茶庄都逃不脱关系!” “你说的我好怕哦,”男人笑得阴森森的,和他口中所说的害怕一点都不相符,只见他站在一旁,手持一把锋利的菜刀,缓缓地在磨刀石上来回磨蹭着。 每一次摩擦,都会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犹如恶鬼的嘶吼,令人毛骨悚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刀刃变得越来越锋利,闪烁着寒光,仿佛随时都能斩断一切阻挡它的东西。 兰一臣打量四周,这里像是个地窖,里面有许多的藏酒,还不待他想出什么逃身之法,男人已经举起刀,缓慢的走到他们面前,跃跃欲试道,“两个人呢,我该先选谁好呢?” 风幽篁心中暗惊,面上却强装镇定,大声喊道:“你若伤了我们,定不得善终!” 男人不屑地哼了一声,“少吓唬我,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看你这么吵,不如就先拿你开刀吧!” 说着,他举着刀朝着风幽篁砍去,兰一臣见势不妙,身体扭转,整个人把风幽篁保护在身下,坚决不让风幽篁受一丝伤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到“哐当”一声,一块石头砸中了男人的手腕,刀脱手落地。 男人惊愕之间,一道黑影闪过,是风幽篁的哥哥带着侍卫赶到了。 原来风幽篁在察觉到茶庄有异之后便悄悄寄出了书信,她想着他们势单力薄,正好这里离家乡不远了,可以让哥哥先一步过来帮忙,让木兮快马加鞭把信送到,只是一直没等到救援心急如焚。 她哥哥怒喝:“大胆狂徒,竟敢谋害本副使的弟弟!” 男人见势不妙想逃窜,却被侍卫们迅速制服。兰一臣松了口气,看向风幽篁问道,“你还好吗?” 风幽篁摇摇头,刚才她真的是要吓坏了,“你没伤着吧?” 兰一臣翻身到一边,“无事,多亏了你哥哥。” 风幽篁对着哥哥嗔怪道:“再晚些,你就只能给我收尸了。” 风寒竹笑着安慰她几句后,便命人将男人押走,然后上前来给他们松绑,“我速度已经很快了,你不知道我看到信后有多担心。” 风寒竹松开绳索后,拍了拍兰一臣的肩膀,“多谢你护着我弟弟。” 兰一臣微微欠身,“这本是应当之事。” 风幽篁站起身子,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衫,又揉了揉有些红肿的手腕,道,“哥,等会儿你是要去审讯吗?我想旁听,看看这个杀人狂魔到底是何人。” 风寒竹略作犹豫,看了眼风幽篁红肿的手腕,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众人来到审讯之处,那男子被绑在柱子上,眼神阴鸷。 风寒竹一拍桌子,喝道:“你究竟是谁?为何要谋害我弟弟?” 男子冷哼一声,并不答话。风幽篁走上前,轻声说道:“你若说了,或许还能从轻发落。”男子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不屑。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一名侍卫匆匆进来禀报,说是抓到了一个鬼鬼祟祟之人,像是跟这刺客有关联。 不多时,那人被带了进来,竟是茶庄的伙计。 且说这位伙计与那嘴硬的男人简直天差地别!只见他浑身瑟瑟发抖,面色惨白如纸,双腿更是像筛糠一般抖个不停。 就在众人惊愕之际,一股刺鼻的气味突然传来——原来这家伙竟然被吓得直接尿了裤子!这般狼狈模样,实在令人不忍直视。 站在一旁的风幽篁见状,不禁满脸嫌弃地迅速别过了头去,似乎多看一眼都会脏了自己的眼睛。 而另一边,风寒竹则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去,动作利落地将这个胆小如鼠的家伙也牢牢地捆绑了起来。 不仅如此,他把身边这个男人的嘴巴堵了起来,不让他说话,既然他不想说,那就换个人来说。 风寒竹转身看向那伙计,声音冷厉:“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休怪本公子无情。” 那伙计吓得屁滚尿流,哭喊道:“公子饶命啊,小的也是被逼无奈啊。” 风幽篁挑眉问道:“谁逼你了?” 伙计战战兢兢指向被堵住嘴的男子,“是他,他说如果小的不听他的话,就要杀了小的全家。” 风寒竹冷笑:“他让你做什么?” “他是茶庄主人的弟弟,可是他们俩经营理念不同,主家只想安逸度日,注重茶叶品质和名声,然而他却只想薄利多销,做出不一样的新品,把茶庄从他哥哥手里夺走。” “主家如今身体欠安,有早衰之症,皆是他动的手脚,小的也只是听命行事啊!求你们饶了我吧!”伙计哭爹喊娘,把一切都招了。 风寒竹听后眉头紧皱,眼中满是厌恶地看向被堵住嘴的男人。 风幽篁唏嘘不已,说道:“这等心思歹毒之人,断不能轻饶。” 风寒竹解开那男人嘴上的布,男人已然疯魔,竟然讽笑起来,“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敢来污蔑我。” 风寒竹便冷冷道:“你还想狡辩,你的恶行已昭然若揭,留你不得。”说罢,风寒竹吩咐手下人将两人带去官府。 随后,兄弟二人随管家来到茶庄主家处。看到病榻上憔悴的主家,风寒竹心中不忍,如若不是他们查出真相,到死老人恐都不知晓。 老管家饱含热泪,用袖子擦了擦,对他们感激涕零,将二庄主的恶行告知庄主,庄主听后不言不语,过了许久才无力道,“二弟是我唯一亲人,如今我油尽灯枯,恐命不久矣,等我去了,想把家业交托于他,没想到他却早已对我下手。” 风幽篁提出可以用自家的人脉请来名医为其治病,同时帮茶庄重新规划经营策略,既保持品质名声,又能适当创新盈利。 庄主感动,犹豫片刻,含泪道,“多谢大人好意,只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可否饶他一命,断其一臂,略施惩戒即可,否则日后我命归西去,见到我家父家母,无法对他们交代啊!” 风幽篁欲言又止,他弟弟已经魔怔了,不仅对其哥哥下手,还打算把知情者一一灭口,即使对方是朝廷官员。 她还没说什么,她哥哥第一个不答应了,“你弟弟的命是命,我弟弟的命就不是命了?你可知道,他差点杀了我弟弟,而且还是知道他身份的情况下,你觉得他还有命活吗?” 庄主闭了闭眼,叹道,“对不住,是我强求了,我替我弟弟向你们道歉。” 在风氏兄弟的帮助下,茶庄推出了几款特色新品,广受好评。而那狠毒的弟弟,则受到了官府严厉的惩罚,也再无见天日的可能。 兰一臣与风家那两位兄弟一同踏上了归乡之路。 终于,他们抵达了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故乡。 村庄依旧宁静祥和,炊烟袅袅升起,仿佛一切都未曾改变。然而,对于这三人来说,岁月已经悄然在他们身上留下了痕迹。 走进旧宅,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们先是恭敬地打扫整理一番,然后便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香烛祭品,前往祖坟。 来到母亲坟前,兰一臣神情肃穆,庄重地点燃香烛,虔诚地上香祭拜。 香烟缭绕中,兰一臣将自己在长安城发生的事一点一滴的告诉母亲,让母亲安心。 风幽篁他们家族的坟建在山坡地,离这儿不远,他们拜祭过兰母之后一起去了那边。 第221章 围场打猎(1) 风幽篁他们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父母早已不在身边,也没有享受过他们的疼爱,对他们的印象不是很深,可也正因为如此,他们的变化也不会被外人知晓,省了很多的麻烦。 风寒竹小心翼翼地弯下腰去,伸出双手轻柔地将墓碑前那杂乱无章、肆意生长的杂草一一拔掉。他仔细地检查着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根细小的草叶,仿佛这些杂草会玷污了这神圣之地一般。 而一旁的风幽篁则手持一块洁白如雪的手帕,轻轻地擦拭着墓碑上那些因为岁月流逝而蒙上的灰尘。 她的动作极其细致入微,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损坏到墓碑上那刻着逝者名字。随着她的擦拭,原本模糊不清的字迹逐渐清晰起来,重新焕发出昔日的光彩。 当两人都完成各自要做的事后,他们并肩站在了墓碑前,彼此对视一眼,然后双双恭敬地跪了下去。 接着,他们恭恭敬敬地磕起了响头,一下、两下、三下……每一次磕头都充满了对逝者深深的敬意与怀念之情。 也许他们此刻已经投胎转世,前往他们所熟悉的现代了,在那里,做商人不会被人看不起,他们可以一展宏图,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 待祭拜仪式圆满结束之后,他们便缓缓地朝着兰一臣的院子走去。 当踏入那座院子时,一股冷清之感扑面而来。整个院子空荡荡的,没有丝毫生气。 他们踩在石板路上,脚下传来“哒哒”的清脆声响,仿佛是这寂静院落中的唯一旋律。 目光随意扫过四周,只见墙角处几株野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身姿,给这片空旷增添了几分荒凉之意。 忽然,一阵淡淡的烟雾从隔壁屋子的烟囱中袅袅升起。那缕缕青烟在空中缓缓飘散开来,宛如一幅水墨画般淡雅。 想来,应是隔壁的张大夫正在厨房里忙碌着准备饭菜呢。 他们相视一笑,心有灵犀一点通。既然都不想做饭,那不如去隔壁张大夫家蹭一顿。 三人来到张大夫家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门很快开了,张大夫看到他们也不意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侧身将他们迎进屋内。 屋内弥漫着饭菜的香气,桌上已摆放了几道简单却诱人的菜肴。 “来得正好,今天刚采了些新鲜野菜,尝尝我的手艺。”张大夫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 他们也不准备客气,兰一臣却之不恭,也随之落座,他们品尝着家常便饭,却觉得岁月静好。 张大夫年逾古稀,但身子骨依旧十分硬朗,每日一大早,他就在院子里干活,然后上山去采药,一刻也不得闲。 然而,岁月终究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那满头原本乌黑亮丽的头发,如今已不知不觉间添了许多银丝。 这些白发犹如冬日里的雪花般点缀着他的头顶,每一根似乎都诉说着他所经历过的风风雨雨和沧桑往事。 尽管如此,张大夫那慈祥的面容和温和的笑容却从未改变,反而因为这丝丝白发更增添了几分历经世事之后的从容与淡定。 风幽篁喉头有些哽咽,道,“这次我们回乡祭祖,给您带了许多补品,不如跟着我们一起去长安城吧,那里繁华热闹,总好过这里清冷。” 张大夫笑着摆了摆手,“我在这里生活惯了,去那繁华之地反倒不自在。”说着,他给每人碗里夹了一筷子菜。 许多老人家都是这样,安土重迁,不习惯远离长久呆着的窝,不像年轻人,永远想到处闯荡,哪怕在外面栽了许多跟头,也轻易不想回来。 等吃完了饭以后,他们就在乡间溜达。乡里的人很是热情,见了面不论认不认识,都跟你打声招呼,好像与你很熟似的。 走着走着,他们来到了村里的祠堂前。祠堂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斑驳的墙壁透着古老而庄重的气息。 此时,祠堂门口围聚着一些村民,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 兰一臣好奇地走上前去询问,原来是祠堂年久失修,近日屋顶还漏了雨,大家正在商量如何修缮。可是村子穷困,凑不齐足够的银钱。 风幽篁听后,心中一动,说道:“乡亲们莫急,修缮祠堂也是一件积功德之事,我愿出一部分钱财相助。” 村长和村民们听闻大喜,纷纷道谢。 张大夫赞许地点点头,“你们真是心善之人。” 村长也拉住风幽篁的手,感激的说道,“我替乡民们谢过大人了,回头在祠堂里给你们立碑写书。” “这哪里使的?我们只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儿,您真是太客气了。”风幽篁忙摆了摆手。 兰一臣也笑着说:“这本就是我们该做的,此次回乡,也是希望能多为家乡做点事。”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兰一臣和风幽篁就留在村子里帮忙操持祠堂修缮之事。 他们与村民们一同搬运材料,监督工程。在他们的努力下,祠堂焕然一新,这段时间里,他们感受到了乡村质朴的情谊,仿佛心灵也得到了一次洗礼。 而正如村长所言,在祠堂里特意辟了一个角落,写上了兰一臣和风幽篁的名字,以便日后他们来祭祖的时候,让后世子孙瞻仰一下他们当地出来的好官。 祠堂修缮完毕后,兰一臣和风幽篁他们打算启程回长安城。 村民们依依不舍地送别,不少人还送上自家腌制的小菜之类的特产,一度让风幽篁觉得不好意思。 他们带着村民的祝福踏上归程。一路上,风幽篁看着车窗外的风景,轻声道:“此番回乡,收获颇丰。” 兰一臣应道:“是啊,这淳朴乡情最是难得。” 风寒竹撇撇嘴,“明明我也是出了一份力的,可惜宗祠里却没有我的名字哦!” 风幽篁笑骂道:“好哥哥,莫要吃味,大家心里都记着你的好。” 风寒竹哼了一声,“你说得轻巧,我还是在意得很。” 风幽篁转头看向他,“哥哥若是这般在意,下次再有这等好事,你便多出些力气,定叫那村长将你的大名好好刻在显眼处。” 风寒竹其实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而已,开个玩笑罢了。 只是,当他不经意间瞥见那紧紧挨在一起、被精心雕刻而成的两个名字时,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这感觉就好像他们才是一起长大的兄弟,自己不过是一个路人罢了。 风寒竹狐疑地瞟了两人一眼,看他们之间的距离和自己一样,心道是自己想多了。 然而,越往长安行去,风寒竹心中的异样感越强烈。 每看到兰一臣和风幽篁交谈甚欢,他心底的古怪感越强烈。 终于回到长安,三人各自回府休整。 几日后宫中传来消息,皇上设下群臣宴,朝中官员可携家眷参加。 宴会上,风寒竹注意到兰一臣与风幽篁时常默契地相视一笑,那眼神中流露出的稔熟,令他心中颇为不安。或许,连他自身都未曾察觉,此乃所谓妹控之情在作祟。 正当众人赏着花时,一位大臣不小心撞了风寒竹一下,风寒竹手中的酒杯倾斜,酒水朝着风幽篁泼去。 风幽篁还没来得及躲,兰一臣却迅速挡在前面,衣衫被酒渍浸湿。 风寒竹顿时僵住,他本应该对兰一臣表示感谢的,只是心底却有了一个愈发不好的猜测。 风幽篁忙查看兰一臣有无大碍,一边嗔怪风寒竹莽撞。风寒竹回过神来,尴尬地道歉。 但此刻起,他知道自己必须跟风幽篁谈一谈了。 第222章 围场打猎(2) 宴会散后,风寒竹找了个借口将风幽篁带到御花园偏僻角落。 “弟弟,你跟兰一臣到底怎么回事?”风寒竹单刀直入。 风幽篁脸微微一红,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只好强调道,“哥哥,我们只是朋友。” 风寒竹皱眉,“只是朋友?今日他那般护你,你们眼神交流频繁,绝不像普通朋友,你说,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风幽篁咬了咬嘴唇,“哥哥,我也不知为何,与他相处总是很自在惬意,其他的我也没有多想。” 风寒竹心里一紧,“天呐,你莫要忘了你的真实性别,一旦暴露出来,兰一臣他能救得了你吗?” 风幽篁抬头看着哥哥,“哥哥,我明白,可是我相信他不会害我。” 风寒竹叹口气,“算了,你心思单纯,哥哥怕你受伤害。以后还是少与他来往吧。” 风幽篁刚欲反驳,突然听到一阵轻微脚步声,转头一看,竟是兰一臣。 兰一臣走上前来,向风寒竹行礼,“寒竹兄,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为什么让他和我少接触?” 想来兰一臣只听到了风寒竹说的最后一句话。 风寒竹审视着他,“因为你们在官场上,如果被人扣上结党营私,私相授受的罪名,那可就是无妄之灾了。” 兰一臣看向风幽篁,风幽篁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兰一臣坦坦荡荡的说道,“如果兄弟的情谊要被这样盖棺定论的话,那我没什么好说的,我会如你们所愿。” 这一刻他确实有些心寒,思绪混乱间,他只能转头离去,风幽篁见他要走,有些着急的想喊住他,却被风寒竹给拉住了,“弟弟,他始终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他有他的康庄大道要走,而我们,却连来处都不能跟他说。” 风幽篁看着那道落寞的背影越来越远,眼眶不自觉的红了,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 木兮有些惊讶,一向不爱饮酒的兰大人,今晚上却买了酒回来,在院中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难不成是宫宴上出了什么事情? 木兮轻轻走近,轻声劝道:“大人,莫要再饮了,伤身。” 兰一臣抬眼瞧了瞧她,苦笑道:“你不懂,今日被好友如此猜忌,实在难受。” 木兮听了缘由,心中明了几分,能被兰一臣称为好友的也只有风幽篁了吧! “大人,风公子或许也有苦衷,平常他也是最知你心意的,有时候那种默契,连我都羡慕。” 兰一臣摇了摇头,“始终是不一样的,相比于他的哥哥来说,我始终是个外人。” 另一边,风幽篁最终挣脱开风寒竹的手,“哥哥,我信他,我定要找他解释清楚。有时候隔了夜再说,效果就不一样了。” 说罢,她朝着兰一臣离去的方向追去,风寒竹满心无奈,只能在心里叹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待找到兰一臣时,看到他醉倒在石桌上,旁边木兮守着。 风幽篁走上前,示意木兮退下,而后蹲下身子,轻轻唤着兰一臣的名字。 兰一臣迷糊中睁眼看到风幽篁,喃喃道:“你终究还是来了。” 风幽篁握住他的手,认真地说:“子澶哥哥,是我不对,不该让你受此委屈,我信你,你莫要气了。” “哥哥他说的都是胡话,只是担心我会走上歧途,只要我们保持初心,别人的言论是打不垮我们的。” 兰一臣微微坐起,望着风幽篁坚定的眼神,心中的阴霾渐渐散去。 风幽篁算是暂时安抚好了这委屈巴巴的小狗,但她还是隐瞒了许多事情,比如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比如她女扮男装的事情,又或者是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底的情愫。 因为喝了酒的关系,兰一臣早起的时候头有些疼,木兮为他提早准备好了醒酒汤,给他服下后,这才颇为埋怨的说道,“愿以为兰大人是个省正自持的,没想到没有破戒喝酒的一天,这遭了罪的还不是您吗?” 兰一臣听了木兮的话,苦笑着说:“偶尔一次,下不为例便是。” 此时风幽篁前来探望,兰一臣忙整了整衣衫。 风幽篁进来看见他神色还有些疲惫,便打趣道:“昨日的酒意还没全消?” 兰一臣脸微微一红,知道他在打趣自己,其实他很讶异自己竟然这么在乎昨日风寒竹说的话,就连说出如你所愿,都带着赌气的成分。 “我其实并没有喝多少,只是空胃有些不太舒服,”兰一臣揉了揉自己的腹部,心想自己以后可不能再多饮了。 风幽篁轻轻一笑,“那今日我给你带了些养胃的点心,吃一点垫垫肚子也好。”说着便命人将点心呈上。 兰一臣看着精致的点心,心中满是暖意,“多谢你,小竹子。” 风幽篁亲手递过一块点心给兰一臣,兰一臣接过咬了一小口,只觉口感软糯香甜,“这是什么点心,以前竟从未吃过。” “是我亲自做的,它叫蛋挞,金黄酥脆的外皮与香甜嫩滑的内馅完美结合时,所散发出的诱人香气简直让人无法抗拒。每一口咬下去,都能感受到层层叠叠的酥皮在口中碎裂,伴随着浓郁的奶香和细腻的蛋液口感,仿佛一场味蕾的盛宴正在舌尖上缓缓展开,”风幽篁细腻的把它的口感描述出来,让兰一臣这样一个不重口腹之欲的人,也忍不住又拿起了一个。 “没想到小竹子里还有这样的好手艺,之前的奶茶也是你奇思妙想出来的吧?看来跟着你真的是有口福了,”兰一臣觉得,以后再吃其他的糕点,恐怕都会觉得比这相较甚远。 ———— 选秀结束后,王瑞芳呆不住了。 那些秀女们都已纷纷踏入宫门,摇身一变成为了皇帝的嫔妃。 俗话说得好,“近水楼台先得月”,她们凭借着自身的美貌与聪慧,在宫中争奇斗艳,各自施展手段以博得圣上的宠爱。 而反观她呢?至今仍未得到圣上的半点关注,如果再不赶紧为自己的未来好好谋划一番,恐怕圣上早就将她遗忘在了那遥不可及的九霄云外! 正当她为此事忧心忡忡、一筹莫展之际,忽然间听到了一则令人振奋的消息——官家正筹备着秋季狩猎大会。 要知道,这场一年一度的盛大活动可是非同小可啊!届时,不仅会有各大世家名门受邀前来参加,就连朝中的诸位大臣也都会悉数到场。 得知这个消息后,她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脑海中灵光一闪,立刻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计划,可以借此机会成功地接近圣上。 她越想越是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受宠于圣上、从此飞黄腾达的美好景象…… 清斋幽闭,时时暮雨打梨花;冷句忽来,字字秋风吹木叶。 秋天的脚步即将来临,残荷散发着最后一丝魅力,荷叶上那些残缺不全的纹理,犹如一幅幅古老的画卷,诉说着曾经的风雨历程和悲欢离合。 微风拂过,残荷轻轻摇曳起来,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这声音既不似夏日荷花盛开时那般清脆悦耳,也不像秋风扫落叶般萧瑟凄凉,而是带着一种淡淡的忧伤和宁静。 看着这突如其来的稀客,风幽篁眯了眯眼,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你怎么会来找我?” 一向以来,风幽篁只和王瑞瑛关系好,和王瑞芳倒没有过多的交集,看她上门有事相求的样子,凤幽篁只想到她那位即将要处斩的父亲,难不成是为他来求情的,那可真的是找错人了。 第223章 围场打猎(3) 王瑞芳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娓娓道来,“如今我爹在监狱里,再过不久就要被处斩了,我自知,他做的罪孽深重,祖母也因为他的事儿,如今身体是越发的差了,大伯父虽然主持大局,可毕竟不入仕途,难以让家族振兴,放眼望去,能成器的还只是嗷嗷待哺的婴儿,一时半刻的还需要仰仗表哥。” 风幽篁扬了扬眉,以前从没有听到她叫自己一声表哥,如今这一声叫出来,真让他有些不大自在。 “你放心,外祖母在我兄弟俩落魄的时候给予帮助,我们一直铭记于心,如果王家出了任何的困难,我们不会袖手旁观。” “我自然知晓,表哥是重情义的,只是经历过这么多事情,我有心想撑起我们二房和王家,如今我虽贵为才人,却并不得宠,因为孝道的缘故而不能入宫,所以最近常常失眠,忧思良多,听说此次秋围,圣上允许家眷一同前往, 可否将我带上,好让我在圣上面前过过眼,不至于圣上将我忘了。” 风幽篁心下了然,原来不是为了她的父亲,而是为了自己啊! 风幽篁沉默片刻后说道:“表妹,这秋围之事并非我一人能够做主。虽说我能向圣上提议携家眷同行,但最终决定权仍在圣上手中。而且,后宫佳丽众多,即便带你前去,也未必能得圣上垂青。” 王瑞芳咬了咬下唇,目光坚定,“表哥,我明白其中风险,但我愿意一试。只要有一丝机会,我便不想放弃。倘若能得到圣上眷顾,不仅我二房有望,整个王家也能重新兴盛起来。” 风幽篁轻轻叹了口气,“既然表妹心意已决,那我便尽力一试。不过,你需做好万全准备,这宫中规矩繁多,若有丝毫差错,怕是会适得其反。” “多谢表哥,我定会小心谨慎。”王瑞芳眼中闪过一抹惊喜。 待王瑞芳离开之后,跟在身边的郁燕才说出心中的想法,“这王大姑娘也太过自私了些,父亲还在坐牢呢,她就想着自己的前程了。” 风幽篁倒觉得这才符合王瑞芳这个人,她向来自视甚高,所要皆是最好的。 想当初,王家二房还未落魄之时,王瑞芳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过着无比优渥的生活。 然而时过境迁,如今二房已然家道中落,不仅她的母亲不幸离世,就连父亲也入狱等待秋后处斩。面对如此巨大的变故,一般人或许早就被击垮了,但王瑞芳却不会轻易屈服。 以她那心高气傲的性子,又怎会甘心就此沉沦呢?风幽篁几乎可以想象得到,此时此刻的王瑞芳一定正在绞尽脑汁地谋划着各种计策,试图让自己能够东山再起,重新登上那个令人瞩目的高位。毕竟,她绝对无法容忍旁人对她投来轻视的目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风幽篁这样说着,至于王瑞芳走的这条捷径到底是否正确,他无从评论。 因为这场秋猎,就连远在叙州城的梅润笙也接到书信,让他回长安汇报文书的同时,参加这场盛大的猎宴。 他扶着眉头有些为难,如果妻子没有生病的话,他一定会非常兴奋,带着新婚妻子一同前去,然而恰逢商洛郡主偶感风寒,他有些放心不下。 收起书信,他回了后院,正好碰到一脸喜意出门的大夫,拦住他询问妻子的情况,大夫拱手对他道喜,“恭喜梅大人,夫人有喜了,已经一月有余。” 梅润笙还没有从要当上父亲的喜悦之中回过神来,一时间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让小厮给大夫赏银。 梅润笙急忙冲进屋内,看到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中满是幸福笑意的妻子,他快步走到床边坐下,紧紧握住妻子的手。 “幺幺,我们有孩子了。” 商洛郡主轻轻靠在他怀里,柔声道:“夫君,真是不可思议,一个小生命来的真突然。” “我倒不这么觉得,他选择我们做父母,一定是看出我们能把他照顾得很好,”梅润笙轻轻的抚上她还没有凸显的肚子,将头轻轻低下,凑近了去听动静。 看着他这副痴样,商洛郡主打趣道,“如今都还没有成型呢,能听得到什么呀?” 梅润笙却惊喜的抬起了头,“我听到了咕咕的声音,是他在叫我爹爹吗?” 商洛郡主有些脸红的嗔他一眼,“那是因为我有些饿了。” 梅润笙连忙让人准备饭菜,亲自端到商洛郡主面前,轻声哄着她多吃些。 好在怀孕初期,商洛郡主还没有任何孕吐的反应,吃得非常香甜。 饭毕,梅润笙正陪着商洛郡主闲聊,突然想到秋猎之事。 “幺幺,今日收到书信,皇上举办秋猎盛宴,本来应带你同去,可你现在有孕在身,怕是不便远行。”梅润笙面露担忧之色。 商洛郡主微微一笑,“夫君莫要担心,妾身身体不适,此次秋猎不去也罢,夫君一人前去,定要好好表现。说不定就能把你从地方官提拔入京了呢。” 梅润笙点点头,心中却仍有些犹豫。好几次提笔回信,都想着要不这次就不去了,商洛郡主看出了他的烦忧,保证能够照顾好自己,他这才答应下来。 几日后,梅润笙即将出发前往秋猎之地。临行前,他千叮万嘱丫鬟婆子好生照料商洛郡主,又细细安排了府中的各项事务。 “你放心,等围猎一结束,我就快马加鞭的回来。” 商洛郡主站在门口送他,眼眶微红,“夫君此去,一切小心,妾身就在家中静候君归。” 两位小夫妻又磨蹭了好久,梅润笙这才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娇妻,策马而去。 而商洛郡主转身回府后,眼神瞬间变得坚定起来。她如今有了孩子,更要守护好这一方天地,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到腹中胎儿和梅润笙。 夫妻俩自成婚后就没有分开过,如今乍一分开,还没有走多远,梅润笙便开始思念起妻子以及她腹中的胎儿,从来不知道劳燕分飞竟然如此的难熬。 时至夜间,进了一家客栈歇息,梅润笙面若朗月,如一轮明月照入屋中,店家和一些客人都被他的容貌所吸引,频频打量。 他早已习以为常,自顾自的让小二准备了些饭菜用餐,掌柜的在用算盘拨弄珠子的时候,无意之间刮蹭到了衣袖,破了一个口子,他随意的没有当回事,可是他的夫人却看到了,本来在另一边照顾客人的她来到夫君的身边,嗔怪的让他褪去了外袍,自己到一旁的小墩子上,拿针线帮他把衣袍上破了口的地方修补好。 昏暗的烛光下,夫妻俩各自做着手中的事情互不打扰,然而这一幕却温馨异常,这就是小人物平淡的生活,然而这一幕却让梅润笙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他和当初的商洛郡主好像就是因此相识的。 桃花林中,他的衣袍被桃枝划破口子,当时金尊玉贵的丰阳亭主丝毫不嫌弃,拿起针线就给他缝补。 那时的阳光透过桃花洒在她脸上,美的如梦似幻。 掌柜的有些不高兴,他盯着自己的夫人看,更何况他长得这么俊美,万一把自己的夫人给勾走了怎么办? 他清咳一声,出声道,“公子可吃好了?” 梅润笙看出了他的警告之色,笑着叹道,“真是抱歉,看到你夫人给你缝补衣袍,想起了家中妻子。” 掌柜的听闻此言,神色稍缓,“原来公子也是念家之人。” 梅润笙点点头,回房休息。夜里,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心中满是商洛郡主的身影。 第224章 围场打猎(4) 随着围猎的时间越来越近,西郊围场被层层封锁,闲人不得进出。 梅润笙到达长安的那一天,梅家人早早的在城门口等候着,看着一匹快马奔驰而来,梅母确定自己没有认错,早已热泪盈眶,口中呼唤着儿子的小字,“安言……” 梅润笙听到母亲的呼喊,赶忙勒紧缰绳,翻身下马。 他快步走到父母跟前,恭敬地行了大礼。“爹,娘,孩儿不孝,让你们担心了。” 梅父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满是欣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在信中早已得知,他的新婚妻子如今还有一月身孕。长途颠簸,恐有不妥,于是留在家中安胎,没有一起跟来,梅母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欣喜不已,恨不得长途跋涉去看望儿媳,只是家中还有大小事情需要她处理,一时间抽不出空来。 一家人回到府邸吃了个团圆饭 梅润笙也得知了许多他不在的这些时日发生了几件大事,比如太子已经娶了太子妃,又比如朝中的一些走向和站队,还提起了自己的妹妹已经入了太子府,做了太子的良娣。 之前信中所写不是很详尽,如今听了其中的曲曲折折,梅润笙不由得唏嘘。 梅母给他盛了一碗热汤,心疼的说道,“安言,我怎么看你好像变黑了点,还瘦了点。” 梅润笙端起碗喝了一口汤,笑着说:“娘,孩儿在外奔波,哪有在家里舒坦,黑点瘦点无妨。” 饭毕,梅润笙回房休息。刚踏入房门,便看到桌上放着几封信,打开一看,都是些昔日好友的问候,看来这几天可以好好去会会老友了。 正看着,仆人进来通报,说是太子府来人了。梅润笙整理衣衫出门迎接,原来是太子身边的侍从。 侍从行礼后道:“梅公子,太子殿下听闻您归来,特命小人送来些薄礼,并邀请您明日入宫一叙。”梅润笙谢过之后收下礼物。 待侍从离开,他心中暗自思忖,这太子忽然召见定有深意。 次日,梅润笙进宫拜见太子。太子一脸亲切,拉着他聊了许久家常,话锋一转却问道:“听闻你那怀有身孕的妻子未曾随你来京,可是有何隐情?” 梅润笙忙回道:“臣妻长途跋涉怕伤了胎儿,故留在原处安胎。” 太子微微点头,似笑非笑道:“本殿知晓了,在此恭贺你要当爹了。你妹妹在府中还算安稳,你不必挂心。” 梅润笙听出太子话中有话,只得应下,然后开口说道,“蓉儿如今也慢慢的大了,不知太子何时把她接回去?” 蓉儿正是梅三和太子的私生女,留在梅府抚养了许久,总归不是长久之计,想来梅三也是思念自己的女儿的。 太子轻轻挑眉,“不急,蓉儿在梅府想必照顾得更好。”梅润笙心里一紧,太子这话分明是不想负责。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问道,“可否让我见一见妹妹,家母也担心的很。” 太子应允下来,让太监领着他去了后院的会客厅,没等一会儿,梅三就已经过来了。 “阿兄,”梅三见了家人红了眼眶,天知道她有多么想家,想女儿,见到人迫不及待的就问道,“蓉儿,她还好吗?” 梅润笙安慰道:“蓉儿一切安好,只是思念母亲。” 梅三听了,眼泪止不住地流。 “我不是个好母亲,都不能留在她身边照顾她,估计她都不认得我了。” 梅润笙接着轻声说:“今日我向太子提起接你女儿回府之事,可太子……” 梅三脸色一白,她早料到会如此,可真听到还是满心失望。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竟是太子前来。 太子看了眼梅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随即对着梅润笙说:“本殿改变主意了,蓉儿毕竟是我的亲生骨肉,本殿决定将她接入宫中。”梅润笙和梅三皆是一愣。 太子又看向梅三,缓缓说道:“孤明白,你这些日子郁郁寡欢,是想女儿了,孤会给你们母女名分,让你们不再分离。” 原来太子之前一直纠结于皇家颜面,刚刚在后院听到梅三思念女儿的话语,心中有所触动。 梅三喜极而泣,梅润笙则松了口气,赶忙行礼谢恩。 回府后,梅润笙将此事告知母亲。梅母叹气道:“这太子终于把这事放在心上了,可怜了蓉儿无父无母的,等了这么久。” 梅润笙握紧拳头,“娘,这次围猎或许就是个好机会,到时候我们把蓉儿一起带去,让太子把她收为义女留在身边。” 梅母点点头,“听你的。”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梅润笙应约前往那座古色古香的茶楼。他身着一袭素雅长衫,步履轻盈地踏上木质楼梯,发出轻微而清脆的声响。 当他踏入二楼雅间时,一眼便望见了正坐在窗边悠然品茶的兰一臣。 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仿佛时间都为之定格。久别重逢的喜悦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们嘴角不约而同地上扬,露出真挚而温暖的笑容。 “润笙,”兰一臣起身相迎,等着他走近。 “兰大人,近来可好?”梅润笙眉眼如画,依然如那位风神俊朗的翩翩公子。 “嗯,一切如常。” 二人相对而坐,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但又似乎有着千言万语想要倾诉。 终于,还是兰一臣率先打破沉默:“听说你夫人怀孕了,恭喜你啊!” 梅润笙微微颔首,感慨道:“自从我回来以后,这恭喜就没有停过,比我成亲的时候还要多呢!” 兰一臣温润一笑,“你真是傻人有傻福,如今什么都有了,这次回来,只是为了秋场围猎吗?” “不单单是吧,还想把蓉儿的事情解决了,她总不能一直都待在梅府,我如今也是要当爹的人,怎么可能舍得,蓉儿一直无父无母的跟个孤儿一样的。” 兰一臣对这件事是知道一二的,他点点头问道,“那你不打算回到长安任职吗?叙州毕竟太远了。” 梅润笙犹豫的说道,“叙州城刚刚百废待兴,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忽略了大局,况且我还没有做出什么实事,回京任职又能有什么好的职位呢?” “我突然觉得你好像变得成熟了,以前的你,好像都没有想过这么多的,每天都是鲜衣怒马,恣意的不受任何拘束,可如今你身上的担子,好像也变得重了。” 梅润笙点点头,叹道,“没有谁会一成不变的,以前太年幼,不懂得你说的那些大道理,如今成了家立了业,这才知道啊,那些年少轻狂,只能存在于过去。” ““你不是说还有一个人吗?怎么没见着他?”梅润笙一边说着,一边皱起眉头,好看的桃花眼环视着四周。 “梅大人可是在寻在下?”伴随着这清亮而婉转的声音传来,未见其人,却已先闻其声。 梅润笙循声望去,但见楼梯处一道身影正缓缓拾级而上。那人身着一袭淡青色长衫,衣袂飘飘,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待他走近些,他才看清来人面容,只见他男生女相,面如冠玉,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这不正是好久不见的状元爷风幽篁吗? 梅润笙哈哈一笑,“我一猜就是你,听说你们俩最近走得很近,看来我不在京这段时间确实发生了许多事啊!” 梅润笙其实很高兴,兰一臣这个人太孤僻了,以前都是他和他称兄道弟,也不见他亲近其他人,如今终于有自己的好友圈了。 第225章 围场打猎(5) 官家此次秋猎本想带皇后去的,一般来说都是如此,只是皇后娘娘却已经对此类活动颇为懒怠,一心只想着在小佛龛里念经求佛,为儿女祈福,圣上没有办法,只好退而求其次,让贵妃同行。 只是贵妃却也推辞了,自从皇后把后宫的一切事务交托给了贵妃,贵妃就忙的脚不沾地,连讨好圣上的心思都没了。 毕竟女人有了事做以后,握在手里的政权才是最要紧的,至于男人就变成她们的第二顺位了。 官家有些怏怏,只能带了淑妃前去,只可惜他与淑妃平常没什么话聊,一路上都很沉闷。 到了秋猎之地,众人纷纷下马准备扎营休息。淑妃看官家兴致缺缺,心中暗忖得想法子讨官家欢心才行。于是她指挥下人布置出一场精致的茶宴,摆上各种精美的点心。 “陛下,臣妾知陛下一路劳顿,特备下这茶点,还望陛下赏脸。”淑妃娇声说道。 官家微微抬眼,看到那精心安排,脸色稍缓,坐下来品尝。 正在这时,一只小鹿突然闯入营地,众人皆惊。 官家却是眼睛一亮,取弓搭箭就要射鹿。谁知那小鹿极为灵活,官家几箭都未能射中。 到了猎场本就应该随性而为,官家也没有平日的拘谨,直接跨上马去追赶那匹调皮的野鹿。 官家追着小鹿进了林子,淑妃命人带着几个侍卫紧跟其后。 不多时,官家竟迷失了方向,正当恼怒之时,那匹小鹿又出现在了眼前。 他刚想拈弓搭箭,却不慎树后出现的一个女子抱住了那只小鹿,而此时他再想收回却已是来不及,快如闪电的箭羽硬生生的射入了女子的胳膊,疼得她嗷呜一叫。 身后的侍从赶了上来,生怕她是什么刺客,挡在了官家的面前,官家却觉得这女子尤其眼熟,却是想不出来什么时候见过。 官家拨开侍从走上前,那女子抬起泪汪汪的双眼看向他,怯生生地福了一福。 官家这才想起,原来是曾在御花园偶然见过一面的秀女。 “陛下,臣女并非有意惊扰圣驾,只是这小鹿受伤,臣女心疼便……”女子声音软软的。官家看着她手臂上还流着鲜血,心中泛起一丝愧疚,自己亲自把她抱了起来,忙令太医前来诊治。 “孤记得已经封了你做才人,便不应该自称臣女,还有这只鹿,如果你这么喜欢,给你留着做宠物也可以。”官家抱起她的的时候觉得她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不由心疼的他又抱紧了一些。 此人正是王瑞芳,她害羞的埋在官家的颈窝,道,“是臣妾的不是,本以为官家早已把我忘了,没想到还能记得我。” “孤的记性没这么不好,还好只伤到了胳膊,你怎么一个人出现在这儿?”官家把她扶上了马,自己翻身坐在她的身后。 “臣妾是跟着表兄一起来的,只是他去布置晚上的安防任务了,臣妾便自己闲得无聊,出来溜达溜达,没想到……”王瑞芳眼神闪了闪,一阵后怕的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跟在孤的身边吧,正好也能好好照顾你,毕竟你这一箭是我射的。”闻着她身上的女儿香,官家突然觉得心情好了起来。 淑妃随后赶到,见此情形心中不悦,却仍笑着说:“妹妹真是勇敢,只是陛下万金之躯,妹妹可莫要莽撞行事。” 王瑞芳低眉顺眼应着,官家却护她护得紧,下了马还抱在怀里,从淑妃身边擦身而过,连看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淑妃知道不讨圣上欢喜,也不想自讨没趣,缩回了自己的营帐之中。 官家面色凝重地一把将身受重伤的王瑞芳拦腰抱起,大步流星地朝着自己那宽敞而奢华的大帐走去。一路上,他心急如焚,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进入大帐后,官家立刻高声呼喊着让早已等候在此的太医赶紧上前诊治。 几位经验丰富、医术高明的太医迅速围拢过来,小心翼翼地为王瑞芳检查伤口,并开始着手准备拔剑的事宜。 当一切准备就绪,一名资深太医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握住剑柄,然后猛地一用力,只听得“噗”的一声闷响,那深深刺入王瑞芳体内的长剑被硬生生地拔了出来。刹那间,鲜血四溅,染红了洁白的纱布和女子的娇颜。 尽管剧痛难忍,但坚强的王瑞芳始终紧咬着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呻吟。然而,豆大的汗珠却不断从她苍白的脸颊滑落,与滚滚而下的泪水交织在一起,浸湿了她身下的被褥。 就在这时,一直强忍着疼痛的王瑞芳再也支撑不住了,她闷哼了一声,身体软绵绵地瘫倒在了官家的怀中,双眼紧闭,彻底失去了意识,仿佛坠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一般,不省人事。 圣上担忧的喊了她几声,太医说这是正常现象,睡一觉就好了,为了防止她半夜发高热,需要有人在旁边伺候着,不能离开。 官家点了点头,让他们退了出去,也许是愧疚使然,也许是爱怜的疼惜,官家一直守在旁边,没有离开。 官家静静地凝视着王瑞芳沉睡的面容,心中五味杂陈。他轻轻拂去她脸上凌乱的发丝,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她冰冷的肌肤,眉头微微一蹙。 官家让宫女打了热水,亲自给她净面,然后又擦拭了她的脖颈和双手,本来就是自己的女人,做这种事他也轻车熟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夜渐深,官家坐在床边不知不觉打起盹来。突然,王瑞芳嘤咛一声,身子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官家惊醒,赶忙伸手探向她的额头,发现烫得惊人。官家慌了神,一边呼唤着她的名字,一边匆匆去找太医。 太医赶来,一番忙碌之后,终于稳住了王瑞芳的病情。官家松了口气,重新坐回床边。此时,天色已微亮。 王瑞芳缓缓睁开眼,看到官家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憔悴的面容,心中满是感动。 她虚弱地说道:“官家,莫要再为妾身心忧,妾身福薄,不值得官家如此。” 官家却紧紧握住她的手,道:“不许说这般话,朕定不会再让人伤你分毫。” 而另一边,风幽篁找了半宿的王瑞芳都不见踪影,急得口疮都生出泡来,毕竟是自己带来的,若是出了好歹,他万死难辞其咎。 兰一臣和梅润笙他们也帮忙去寻找,后来听说有一个姑娘被官家抱着直入了主帐就没出来过,他们不由得猜测会不会就是风幽篁一直在找的那个王表妹。 果然第二天官家携那位女子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风幽篁一眼就就注意到了她,不是王瑞芳是谁呢? 他真是气的想大骂她一顿,可惜看她脸色苍白,小鸟依人地偎在君主的身边,这口气却怎么也发不出来了。 梅润笙敲了敲他的胳膊,凑到他耳朵边说,“你这位表妹可了不得,才一个晚上就得了盛宠,恐怕日后你们王家要因此崛起了。” 风幽篁咬着牙低声回道:“我只盼她莫要失了本心。” 众人目光随着官家与王瑞芳移动,只见官家对她关怀备至,亲自为她布菜递水。王瑞芳则娇羞浅笑,举止得体。 而那位淑妃自来了之后一直不露面,旁人也只当她是透明人,都巴巴的讨好这位新主子。 “虽然你还在孝期,但毕竟已经被我封为才人,等秋宴结束之后,就随我入宫吧!”官家在她的耳边说道,王瑞芳算不得美人,比她美的多的是,但她那种惹人怜爱的娇柔,却是别人模仿不来的。 “臣妾都听官家的,”王瑞芳心里激动不已,表面上却淡定的很。 第226章 围场打猎(6) 太子和太子妃坐在官家的左侧下首,看到父皇对这位女子的疼惜,神情颇为诧异。 许久以来父皇已清心寡欲了许久,就连后宫都没怎么去过,看来这个女子颇有些手段,能把父皇迷得神魂颠倒。 狩猎正式开始,因为要照顾王瑞芳,官家并没有亲自下场,而是向众人许诺,谁获得的猎物最多,谁可以获得他的一诺。 天子的承诺向来是珍贵而稀有的,不管是加封晋爵还是想要金银珠宝,只要你敢说,都可以实现,大家跃跃欲试,去马圈里去选马。 风幽篁也想得到这个珍贵的承诺,她想求圣上一道免死金牌,万一以后女扮男装的事情被捅了出来,还能让自己和家人逃过一劫。 只是她知道自己的狩猎水平真是不怎么高,甚至连骑马都是凑合,这就有些难办了。 兰一臣跟在他身边对他说道,“你我同行,若有不测,也好有个照应,我帮你选马吧,你这匹马不好驾驭,容易伤到你。” 风幽篁点点头,兰一臣带着风幽篁来到马厩,精心挑选了一匹温顺却不失脚力的马,这匹马浑身雪白,额头上却有一道像闪电一样的痕迹,长得着实好看。 风幽篁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两人翻身上马。 进入猎场后,众人纷纷散开寻找猎物。风幽篁虽骑术不佳,但好在有兰一臣的引导,倒也不至于落后太多。 他们发现了一群野兔,风幽篁拉弓射箭,可惜准头太差,一箭射空。兰一臣轻笑一声,迅速射出一箭,射中一只野兔。 “这野兔就算你的,本来就是你先发现的。” 风幽篁不好意思,“那不行,是你射中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可不需要你让我。” 兰一臣知道他倔强,点了点头,招呼身后的侍卫,把野兔收了。 就在此时,另一边传来惊呼,原来是有人遇到了野猪。那野猪横冲直撞,不少人狼狈躲避。 风幽篁心生一计,她让兰一臣驱赶野猪往陷阱处跑。兰一臣会意,驱马扬鞭,身后的灰尘扬起,野猪听到动静,果然跟着他跑,经过一番折腾,野猪终于掉进陷阱。风幽篁开心不已,这只野猪可是大猎物。 随着时间推移,狩猎接近尾声。风幽篁和兰一臣收获颇丰。 上午的涉猎暂时告一段落,中午他们回到营帐,准备吃饭,却看到长公主他们不知何时到了。 风幽篁颇为担心地看了兰一臣一眼,听说他们之间的龃龉,如今又见了面,不知道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兰一臣却面目如常,假装没有看到他们,反倒是殷一寒似乎看不到这些暗流涌动,偏偏朝着兰一臣跑过来。 殷一寒跑到兰一臣身边,笑嘻嘻地说道:“哥哥,你今天收获如何呀?” 兰一臣只是微微欠身行礼,冷淡回应:“多谢关心,尚算满意。” 长公主许是看到自家儿子走过来,自己也跟着缓缓而来,她风轻云淡地瞥了一眼兰一臣和风幽篁,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听闻今日你们配合默契,本宫倒是好奇,不过是些山野之物,何需如此费力。” 风幽篁心中暗恼,面上却恭敬回道:“回长公主殿下,我们不过是图个乐子罢了。” 这时,长公主身边的婢女尖声说道:“哼,莫不是某些人没见过世面,几只野兔野猪就当宝贝了。” 风幽篁刚要反驳,兰一臣轻轻拉住她的衣袖,示意她莫要冲动。兰一臣上前一步,直视长公主道:“长公主殿下身份尊贵,自是瞧不上这些,但臣等粗人只能寻此乐趣,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长公主冷哼一声,正欲开口,突然远处跑来一名侍从,说是皇上临时有事召长公主上前。 长公主只得狠狠瞪了兰一臣一眼,带着众人匆匆离去,殷一寒还被长公主拉着,他时不时的回头望上两眼,猫眼里满是担忧。 兰一臣视而不见,和风幽篁进了营帐去吃饭,梅润笙已在里面坐着了,他饿的不行,猎了一早上,差点被一条蛇给咬了,还好太子帮他射中了那条蛇,否则他就成了蛇口下的亡魂了。 三人围坐在一起,桌上摆满了食物。 梅润笙一边大口吃着肉,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今儿个可真是凶险,你们不知道那条蛇有多吓人。” 兰一臣只是淡淡笑了笑,风幽篁则打趣道:“谁叫你平日里不多加练习骑射,这才险些遭难。” 这时太子派了小太监过来给他们送饭,梅润笙有些讶异,“这菜已经够丰盛的了,怎么还加餐呢?” “回梅大人的话,太子说您和他是姻亲,多多照顾也是应该的,况且早上梅大人受到惊吓,该多吃一些补补,”说完把饭放下之后,太监便退了出去。 风幽篁挑了挑眉,“梅大人这待遇可真是不错呀!” 梅润笙一脸的喜笑颜开,“哪里哪里,他太客气了!” 说着他把那道菜的锅盖打开,迎面就闻到了鲜美的味道,他陶醉的嗅了嗅,“这是什么汤,如此的鲜美。” 兰一臣眼神顿了顿,古怪的笑了笑,“看来太子对你真的是不错,替你出了口恶气,把那条要咬你的蛇炖成了蛇羹,听说蛇肉鲜美,你多尝尝。” 梅润笙脸色大变,看着汤里盘踞在一块的东西,胃里顿时翻江倒海,一刻不停的跑到门外大吐特吐起来。 风幽篁忍不住捂着嘴偷笑,“这反应未免太大了吧!” 兰一臣则摇着头叹气道:“梅兄也太过胆小了些。” 梅润笙吐完后,满脸苍白地走进来,指着那碗蛇羹埋怨道:“太子殿下也忒狠了些,虽说救了我,却这般捉弄人。” 正说着,外面传来通报声,说是太子殿下前来探望。众人忙起身迎接,太子一进来看到桌上没动的蛇羹,还有梅润笙难看的脸色,心中已然明了。 他笑着说:“梅卿家莫怪,本殿只是开个玩笑,看你今日受惊,本殿特意带来了真正的补汤。” 侍从将汤端上桌,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梅润笙不好发作,只得勉强笑道:“殿下费心了。” 太子坐下后,看向兰一臣和风幽篁,话锋一转说道:“此次狩猎,本殿听闻两位身手不凡,下午要不要再比一比?” 兰一臣和风幽篁对视一眼,欣然答应,太子话风一转,又说道,“当然下午,本殿的皇叔也会来,他可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能力不输你我,下午的比赛可要精彩喽!” 午后,阳光正好。众人来到校场,信德王一身劲装英姿飒爽地骑着马而来,他长相英俊,平日里懒懒散散的,今日却与以往不同,只因他怀里还抱着一个红衣女子,俩人姿势暧昧,互相调笑,也不在意众人的眼光。 风幽篁认得出来那红衣女子正是许久不见的绿绮,本以为她在信德王府上过得并不好,没想到比以前姿容更丽。 风幽篁心中诧异,脸上却不动声色。信德王带着绿绮下马,走到众人面前。 绿绮盈盈下拜,娇声道:“见过太子殿下,各位大人。” 太子微微皱眉,似是不满信德王如此招摇,对上绿绮的视线也不是很友好。 绿绮身子微微颤了颤,不动声色的低下了头。 信德王却毫不在意,一把搂过美人,哈哈一笑说:“皇叔今日来迟,特地带了绿绮来给大家助兴,她可是特意准备了一支舞蹈呢,你们以前不都看过的吗?” 第227章 围场打猎(7) 太子好心的提醒道,“这是在狩猎,皇叔搞这动作恐怕不妥吧,想看歌舞还是等有宴会的时候吧!” 信德王不以为意,“有何不妥,我觉得甚好,有了美人助兴,下午的收获才会颇丰啊!” 梅润笙想了想,“既然要献舞,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等晚上狩猎结束了,开篝火晚会的时候大家一起欣赏,如何?” 信德王瞟了他一眼,只哼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狩猎开始,风幽篁和兰一臣并肩而行,其他人都先他们一步而去,他们也不着急,看到什么猎物射什么猎物,不过想赢比赛怕是不可能了。 蓉儿被奶娘抱着在早已安排好的溶洞里,对这个陌生的环境,蓉儿害怕极了,一直哭个不停,奶娘害怕声音太大惊扰他人,不停地安抚着,“小祖宗哦,莫要哭了,哭的人心里揪得紧,等会儿你爹爹就来了,到时候一家团圆,你会过得很幸福的。” 蓉儿才三岁,虽然会说话了,但声音奶奶的,混着泣音开口,“奶娘,你们要把我卖了吗?奶娘,我吃的不多的,不要把我卖了,好不好?” 奶娘心都化了,揉了揉她的小酒就,“你这么可爱,我怎么可能不要你呢,只是你爹爹他想你了,要把你接过去享福,你娘亲也在那儿,你不想她吗?” 蓉儿不太能听懂,从小照顾她最多的就是奶娘,其次就是娘亲,娘亲好久没回家了,原来是去找爹爹了吗? “奶娘,我会乖乖的,爹爹什么时候来啊?”小姑娘不害怕了,有些期待的朝洞口张望起来,她的爹爹长什么样呢,和大舅舅一样好看吗?大舅舅是探花郎,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官职,只知道有花的官都是很好看的,娘亲还给她编过花环戴在她头上,所有人都夸她是个顶好看的小姑娘。 奶娘也不确定,她摸了摸她的脑袋,“快了,应该快到了。” 之前看到梅世子发的信号弹了,应该到这附近了,奶娘抱着小囡囡,等待着太子和梅世子的到来。 太子和梅润笙其实对狩猎一事并不热衷,太子只是打着幌子去接他的宝贝女儿,然后把人名正言顺的接进东宫,不让她再流离失所。 然而没想到,半路上遇到了他的好皇叔,皇叔怀里还拥着绿琦,猎物袋里有一头獐子,他们狭路相逢,信德王慵懒的靠在女子肩膀,歪着头看着他们,“哟,怎么一个都没有猎到,可惜了!” 太子心里着急,不想与他们过多纠缠,冷淡道,“自然是比不上皇叔厉害,我等就不打扰了。” 信德王却好像不打算就此让路,摸了摸身前女子的脸蛋,明明是轻浮的举止,做出来却有一种风流的儒雅,他说道,“这么着急做什么,不如我们一路同行,说不定收获更多呢?” 梅润笙这时拱手道,“信德王真是高看我们俩了,免得拖累殿下雅兴,我等还是先走一步吧!” 信德眯了眯眼,看出了他们的不对劲,笑着说道,“怎么会呢,本王很看好你们俩,别啰嗦了,一起吧!” 听到他一锤定音,梅润笙无奈的和太子殿下面面相觑,跟在信德王身后,马儿见他们不准备跑了,也闲适的低下头去吃着青草,马蹄子原地蹬了蹬,一点也不知道马上之人心里的急切和焦灼。 信德王和怀里的人说着话,眼神却有意无意的看着身后两个一脸颓丧的人,心里在想,刚才还一脸的兴奋,怎么见了我跟见了鬼一样。 不待他反应,前面的溶洞里突然传来了一个小女孩说话的声音,“爹爹怎么还没有来呀?” 另一道温柔的嗓音响起,“别急哈,马上就来了。” 信德王一勒马缰绳,抬手让身后两人也停下来,他没有注意到,身后两人的表情可以说是五彩缤纷,他们背后冒了冷汗,嘴唇都由红变白了,这样的皇家秘辛就要这样暴露了吗? 信德王从马上一跃而下,同时把绿琦扶了下来,让他们在原地待着,自己大跨步朝溶洞走去,会一会里面有什么精怪。 太子想阻止都来不及,一把攥着梅润笙的手臂,都掐进了肉里。 梅润笙理解他的感受,他又何尝不是如此紧张。 信德王进了溶洞,就看到了一大一小两个人,小女孩肉嘟嘟的,唇红齿白,分外好看,身边的大人不知道是她的娘亲,还是其他什么人,一脸警惕的看着突然闯入的他。 乳娘是见过太子殿下的,来人明显不是,虽然长得俊美,但是气势也不容小觑。 小女孩眨着亮晶晶的眸子,向信德王伸出手去,甜甜腻腻的叫道,“爹爹,抱抱!” 这一声如晴天霹雳,打在了刚进来的太子殿下身上,他的第一声专属称呼就这样被夺走了。 信德王漂亮的丹凤眼微微一眨,和小女孩长得有些相似,连他自己都有些怀疑,是不是真的在外人留下风流债,冒出来一个私生女。 他从容不迫的把小女孩抱在怀里,软乎乎的一团,像水似的,小女孩被抱的不舒服,小身子扭了扭,撒娇道,“爹爹,托着小屁屁哦!” 信德王木着脸给她调整好了姿势,问那个奶娘,“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围猎场的?” 乳娘偷偷瞥了一眼一声不吭的太子殿下,如实道,“回贵人的话,奴婢是梅大人府上的乳娘,专门照顾小小姐的。” 信德王把视线落在梅润笙身上,让他给自己一个解释,梅润笙绞尽脑汁,总不能说是自己的妹妹吧! 可惜小女孩没有给他编谎话的机会,朝着他打了个招呼,“大舅舅,你也来了,娘亲呢?” 信德王脑子不笨,一转弯就想清楚了,梅润笙的妻子才刚怀孕,自然不是他的,小孩叫他舅舅,那说明是他哪个妹妹的孩子,可他几个妹妹都尚在闺阁,除了已经成为太子良娣的梅三,而刚才太子和梅润笙看到他紧张兮兮的样子,足以暴露了一切。 好家伙,这一手暗度陈仓用得炉火纯青,不愧是太子。 他看着小女孩,小孩也在看着他,刚才把他吓坏了,还以为自己突然多出一个私生女,长得和自己如此相似,原来是基因遗传。 他掐了掐小孩粉嫩嫩的脸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蓉儿,”女娃奶声奶气的说着,“爹爹,你怎么才来呀,我都等了你好久了。” 信德王听后大笑起来,对着太子说道:“太子殿下真是好手段,这般可爱的女儿倒是藏得严实。” 太子尴尬地笑了笑,眼神却温柔地看向小蓉儿,对她招招手,“乖,我才是你的爹爹。” 蓉儿皱了皱小鼻子,“怎么可能,爹爹应该长得跟我一样漂亮,我不会认错哒。” 信德王没想到她这么会说话,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道,“本王答应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义女,走,爹爹带你打猎去。” 太子见状有些着急,忙说道:“王爷,这可使不得,蓉儿还小,打猎太过危险。” 信德王挑了挑眉,“太子殿下莫不是舍不得?本王自会护好小蓉儿周全。” 蓉儿眼睛亮晶晶的,拉着信德王的手晃悠着,“爹爹,打猎好玩吗?我想去。” 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太子眼睁睁的看着皇叔把他的女儿给抱走了,女儿还巴巴的叫人家爹爹,他的玻璃心都快要碎了。 “或许这也是一种解决办法,毕竟就算你把她带回去当义女收养,也只能养在太子妃身下,”梅润笙叹了口气。 第228章 围场打猎(8) 绿绮把这一切尽收眼底,本来马上坐两个人刚刚好,多了一个女孩,便显得有些拥挤,绿绮主动接过孩子,抱在自己的怀里,对信德王说道,“让我来吧!” 信德王没有异议,很信任的把孩子交给了她,至于可怜的乳娘,只能小跑着跟在他们身后。 他们也没有打猎的心思了,准备原路返回,毕竟这小女孩才是君昭最大的收获。 风幽篁和兰一臣去的是另外一条道上,并没有和他们遇上,他们一路走走停停,获得的猎物不算多,也不算少,正巧遇到了在来回巡视的风寒竹。 若是让这一群武将上场,那这些猎物可不够他们看的,可惜他们的职责是守护皇城,防止有歹人或刺客刺杀圣上或是达官贵人,便只能看着他们在围场里尽兴,自己却只能在四周站岗。 自从风寒竹升了官以后,也越发的忙起来,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看到他们朝自己的方向而来,热情的和他们打招呼。 “弟,兰兄,你们收获了多少?有没有信心夺得魁首?”风寒竹说这话明显就是调侃,风幽篁没好气的睨他一眼,“我是文状元,又不是武状元。” 风寒竹却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那要不要求求哥哥我帮一帮你呀?毕竟我可是未来的武状元呢!” 兰一臣笑着打趣道:“寒竹兄莫要玩笑了,小竹子怎会屑于用此手段夺冠。” 风幽篁微微颔首,表示赞同。风寒竹正欲再说些什么,忽然听到一阵喧哗声从不远处传来。 众人望去,只见一匹马失控狂奔而来,马上之人惊恐万分,头上的发髻散乱,嘴里发出求救的声音。 风寒竹瞬间神情严肃,飞身而起,几个起落就挡在了奔马前方。他一把拉住缰绳,骏马脖子不停的扭动着,长嘶几声后停了下来。 马上之人竟是一位贵女打扮的女子,摔倒在地后瑟瑟发抖,好像还没有缓过劲来。 风寒竹皱眉问道:“怎么回事?如此惊慌失措。”嘴上这样说着,却把一只手伸了过去,想让这女子扶着他的胳膊起来。 女子却没理解他的意思,忘记了男女授受不亲,直接把手覆上了他的手背,风寒竹脸都黑了,想把手收回来,却看她这么可怜的模样,忍住了心里的不适。 兰一臣对这姑娘有点印象,在长公主府的宴会上,这宁国公府的大姑娘好像对谢裴煜有意思。 宁流纤哭哭啼啼地诉说,是自己不小心惊了马才落得这般田地,她自然不敢厚颜无耻的说,自己一直跟在谢裴煜的身边,被他厌烦了,一鞭子抽在了自己的马上,她的马如此失控的。 此时,负责围场事务的官员赶来,本想呵斥这女子莽撞,害得大家以为发生了什么命案或者是刺客,风幽篁心中不忍,开口为她求情而后,几人看在他面子上也不再说什么了,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岗位。 宁流纤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与外男有了接触,当下烧红了脸,把手缩回了袖中,风寒竹无语地蹙了蹙眉,这就是为什么他不愿意听弟弟的话,在这儿找媳妇儿,那真是一肚子的之乎者也,礼教森严。 “多谢公子出手相救,小女宁流纤,是宁国公府的大姑娘,不知公子名讳,改日必登门送上厚礼拜谢救命之恩。” 风寒竹一听头都大了,摆了摆手,“算了吧,这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不需要你的道谢。” 他话音刚落,后面又有一匹马追逐而至,此人正是谢裴煜,他本想摆脱宁大姑娘的纠缠,所以狠了狠心,可没想到把宁大姑娘吓得花枝乱颤,似乎还可能掉下马去,这要是把人给伤了,指责少不了,恐怕还得照顾她后半辈子。 没法子,谢裴煜只能又追了上去,确保她安全无虞。 谢裴煜赶到近前,翻身下马,看到宁流纤无恙,松了口气。但脸上仍带着几分不耐,“宁姑娘,今日之事莫要再提,你我本不该有过多瓜葛。” 宁流纤咬着嘴唇,眼中含泪,委屈巴巴地望着他。 风寒竹见状,心中暗笑,这谢裴煜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近女色,不过女追男隔层纱,这宁大姑娘倒是锲而不舍,她倒是有点佩服。 这时,风幽篁轻咳一声,打破尴尬气氛,“既已无事,我们也早些回去吧。” 眼看着太阳已经落山,远处斑驳的晚霞甚是绚烂,是到了该回营的时候了。 然而,宁流纤却委屈巴巴的看着一脸不耐的谢裴煜,道,“谢公子,我刚才惊了马,摔下马的时候脚好像扭到了,您能不能送我回去啊?” 谢裴煜眉头紧皱,正要拒绝,风寒竹却抢先一步开口:“谢兄,你既然已经将人家姑娘吓成这样,送一下也是应该的。”谢裴煜狠狠瞪了风寒竹一眼,却不好反驳。 风幽篁无奈地摇了摇头,兰一臣则在一旁当局外人。宁流纤听闻,眼睛一亮,满心欢喜地看向谢裴煜。 惊马一事毕竟是他挑起的,谢裴煜只得应下,上前扶起宁流纤走向马匹。 宁流纤装作柔弱无力的样子靠在谢裴煜身上,谢裴煜浑身僵硬,只想尽快了事。 一路上,宁流纤不停地找话题,谢裴煜只是冷淡回应。 到达营帐附近时,恰好遇到一些前来迎接的女眷。看到他俩这般模样,众人窃窃私语。 谢裴煜脸色更加难看,将宁流纤交与她的婢女后,便匆匆离去。 宁流纤望着他的背影,在心底对他说了声对不起,私下里却叫人把这件事张扬出去,和她扯上关系,想再摆脱可来不及了。 就在那边,信德王一行人缓缓归来。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被吸引过去,纷纷聚焦在了走在最前方的信德王身前那位女子怀中所抱的小女孩身上。 那小女孩生得粉雕玉琢,肌肤如雪,一双大眼睛犹如明亮的宝石般闪烁着灵动的光芒,小巧的嘴巴微微上扬,似是挂着一抹甜甜的笑容。 她身着一袭粉色的衣裙,上面绣着精美的花朵图案,更衬得她如同花中的仙子一般惹人怜爱。 在场之人无不好奇这小女孩究竟是谁家的孩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一时间,各种猜测和议论声此起彼伏。 圣上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切,他对君昭带女人前来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毕竟男子有娇妻美妾也属正常,只是在询问之下才知道这女子的身份竟然只是一个不入流的歌姬,自然不能认同,本想好好说他几句,却也被这孩子转移了注意力。 没办法,这孩子长得太像一个人了,就是他最宠爱的贵妃,但也有几分像信德王,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便如疯长的野草一般在心底蔓延,他不动声色的问道,“王弟是从哪儿发现这孩子的,怎么会突然冒出来?” “也算是缘分,这孩子一见着我就叫我爹爹,所以我便把她收为义女了。” “还有这样奇怪的事?”圣上当然不行,看到他身后奶娘一路追着过来,把她带上前问话。 奶娘不敢隐瞒,只说自己是梅府之人,其他的一概不知,梅润笙知道这事儿铁定得有一个说法,瞒不下去了,他站了出来,希望能和圣上私下密谈。 圣上略作思忖,便应允了梅润笙的请求,二人走入营帐内密谈。帐外众人皆好奇不已,眼神不住地往营帐方向瞟。信德王站在原地,浑然没事人一般逗弄着女孩,小女孩也浑然不觉,还在绿绮怀中咯咯的笑着。 不多时,圣上和梅润笙走出营帐。圣上脸上看不出喜怒,不过看向小女孩时,脸上还是浮现了难得的慈爱之色。 第229章 围场打猎(9) 圣上特意看了太子一眼,他没想到自己这个稳重自持的儿子有一天竟会犯下这样的错误,若不是因为子嗣艰难,唯有他一子,他也不会考虑把王位继承给他,毕竟他对这个儿子没有那么喜欢。 “太子跟我进帐,”官家吩咐一声,径自进去了。 君昭知道此事瞒不住了,认命的跟着进去,他还没有行礼,就听上方圣上龙颜大怒,“君昭,你可知错?” 太子立即跪伏在地,声称知错,不敢忤逆父皇。 圣上冷哼一声,“你倒是认起错来爽快,那你说说你错在哪里?” 君昭心中暗叹,面上却恭敬回道:“儿臣不该不守规矩,婚前与女子有染,坏了皇家名声。” 圣上气得拍桌子,“你身为太子,如此不检点,朕本应重重罚你,但念在你平日也算勤勉,如今那女子既已成为你的良娣,也算是你的房内人,但是那孩子,你需要好好斟酌一下,还好是个女孩,要是男孩可就不好办了。” 君昭忙谢恩,忙说了之前自己的想法,虽不能名正言顺地把她接在身边,但可以当做义女收养,没想到却被信德王截了胡,错认了闺女。 圣上听后微微皱眉,“这信德王又是怎么回事?莫不是故意与你作对?” 君昭摇头,“儿臣想信德王并非此意,只是一场误会罢了。” 圣上哼了一声,“不管怎样,此事你要妥善处理,莫要再生事端。那孩子虽是女娃,但终究与你有关联,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必定掀起风波。”君昭称是。 出了营帐,君昭长舒一口气。一旁的侍从小声道:“殿下,那信德王那边……” 君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恐怕他已知悉蓉儿是本宫女儿,本殿自会找他理论,他这般行事,到底是何居心。” 而此时的信德王帐内,信德王刚逗弄完那小女孩。 他知晓这孩子与太子的关系,知道太子等会儿肯定会来找他,却并不怎么在意,绿绮一见这粉雕玉琢的娃娃便心生喜爱,她抱着孩子轻声道:“蓉儿呀,桂花糕喜不喜欢,喜欢就拿着吃。” 蓉儿犹豫的摇了摇头,“不行的,娘亲说了,不能随便拿陌生人的东西。” 绿绮笑道:“我可不是陌生人,以后你就叫我姨母好不好?” 蓉儿眨巴着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这时,外面传来通报声,说是太子殿下求见。 信德王整了整衣衫,低声对绿绮说:“看好小丫头。”绿绮点了点头,他这才转身,出去迎接君昭。 君昭进帐后,一道屏风隔断,却依稀可见女儿的轮廓,他的目光落在蓉儿身上,眼神中有思念和愧疚。 信德王轻咳一声,“太子殿下此次前来,想必是为了这小女娃吧。” 君昭收回视线,对着信德王拱手,“王爷明知此女与本殿的关联,为何还要将她带走?” 信德王坦然道:“不过是瞧着这小娃可爱,一时兴起。殿下放心,本王并无恶意。” 君昭脸色稍缓,“即便如此,还请皇叔将蓉儿交还给本殿。” 信德王挑了挑眉,“殿下此刻自身难保,又如何护得这小女娃周全?不如先放在本王府上,待殿下之事平息再说。” 君昭沉默片刻,深知信德王所言有理,可心中又不舍蓉儿。 正在两难之际,蓉儿脆生生地喊道:“爹爹。” 众人皆是一愣,君昭更是心头一软,但知道很大程度上她叫的不是自己。 信德王笑了笑,看向蓉儿说道:“小丫头,你可看清了,谁是你爹爹?” 蓉儿小手揪着衣角,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君昭,小声说:“你是爹爹,阿娘给我看过画像。” 君昭眼眶泛红,走上前去欲抱蓉儿,“既然知道我是你爹爹,那在溶洞之中为何叫别人爹爹?” “奶娘说,好看的人叫爹爹有糖吃,”蓉儿语气稚嫩,一脸天真,任谁都不忍苛责。 信德王在旁幽幽道:“太子殿下,此女留在王府这段时日,不少人已知晓她在此处。现在殿下领回去,怕是流言蜚语更多。” 君昭脚步一顿,手僵在空中。 蓉儿却伸手抓住他的衣袖,奶声奶气说:“爹爹,不怕。” 君昭心中感动,转头对信德王说:“多谢皇叔提醒,但本殿不能再丢下她,也要对梅三有个交代。” 信德王见状,微微点头:“既然如此,殿下可要小心应对。” 听到他这么说,绿绮松开了怀抱。 君昭抱起蓉儿,向信德王道谢后离开。回营途中,侍从担忧地说:“殿下,回宫之后,定要诸多防范。” 君昭抱紧蓉儿,目光坚定:“本殿定会护她周全,任谁也别想伤害我的女儿。” 太子妃一直等在帐内,听到脚步声便知道太子回来了,没想到一掀帐子,一同回来的还有太子怀里抱着的女孩。 太子妃有些讶异,毕竟关于这孩子的传言她听了不下三个版本了。 第一个版本说这孩子是信德王的私生女,不然怎么会从信德王的马上下来;第二个版本说孩子真的是被人遗落在外的弃子,孤儿,不过是不忍心可爱的孩子无依无靠,信德王才带了回来;还有一个版本说这孩子身份不简单,与皇室之人有关,不然圣上怎么会把梅世子单独找来谈话呢! 太子妃很快收起惊讶之色,盈盈下拜,“殿下归来,臣妾有礼了。” 君昭轻轻嗯了一声,“起来吧,这是蓉儿,孤收的义女,以后会跟在梅良娣身边。” 太子妃打量着蓉儿,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真是个伶俐的小丫头。”蓉儿好奇地看着太子妃,躲在君昭怀里不肯出声。 太子妃也没有上手去抱,知道这孩子对别人有警惕之心,她左思右想都没料到,最后把孩子抱走抚养的竟会到自己家头上,难道他们都想错了,这孩子是太子的私生女? 太子妃心里虽有疑惑,但面上仍不动声色。夜里,太子妃招来心腹婢女。 “今日那蓉儿之事,你去给本宫仔细查查,本宫总感觉事有蹊跷。”婢女领命而去。 蓉儿头一次和父亲睡在一起,颇觉新奇,眨巴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奶声奶气的问道,“爹爹,你会讲故事吗?” 君昭摇摇头,这奶乎乎的一团抱在怀里,生怕给她压着磕了,他难得温情,道,“快睡,不然小怪兽要来找你了。” 也许被他的话吓着了,蓉儿忙把头往被子里头缩去,还喃喃着,“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君昭被萌化了,把她裹紧,“放心吧,有爹爹在,小怪兽不敢来找你。” “爹爹,可我还是睡不着,以前娘亲都会给我唱童谣哄我睡觉,爹爹会唱吗?”小女孩儿期待的看着他。 君昭脸噌的红了,他若说不会,那他在女儿面前的脸面岂不是没有了,正想着怎么搪塞过去,听到帐子外面歌舞升平,便想着不如起身,带女儿去外面玩玩,等她累了,自然就睡着了。 当即他抱着女儿起身,“蓉儿既然睡不着,想听唱歌,那为父带你去看看好玩的,”君昭一直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伺候女儿穿衣。 蓉儿兴奋的手舞足蹈,等她看到场地里在跳舞的绿绮时,拍手鼓掌,“姨母,好看!” 君昭听见她的称呼,微一挑眉,“蓉儿怎能这样称呼她,她可不是你的姨母。” 不是吗? 蓉儿不解,“是姐姐叫我这样称呼的,不对吗?” 第230章 围场打猎(10) 太子眸色幽深,嘱咐道,“不是什么人都能做你的姨母的,以后见了她叫她姐姐就行,你这样叫她也会开心的。” 蓉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他们坐在了空位上,围坐在一起的还有兰一臣和风幽篁他们,其实兰一臣并不大喜欢这样的热闹场合,奈何风幽篁软磨硬泡拉他过来,他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他们以为信德王宠爱绿琦,可是让她在众人面前舞蹈,此举却让人捉摸不透信德王的心思。 太子看了一眼离他不远的信德王,他懒懒的靠在椅背上,身下是暖和柔软的豹纹毛毯,而他就像是一只雄狮,收敛起锋芒,窝在一处静静蛰伏。 信德王并不在乎外人的视线,他细长的玉指轻敲桌面,他看着面前火红的舞蹈,眼睛微微眯起,那火红的舞蹈如同浴火重生的凤凰,即将要凌空而起,飞向属于她的舞台。 绿琦的舞蹈真是越来越精湛了,惊艳了众人,他们甚至忘记了喝酒吃肉,这时,信德王忽然轻轻拍了拍手,配乐骤停,绿琦以一个优美的姿势结束了舞蹈。 信德王缓缓开口:“赏。”侍从立刻端着一盘金银珠宝上前。 绿琦盈盈下拜谢恩,眼神却不经意间扫向太子。 太子神色未变,只是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此时,风寒竹站了起来,笑着说道:“绿琦姑娘这舞当真是绝世无双,我今日也备了薄礼。”说着拿出一支精美的玉簪。 绿琦面露犹豫,刚要伸手接过,信德王却出声阻止:“本王的人,怎可随意接受他人礼物。”气氛顿时变得尴尬。 蓉儿好奇地看着这一切,小声问太子:“爹爹,为何不许呀?” 太子摸摸她的头并未作答。 兰一臣见状打圆场:“信德王看重绿琦姑娘,风副使还是送给他人吧!” 信德王挑挑眉,对着绿琦说:“退下吧。”绿琦咬着嘴唇退了下去。 众人又恢复饮酒作乐,然而各怀心思,本以为信德王让绿绮献舞是为了把她送人,没想到还是如此的舍不得,那些有小心思的人也只能歇了心思。 酒过三巡,信德王起身离去,绿琦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待他们离开后,风寒竹轻哼一声,“这信德王也太霸道了些。” 兰一臣劝道:“风兄莫要生气,信德王的脾气你还不知晓么?” 太子则是若有所思,他感觉信德王对待绿琦并非表面这般简单。 回了帐子后,信德王屏退左右,独留下绿琦。他捏住绿琦的下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今天你频频看向太子,莫不是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绿琦赶忙跪下,“王爷误会了,妾身不敢。” 绿琦眼里噙着泪,“王爷,奴婢心里只有王爷一人,看向太子不过是想看看他怀里的蓉儿,与太子无关啊!” 信德王冷笑一声,“你觉得我相信你说的话吗?” 绿琦磕头如捣蒜,“王爷,奴婢对天发誓,绝无虚言。” 信德王松开手,背过身去,“起来吧。” 绿琦战战兢兢地起身,信德王缓声道:“本王如今把你带着,各方势力都在盯着你,想利用你做文章。本王留你在身边,给你宠爱,都是有条件的,你不要出了府,忘了形,找不到方向了。”绿琦忙不迭点头。 另一边,太子在帐内踱步,对身边谋士说:“信德王看似沉溺女色,实则不然。这绿琦应该已经取得他的信任了吧!” 谋士附和道:“殿下,咱们需得小心应对,且再看看。” 而兰一臣和风寒竹在回房途中,风寒竹手里把玩着那只簪子,漫不经心的走着,风幽篁盯着他,问道,“哥哥这簪子甚是漂亮,原来是打算送给绿绮姑娘的呀!” 她有些咬牙切齿的在绿绮两个字上加重了音调,风寒竹汗毛一立,咧开笑容,把簪子一收,“怎么可能,这簪子是我买来送给某个妹妹的,其他人都配不上。” 风幽篁心里一乐,这个哥哥没白叫,还知道给她送首饰,虽然只能偷偷在屋内佩戴,但也让她足够满足。 次日清晨,绿琦像往常一样伺候信德王洗漱。 信德王看着镜子中的绿琦,突然说道:“昨日狩猎还未尽兴,今日你随本王一同前往。”绿琦应下。 只见太子身着一袭华丽锦袍,身姿挺拔如松,气宇轩昂地携着身旁的蓉儿一同踏入了大帐。 而那蓉儿,生得娇俏可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顾盼生辉,宛如春日里盛开的桃花般娇艳动人,年纪还那么小就长得如此出众,长大了也必定是个美人坯子。 此时,端坐高位之上的圣上,正用他那威严的目光审视着下方。 当他看到太子和蓉儿时,微微抬手示意道:“让蓉儿到朕跟前来。”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充满了不可抗拒的力量。 “是,父皇,”太子君凌示意蓉儿上前,不要害怕。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面对如此威严的圣上,蓉儿竟没有丝毫的畏惧之色。她迈着小碎步,缓缓地朝着那个被众人敬畏有加的老头走去。或许是因为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位看似严厉的老者眼中并无半分恶意吧,所以一点也不害怕。 随着距离一点点拉近,蓉儿终于来到了圣上面前。她微微福身行礼,动作优雅大方,尽显大家闺秀之风范,这多亏了家里人的潜心教导。 圣上看着眼前这乖巧懂事的少女,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和蔼的笑容。 他把她抱起来,上下颠了颠,重量是个有福气的,“你叫蓉儿是吗?” 蓉儿点点头。 “那你知道该叫我什么吗?”圣上把她放在地上。 “爷爷,爹爹叫你父皇,所以你是爹爹的爹爹,”蓉儿有理有据,一本正经。 圣上龙颜大悦,好感一点点增加。 “既然你是太子的义女,朕便封你为荣安郡主,一生荣华安康。” 太子心惊,没想到蓉儿会获得如此殊荣,连忙来到蓉儿身边,带着她一起道谢。 蓉儿盈盈下拜,有模有样的学着太子的话,脆生生道:“多谢皇爷爷恩典。”众人心惊,这小丫头一下子成了郡主,未来身份自是不凡。 营帐外,绿琦跟在信德王身后,低垂着眼帘。 这时,王才人路过看到绿琦,故意刁难:“哟,这就是信德王宠爱的女子呀,瞧这狐媚样子。”她如今正得圣宠,故而有些狗仗人势。 绿琦正要辩驳,信德王却先开了口:“娘娘此言差矣,本王觉得绿琦与你身份无异。” 王瑞芳脸色一变,这不是变相说她们同为妾室,谁也不比谁高贵吗! “你……”王才人有意回怼,可惜那是信德王,她得罪不起。 而绿琦感觉到各方目光的审视,内心紧张但面上仍保持镇定。信德王轻轻握住她的手,似是安慰。 就在这时,草木丛中突然窜出一条蛇,朝着最近的王才人游去,众人惊慌失措,场面瞬间大乱。 信德王却不动声色,眼睛紧紧盯着那条蛇的动向,那蛇眼看就要咬到王才人,王才人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信德王却突然出手,手中袖箭飞出,精准地钉住蛇头,蛇尾巴还在无意识地晃动着,不到一息便没了动静。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信德王蹲下查看王才人,眼中满是嘲讽:“娘娘如此胆小,比我的绿绮差远了。”说完便带着绿琦转身离开。 大家面面相觑,后知后觉地上还躺个人,忙七手八脚的把人抬进去,将太医叫来。 第231章 秋后处斩(1) 话说那一日,王瑞芳竟然被吓得当场晕厥过去!这事儿犹如一阵疾风般迅速传遍了围场,最终传入了圣上的耳朵里。 圣上如今正是疼爱王才人的时候,听闻此事之后,心中不禁犯起了难,一方面,信德王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果断地斩杀了那条致命的毒蛇,避免了更多人的伤亡,其英勇之举确实值得称赞;另一方面,王瑞芳受到如此惊吓,负责保护她安全的副使显然难辞其咎。 然而,圣上深知信德王身份尊贵,且此次行为也算是有功于众人,若是直接斥责于他,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争议。 于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圣上决定将责任归咎到那位保护不力的副使身上——风寒竹就这样成为了无辜的替罪羊。 可怜的风寒竹,原本尽职尽责地执行着自己的使命,但却因为这样一场意外而遭受了无妄之灾。 面对圣上下达的惩罚,他纵有万般委屈,也只能默默承受,被禁军打了板子,克扣了俸禄。 风寒竹从板子上下来,“哎哟哎哟”的不行的时候,而另一边,王才人却因为受了惊吓,为了安抚她的情绪,官家给她升了位分,让她从正五品才人升为正四品美人,要知道后宫女子除了有功绩或者怀上龙嗣这些情况才能晋封位分,一般只有得宠的妃子,才有如此殊荣。 果不其然,当听闻自己竟然提升了品阶之后,王瑞芳那张原本因为极度恐惧而显得苍白如纸的面庞之上,瞬间就绽放出了欣喜若狂的笑容。 那笑容仿佛春日里盛开的娇艳花朵一般,灿烂夺目,令人难以忽视。她的双眼也随之明亮起来,之前所弥漫着的恐惧和害怕之色如同被一阵清风吹散的乌云般迅速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喜悦与兴奋。 此刻的她,已然完全沉浸在了这突如其来的惊喜之中,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全新的生机与活力,她小鸟依人的依偎进官家的怀里,尽情的撒着娇,仿佛他就是她的全世界。 官家对她的宠溺简直超乎想象,那无尽的关怀与爱意如潮水般源源不断地涌向她。尽管官家的身躯已渐渐老去,但每当他望向她时,那原本因岁月侵蚀而略显疲惫的面容瞬间焕发出异样的光彩,就如同重获新生一般。 他眼中燃烧着的热情火焰,恰似年轻时那个充满朝气、激情四溢的小伙子,似乎永远不会熄灭。 就在太医刚刚踏出帐子的那一刹那间,风幽篁简直如同离弦之箭一般,迫不及待地冲进了帐子之中。 她那原本冷静的面庞此刻满是焦急之色,额头上甚至还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好像所有的疼痛都在自己的身上。 方才她在帐外时,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了风寒竹那一声声凄惨无比的“哎哟哎哟”叫声。 这声音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地刺进了风幽篁的心房,让她的心瞬间一阵阵地紧紧收缩起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每一声惨叫都像是重锤一样砸在她的心头,令她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这确实是无妄之灾,他当值的时候尽职尽责,从来不敢松懈半分,这些时日她都看在眼里,却偏偏因为一条毒蛇而前功尽弃,无人能够理解他的委屈,她却非常明白这种无辜的感觉。 “哥哥,你还好吗?刚才你声嘶力竭的,我还以为你在里面生产呢!”风幽篁故意调侃着说道,但眼睛里尽是担忧。 风寒竹脑瓜子太阳穴突突的跳着,没好气的看她一眼,“有你这么损哥哥的吗?” 风幽篁轻轻扶着风寒竹,小声道:“哥,咱们得想法子。这王美人分明是借势上位,却让你平白受苦。” 风寒竹苦笑:“妹妹,莫要冲动。皇家之事,岂是我们能轻易撼动的。” 此时,王美人在自己宫殿内正得意洋洋,向贴身宫女炫耀着新得的珠宝首饰。 “王美人,听说您的表哥因此受罚了呢!”贴身宫女面露忧色,提醒道。 “哼,那风寒竹不过是个倒霉蛋儿,谁让他当时负责我的安危。”王瑞芳不以为然,却已然忘了是谁把他带来围场的。 王美人那边正春风得意,风幽篁回去后,暗中调查当日之事。竟发现那蛇出现得极为蹊跷,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而风幽篁悄悄找到当日在场的小太监福宝,塞给他一些银钱。 福宝会意,悄声道:“姑娘,其实那日那蛇出现得蹊跷,好似有人故意为之。” 风幽篁心一惊,忙问:“你可知是谁?” 福宝左右看看:“奴才只是偶然看到淑妃的一个二等宫女菊香鬼鬼祟祟在那附近。” 风幽篁谢过福宝后,暗自思忖,看来此事背后大有文章。 “你是说这背后还可能是淑妃的手笔?淑妃因为受了冷落,所以嫉妒王才人,才放毒蛇害人的?”风寒竹趴在床上若有所思。 “事情的真相大概就是这样,无非是后宫的争宠手段,总是不那么光明磊落,”风幽篁坐在床头,把药吹凉了,让他喝下去。 风寒竹喝完了药,用袖子一抹嘴巴,道,“那王瑞芳在后宫能活多久呢?她父亲如今犯了罪,之后进了宫,岂不是处处受压制?” 风幽篁轻哼一声,“你还替那个丫头担心,人家是个没心没肺的,连点慰问都没有送过来,可我听闻官家给她送了不少好东西,如今风头正盛呢,用得着你来担心?” 风幽篁眉头紧皱,“哥哥,不管她怎样,我们也不能任由别人算计。” 风寒竹知道他是个有主意的,便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直接冲到淑妃面前质问吧。” 风幽篁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哥哥,我们可以找个机会,把福宝透露的消息不经意间透露给王美人。” 风寒竹还没转过弯来,不知道什么意思,疑惑道:“这有何用?” 风幽篁狡黠一笑,“那王美人现在得宠,必定容不得有人暗害她,以她的性子定会去找淑妃理论,到时两虎相斗,必有一伤。” 风寒竹眼睛一亮,对她竖了个大拇指,“真是高啊!不费一兵一卒,深藏功与名,还替我出了口恶气,我真是对你佩服的五体投地。” 风幽篁寻了个机会,让福宝趁王美人独自赏花之时,装作无意路过,提及那蛇事可疑之处以及菊香的举动。 王美人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当下便带着一群侍从气势汹汹朝淑妃帐前走去。 淑妃没想到王美人会突然前来兴师问罪,她正悠然地坐在寝宫之中,看着书籍。 就在此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只见王美人气势汹汹地闯入寝宫,她那原本娇美的面容此刻因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 未等淑妃反应过来,王美人便厉声喝问道:“淑妃姐姐,我向来敬重您,可今日毒蛇之事,您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淑妃微微一怔,随即恢复了镇定自若的神情,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说道:“妹妹这话从何说起?本宫跟这事可没关系。” 王美人冷哼一声,上前一步指着淑妃道:“别装蒜了!菊香难道不是你的人吗?不是你暗中捣鬼还能是谁?” 淑妃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便掩饰过去,强辩道:“妹妹莫要血口喷人!她不过是一个二等宫女,她什么,本宫怎么会知晓?” 就这样,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战起来,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终于,这场激烈的争吵引起了外面宫女太监们的注意,消息迅速传到了皇帝那里。 不多时,皇帝便带着一脸怒容匆匆赶来,他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两位妃子,沉声喝道:“你们这成何体统!究竟所为何事在此吵闹不休?” 皇上知晓缘由后大怒,命人彻查。菊香经不住严刑拷打,招认了一切。 淑妃被打入冷宫,王美人虽得理但言行无状,失了体统,被罚禁足一月。风家兄妹则暗中庆幸,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第232章 秋后处斩(2) 终于来到围猎的最后一日。 清晨时分,东方的天空才刚刚泛起鱼肚白,兰一臣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起床洗漱了。 他匆匆忙忙地整理好自己的衣衫,然后快步朝着风幽篁所住的营帐走去。 来到风幽篁的帐子前,兰一臣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略微有些激动的心情。 接着,他轻轻对着里面说道:“小竹子,醒了吗?马上日出要出来了!” 昨日分别时,他们约定好了今早一起去山顶看日出,兰一臣怕他睡过头了。 帐子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随后风幽篁的声音响起:“我已起了,稍等片刻。” 不多时,风幽篁掀开帘子走出。他今日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衣袍,头发简单束起,整个人看起来清新雅致。 两人并肩朝着山顶走去。一路上,鸟儿欢快地鸣叫着,仿佛也在为这美好的清晨欢呼。到达山顶后,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天边一片绚烂的朝霞。 兰一臣正沉醉于美景之中,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转头看去,只见风幽篁正含笑望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情。 “你笑什么?”兰一臣不明所以,和在一起坐在凸起的石块上。 “刚才上来的时候,你应该是碰到什么了,鼻子上都是灰。”风幽篁点了点他的鼻尖。 兰一臣尴尬地伸手抹了抹鼻子,嗔怪道:“你怎么不早说,现在擦干净了没有?” 凤幽篁摇摇头,伸出自己的袖子,给他的脸颊上也擦了擦,这才说好了。 兰一臣脸有点红,风幽篁笑笑,她将目光重新投向即将升起的朝阳。 此时,阳光慢慢穿透云霞,万道金光洒下。 兰一臣心中一动,轻声说:“若是以后每一年都能像现在这般和你看日出就好了。” 风幽篁微微红了脸,道,“以后陪你来看日出的,说不定是你的妻儿了。” 兰一臣不置可否,他从没有想过要娶妻,但是他看向风幽篁,他应该到了要娶妻的年纪了。 正想着,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喧闹声,原来是其他贵族子弟们也来山上采风了。 为首的是太子和太子妃,太子怀里的蓉儿杏眼微睁,还有些困倦的样子,梅润笙紧跟其后,身旁站着的是谢裴煜,再后面便是一些官家子女,他们都想亲眼看一看,云蒸霞蔚到底有多美? 众人看到兰一臣和风幽篁坐在一起,先他们一步而来,脸上露出各异的神情。 太子妃率先开口:“哟,两位大人在此处赏景,倒是雅兴得很。” 兰一臣赶忙行礼,风幽篁也跟着欠身。太子笑着摆摆手,“不必多礼,今日这景色确实迷人。” 蓉儿揉了揉眼睛,指着远处兴奋地说:“那边好像有只小鹿。” 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哪里有什么鹿呢?不过是一块融合在一起的云彩,像一条奔跑的小鹿,孩童的想象力也总是丰富,金灿灿的阳光投射在上面,像极了金色的小鹿有了灵魂,富有生机与活力。 这时,太子妃面对如此美景,突发奇想,娇声道:“这么美的景致,不如我们吟诗作画以作纪念吧。谁若拔得头筹,本宫便将这枚玉佩赠予他。” 说着她拿出一枚精美的玉佩晃了晃。众人皆跃跃欲试。兰一臣和风幽篁对视一眼,也不好推脱。 作诗环节开始,有人吟出华丽辞藻堆砌的诗句,也有人作出平淡无奇之作。 巧了的是在场的还有状元郎和探花郎,属厉害,谁能越过他们去。 轮到风幽篁时,他缓缓念出一首意境清幽深远的诗,众人纷纷赞叹。兰一臣不甘示弱,也出口成章,诗作饱含壮志豪情。 太子妃却挑挑眉,正要评判之时,蓉儿突然奶声奶气地说身边,拉着梅润笙的衣角奶声奶气地说:“大舅舅,我也想看明日的日出,你带我好不好?” 梅润笙当然不能答应,他为难的说道,“明天我就要离开了,等下次蓉儿过生辰的时候,舅舅给你送个生辰礼好吗?” 蓉儿一脸的不高兴,嘟着小嘴不开口说话。 梅润笙蹲下身子摸摸她的头,“蓉儿乖,明儿虽然见不到舅舅,但是能见到你娘亲呀!” 蓉儿这才心情好了起来,一不小心抽走了他袖子里的信,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呀,舅舅?” 梅润笙把信拿了回来,又收在了袖子里,这是妻子写给他的信,没成婚之前他们也多书信往来,成了婚之后,这是他们第一次分离这么久,两人的书信就没有断过。 大家也都看到了,也没心思作诗了,都对这信中的内容感到好奇,其他人张不了嘴,太子没那么多顾忌,笑着说道,“这么宝贝,不如读给我们大家听听?” 书信是很私密的东西,当众让人读信其实这很不符合规矩,也是对他人的不尊重,尽管太子身份尊贵,梅润笙仍然拒绝,便道,“是商洛郡主念叨着,等我回去之时给她带一块京城的栗子糕。” 太子听了梅润笙的话,哈哈一笑,也就不再追问。 太子妃见状,赶紧把话题转回到吟诗作画之事上,“方才诸位的诗作各有千秋,只是本宫觉得风大人的诗更贴合眼前之景,这玉佩便归风大人了。”风幽篁连忙谢恩。 众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便开始陆续下山。 兰一臣和风幽篁故意落在后面,兰一臣小声说:“今日你得了玉佩,可要好好保管。” 风幽篁抿嘴一笑,“这玉佩虽精美,却不及今日同你看日出有趣。”兰一臣心里一暖。 刚走到山腰,突然窜出一只野兔。蓉儿瞧见了,高兴得直拍手,吵着要抓兔子玩。 几个年轻公子立马挽起袖子去追,一时间笑声回荡在山林间。 而兰一臣和风幽篡则静静地站在一旁,享受着这一刻的欢乐氛围,眼神交汇间,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梅润笙回了帐子就开始给妻子写信,虽然明日就回去了,但他还是想倾诉自己的思念。 “神启其吉,果获令攸。我之爱矣,荷天之休。”梅润笙以前对婚姻没那么热烈,甚至对自由超过了对婚姻的向往,然而遇到了商洛郡主之后,他觉得以前的想法不值一提。 感谢上天眷顾,让我能够遇到你,承蒙上天恩泽,让我得妻如此,何其之幸也! 就在众人沉浸在这轻松愉悦的氛围时,突然一阵马蹄声打破了平静。 原来是宫中传来紧急消息,皇后身体抱恙,召太子即刻回宫。 太子脸色一变,当下告别众人,带着太子妃匆忙离去。其他人面面相觑,也没了游玩的兴致,各自散去。 官家携带王美人与淑妃先一步离开,留下来的人处理围场剩下的事务。 兰一臣和风幽篁相视一眼,知道此次围猎算是提前结束了。 风幽篁握紧手中的玉佩,对兰一臣说:“看来只能期待下次相聚了。”兰一臣点点头,眼中满是不舍。 梅润笙听闻此消息,也加快速度收拾行囊准备回宫。他心想,幸好今日已经写完家书,派人把信送了出去,很快就能送到妻子手中。 随着众人逐渐离开营地,这里变得冷清起来。 那云蒸霞蔚之景宛如梦幻中的仙境一般,美得令人窒息。天边的云彩被染成了绚丽多彩的颜色,红的似火、粉的如霞、橙的像金……它们相互交织在一起,仿佛一幅巨大而华丽的画卷展现在人们眼前。 然而,这如梦似幻的美景却如同海市蜃楼般短暂易逝。 随着那云蒸霞蔚的景象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浓雾弥漫。雾气笼罩着整个天地,使得原本清晰可见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第233章 秋后处斩(3) 在此之前,这位尊贵无比的皇后娘娘尽管身体稍显虚弱,但众人皆以为这不过是些小恙罢了。 然而谁能料到,如今她的病情竟然急剧恶化到如此地步! 她面色苍白如纸,气若游丝地躺在那宽大华丽的凤榻之上,仿佛风中残烛一般摇摇欲坠。 太医院的一众名医们纷纷被紧急传唤而来,他们一个个神色凝重地围在皇后床前,轮流为其切脉诊断。 可是当最后一名太医把手从皇后的手腕移开时,他也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皇后娘娘的脉象极为微弱,体内气血大亏,已然亏虚太多,恐怕已是油尽灯枯之状啊……” 此语一出,在场之人无不大惊失色,整个寝宫顿时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皇后那娇弱的身躯如同风中残烛一般,她心中十分清楚,自己所剩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然而,即便如此,她依然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地强撑着最后一口气。 因为在她心底深处,始终有一个执念——等待圣上前来与她说些临终之言。 这些话语对于皇后来说,比任何珍贵的药材都更具疗效,皇后的心中还有许多未曾放下的心愿。那些心愿犹如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头,让她无法安心离去。 有对子女们未来的担忧,又或是对宫廷权谋争斗的不甘,亦或是对曾经美好时光的留恋……种种思绪交织在一起,令皇后难以释怀。 但她深知,此刻唯有坚持下去,才有机会将这些心事一一道出。 于是,她紧紧握着手中的丝帕,目光坚定地望向远方,期待着圣驾的到来。 就在那漫长的等待之后,一阵响亮而又尖锐的声音划破了原本寂静的空气:“启禀娘娘,官家到了!” 这声音犹如洪钟一般,在宫殿内回荡着,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她先是微微一怔,随后脸上露出了安然的神色,翘首以盼,等待那道明黄的身影。 官家步履匆匆地来到了皇后跟前,他脸上满是急切与关切之色,甚至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待他坐在床边之后,官家便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皇后那白皙而略显冰凉的玉手。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凝视着对方,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变得凝重起来,唯有彼此轻微的喘息声和心跳声交织在一起。 仔细算来,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现在这般近距离地接触过了,久到记忆中的那些温暖画面都开始渐渐模糊…… “刘太医,情况到底如何了?”此时官家的关心不是虚假的,他们夫妻几十载,早已不是一般的情分可比。 刘太医面色凝重地跪在地上,额头冷汗涔涔,他深知此事关系重大,不敢有丝毫隐瞒,只得如实禀报:“启禀官家,微臣已经竭尽全力,但皇后娘娘所患之病症极为罕见且复杂,目前臣等尚无万全之策……” 刘太医身为太医署之首,一直以来都以医术高明、经验丰富着称。然而面对皇后的病情,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和无力感。 尽管他已调动了所有的知识和技能,联合其他太医日夜研究商讨治疗方案,但结果仍不尽如人意。 官家听后,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至极,眼中怒火熊熊燃烧。 他怒不可遏,低声怒吼道:“什么!竟然治不好?你们这些所谓的太医平日里不是自诩医术精湛吗?如今连皇后的病都束手无策,要你们何用?若皇后因此而出了任何差错,朕绝对不会轻饶你们,到时候你们一个个都休想逃脱罪责!” 几位太医诚惶诚恐的退下去研究药方,皇后温和的说道,“别怪他们,臣妾自己的身体,臣妾心里清楚,是我心结难解,忧思过重,与他们无关的。” “臣妾自打入宫以来,便一直在这深宫内院之中翘首以盼着陛下您的到来。每一日,臣妾都会精心梳妆打扮,只为能在您踏入宫门的那一刻,以最美的姿态出现在您的面前。臣妾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对陛下倾诉,只盼着能与您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像从前那般好好的说说话儿。” “好,朕听着,朕哪儿也不去,”官家细心擦拭她眼角流下的泪水,亲了亲她的额头。 “如今臣妾的女儿远嫁,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只盼着若是有一日她能回来,请你好好的善待她,若是回不来了,也让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放心吧,她的消息朕会时时打探的,不会忘了她。” 皇后缓缓开口:“还有,臣妾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太子殿下,他虽然不是臣妾生的,但我待他如亲儿,他生性纯善,怕日后应付不了这宫中险恶。还望陛下多多照拂。” 官家握紧她的手,“朕定会护他周全,太子聪慧,有朕教导,定能担当大任。” 皇后嘴角泛起一丝释然,“如今他也娶妻,我是放心了的。”说着又是一阵咳嗽。 官家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朕会肃清后宫,你会是朕唯一的皇后。” 这算是帝王的承诺了,她的地位永远不会改变。 皇后微微点头,气息愈发微弱,“陛下,还记得我们初见之时吗?那时臣妾满心欢喜,只想着一生一世伴君侧。” 官家眼里闪着泪光,“朕自然记得,那时的你就像一朵盛开的雪莲。” 皇后眼神有些迷离,“如今臣妾大限将至,只愿陛下莫要忘了臣妾。” 官家哽咽道:“朕怎会忘记,你永远在朕心中。” 皇后像是得到了莫大的慰藉,缓缓闭上双眼,手也慢慢滑落。 官家抱着皇后逐渐冰冷的身体,悲恸大哭,整个宫殿沉浸在哀伤之中。 圣上的其他妃嫔们皆身着素衣,面色苍白地跪在殿外冰冷的石板地上。她们有的低垂着头,泪水如断线珍珠般不断滚落;有的则目光空洞,满脸哀伤,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 而太子与太子妃亦是神情悲痛,双双跪倒在地,身体微微颤抖着。 此时,那令人心碎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刹那间,大街小巷一片死寂,人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静静地聆听着从皇宫方向传来的丧钟声。 那沉重的钟声一下又一下地回荡在空中,每一次敲击都像是狠狠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让他们的心随着钟声一起颤抖、哀鸣。 就这样,这丧钟整整响了二十七次,它那悲凉的声音似乎要将这座城市都淹没在无尽的悲伤之中。 任何人都没料到,皇后的薨逝是这样的突然,圣上沉浸在悲痛之中许久,而后开始着手操办皇后的后事。 他下旨要用最高规格厚葬皇后,一切丧葬用品皆选用最好的材料。整个宫廷忙忙碌碌,妃嫔们虽暗自松了口气,但面上仍保持着哀伤。 然而,几日后,宫中传出诡异之事。有人说看到皇后的魂魄在夜晚游荡于她生前喜爱的花园之中。宫女太监们人心惶惶,太子听闻后决定亲自查看。 当晚,太子带着几个侍从来到花园。月色之下,竟真的有一抹白色的影子若隐若现。太子壮着胆子走近,却发现是一个身形酷似皇后的女子。 待看清面容,原来是刚刚受宠的王美人。她说是因为思念皇后过度,又听闻宫中传言,便来此缅怀。太子知晓缘由将这件事告诉了圣上,圣上并未多怪罪,只是让她夜间以后不要到处乱跑,引起众人恐慌。 这件事之后,圣上更加怀念皇后,命人在御花园中建起一座高塔,取名念后塔,并时常前往缅怀,宫中众人也渐渐从皇后逝世的阴影中走出,只是偶尔提及皇后,还是充满敬意与惋惜。 第234章 秋后处斩(4) 至和三年,九月初三,皇后薨。 举国悲恸,其后又是中秋佳节而至,圣上感恩与皇后的感情深厚,颁布诏令大赦天下,表达哀思和纪念,关在诏狱里秋后处斩的罪犯,本以为死期将至,没想到会绝处逢生,迎来生机,其中就包括王瑞芳的父亲。 王二爷原本已经心如死灰,觉得自己的脑袋即将与身体分离,成为那冰冷地面上的一滩血水。 然而,就在他万念俱灰之际,一道突如其来的恩旨犹如黎明前的曙光,划破了无尽的黑暗。 此刻身处阴暗潮湿牢房中的王二爷,听到这个消息后,先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随后激动得浑身颤抖起来。 他缓缓抬起头,望着头顶上方那片黑暗的天空,仿佛看到了那位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皇后娘娘正微笑着俯瞰着他。 王二爷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朝着黑暗的天空磕了三个响头。每一个磕头都充满了感激之情,他的额头撞击在坚硬的石板地上,发出清脆而又沉重的声响。 “多谢皇后娘娘大恩大德!”王二爷的声音带着哭腔,在寂静的牢房中回荡着。这一刻,他对皇后娘娘的仁慈心怀感恩戴德之情。 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太好了,他的脑袋保住了。 令人感到惋惜的是,当他缓缓地踏出那间阴暗潮湿、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牢房时,眼前并没有出现哪怕一个人影前来迎接他。 曾经的他以为,只要自己能够重获自由,便会有亲朋好友迫不及待地赶来与他相聚。然而现实却是如此残酷无情,竟无一人现身。 要知道,关于他所犯下的那些罪恶之事早已传遍了大街小巷,成为人们茶余饭后闲谈的热门话题。 而王家作为当地颇具声望的家族,对于他的种种劣迹可谓是心知肚明。因此,无论是王家的族人还是普通百姓,都不愿意轻易原谅他过去的所作所为。 至于王家内部,自然也是对他充满了鄙夷和厌恶之情。尤其是那位德高望重的王老夫人,甚至连询问一声他近况如何都不屑为之。仿佛在她眼中,这个曾经给王家带来耻辱的人已经彻底被排除在了家族之外,不再值得关注分毫。 王二爷已从族谱中除名,他是回不去王家了,正当他踌躇,不知该往哪儿走时,却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嗓音,“二爷,妾来接你回家。” 王二爷眸光一动,回过身去,正是他的表妹柳氏,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二人无言,却潸然泪下。 柳氏扶着王二爷慢慢走着,来到一处偏僻小院。这院子虽破旧,却也算是个安身之所,正是之前他把表妹安置在这儿的住所。 王二爷叹道:“表妹,如今我声名狼藉,人人厌弃,你为何还愿意跟着我?” 柳氏目光坚定:“二爷,您昔日也曾对我有恩,不管旁人如何看您,我定不会弃您而去。” “明哥儿呢?”小院中并没有看到孩子的身影,王二爷有些担心。 “明哥儿毕竟是王家的孩子,被老夫人接到身边去了,请了家族中最好的先生教导,老夫人说了,孩子毕竟是无辜的,她愿意接纳,只是上不得台面的,无名无份的人,还是莫要出现在孩子跟前的好。” 王二爷听后,脸上闪过一丝落寞,但很快恢复正常,“这样也好,明哥儿跟着老夫人总好过跟着我这个落魄之人。” 柳氏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二爷不必过于伤怀,待日后寻得机会,总能再见孩子的。” 柳氏动作轻柔地为王二爷煮了一碗看似最为普通不过的阳春面。 她熟练地将面条放入锅中,待其煮熟后捞起盛入碗内,再舀上一勺精心熬制的高汤。 接着,柳氏又小心翼翼地煎了一个金黄酥脆、香气四溢的荷包蛋,轻轻放在面条之上。 尽管只是这样一份简简单单的粗食,但对于刚刚走出牢房的王二爷来说,却仿佛是世间难得的美味佳肴。 他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着那热气腾腾的阳春面,每一口都吃得津津有味。 不一会儿功夫,一碗面就见了底。然而,王二爷似乎仍未满足,他舔了舔嘴唇,目光直直地盯着锅里剩下的面。 柳氏本就不饿,吃了几口便停下了,看他还嘴馋着,又给他盛了一碗。 很快,第二碗阳春面也被王二爷风卷残云般地消灭掉了。 此时的他才终于放下手中的碗筷,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情。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回想起自己在牢中的那些艰苦日子,王二爷不禁感慨万分。 那里暗无天日,每天只能吃到难以下咽的饭菜,生活简直生不如死,一天一天都很难熬,只是在等死罢了。 而现在,这普普通通的粗茶淡饭对他而言,却显得格外珍贵和美味。 曾经的他从未想过要去珍惜这些平凡的食物,总是肆意挥霍、挑三拣四。可经历了这场磨难之后,他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 王二爷紧紧地拉住了柳氏那略显粗糙却又无比温暖的手,他的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感激与眷恋之情。 只见他微微颤抖着嘴唇说道:“谢谢你啊,柳儿,在我这般穷困潦倒、走投无路之时,你非但没有离我而去,反而坚定地守在我的身旁,这份深情厚意,叫我如何报答?” 说罢,王二爷轻轻地叹了口气,继续道:“日后咱们的日子兴许会过得十分艰难,我可能无法给予你荣华富贵和锦衣玉食,但请相信我,但凡我所拥有的一切,无论是钱财还是物品,哪怕只是一碗稀粥、一块粗布,我都定会毫无保留地奉献于你。因为在这世上,唯有你对我不离不弃,始终如一。所以,哪怕前路荆棘密布,风餐露宿,只要有你相伴左右,我便觉得此生无憾了。” 柳氏红了眼眶,“你确实欠了我一场婚礼,我们重新办一场好不好?” 王二爷愣了一下,随即眼里满是惊喜:“好,好啊。” 之前他娶了别人,只能把她安置在外面做个无名无份的外室,后来他想娶她为继夫人,却因为自己的事情败露,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他确实对不住她。 于是两人开始筹备这简单的婚礼,他们去了成衣铺子,买了成婚的衣物,又去置办了成婚的一系列物品。 空旷的院子上,四周静悄悄的,连一丝微风都没有,更别提有什么宾客前来观礼了。 然而,这对新人却毫不在意周围的冷清与寂静,他们手牵着手,目光交汇间充满了深情和坚定。 只见新郎一身红衣,英姿飒爽;新娘则身披霞帔,娇艳动人。 两人缓缓转身,面对着广阔无垠的天地,双膝跪地,虔诚地磕下头去。 一拜苍天,感谢上苍让彼此相遇相知;二拜大地,祈求这片土地能见证他们爱情的长久;三拜日月星辰,愿这份感情如同宇宙般永恒不变。 随着最后一次叩首结束,他们站起身来,彼此相拥而笑,眼中满是幸福的泪花。 虽然没有宾客们的欢呼祝福,但这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只为他们二人存在。 这场简单的婚礼,虽然只感动了彼此,但柳氏也算是得偿所愿,得到了夫君的全心全意。 就像那场倾城之恋一样,倾一城,独一心,有些讽刺,有些无奈,却难得圆满。 第235章 秋后处斩(5) 中秋佳节将至,本应是阖家团圆、其乐融融的美好时刻,但对于身处遥远漠北的玉珠公主来说,这个节日却充满了无尽的哀伤和思念。 自从皇后不幸薨逝之后,已经过去了好些日子,而远在边疆的玉珠公主此刻才刚刚得知这一噩耗。 当那封承载着悲痛消息的信件送到她手中时,玉珠公主颤抖着双手打开信封,目光急切地扫过每一行字。 随着阅读的深入,她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泪水如决堤般涌出眼眶,瞬间模糊了视线。 “怎么会这样啊……”玉珠公主喃喃自语道,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绝望。 她紧紧握着信纸,仿佛想要抓住最后一丝与母后有关的温暖。然而,现实却是如此残酷无情,让她连再见母后一面、参加母后葬礼的机会都没有。 玉珠公主悲痛欲绝地哭泣着,哭声回荡在空旷的宫殿里,令人心碎不已。 身旁的宫女们纷纷上前劝慰,但她们的话语在此刻显得那么无力。 玉珠公主深知自己身为公主,肩负着国家和家族的责任,不能轻易离开漠北回到京城。但内心深处对母后深深的眷恋和不舍,让她痛苦万分。 她想家了。 在那个月圆之夜,玉珠公主独自一人登上土丘,遥望着京城的方向。 明月高悬,洒下清冷的光辉,照亮了她满脸泪痕的脸庞。 她默默地对着月亮祈祷,希望母后能够安息,同时也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够重回京城,亲自到母后的墓前祭拜。 她的夫君向来不喜欢她,整日里除了埋头处理那些没完没了的正事之外,其余的闲暇时光全都给了他和姐姐生的宝贝女儿。对于她这个正妻,却是不闻不问、视若无睹。 这样的日子与她曾经憧憬过的夫妻恩爱、相敬如宾的生活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就在她满心郁闷、愁肠百结之际,一个身影缓缓地从那黑暗幽深的角落里踱步而出。 此人正是阿帕契,前不久才刚刚被其父汗赐予婚事。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他所迎娶的女子乃是出身名门望族的高门贵女——宁流巧。 这位大家闺秀总是矜持羞涩、拘泥于礼数,无论如何也难以彻底放开自己,以至于在床笫之事上始终无法让阿帕契尽兴。 更不巧的是,宁流巧此时竟然怀上了身孕,这下子更是令阿帕契望而却步,连碰都懒得去碰一下。 于是乎,不甘寂寞的他开始频繁地在外头流连忘返,四处寻花问柳以解心头之痒。未曾料到,今日竟会偶然间撞见了父汗刚娶的那位公主,一时之间色心大起,心中不由得萌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念头来。 听说这位公主到了这儿后并不得父皇的宠爱,甚至连碰都没有碰过,至今仍是冰清玉洁的身子,阿帕契看着那道曼妙的背影,月色之下,竟让他生出了神女的错觉,若是能把这一轮明月摘下,恐怕他睡梦中都会笑醒。 阿帕契含笑慢慢靠近玉珠公主,玉珠公主听到动静转身,看到是他,微微皱眉。 阿帕契行礼说道:“见过公主殿下,殿下这般忧愁可是思乡了?” 玉珠公主并不想理会,只淡淡说了句“与你无关”。 阿帕契却不死心,继续说道:“殿下在这里孤苦伶仃,我倒是可以陪伴殿下。”说着就要伸手去拉玉珠公主的衣袖。 玉珠公主愤怒地甩开,呵斥道:“你莫要无礼,本宫虽是不受宠,但也是公主。” 阿帕契腆着脸道,“公主何必生气呢?长安城你是尊贵无比的公主,可是到了漠北,这是我们的地盘,你如果不懂得示弱,那恐怕是要吃苦头的。” 玉珠公主蹙着眉看着他,“你这话什么意思?想威胁我?我可不是被吓大的。” “公主殿下,您真的误会了啊!您可是我母亲的亲妹妹呀,算起来也是我的姨母呢,我对您一直都怀着深深的敬意呐。”阿帕契嘴上虽然这般说着,但他那不安分的手却开始肆意妄为起来。 只见他缓缓地伸出右手,如同一条狡猾的蛇一般,轻轻地搭在了玉珠纤细的后腰处。 那只手先是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仿佛生怕会惊扰到眼前这位高贵的女子。 然而,当它感受到玉珠并没有立刻反抗时,便渐渐加大了力度,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腰肢。 此时的阿帕契,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看似真诚的笑容,让人难以察觉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玉珠公主身子僵硬,却仍是高高在上的样子,从来没人敢在她面前放肆,挑战她的权威,她本应该喊人把他扔下去打一顿的,可是想起对她一脸冷漠的葛伽阙可汗,还有如今怀孕了的宁流巧,心里蒙上了一层不甘,凭什么他们过得比自己幸福? 她涂了凤仙花汁的指甲轻轻抬起,勾起了阿帕契的下巴,轻声笑道,“这么说,您是愿意成为我的裙下之臣了?” 阿帕契一听,眼中闪过惊喜,忙不迭地点头,“能侍奉公主殿下,是外甥的荣幸。” 玉珠公主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那你可知,若被可汗发现,你可就死路一条了。” 阿帕契满不在乎地说:“只要公主庇护,父汗不会知道的。就算知道了,父汗对我也很宽容,说不定愿意成全我们。” 玉珠公主听了心里一阵恶寒,表面上不动声色,“今晚中秋,确实应该好好喝上一杯的。” 阿帕契听闻大喜,赶忙吩咐下人拿来美酒。酒过三巡,玉珠公主脸颊泛红,眼神却越发清明。 她娇笑着凑近阿帕契,手指在他胸口画圈,“你说你愿全心待我,可有凭证?” 阿帕契毫不犹豫取下腰间佩刀递给玉珠,“此刀随我征战多年,如今赠予公主,便是我的诚意。” 玉珠公主把玩着佩刀,突然神色一凛,将刀架在阿帕契脖子上,“你以为本宫当真如此好骗?” 阿帕契大惊失色,“公主殿下这是何意?” “哼,你不过是觊觎本宫容貌,还妄图利用本宫对付可汗罢了。”玉珠公主冷声道。 阿帕契却握住了玉珠公主拿着刀的手,“公主怎么会这么想呢?公主若是不相信,只管对准我这儿下手,剖开我的心看看,便知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这下轮到玉珠公主惊慌失措了,她没想到阿帕契对自己都这么狠,鲜血从他的胸前染开,刀尖已经渗透血肉里了。 ““你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啊!莫不是发疯了不成?”玉珠公主花容失色,满脸惊恐地看着眼前之人,手忙脚乱地将手中紧握的长刀扔到了一旁。 然而还未等她站稳脚跟,阿帕契便如疾风般冲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她那娇柔的身躯。 玉珠公主没想到他这么大胆,被他抱了个满怀,只见他一脸坏笑,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公主殿下如此国色天香,倾国倾城,本殿实在是难以自持啊!不知公主可否愿意与我共度这良辰美景,享受一番春宵之乐呢?” 说着,他那双不安分的大手竟然开始在玉珠公主的身上游走起来,玉珠公主欲拒还迎,感受到男子的阳刚之气,也许是酒意上涌,或是听闻噩耗,想用男女情事来麻痹自己的神经,慢慢的软下了身子,任由对方予取予求。 天光乍亮,男子穿戴好衣服从帐子里走出,他神清气爽,有种说不出来的满足感。 第236章 秋后处斩(6)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玉珠公主娇美的面庞上时,她悠悠转醒。 然而,睁开双眼后的景象却让她心中一惊——身旁空空如也,那个与她共度昨夜荒唐时光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玉珠公主下意识地动了动身子,一股钻心的疼痛瞬间从四肢百骸传来。 这痛楚如此真实,仿佛在无情地嘲笑着她,提醒着她昨晚发生的一切并非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她面色苍白,双手紧紧揪住身下的被褥,脑海中不断回想着昨夜醉酒后的种种情景。 自己竟然会如此放纵,做出这般有悖妇德之事……可奇怪的是,此刻的她心中并没有丝毫的愧疚之感。 相反,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正悄然在心底蔓延开来。 “哼!就算我红杏出墙又怎样?”玉珠公主咬着嘴唇,眼中闪过一抹倔强,“明明是他先对不起我的!” 想到可汗对自己的冷落和漠视,她的心就像被针扎一般刺痛。 既然可汗可以不顾夫妻情分,那么她为何还要坚守所谓的忠贞不渝呢? 玉珠公主缓缓坐起身来,整理好凌乱的衣衫,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从前她虽然跋扈,但是礼义廉耻也是刻在她骨子里的,如今她尝了鲜,觉得滋味甚好,何必要过着守活寡的日子呢? 她要为自己而活,哪怕背负着世人的指责和唾弃,也要活出属于自己的精彩人生。 昨晚乃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本应是阖家欢乐、共赏明月的美好时刻,但对于有些人来说,这个夜晚却充满了无尽的孤寂和哀愁。 其中,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不仅仅只有那备受冷落的玉珠公主,还有那位曾经令玉珠公主倾心不已的殷云殷大学士。 就在这月圆之夜,殷府内灯火通明,然而殷云的房间却是一片冷清。 他的父母多次派人前来唤他回家一同享用团圆饭,但都被他坚决地拒绝了。他宁愿独自一人默默地待在这空荡荡的殷宅之中,守着那冰冷的灵牌,与自己的影子相伴,仿佛要在这片寂静中寻得一丝慰藉。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映照出殷云孤独的身影。 他静静地坐在桌前,凝视着眼前的灵牌,思绪如潮水般翻涌。回忆起往昔的点点滴滴,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悲凉。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已变得如此落寞,而那份深藏心底的情感也只能化作无声的叹息。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殷云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他如今的身体是越发的不好了,没有了身边人在耳边念叨着,他对自己的身体越发不在意了。 就在那一刹那,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像。起初,那个影像还很朦胧,但随着它逐渐靠近,他惊愕地发现,那竟然像是茹娘正朝着自己徐徐走来! 殷云瞪大了眼睛,怔怔地凝视着那一抹白色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甚至连呼吸都变得轻微起来。 尽管这个场景看起来有些诡异和恐怖,但殷云却丝毫没有感到害怕。相反,当他看清那确实是茹娘时,内心深处竟泛起了一丝温暖与亲切。 或许是因为他们之间曾经有着深厚的情感纽带,又或者是因为在这一刻,他对茹娘的思念已经超越了一切恐惧。 “茹娘,是你吗?”殷云向她伸出手去,那身影轻轻握住他的手,触感冰凉但却无比熟悉。 “殷郎,莫要再折磨自己。”茹娘轻声说道,声音空灵仿若来自另一个世界。 殷云眼眶泛红,正要开口诉说思念,那身影却渐渐淡去。 他猛的起身去追,嘴里叫着不要走,脚下却被一个酒瓶子给绊倒,他这才清醒过来。 兰一臣来找他的时候,发现他的额头有一个肿了的包,一问才知他是被梦魇着了。 兰一臣扶起殷云,皱着眉头问道:“不如出去走走,外面热闹的很,小竹子还在外面等着。” 殷云苦笑一声,摆了摆手,“算了,我去了只会破坏气氛不用管我。” 兰一臣无奈,“你一个人我不放心,伯母特地来找我,让我多多开解你。” 殷云又举起了酒瓶子,“一醉解千愁,你说再多,都不敌我喝一杯酒效果来得快。” “你这身体,哪能喝这么多酒!” 兰一臣一把夺过殷云手中的酒瓶子,“你若真念着茹娘,就该好好保重自己,而非在此借酒消愁。” 殷云怔了怔,眼中闪过一丝清明。 许是在外等得有些着急,风幽篁便进了院子,上前跟着兰一臣一起劝道,“殷郎君,一起出去走走吧!茹娘没有去过的地方,你可要替她去看一看!” 殷云听了风幽篁的话,微微动容。他缓缓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你们说得对,我不该如此消沉。” 于是,殷云随着两人走出府邸。街上热闹非凡,人群熙熙攘攘。 殷云看到街边有卖茹娘生前最爱的糖人儿,不禁驻足。 “要是有喜欢的就买下来,刚才你一直在喝酒,吃甜的其实最能解酒了,”风幽篁不由分说,替他买下一个兔子糖人,殷云道谢,接了过来。 风幽篁笑嘻嘻地问小贩,可不可以现做两个,小贩拍着胸脯保证,他的手艺那叫一个绝,还说做指定的糖人得加钱。 风幽篁乐了,指着旁边的兰一臣,说:“就照他的样子做一个呗!” 小贩答应了,风幽篁目不眨睛的看着,传统手工艺人的制作需要一定的技巧和耐心,等他熬好了糖浆之后,便开始用特制的小铜勺舀上少许的糖浆,在大理石板面上画出人物的造型,小贩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皎皎君子,仪态卓绝的兰一臣,等冷却定好型之后,用竹签蘸上糖浆。 风幽篁拿在手里,看着缩小一倍的兰一臣,有些下不了口,这小版的兰一臣太可爱了吧! 到了专门的娱乐场所瓦子,里面人满为患,吃货是最喜欢的,这里遍布了小食摊,有现烤现买的烤猪皮,还有梅子姜,芥辣瓜儿,刀紫苏膏…… 除此之外还有表演杂耍的,有跳舞耍大刀,有皮影戏和虫蚁表演,最有看头的还是说书,鬼神之怪,评论古书,真是精彩极了。 穿梭在其中,感受最幸福的温暖和烟火气,殷云的心情好了不少,手中的糖人已经吃完了,唯一遗憾的是她不在自己的身边。 月亮如水,月亮如玉盘,清冷的挂在漆黑的夜空,有人阖家团圆,有人形单影只,大家一起挂天灯祈福的时候,所求所愿也不过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放完了天灯,也到了结束的时候了,殷云和他们道别,对他们表示感谢,在这个让人难过的日子里,他不是一个人。 风幽篁安慰他,“人生总是充满不完美的,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今天是满月,明天又变成了另外的样子,希望你能和自己和解。” 中秋过后,天气渐渐转凉,下过一场雨之后,树上的树叶纷纷而落变了颜色,满城尽带黄金甲,倒是有一种别样的好看。 温岭早早地准备了碳盆,他在牢房里待过很长时间,自此以后,身上落下了毛病,最怕严寒,故而穿的比别人要多一些。 他慢吞吞的朝进奏院走去,这两天下过雨,犯了腿疾,走路有些一瘸一拐的,拐过一个弯的时候,一个小孩撞倒了他,看着他做了个鬼脸,然后就跑了。 第237章 秋后处斩(7) 温岭并没有在意,入了进奏院之后,发现里面并没有人,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因为过中秋,特意多放了几天假,因为他并无家人陪伴,所以把这事给忘了。 站在原地好久,他想转身回去,却听到了里间传来了动静,应该是茶杯放到桌上的碰撞声,难道这里面还有人? 温岭犹豫了一下,往里走去,敲了敲里次间的门,里面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原来是公孙卿。 温岭推开门,看到公孙卿正坐在桌前,烛光映照下,他的神情略显落寞。 “公孙大人,怎么中秋佳节也在此处?”温岭轻声问道。 公孙卿抬头看了他一眼,苦笑道:“家里太过安静,习惯了来这儿了。” 温岭知道他的夫人过世之后,他就再没有续弦,似乎把工作当成唯一重要的事,他坐在他的旁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两人默默喝着茶,一时无言。良久,公孙卿打破沉默:“温岭,你说这人一生到底所求为何?” 温岭一愣,放下茶杯缓缓道:“大概是功名利禄或者阖家欢乐吧。” 公孙卿轻轻摇头:“功名利禄我并不在意,曾经也有阖家欢乐之时,如今却只感孤寂。” “昨日去拜访老师,他年事已高,过不久或许就要退休了,你说他这一生桃李满天下,可最后留在身边的也不过寥寥几人。” 温岭心中一动,想到自己孤身一人的境遇,不禁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喧哗声。二人对视一眼,起身出去查看。 只见一群宫女太监提着灯笼走过,原来是宫中举办中秋宴,他们负责运送物品。 公孙卿望着远去的人群,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温岭见状说道:“公孙大人,今日虽无家人相伴,但此刻我们二人也算共度佳节了。” 公孙卿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抹浅笑:“不错,如此也算是一种慰藉。” 随后,二人返回屋内,重新坐回桌前,继续品茗聊天,在这清冷的中秋夜,彼此的陪伴让他们的心稍感温暖。 ———— 梅润笙一路快马加鞭,终于赶在了中秋之夜,回到了家中,商洛郡主早前得到他的信之后,便知道他的归期便在这两日,所以每天都准备着给他接风洗尘,两人短暂分别又久别重逢,自然是喜不自胜。 梅润笙面带微笑,大步流星地向前迈了一步。他张开双臂,毫不犹豫地将一直静静等候在门口的商洛君主紧紧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仿佛是一场久违的重逢,饱含着无尽的思念和深情。 两人相拥而立,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他们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着对方温暖的怀抱,倾听着彼此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 空气中有着独属于他们彼此身上熟悉的味道,这种味道如同一条无形的纽带,将两颗心紧密相连。 随着呼吸的起伏,这股味道愈发浓郁,勾起了他们心底最深处的回忆和情感。 终于,他们轻轻地喟叹了一声,仅仅只是半月没有相见,但那种感觉却仿佛已经度过了漫长的三个秋天。 “幺幺,我回来了。最近身体怎么样?孩子有没有闹腾你?”梅润笙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让商洛郡主一时间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个。 “你别着急,我一切都好,就是宝宝也是想你,”商洛郡主抚摸了一下自己的柔软肚皮,眉宇间都有种即将成为人母的慈爱。 “别在风口地站着了,我们进去说吧!”梅润笙小心翼翼的扶着商洛郡主进屋。 进了屋,梅润笙扶着商洛郡主坐下,又赶忙吩咐下人端来滋补的汤羹。 商洛郡主嗔怪道:“刚进门就忙这忙那的,也不和我说会儿话。” 梅润笙笑着坐到她身旁,握住她的手,“幺幺乖,现在好好陪你说话。” 另一边,温岭和公孙卿还在进奏院里谈天说地。 公孙卿说起往昔趣事,温岭听得津津有味。 忽然,公孙卿话锋一转,“温岭,你也该考虑成家之事了。” 温岭苦笑,“像我这般的宦官,谁愿嫁我,即使嫁了我,也是耽误她一辈子。” 公孙卿拍了拍他的肩,“别这么说,这宫里对食的也不是没有,总归是找个伴。” 而梅润笙和商洛郡主屋里温馨静谧,梅润笙轻轻的附耳在郡主肚子上听胎动,脸上满是幸福。 他们享受着这团圆时刻,仿佛外界的纷扰都与他们无关。 至和三年十月初,长安的天气还是秋高气爽,然而西北之地却已经冰天雪地,闲王站在大营门口,眼看着御寒的衣物还没有送来,很多士兵们手上已起了冻疮,大家的脸上红彤彤的,脸上都是冻伤后留下的后遗症。 闲王率领的征西军驻扎在灵州的高地,这里地势开阔,若有敌袭,一眼便能够望到,他现在最关心的除了御寒衣物短缺,还有就是粮食的缺乏。 闲王心急如焚,立刻召来军需官质问。军需官战战兢兢地禀报,说是运输途中遭遇劫匪,损失了不少物资。闲王大怒,责令其尽快补齐。 与此同时,宫中朝堂之上,大臣们正在商议是否要增派援兵前往西北。 有人认为国库空虚,闲王英勇善战无需增援,有人则担心冬季战事吃紧应早做打算。 皇帝坐在龙椅上沉思不语。 风寒竹在宫中偶然听到了大臣们的议论,心中担忧起西北的局势。 风幽篁看出了他的心思,问他是不是想亲自去西北,他如今是一名武将,想要建功立业,光是当一名皇城司的副使是不够的,还需要经历过战争的磨练。 风寒竹没有否认,他觉得此事关系重大,私下收集了一些关于西北军情的资料,呈递给了信德王,表明自己的想法和意愿。 梅润笙得知西北之事后,也向朝廷请愿,愿意捐赠一批物资送往西北支援。商洛郡主全力支持丈夫的做法,并拿出自己的部分私产添补物资。 闲王这边,士兵们相互扶持取暖,坚守营地等待物资到来。 最终圣上决定,让信德王带领一支队伍亲赴西北,补足粮食和衣物的短缺,并且犒劳三军,让将士们不再挨饿受冻,知道朝廷对他们的重视。 作为副使的风寒竹,其身影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此次出征的队列之中。 风幽篁深知战场的残酷与无情,心中满是对弟弟的牵挂和担忧。 临行前,她一次又一次地拉着风寒竹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哥哥,这战争可不是儿戏,其中的残酷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一旦踏上那片土地,生死便难以预料。所以,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要先保护好自己,千万不可逞强冒险!” 风寒竹望着她眼中闪烁的泪光,重重地点了点头,宽慰道:“弟弟莫要太过担心,我自会小心谨慎。况且,此番出征乃是为国效力、保家卫国之举,就算前路艰险,我也绝不退缩!” 然而,尽管风寒竹嘴上说得如此坚定,但风幽篁心里清楚,战场上的变数实在太多,稍有不慎就可能命丧黄泉。因此,她只能默默地祈祷上苍保佑他能够平安归来。 信德王平时虽然不着调,但他的军事才华不容小觑,因为他长相过于英俊,出征之时,带了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效仿北齐的兰陵王高长恭,让敌人不因为他的容貌而小瞧他。 身后一左一右,跟随的分别是风寒竹和另一位祁艾卜,就是因为祁艾卜,风寒竹才做到副使的位置,两人也算惺惺相惜的关系。 第238章 秋后处斩(8) 时至十一月,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天地间仿佛被一层厚厚的寒霜所覆盖,寒冷彻骨。 此时,粮草已经消耗殆尽,将士们也早已将能吃的东西吃光,甚至连一片树叶都难以寻觅得到。 那原本潺潺流淌的河水,此刻变得如冰刀一般刺骨而冰冷,让人望而生畏。 营地四周,冰凌悄然生长,逐渐蔓延开来。它们像是大自然派出的使者,无情地宣告着寒冬的降临。 幸好,这时候河中的水量还并非最为充沛的时候,否则汹涌的波涛可能会在瞬间将人马和辎重全部吞没、摧毁,让这支队伍陷入绝境之中。 然而,即便如此,面对眼前这片严寒与荒凉的景象,众人心中依旧充满了焦虑和不安。 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吹过战场,闲王义子卢枭站在阵前,他那急促的呼吸化作一团团白色的雾气,迅速消散在空中。 眼前的灵州城宛如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尽管已经近在咫尺,但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征西军士气高昂地想要跨越灵州城外围那条宽阔且深不见底的水渠。然而,这座水渠乃是灵州精心修筑而成,其坚固程度超乎想象。 面对如此艰难险阻,征西军不得不采取极端手段——毁掉他们所携带的各种军械来搭建临时浮桥。 但即便如此,也仅仅只是能够让一小部分士兵分批慢慢地泅渡过去。 每一次尝试都是一场生死较量,冰冷刺骨的河水无情地吞噬着战士们的体温和力量。 而对岸的敌军则严阵以待,箭矢如飞蝗般射向正在渡河的征西军。血水染红了河面,与寒冷的水雾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惨烈至极的画面。 当那一部分征西军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爬上河岸时,这些身经百战的精锐士兵们竟然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打起了摆子。 他们原本坚毅的面容此刻显得有些苍白,身体微微颤抖着,被一股无形的寒意所笼罩。 而摆在他们面前的,则是一条又一条蜿蜒曲折的水渠。长渠连着短渠,一眼望去,水渠多得令人咋舌。 这些水渠纵横交错,宛如一张巨大的水网,将大地切割得支离破碎。 面对如此复杂的地形,征西军别无选择,只能被迫在大渠与小渠之间寻找合适的地方安营扎寨。 然而,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每一处可供扎营的地点似乎都隐藏着未知的危险和困难。 有的地方地势低洼,一旦下雨就会变成一片泽国;有的地方则靠近水源,可能会遭受洪水的侵袭。 他们心里非常清楚,敌军并没有打算一举将他们全部吞没,其真正目的在于用一种更为阴险狡诈且残忍无情的手段来对付他们。 敌军深知,若是直接发动强攻,或许会引发激烈抵抗,导致自身伤亡惨重。 于是,他们精心策划了一场漫长而痛苦的折磨战。 首先,敌军利用严寒天气这一自然因素,不断地给他们制造麻烦。 寒风凛冽,冰冷刺骨,士兵们身上单薄的衣物根本无法抵御这般寒冷。 长时间处于这样恶劣的环境下,许多人开始生病、冻伤,战斗力急剧下降。 第239章 秋后处斩(9) 其次,粮食短缺成为了另一个致命问题。由于补给线被敌军切断,他们所拥有的食物越来越少。 饥饿如影随形,每个人每天只能分配到极少的口粮,勉强维持生命。身体因缺乏营养变得虚弱不堪,连拿起武器都显得十分吃力。 最后,饮水也成了大难题。原本清澈甘甜的泉水早已干涸,四周又找不到其他水源。 无奈之下,他们只得饮用冰冷刺骨的雪水,但这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长时间饮用雪水不仅对肠胃造成伤害,还容易引发各种疾病。 就这样,在寒冷、缺粮和缺水的三重困境下,征西军被迫踏上了艰难的撤退之路。 他们每一步都充满艰辛与痛苦,敌人则像幽灵一般紧紧跟随其后,时不时发动小规模袭击,进一步削弱他们的力量。 这种折磨就如同慢性毒药,一点一点侵蚀着他们的意志和身体,让人感到绝望无助。 卢枭来到闲王的身边,将手中的饼子给了他一大半,“义父,如今我们也只剩下这个了,好歹能果腹,还是吃了吧。” 闲王看着卢枭递过来的饼子,眼中闪过一丝感动,却轻轻推回,“枭儿,你正值壮年,比我更需要这点吃食,我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住。” 卢枭执意不肯收回,“义父,若不是您一路庇护,我哪还有命在,您要是倒下了,这征西军就真的没希望了。”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前方探子来报,说是发现一处隐秘山谷,谷内似有炊烟升起。 众人听闻大喜过望,以为找到了生机。 闲王赶忙整顿剩余人马向山谷进发。然而,当他们靠近山谷时,才发现这竟是敌军设下的陷阱。 但此时他们已无退路,敌军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闲王握紧手中长剑,眼神决然,“今日就算拼死,也要护得众将士周全。” 卢枭亦站在一旁,毫无惧色,“枭儿誓死保护义父!” 这场战争堪称惊心动魄、热血激昂!战场上,入目皆是令人心悸的刺目红色,那是鲜血与战火交织而成的惨烈画卷。喊杀声、兵器相交之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而在这片混乱之中,有一个身影格外引人注目,卢枭的身上已经不知挨了多少刀,伤口纵横交错,鲜血不断地涌出,将他的衣衫染得通红。 然而,即便如此,他依然坚定地守护在义父身旁,宛如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岳。 每一次敌人的攻击袭来,卢枭都毫不犹豫地迎上去,用自己伤痕累累的身躯挡住致命一击。 他手中的兵刃早已卷刃,却依旧挥舞不停,仿佛那不是一件武器,而是他生命的延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战斗愈发激烈。卢枭的体力渐渐不支,但他心中那份对义父的承诺却如燃烧的火焰一般,支撑着他继续奋战到底。 他咬紧牙关,强忍着剧痛,一步也不肯后退。 终于,敌人开始退缩了。 卢枭望着逐渐远去的敌军背影,身体再也无法承受巨大的压力,缓缓倒在了地上。 但在他失去意识之前,嘴角却微微上扬,因为他知道,自己守住了那份誓言。 第240章 秋后处斩(10) 闲王单膝跪地,战场上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他悲痛的仰天长啸,凄厉的声音惊动了停在林间的乌鸦…… 闲王抱着卢枭渐冷的身体,眼神空洞。这时,他看到卢枭紧握的拳头里好像藏着什么东西。 他费力掰开一看,是一块染血的布帛,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原来是卢枭自知此战凶多吉少,提前写下的遗言。 信上说,他自幼父母双亡,幸得闲王收留,视如己出,此恩难忘。此次征战,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求能保义父平安。 闲王泪如雨下,抱着他的尸体离开了战场。 在那金碧辉煌、庄严肃穆的皇宫之中,圣上正端坐在龙椅之上,面色凝重地翻阅着堆积如山的奏折。 突然,一封加急奏折映入眼帘,上面赫然写着“闲王已战死沙场”几个大字。 这突如其来的噩耗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地击中了圣上的心。 据奏折所述,闲王在一场激烈无比的战斗中英勇杀敌,但最终寡不敌众,壮烈牺牲。 更令人痛心的是,战后战场上一片狼藉,连闲王的尸首都未能寻得。 圣上得知此消息后,心如刀绞,悲痛欲绝。 然而,战局紧迫,不容圣上过多沉浸于悲伤之中。 此时,信德王率领的大批军需物资正在火速赶往征西军驻地。 这些军需物资对于早已疲惫不堪、士气低落的征西军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当这批军需抵达之时,原本如同一团散沙般的征西军瞬间找到了主心骨,重新燃起了斗志与希望。 信德王正在处理军中事务时,忽然有一名御前侍卫快马加鞭地赶来,呈上了一封来自圣上的手谕。 信德王心中一紧,连忙起身接过那封手谕,小心翼翼地打开。 只见上面用朱红色的御笔龙飞凤舞地写着几行大字:“朕念及灵州之战久攻不下,特命信德王暂且接管征西军,务必替闲王取得胜利!” 信德王读完这道手谕后,心情复杂无比,他没想到闲王会遭此大难,他深知此次任务艰巨,但皇命难违,于是立刻召集府中的谋士和将领们前来商议对策。 “我深知这征西军往昔皆是由那闲王所统率,军中众人对其命令向来都是言听计从,不敢有丝毫违背。然而此刻,闲王却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正因如此,圣上才会下旨命我暂且接手这支军队。” “既然如今这征西军已归我统领,那么在我手下做事就得遵守我定下的规矩!在此,我要把话给诸位讲得明明白白。我最讨厌有人对我的言辞产生怀疑,更容不得他人对我下达的指令提出异议。一旦我做出决策、发出命令,尔等只需毫不犹豫地执行即可,绝不可心生疑虑或者阳奉阴违!否则,休怪我军法无情!” “末将听命。”众人异口同声的说。 信德王整顿完军纪后,便开始研究作战计划。 他派出探子多方打探敌军军情,发现敌军虽占据有利地势,但粮草即将告罄。信德王决定采用围而不打的策略,先截断敌军粮道。 第241章 灵州之殇(1) 转眼已是十一月月中旬,酃延军在灵州城内犹如困兽,酃延军准备主动出击,攻下距离灵州城最近的兰州城,之所以有这样的考虑,是因为兰州城粮食充裕,劳动力充足,可以帮助他们抵抗征西军的围困,然而最大的难题就是,如何在征西军的眼皮子底下,顺利拿下兰州城。 而征西军也不是傻子,信德王就是等着他们被逼得想殊死一搏的时候,再给他们致命的一击。 天上乌云滚滚,电闪雷鸣,很快将有一场瓢泼大雨,至和三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夜,注定没有那么平静,一场腥风血雨悄然而至。 天空中乌云如墨般翻滚着,一道道闪电划破长空,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鸣声,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撕裂开来。 在这片夜幕笼罩之下,酃延军正密谋着一次夜袭突围行动。他们悄然无声地行进着,希望能够趁敌人不备,冲破重围。然而,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已落入了征西军精心布置的陷阱之中。 当双方终于短兵相接时,一切都已经太晚了。酃延军发现自己陷入了绝境,不得不仓促应战。而此时,征西军则士气大振,喊杀声响彻云霄。 守城的将军站在城楼上,紧张地注视着下方激烈的战斗。突然,他看到蕃军的指挥使在乱军中被征西军一举斩下了头颅,鲜血四溅。这一幕让他瞬间失去了理智,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起来。 只见这位守城将军毫不犹豫地拿起身旁的长枪,纵身一跃跳下了城楼。他身先士卒,冲入敌阵,与征西军展开了生死搏杀。 一时间,刀光剑影交错,喊叫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 风寒竹紧紧握着手中那柄染血的长剑,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踏上这片充满血腥与杀戮的战场。此刻,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仿佛要冲破胸腔蹦出来一般。 当他亲手将剑刺进一名敌军身体的那一刻,一股温热的液体瞬间喷溅而出,溅落在他的脸颊之上。 那猩红的血液与天空中落下的冰冷雨水相互交融,顺着他的面庞流淌而下,使得他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 他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无法握住剑柄。每一次轻微的颤动都传递到剑身,发出令人心悸的嗡嗡声。而他的双腿也像失去了支撑般发软,整个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战场上的喊杀声、兵器相交的撞击声以及伤者痛苦的哀嚎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恐怖的交响曲,不断冲击着他的耳膜和心灵防线。 然而,命运似乎并未给他丝毫犹豫的余地。就在那一瞬间,当他的心因一时的柔软而稍有松动时,敌人的攻击如疾风骤雨般袭来,眨眼之间,他的身躯已被利刃击中三四处!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衫,他也清醒了过来。 他猛地握紧手中的剑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伴随着口中发出的那声怒吼,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之震颤。 刹那间,一股汹涌澎湃的力量从他体内喷涌而出,周身的血液像是燃烧起来一般,炽热无比。 这一刻,所有的恐惧、迟疑统统被抛诸脑后,他的眼中只剩下前方那群穷凶极恶的敌人。 杀意弥漫,他毫不犹豫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剑影闪烁,带起一道道凌厉的寒光,向着敌人猛扑而去,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厮杀…… 第242章 灵州之殇(2) 这场雨夜持续了很久,好像黎明永远都不会到来。 寒风凛冽,如刀割般吹打在风寒竹那早已疲惫不堪的身躯之上,雨大如注,但他却依然咬紧牙关,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每迈出一步都仿佛有千斤之重,但他心中只有一个坚定的信念——抵达灵州城的城门! 远远望去,那高大而威严的城门正一点点地靠近着他,就像是黑暗中的一丝曙光,给了他无尽的希望和力量。 尽管此刻的他已经累到极致,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但他始终没有停下脚步。 他瞪大双眼,死死盯着那逐渐清晰的城门轮廓,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过往所经历的种种艰难险阻,还有在家里等着自己的弟弟。 就在这时,他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了守城将军罗麒的影子,心里萌生了一个计划,擒贼先擒王,如果把他拿下,那这场战争的胜利便唾手可得。 风寒竹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剑柄,悄悄潜向罗麒所在之处。 罗麒正指挥士兵加固防御,丝毫未察觉到危险逼近。风寒竹趁着夜色和雨声掩护,猛地扑向罗麒。 然而罗麒毕竟久经沙场,瞬间侧身躲过,并以手中长枪反击。 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划出了无数的刀光剑影。 风寒竹虽疲惫但出招狠辣,罗麒亦是防守得滴水不漏。十几招过后,风寒竹故意卖个破绽,罗麒中计举刀直刺过来,风寒竹顺势侧身用剑抵住罗麒咽喉。 周围士兵见状纷纷围拢过来,却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风寒竹对着众人大喊:“你们主将已在我手,若不想他死,打开城门投降!” 罗麒冷哼一声道:“我宁死不屈,我的士兵们也不会因为我一人性命而降。” 风寒竹心中暗叹遇到硬骨头,正在僵持之际,远方传来马蹄声,信德王骑马奔来,势如破竹,两方的军队都动作迟缓地停下手中的刀剑,等待着将领的命令。 罗麒脸色一变,知道大势已去,风寒竹趁此机会将罗麒绑住,最终成功夺下灵州城城门。 罗琦知道自己沦为阶下囚的下场,他宁死不屈,悲愤难抑,在黑暗中大声叫道,“本将结发从军,今年已四十五,受国大恩,虽死无悔。” 说完之后,就着风寒竹的剑抹了自己的脖子,留下了自己的英节。 风寒竹大震,他没想到古代人会这么血性,宁可自刎也不愿投降,而他自他死之后,他的追随者也纷纷自缢,留下了那些没头苍蝇的将士。 天光大亮,雨过天晴,天边出现了彩虹。然而灵州城下,却是尸横遍野,血水把尸体泡的肿胀,画面着实可怖。 信德王站在城楼之上,目光沉稳,不见悲凉,他让手下将士处理战场,有条不紊的处理战后遗留的问题,风寒竹是撑不住了,进入城里随便找了一处角落就呼呼大睡,也来不及处理身上的伤口,昏天黑地的睡个大饱。 风寒竹这一觉睡得极沉,直到傍晚才悠悠转醒。他醒来后发现自己的伤口已被简单包扎,原来是信德王派人来照料他。 风寒竹起身去找信德王,刚进营帐,就听到里面传来争吵声。原来是几个谋士在争论如何处置城中剩下的将士和百姓。 有的主张严惩,以儆效尤;有的则建议怀柔招安。风寒竹走进帐内表明态度,认为当以安抚为主,毕竟大战刚过,需要稳定人心。信德王沉思片刻后采纳了风寒竹的建议。 随后的日子里,风寒竹协助信德王治理灵州城,他走访民间,了解百姓需求,帮助恢复生产。城中百姓起初对他们心存顾虑,但看到他真心实意做事,慢慢也就接受了他。 而那些原本敌对的将士,在看到信德王和风寒竹的仁德之举后,也渐渐归心。 风寒竹在灵州城站稳脚跟,他深知自己在这里还有更多的使命要完成,不仅要守护这座城池,还要保护这里的百姓过上安稳日子,一时半刻是回不去的,他将这里的情况写信告诉自己的弟弟,让他不要为自己担心。 第243章 灵州之殇(3) 风幽篁始终密切关注着灵州那边的一举一动,不敢有丝毫懈怠。毕竟,那里可是战事频发之地,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影响到整个战局的走向。 然而,当一则惊人的消息如疾风般传入她耳中的时候,风幽篁整个人都呆住了——闲王竟然身故了!这怎么可能呢? 要知道,闲王可是在边关上威名赫赫、游刃有余的猛将啊!他经历过无数次大小战役,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凯旋而归。 如今,这样一个身经百战的人物居然也会遭遇不测……风幽篁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强烈的震撼和难以置信。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残酷地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想到这里,风幽篁的心情愈发沉重起来。 如果连闲王这般厉害的将领都会落得个生死未卜的下场,那么她那个刚刚踏入战场、初出茅庐的哥哥又将如何自保呢? 一想到哥哥可能面临的危险处境,风幽篁就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飞到哥哥身边去保护他。 看到他心神不宁的样子,兰一臣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今日穿了一身浅蓝色直裰,和平日里穿着官服不太一样,比平时要平日近了许多,他放下手中的书卷,对峙坐在另一侧的凤幽凰说道,“你莫要担心,听闻信德王也是个领兵高手,有他在,你哥不会有事的。” 风幽篁微微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困惑不信,“信德王?我只听闻他名声在外,却并不了解他到底有多厉害。” 兰一臣轻轻笑了笑,起身踱步过来,缓缓道:“你别看他在京中懒散闲适的样子,你了解的只是他的一部分。信德王自幼熟读兵书,而且曾随老将军征战多年,实战经验亦是丰富。” “他为人谨慎细致,对待下属极为宽厚,士兵们都愿意为他卖命。此次出征,皇上特意安排他辅佐你兄长,定是有周全考虑。” 风幽篁听了这番话,心里稍微松快了一些。但还是忍不住喃喃自语:“即便如此,战场上瞬息万变,谁也无法保证万无一失。” 兰一臣坐到她身旁,给她倒了一杯奶茶,安慰道:“我们现在能做的,便是相信他们。你若整日忧心忡忡,万一传些不好的风声出去,对你兄长反而不利。” 风幽篁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需镇定下来。只是闲王之事太过蹊跷,我总感觉背后有什么阴谋。” 兰一臣眼神一凛,“此事我也觉得怪异,我会暗中派人查探一番。” 毕竟一代枭雄就这样殒命,任谁也难以置信。 最近圣上也是万分的忧心,先不说皇后病逝,他异常难过,后又传来闲王死讯,他悲痛万分,可没想到满朝文武并不理解他如今忧思,竟还上了立后的折子。 虽然常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同样地,国家也不能一天没有皇后。 然而,有些人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愤恨不已!圣上其实内心深处压根儿就不想这么快立下新后,他更希望能够暂时维持现状。 毕竟,他对于已逝的先皇后依然怀有深厚的感情,甚至想要在外人面前展现出自己对皇后的深情和执着。 即便这种深情仅仅只是表面功夫,只是为了做做样子给天下臣民们看而已,但圣上心中依旧觉得这样的伪装也是必要的。 只有如此,才能让百姓们相信皇家的情感并非那般凉薄无情,从而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以及皇室的形象。 而此时,关于立后的折子越来越多,圣上不堪其扰。 其实若说到继后人选,他早已有了打算,皇贵妃多年来操持后宫中馈,且为他诞下贵子,既有苦劳也有功劳,是继后的不二人选,只是时机不对,他不能现在就对外人言。 兰一臣身为近臣,自然要为圣上分忧,提出了拖字诀的建议。 风幽篁喝了口奶茶,轻声道:“这立后的事怕也是一场争斗的开端。皇贵妃虽看似占尽优势,可其他妃嫔岂会甘心。” 兰一臣点头称是,“各宫必定会使出浑身解数,朝堂之上怕也要因此生乱。所以我向圣上说了,等信德王凯旋而归之时,再提立后之事,才是皆大欢喜。” 这事儿才刚歇下,另一件喜事又悄然而至,照常给各嫔妃请平安脉的太医给王美人诊到了喜脉,这意味着后宫即将迎来新的麟儿。 圣上龙颜大悦,他子嗣并不多,总共也只有一儿两女,还有两个早夭的孩子,如今他老来得子,怎么可能不开心? 各宫嫔妃听到王美人身怀龙嗣的消息后,反应各异。 华妃气得摔碎了手中的玉盏,“哼,一个小小的美人,也妄图凭肚子里的东西飞上枝头。”她转头吩咐宫女,“给本宫盯紧她,稍有差池就回报。” 而一向低调的丽嫔则暗自盘算,她悄悄找来了心腹太监,耳语几句。不久后,关于王美人福薄,恐怕难以保住胎儿的谣言就在宫中传开了。 风幽篁得知此事后,摇了摇头,“这后宫真是一刻也不得安宁。” 兰一臣微微一笑,“这本就是常态,不过这王美人怕是要小心了。” 风幽篁叹了口气,这王美人毕竟是他的表妹,一入深宫深似海,他就再没有关注过她的动静,没想到她竟有如此福泽,只是成为众矢之的,她怕是富贵险中求。 风幽篁决定让王瑞瑛去看望一下王美人,也算表达自家人的关心。 王瑞瑛听说之后欣然答应,虽然她从小和这姐姐相交不深,但王家最近如此受人巴结,也脱不开宫中有人的关系。 她入宫一趟并不容易,好在因为王美人有孕,圣上格外宽容,允许家人陪伴,等她来到王美人居住的宫殿,只见王美人一脸憔悴,显然是被谣言所困扰。 王瑞瑛安慰道:“姐姐,莫要轻信那些谣言,只要你小心谨慎,定能保住胎儿。” 王美人拉着她的手,泪汪汪地问:“好妹妹,祖母怎么样了?” 第244章 灵州之殇(4) 王瑞瑛努力地眯起眼睛想要看清眼前之人,但由于距离稍远且光线有些昏暗,始终无法将其面容瞧个真切。 遥想当初在家之时,王瑞芳可并未表现出多少对家人的关怀之情,整日里不是忙着自己的事情就是对家中之事不闻不问。 然而如今入了这深似海的后宫,却仿佛突然之间变了个人一般,那些曾经丢失掉的良心好似又重新被捡拾了回来。 王瑞瑛心中暗自思忖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迟疑片刻后才缓缓开口对着身前那位身着华服、妆容精致的王美人说道:“多谢挂念,妾身这里一切都好。” 说罢,她微微欠身行了一礼,举止间尽显恭敬之意。 王美人似乎没有看出她对自己的疏离态度,仍然关切的问道,“听说圣上大赦天下,父亲免于秋后处斩,被放出来了?” 王美人那张娇美的面庞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眼神里透露出丝丝关切之意,但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对方对自己那若有若无的疏离态度。 只见她莲步轻移,缓缓地走到王瑞瑛面前,朱唇轻启道:“听闻圣上近日大赦天下,不知是否属实?我还听说令尊本应于秋后处斩,如今却已被赦免放出,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说罢,她那双美眸紧紧地盯着眼前之人,期待着能从其口中得到肯定的答复。 王瑞瑛微微颔首,表示认可此事的确如此。 她缓声道:“这事确实不假,然而祖母对他所做之事深感愤怒与失望,坚决不肯原谅他的所作所为。因此,祖母拒绝让他踏入家门半步。于是,他便只能携着那位外室流落于外,过着紧巴巴的日子。” “我很好奇,在家时,你对二叔也没有那么关心,此时怎么关系起他的死活了?”王瑞瑛反问道。 王美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不过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轻轻笑道:“妹妹这话就见外了,虽说以前我有做得不对之处,但毕竟同出一门,血浓于水呀。况且如今在这宫中,我们姐妹更应相互扶持才是。” 王瑞瑛心中冷笑,嘴上却说:“姐姐说得极是。只是妹妹福薄,只求能安安稳稳度日,不敢奢望太多。” 王美人眼中划过一丝算计,拉着王瑞瑛的手亲昵地说:“妹妹这般谦逊。姐姐今日前来其实还有一事相求,如今本宫身怀龙嗣,恐没有精力服侍陛下,姐姐希望我们姐妹能够效仿娥皇女英,留妹妹在宫里,若妹妹获得圣宠,那我们王家岂不是有望成为国丈门楣。” 王瑞瑛心中一惊,忙不迭地抽回手,说道:“姐姐莫要打趣,妹妹哪有这样的福气。” 她心里不仅抗拒,而且恶心,这王瑞芳不会是怀孕变傻了,竟然会想出如此荒谬的主意。 王美人脸色微变,声音冷了几分:“妹妹何必如此推脱,咱们王家荣辱与共,妹妹若是不懂事,可别怪姐姐不顾念姐妹情谊。”说完,甩袖离去。 王瑞瑛本是呈着篁表哥的情才进宫一趟,没想到这一遭来错了,王瑞芳简直是利欲熏心,这种龌龊勾当都能想出来,她甩袖准备离开。 第245章 灵州之殇(5) 身后有宫女拦住了她,弯腰一礼,将东西双手奉上,“娘娘在宫中不容易,或许说话有不中听的地方,希望您不要跟她计较,这些礼物是送给宫外她的父亲的,托您带给他。” 王瑞瑛自然不敢不受,若是给自己的,她必然不会要,但这不是给她的,代为帮忙,她没法推脱。 当走到中华门的时候,守门士兵例行检查,查看她带出去的物品,王瑞瑛把包裹打开,对守门士兵说道,“这是王美人托我带出去的物品,是给她父亲的。” 然而打开包裹一看,里面多是女子用物,金银首饰,珍贵头面,还有一个黑釉刻花玉壶春瓷瓶,这些都不是凡品,大多都是宫中赏赐之物,是不可拿出去贩卖的。 守门士兵当即把人给拦下,派人去王美人的住处遇春宫询问这些东西的来历。 不多时,前去询问的士兵回来了,脸色凝重。 原来王美人听闻此事后大惊失色,坚称自己并未托王瑞瑛带出任何物品,更别说这些宫中赏赐之物。 王瑞瑛心中暗叫不好,意识到自己被算计了,她没想到王瑞芳这么不顾姐妹情谊,空口白牙的污蔑她。 众人目光投向王瑞瑛,怀疑之色尽显。此时王瑞瑛冷静下来,她指出这定是有人故意陷害,看守士兵不敢轻易决断,便将此事上报给了内务府。 内务府决定先将王瑞瑛暂时看管起来,待查明真相再行处置。 王瑞瑛想到了风幽篁,他在朝中有一定的说话能力,于是给守门的小太监塞了二两银子,托他给篁表哥带话,说明自己的处境。 没过多一会儿,王美人身边的那位宫女又出现在了暂押她的值房门口,一脸平静的问话,“娘娘问你,适才跟您说的话,你可想清楚了,要不要改主意?” 王瑞瑛鄙视的看他一眼,吐出了“呸”字,“你和你家主子一丘之貉,明明是你把那包裹给我,却反倒栽赃于我,这么拙劣的伎俩,也只有你们想得出来。” 那宫女冷笑一声,“嘴硬,咱们走着瞧。”说罢甩袖离去。 不多时,风幽篁匆匆赶来,看到王瑞瑛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他向内务府表明态度,定会查清真相还表妹清白。 内务府的官员忌惮风幽篁的势力,不敢怠慢。风幽篁来了就是要把人接走的,他深知王瑞瑛不会做偷奸犯科的事,一定是有人陷害。 有他一力担保,内务府的官员也不敢再阻拦,况且这些宫中之物及时被物归原主,也没有多大的损失,他便卖风大人一个人情,对他百利而无一害。 风幽篁把王瑞瑛接上马车,车里还坐着一人,正是此前和风幽篁待在一处的兰一臣,他们相互见礼之后,马车徐徐朝宫外驶去。 “其实我知道是谁做的,正是我那个好姐姐,如今她得了盛宠,怀有龙嗣之后,便越发的猖狂起来,恐怕连她姓什么都忘了。”王瑞瑛忿忿不平的抱怨起来。 第246章 灵州之殇(6) 风幽篁说道,“你也莫要担心,她能有这样的心思,也是因为在后宫根基不稳,如今她这一胎成了大多数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想要平安生下多有不易,便想着把你拉下水,可她到底想错了,你跟她也并非一条心,她所求并不是你所求。” 王瑞瑛静下心来,“你说的不错,不过日后我是不会再进宫去看她了,她是福是祸,是好是坏都再与我无关,这姐妹情分算是断了。” 风幽篁轻轻拍了拍王瑞瑛的手,“如此也好,省得卷入无端是非。自古以来朝代更替,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若只有一个太子还好,万一王美人生下的又是一个男孩,恐怕这平稳的朝堂,又会生起波澜。” 兰一臣也是有此担忧,王瑞瑛听了这话,心中一惊,有些口无遮拦,“难道还会有夺嫡之事发生?这可是关乎国家安稳的大事。” 风幽篁叹了口气,“谁知道呢?帝王之家最无情,为了那张龙椅,兄弟相残的事屡见不鲜。我们还是小心为妙,莫要牵扯其中。” 兰一臣点点头,“当下我们只能先观望局势,不可轻举妄动。” 几日后,宫中传来消息,王美人不小心摔倒,孩子差点没保住。一时间,后宫人心惶惶。 风幽篁听闻后,对兰一臣道:“看来这后宫之中暗潮涌动,不知是谁在背后捣鬼。” 兰一臣摇摇头,“不管是谁,此事与我们无干,我们只需守好自身即可。”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王美人哭着诬陷是皇贵妃所为,皇帝大怒,下令彻查。 圣上微微眯起双眸,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尽管王美人言辞恳切、声泪俱下,但圣上心中却丝毫没有动摇。 圣上知道王美人如今是惊弓之鸟,看谁都想害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他能够理解,也非常期待孩子的到来,但是那个害她之人,绝对不可能是皇贵妃。 在圣上内心深处,对那位风华绝代的皇贵妃,有着一种旁人无法企及的信任。这种信任犹如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任凭外界风吹雨打,也绝不会轻易崩塌。 但为了让王美人安安心心生下孩子,他便允诺道,“若是你能生下麟儿,便晋升你为妃,让孩子由你亲自抚养。” 只见那王美人原本略带愁容的面庞瞬间如春花绽放一般,喜笑颜开起来。她那双美丽动人的眼眸此刻更是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如同夜空中璀璨的星辰般耀眼夺目。 紧接着,王美人莲步轻移,身姿婀娜地向着圣上盈盈拜倒,口中连连称谢:“多谢圣上隆恩!臣妾感激不尽……”其声音清脆婉转,犹如黄莺出谷,悦耳动听至极。 最后关于王美人摔倒一事,找到了一个替罪羊,是先皇后宫里的宫女,先皇后病逝之后,这位宫女便辗转到了王美人的宫里,因为替先主子不平而动了歪心思,圣上立即将人杖毙,并警告了王美人宫里上下的所有人。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她背后肯定还有其他主使,不过如今杀鸡儆猴,也算是警告那幕后之人不要再有小动作,这事儿也就了了。 第247章 灵州之殇(7) 然而,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皇贵妃又怎能容忍这般微不足道的小伎俩竟敢使到她的身上呢? 要知道,作为一名居于高位之人,其威严与颜面岂容他人轻易践踏!皇后的斗不过她,其他人更别想越过她去。 更何况对方不过只是一个刚刚踏入宫廷不久、尚未深谙世事的小小妃嫔罢了。 对于这位历经无数风雨、见惯了尔虞我诈的皇贵妃来说,她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地位受到丝毫威胁。 这不仅关乎着她个人的荣辱得失,更代表着整个后宫势力格局的平衡与稳定。 皇贵妃看到圣上来的时候,没有像以往一样上前笑脸相迎,反而闷闷的坐在一旁,脸上还挂着泪痕,显得非常委屈。 “爱妃这是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从来没见过她柔弱的样子,圣上的心都软了,看着她向自己展示的另一面,圣上对她的喜爱更深了。 “圣上对臣妾可还有信任?臣妾听说王美人怀孕的时候也很高兴,后宫终于要有子嗣诞生。可臣妾听闻那王美人竟说是臣妾嫉妒她有孕,暗中害她,欲使其滑胎。臣妾满心欢喜盼着孩子降临,却被如此污蔑,这让臣妾以后如何自处呀。”说完又是一阵啜泣。 圣上一听,搂着她的腰说道,“朕的爱妃怎会做出此等事,你放心,我并没有相信,只是要在人前留个态度,让其他有心之人不敢再下手。” 这时,旁边的姚公公也为圣上发言:“贵妃娘娘,可莫要错怪官家了,他可是一心都为您着想呢!” 皇贵妃听后,哭得声音小了些,“官家,臣妾在这后宫暂管中馈,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其他嫔妃多有微词,臣妾真的是不容易啊!” 圣上立刻安抚道:“爱妃莫哭,朕定给你个公道。朕把后宫的一切交给你来管,便是名正言顺,谁也说不得,若是有微词的,让她来我面前说道。” 皇贵妃心中暗喜,表面却仍旧楚楚可怜,靠在圣上怀里轻声说道:“陛下英明,臣妾一切但凭陛下做主。” 次日,皇贵妃便开始着手整顿后宫之事。她先是以管理不力之名,罚了几个平日里对她稍有不敬的低阶宫女太监,杀鸡儆猴。而后又将王美人身边伺候的人换了一批,美其名曰更好照顾有孕之人。 王美人知晓此事后,气得在自己宫中直跺脚,却又无可奈何。而其他嫔妃看在眼里,更是敢怒不敢言。 风幽篁收到风寒竹写给自己的信,信中说自己一切安好,但也说明了灵州之事内忧外患,一时之间无法离开,恐怕除夕也回不来了。 风幽篁静静地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那片被风吹得摇曳不止的竹林,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怅然之情。 以往每年的节日,她总是与哥哥相伴度过,一起欢笑、打闹,分享着彼此的快乐和忧愁。 然而今年,却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他们不得不分隔两地。 风幽篁轻轻地叹了口气,眼中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泪光。尽管她知道分离只是暂时的,但此时此刻,对哥哥的思念还是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让她感到无比的孤独和失落。 第248章 灵州之殇(8) 临近年底,天气越发的寒冷。 每当他缓缓地呼出一口热气时,那温热的气息仿佛被寒冷的空气瞬间冻结一般,迅速化作了一团团洁白的雾气,宛如缥缈的轻烟般在眼前徐徐升起、弥漫开来。 他轻抿了一口热气腾腾的香茶,那股暖流顺着喉咙缓缓流淌而下,但似乎并未能完全驱散身体里的寒意。 他下意识地将双手缩进宽大的衣袖之中,仿佛这样便能多汲取一些温暖。 同时,他忍不住把双脚又往正烧得旺旺的烤火炉子靠近了些许。 可即便如此,风寒竹依旧能感觉到有丝丝缕缕的寒气如同无孔不入的幽灵一般,悄悄地侵入他的身躯。 他时不时地抽动一下鼻子,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缓解鼻腔中的不适。 与此同时,他明显地察觉到自己的思维变得有些迟钝起来,平日里灵光一闪的想法此刻却像是被冻结在了脑海深处,怎么都难以调动出来。 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昏沉和笨拙,远不如平常那般头脑灵活、反应敏捷。 没过多久,那杯热腾腾冒着香气的茶水,渐渐失去了温暖,变得冰冷了。 风寒竹最讨厌冰冷的天气了,突然有些怀念在现代时温暖的暖气,他眼皮子慢慢耷拉下来,下一秒就要像睡眠似的。 就在这时,大大咧咧的祁艾卜进了屋子,大嗓门一下把他给惊醒了,“寒竹啊,你看你都快变成冰棍了,不如跟我们出去操练操练?” 风寒竹白了祁艾卜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这冰天雪地的,出去操练岂不是要冻死我。” 祁艾卜哈哈一笑,凑上前来说:“你整天窝在屋里也不是办法,动一动身子就暖和了。” 风寒竹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呀,总是这么精力充沛。”话虽如此,但他心里清楚祁艾卜也是好意。 祁艾卜拉着风寒竹的胳膊就往外拽,风寒竹拗不过,只能跟着出了门。 外面白雪皑皑,一片银装素裹。 刚一出门,一股冷风扑面而来,风寒竹打了个寒颤。 祁艾卜却兴奋地在雪地里蹦跳起来,还抓起一把雪搓成球朝他身上扔去。 风寒竹无奈地摇摇头,心想这人真是孩子气,也不甘示弱,和他打起雪仗来。 信德王从远处走来,瞧见这一幕,靠在栏杆上,饶有兴味地望着。 信德王看了一会儿后,慢悠悠地朝着两人走去。 祁艾卜看到信德王来了,立马停手规规矩矩行礼。风寒竹也整理了下衣服,恭敬道:“王爷。” 信德王笑着摆摆手,“不必拘礼,难得见你们玩闹得这般欢快。”说着捡起地上一点积雪,捏成雪球把玩着。 祁艾卜嘿嘿笑了两声,“王爷要不要一起玩?” 信德王挑眉,“本王要是加入,怕你们玩不痛快。” 风寒竹忙说:“怎会,王爷若肯赏脸,自是荣幸。”信德王听了便真的加入了战局。 一时间雪球乱飞,欢声笑语回荡在空中。几轮过后,众人都累得气喘吁吁。 信德王笑道:“今日这一番玩乐倒是有趣,许久未曾这般畅快了。” 风寒竹和祁艾卜相视一笑。此时,信德王身边的侍从前来提醒有事需处理。 信德王点点头,对二人说:“今日先到此为止,本王先回了。”说完便带着侍从离去。 风寒竹和祁艾卜立在原地,比之信德王身上被砸中的雪球,他们才变成了一个雪人呢,不过好在没有之前那么冷了。 第249章 灵州之殇(9) 与其他地方相较而言,叙州的气温要略高于灵州一些。然而,即便如此,眼下正值冬季,寒冷依旧如影随形。 尽管这里并未飘下洁白的雪花,但那丝丝缕缕的寒意却丝毫未减,仿佛无孔不入一般,悄悄地渗透进人们的衣物和肌肤之中。 每一阵微风拂过,都会带来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让人不禁打起寒颤。行走在街头巷尾,人们纷纷裹紧了厚实的棉衣,把头缩在其中,试图抵御这冬日的严寒。 梅润笙精心为商洛郡主所栽种的那一池荷花,曾经在盛夏时节绽放出绚丽夺目的光彩,荷叶田田,粉白相间的花朵亭亭玉立,微风拂过,送来阵阵清香。 然而时光荏苒,季节更迭,如今那满池的荷花已然枯萎衰败,只剩下残枝败叶孤独地伫立在池塘之中。 昔日娇艳欲滴的花瓣早已凋零飘落,化作尘土;翠绿的荷叶也失去了往日的生机与光泽,变得枯黄干瘪,有的甚至残破不堪,耷拉着脑袋沉入水中。整个池塘显得一片萧瑟凄凉,仿佛诉说着岁月的无情和生命的无常。 但即便如此,每当夜幕降临,雨点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时,那残存的枯荷依然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雨滴打在荷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如同一曲哀怨的乐章,让人不禁心生感慨。 这“枯荷听雨”的景象虽然透着几分凄美,但却也别有一番韵味,或许只有真正懂得欣赏之人才能体会其中蕴含的诗意。 商洛郡主身子渐沉,在后院的回廊里慢慢的走着,梅润笙刚下了堂回后院,看到她便迎了上去。 梅润笙走到商洛郡主面前,将她护在怀中,商洛郡主抬眸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今日堂上之事可还顺遂?” 梅润笙轻声应道:“多谢幺幺挂怀,一切尚好。”两人并肩缓缓走着。 “瞧那池中的枯荷,往昔盛景不复,倒是添了许多愁绪。”商洛郡主幽幽说道。 梅润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虽已枯败,却也有别样风情,正如人生总有起伏。” 商洛郡主微微颔首,手不自觉地抚上腹部,“这腹中孩儿不知能否像你这般通透。” 梅润笙忙不迭说道:“郡主莫要忧心,我只愿孩儿能够平安喜乐,然后她想学文或是学武都随他。” 商洛郡主眼神一暖,“瞧你说的,好像早就知道他是男孩了,万一是女孩呢?” 梅润笙心中一动,“只要是幺幺生的,不论男孩女孩我都喜欢。” 此时,一阵寒风吹过,梅润笙下意识将披风解下披在郡主身上,两人相视一笑,仿佛这寒冷也淡了几分。 “你就会说些好听的哄我,”话虽这样说,商洛郡主的脸上却浮现了幸福之色。 “话说你今天怎么出来了?不在屋里歇着,外面天气还这么冷。” “嬷嬷说多出来走动,有利于生产,况且想着你快要下堂了,便想去迎你。” 梅润笙把她护的更紧,两人望着那枯荷,心中都知晓未来的日子不会平静,却并不害怕,因为彼此的心靠在一起。 第250章 灵州之殇(10) 兰宅那个原本并不起眼的小小院落里,此时此刻竟然坐了好几人,好不热闹! 殷云正静静地坐在一盆炭火之前,微微颤抖的双手靠近火盆,试图汲取些许温暖。他那单薄的身躯本就孱弱不堪,每到冬季更是疾病缠身,不时地发出阵阵咳嗽声,仿佛一阵寒风就能将他吹倒在地。 殷云抬起头来,用他那略显疲惫的双眼扫了一下四周,最终目光停留在了不远处的兰一臣身上。 只见兰一臣端端正正地坐在一张木椅上,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书籍,全神贯注地阅读着。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了书中的世界里,对于殷云投来的目光毫无觉察,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动一下。 偶尔,他会轻轻地翻动一下书页,继续沉迷于文字所构建的奇妙天地之中。 风幽篁实在不愿一个人待在风府之中,便来了这儿讨口茶喝。 木兮走进屋内,端了一杯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奶茶。 这杯奶茶看上去色泽诱人,奶白的颜色中透着淡淡的茶香。风幽篁接过杯子,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瞬间一股浓郁的香甜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那滋味醇厚而细腻,仿佛每一滴都蕴含着主人的用心和关怀。 风幽篁慢慢地品味着这杯美味的奶茶,一小口接着一小口,享受着这份难得的温暖与宁静。 而兰一臣则静静地坐在一旁,微笑着看着她,眼中流露出一丝温柔和关切。 除此以外,还多了一位不速之客,殷一寒和长公主不同,对兰一臣只有拳拳之心和儒慕之意。 殷一寒不像他们那么安静坐下来,他一会儿帮忙搬这挪那,一会儿又仔细地擦拭着桌椅板凳,甚至连一些微不足道的小细节也不放过,力求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而兰一臣这位主人家,尽管心里头有些无奈,但面对如此积极主动且毫无恶意的殷一寒,想要开口驱赶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毕竟人家确实是真心实意来帮忙的,若强行驱赶反倒显得自己不近人情了。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木兮进来回话,说是风幽篁的表妹王瑞瑛到风府寻人不得,转道来了兰宅,邀请篁表哥一同去赏梅。 兰一臣放下书本,偏头询问风幽篁的意见,风幽篁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笑着招呼众人一同前往。 王瑞瑛其实是想去找何衍的,但是她一女子独身前去,难免被人说道,故而寻来篁表哥,邀他一同前去给他打掩护。 马车很大,坐了五人,还有空余的位置,而且也非常暖和,铺了羊绒地毯,还放置了一个小的火炉,在这样的空间里,唯有王瑞英一位女子。 “咱们现在要去哪儿赏梅呢?”风幽篁并不知晓这长安城内有何好地方,种植大片梅林的,故而有此一问。 “篁表哥有所不知,我那外祖家在京城不远处的庄子上种了一大片梅林,说是为了等梅花开之时酿酒所用,这简直就是一举两得,既能观景又能酿酒,岂不两全其美?”王瑞瑛侃侃而谈,笑着说道。 正在此时马车停了下来,又上来一人,正是王瑞瑛心心念念的何衍,他比上次见还要消瘦许多,也更加单薄,冻得有些瑟瑟发抖,上来之后才暖了许多。 王瑞瑛见状,心中一惊,赶忙将自己手中那剩余的暖手炉急匆匆地递到了他的面前,眼神里满是关切和焦急之色。 她一边递过去,一边嘴里还忍不住埋怨起来:“哎呀!你这是怎么搞的呀?怎么就穿得如此之少呢?这天寒地冻的,可别冻坏了身子啊!” 说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似乎对他这般不懂得照顾自己感到有些无奈。 何衍感激的接了下来,马车上人多,两人也不好互诉衷肠,便只眉目传情。 不多时,马车到达庄子。众人下了车,眼前一片红梅傲雪之景,美不胜收。 王瑞瑛拉着何衍迫不及待地往梅林深处走去,风幽篁等人则慢悠悠地跟在后头。 花园里梅花盛开,一片傲雪凌霜之景。殷一寒年纪还小,玩心还大,兴奋地跑来跑去,像只欢快的小鹿,指着一朵朵梅花给大家看。 殷云裹紧了衣服,也慢慢踱步欣赏着。风幽篁站在一株红梅下,兰一臣不自觉地走向她,轻声道:“秾华不与众芳同,偏爱红梅立晓风。” 风幽篁听了兰一臣的话,颇有同感,感慨道:“兰大人倒是很懂红梅的心性。” 就在此时,突然听到前面梅林深处传来一声惊呼。众人急忙赶过去,原来是王瑞瑛不小心摔倒扭伤了脚。 何衍一脸紧张,忙蹲下查看伤势。殷一寒机灵地跑到旁边找了根树枝递给何衍,让他简单固定一下。 殷云也走上前来,从袖袋里拿出一瓶伤药递给王瑞瑛,“姑娘先用这个应急。”他常年生病,无时无刻身上不备着一些。 兰一臣眉头微皱,吩咐道:“此地离庄子不远,先送姑娘回庄子休息。”于是何衍搀扶着王瑞瑛向庄子走去。 到了庄子后,安排好王瑞瑛休息,何衍陪着她。 兰一臣带着其他人在庄子里四处走走看看。殷一寒看到庄中的池塘结了冰,好奇地跑过去,刚踏上冰面没两步就摔了个屁墩儿,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殷云轻轻摇头,眼中却也带上了几分笑意。 晚间大家都歇在了庄子上,一起吃了一顿锅子,一锅两种汤色,有爱吃辣的便吃红汤,不能吃辣的,便吃菌汤。 一顿饭下来,每个人身上都变得暖和和的。 酒足饭饱后,众人围坐在厅内闲聊。风幽篁说起了些朝中趣事,听得殷一寒眼睛放光。殷云却有些困倦,只是强撑着精神。兰一臣注意到殷云的状态,便提议早些歇息。 夜里,风幽篁睡不着,起身到院子里透气。月光洒在雪地上,银白一片。 兰一臣似是料到她会出来,拿着一件披风走来,披在她身上。风幽篁感激地道谢。 第二日清晨,王瑞瑛醒来,一眼便瞧见了窗前净瓶中插的盛放的红梅,她猜到了是谁一大早采来悄悄送入她房里的,不禁起唇一笑。 回程的马车上,气氛比来时更轻松愉悦。殷一寒叽叽喳喳地分享着这次出行的感受,殷云也时不时插上几句话。 马车外不知不觉地飘起了颗粒般的雪花,长安的第一场雪终于落下了…… 第1章 两极局面(1) 至和四年春,国假之前,左相白庆退隐的这一天,众多儒生都前来道别,他们都舍不得老师离开,对这样一位在朝廷上兢兢业业任职了多年,手下门生众多的大儒面前,无一不是抱着敬重和感恩之情。 白庆也是泪眼婆娑,若不是身子骨越发的不康健了,他也舍不得离开这足不可以让他养老的地方,他的学生一一行礼拜见之后便离开了,他独独留下了兰一臣和风幽篁两位,一位是他的得意门生,一位是他认为最有潜力的肱骨之臣。 他的得意门生兰一臣扶着他坐下,亲自躬身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这样的待遇是连他父亲都没有享受过的,白庆轻轻拍拍他的手,让他坐下,也给他面子,喝了他倒的茶。 兰一臣问道,“老师日后可有什么打算?如果有什么需要,学生自去帮你打点。” “我这半截身子骨埋在土里的人,只想过一些太平安乐的日子,唯一所愿就是你们能够平步青云,让天下海晏河清,也不至于让我养老的日子,还要为你们担惊受怕。” “老师说笑了,只是没有老师这盏指明灯,我们少不了会走些弯路,还望老师以后不忘多加提携,”风幽篁在一旁恭敬道。 “你这话就过于自谦了,这一年你初入朝堂,却比兰一臣要游刃有余,这一点他不如你,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兰一臣你这个刚直的性子,所谓过刚易折,对你不好,需得同幽篁学一学。” 兰一臣耳颊泛红,却还是恭恭敬敬的道了声是。 “我这一走,这左相的位置就空出来了,我已上书圣上,推荐了你坐我的位置,若无意外,圣上应会允许,日后想必会和你父亲对上,这势必会让你为难,你可有信心?”白庆转头看着兰一臣,目光柔和,还有隐忧。 兰一臣明白他的意思,所谓忠孝难两全,他虽与父亲关系不好,但却割不断这血缘亲情,这件事如今圣上知晓,若是被其他大臣得知了,以此为借口来攻讦二人,必然会引起朝廷动荡,这是白庆所不愿看到的,所以当时在写折子的时候,他还犹豫了很久,但最终还是相信兰一臣的品行,把他推了上去。 兰一臣俯首帖耳,“老师放心,在其职谋其位,我断不会因为私心而罔顾朝廷律法,会和老师做的一样,维持左右朝堂的平衡局势。” 白庆长叹一声,把他扶起,“你是我最喜爱的学生,总想把最好的都给你,但到底也是我自己的私心,不知是对是错,如今大安王朝看似表面一片和乐,但内里却早已暗潮涌动,以后这担子就要交在你身上了。” “还有幽篁,我知你二人情谊甚好,以后在朝堂上一定要相互扶持,我实不愿再看到长安双绝再次陨落。” 众所周知,这以前的长安双绝是信德王与温岭,然而两人命运却各不相同,最终不得不分道扬镳,现如今,白庆却将他们二人作为新一任的长安双杰,这给了他们不小的压力。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齐声应下,随后白庆又叮嘱了一些为官之道和为人处世的要点。 末了,白庆摆了摆手,“你们去吧,记得为师今日之言。”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二人起身离去,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白庆感慨,江山代有才人出,如今是他们的时代了。 他的女婿公孙卿直到人已散了,便才走出来,拿了一条大氅披在他的身上,道,“岳父,正好趁着国假时间,我带你出去转一转吧。” “你说的不错,我的壮志未酬,就让我的门生来替我实现吧,不如我们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现在就出发!”越老越活成小孩儿,白庆难得有兴致,让下人收拾了东西,便准备出发。 公孙卿拗不过他,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待一切收拾妥当,公孙卿带着白庆坐上马车出游。 途中,公孙卿提及朝堂之事,“岳父,您举荐兰一臣,就不怕他父亲那边生乱?” 白庆微微一笑,“兰家那位虽疼爱幼子,但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况且一臣能力出众,他应当懂得权衡利弊。” “可小婿却不这么认为,毕竟这左相的位置想要的人太多了!”公孙卿虽然品阶不高,但是更能看懂往上去有多难。 “哈哈,那就留他们去解决吧!” 而在皇宫之中,皇帝收到白庆的折子,龙颜大悦。 “朕正愁这左相之位无人接替,白爱卿推举之人必定不差。”只是在看到折子中的举荐人选之后,却沉默了一会儿。 他问了身旁的随行太监,“姚公公,你觉得兰大人可否担任左相一职?” 身旁司礼监太监姚公公善于揣摩人心,察言观色之后才道,“陛下圣明,兰公子一向以清正廉洁着称,更是圣上身边的红人,他的忠心自不必说,只是前不久才给他升了职,要是再将他送上高位,恐怕会让右相一党不满呀!” 皇帝听后,微微皱眉,手指轻敲御案。“朕自然知道右相一党心思,可兰一臣确实是可用之才。” 姚公公低首,轻声道:“陛下,或许可先探探右相之意?” 皇帝沉思片刻,点头称是。 不久,皇帝宣召右相进宫。右相心中已有计较,面上却不露声色。 “官家,兰一臣才华自是不凡,然资历尚浅,恐难以服众。” 皇帝看着右相,缓缓说道:“朕亦有此虑,那右相大人,可有合适的人选,毕竟是与你以后一同共事之人,须得合心意才是。” “不知圣上想要年轻的才俊,还是像老臣一样的有资历之人呢?”这话问的巧妙,殷明要从多种角度考虑,而不是只能以自己的私心做衡量,否则圣上是要斥责他的。 “都说来听听,到时候选谁,朕自己估量。”圣上知道他是老油条了,也没跟他客气,直接问道。 “那老臣就腆颜说了,若是资历深厚之人,莫不如御史大夫方孟尧,这些年来他也是勤勤恳恳,虽无功也无过,若说年轻才俊,那莫属御史左中丞谢裴煜了,他本任户部侍郎,只可惜后来与风幽篁竞争户部尚书之时落败,但其世家的背景还是值得考虑一番的。” 第2章 两极局面(2) 圣上扬了扬眉,“哦”了一声,道,“照你的意思,岂不是兰一臣没资格任职左相一职?” “老臣并非此意,只是除了兰大人之外,我认为还有其他人选,毕竟这左相的位置可比我这右相贵重多了,他须是圣上身边最亲近之人,能得圣上信任才可。” 官家明白他的意思,他之所以舍不得白庆,是因为白庆做事稳妥,让他极为放心,若是提拔一个不太亲近之人,他自己也不会适应。 自古以来,不同于右相负责外交事务与其他国家的关系维护,左相之职负责朝廷内政,包括人事、财政、军事、法务等方面,故而和圣上会比右相交往频繁。 圣上端坐于龙椅之上,轻轻摩挲着扶手,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爱卿此言差矣。朕以为兰一臣忠心耿耿,能力亦是出众,这左相之位非他莫属。至于亲近与否,朕相信共事之后自会亲密无间。” 本来圣上因为二人父子关系有所龃龉,如今看右相的态度便知道,兰一臣以后任职左相一定会为其所用,不会因私心而倒戈相向。 殷明一听,心中暗惊,却仍不死心。 “圣上,那兰一臣虽有几分才能,但资历尚浅,若贸然将如此重任交予他,恐生变数。” 圣上眼神渐冷,“朕意已决,爱卿莫要再议。朕看爱卿今日似是过于关心朕的人事任免,莫不是有什么私心?” 右相听闻,吓得赶忙跪地,“微臣绝无此心,只是一心为圣上着想。” 圣上冷哼一声,“希望如此。朕念你往日功劳,此次不予追究。退下吧。” 右相小心翼翼地退出御书房,脸上却没有了任何不满之色,圣上虽在他面前定了兰一臣,但此事只要还没有下诏便还有挽回的余地,虽然这儿子日后能够和自己平起平坐应是幸事,但他显然和自己不是一条心,那么他只能阻止他的青云之路了。 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的青天白云,他双手插在袖中,脚步平缓,不急不徐,想来现在他们是亲生父子的事情已经传播到大街小巷了吧? 右相回到府邸,招来心腹谋士。“老爷,今日之事可还顺利?”谋士恭敬问道。 右相冷笑一声,“圣上看似主意已定,不过咱们还有机会。” 谋士疑惑,右相接着说:“兰一臣那小子,虽说有些本事,但他太过刚正。你找人暗中散播谣言,就说他恃才傲物,不把同僚放在眼里。况且我们二人父子的关系一出来,想必那些大臣们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更不会看我们一家独大,把控整个朝堂。”谋士会意点头。 另一边,兰一臣得知圣上欲任命自己为左相,并未沾沾自喜。他深知右相不会善罢甘休。 果不其然,没过几日,朝中关于他的流言蜚语四起。不少官员看向他的眼神都变了。 这日朝堂上引起了不小的纷争,因左相任职一事,大家各抒己见,但是除了风幽篁以外,没有一个人是站在兰一臣这边的。 礼部尚书白铭远先风幽篁一步站了出来,“官家,老臣认为左相一职需谨慎选择,不知白老隐官之前可有人选?” 风幽篁眉头轻皱,他知道这是右相的阴谋。这些时日,街头巷尾的议论纷纷,他也有所耳闻,他知道这绝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有人刻意为之,只是为了不让兰一臣上台。 于是他上前一步,朗声道:“陛下,臣以为兰大人之才足以胜任左相。那些流言蜚语不过是小人嫉妒所致。兰大人行事公正,所谓恃才傲物不过是污蔑之言。” 圣上微微点头,目光扫向群臣。“朕亦知兰卿为人,怎会轻易听信谣言。至于白相离去之前,确实给朕提过一个合适的人选。” 大家都屏息以待,但以白老和兰一臣深厚的师徒情分,想来是他没错了。 “兰一臣,上前来,”官家沉声命令道。 兰一臣听后,举着笏板上前来,明明大家都在议论关于自己的事情,但他的面容却沉稳冷静,情绪不见丝毫起伏,“微臣在。” “白相举荐你为左相,可如今朝堂都在议论你与右相有父子之情,此事可属实?” 兰一臣看也没看殷明一眼,低头道,“微臣与右相确是父子,只是早已断绝亲情来往,不曾有私。” 右相见状,站出列来:“陛下,空穴不来风,兰大人虽有才,但性子高傲也是事实。且他与本相的关系微妙,难免惹人猜疑。” 兰一臣平静地看着众人,并不辩驳。这时,风幽篁又站了出来:“陛下,臣与兰大人共事过,深知其品行端正,那些不实传言不应成为阻碍他任职的理由。” 御史大夫方孟尧却冷笑出声,“风大人如此为他说话,怕不是私相授受,或是有结党营私之嫌吧!” “方大人早上是不是出门没有刷牙?”风幽篁忍不住反讽道。 方孟尧拉下脸来,指着他道,“你……” “好了,”官家立即出声阻止,如今这局势很明显了,兰一臣虽是他的近臣,也是他信任之人,他也是有意把他推上高位,然而他不能不顾及到这天下喉舌,若是他再一意孤行,恐怕这兰一臣会成为众矢之的,他就是想保也保不住了。 官家沉思片刻后道:“兰一臣,朕知你清白,但如今朝堂争议颇大,这左相之位朕需再斟酌斟酌。你且暂回原职,待风波平息再说。” 兰一臣行礼,“微臣遵旨。”退回队列之中。 下朝后,风幽篁走到兰一臣身旁,低声道:“右相这招着实阴险,你打算怎么办?” 兰一臣神色淡然,“清者自清,我只需做好分内之事。” “还有,日后朝堂上不要为我说话,否则会把你牵连进来,”兰一臣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升官,别人会不会攻讦他,他不想让风幽篁因为他的事陷入困境。 “子澶哥哥说的这是什么见外话?你不仅是我朋友,更像我的亲人,我不帮你谁帮你呀?”风幽篁才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呢! 第3章 两极局面(3) 快要过节了,官场之中,少不了人情往来。即使是芝麻大点的官,也要四处走动。 这日,梅润笙去了当地颇有名望的杜乡绅家中吃酒,便提前让人回家报了信,告知家中妻子,今日会晚归。 因为在孕期,商洛郡主吃的并不多,甚至有些怏怏的,写给父王的信已经很多时日了,信中,她告知父王自己有了身孕,可是却久久等不到回信,虽然西北距离叙州有一段距离,可是按照脚程来算,都够送好几封的了,她担心边关战事出了问题,父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梅润笙一直安慰她,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可她心里总是惴惴不安,自己是连连做噩梦,梦中,父亲被万箭穿心,下场非常凄惨,半夜惊醒之后便再也睡不着了,如今看着镜中的自己越发憔悴,没有了当初明媚动人的模样。 春桃把冷了的茶水换了下去,重新沏了一壶热茶来,看郡主忧思不悯的样子,为她担心,宽慰道,“郡主,闲王爷南征北战,经历了多少坎坷,好几次都深陷险境,不都幸运的挺过去了,这一次一定也会转危为安的。” “今日还没有多余的信送过来吗?”商洛郡主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问道。 春桃摇了摇头,“今日来的信倒有不少,不过好几封都是郡马爷的信,却没有一个是郡主的。” 商洛郡主叹了口气,“把晚膳撤了吧,我没胃口。” 春桃眼睛转了转,道,“郡马爷留了口信,说让郡主多吃一点,再过两三个月就要临盆了,到时候好有力气生产。” 商洛郡主只好又吃了几块点心,然后就漱了口,不肯再吃了。 春桃把东西撤了下去,再回来的时候脸上扬起了笑容,手里还多了一封信,“郡主,是闲王爷写给您的信,可算盼到了。” 商洛郡主一时兴奋,都忘记自己如今身子沉重,站起来的时候有些头晕目眩,好在及时被春桃扶住了。 她看着封面上“夭夭亲启”四个字,眼泪夺眶而出,那是父亲的笔迹,她不会认错。 不过她没有立即把信打开,而是看了一眼四周,让春桃前去把守,她这才重新落座,动作小心的拆开了那封信。 信里面的字迹有些潦草,可想而知当时的情形有多紧急,现状不允许他如此,还说了一下他的征西军支离破碎,义子卢枭也身首异处,他准备蛰伏起来,等到时机成熟,便重振旗鼓,以报灵州之仇。 信的末尾,他还提起了他期待自己外孙的降临,让她和女婿置身事外,不要掺和到此事中来,还说总有一天他们会重逢。 商洛郡主潸然泪下,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跟在父王身边多年,自然知晓他的野心和壮阔,为此,他把自己送走,而她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记得当初她还是丰阳亭主的时候,闲王问她想不想做公主,当时她是吃惊的,于是避重就轻的回答,她只做父王面前的小公主,不奢求做这君临天下的长公主,可闲王却摸着脑袋对她说,“我的宝贝女儿值得最好的,到时候爹爹打一个天下给你。” 商洛郡主抚摸着信纸,有些凄凄然,父王绝口不提他有没有受伤,如今是否吃饱穿暖?这么冷的冬天,他是如何度过的? 眼泪啪嗒啪嗒的掉落在纸上,把上面的字晕染开来,纸短情长。 即使父王要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她也只能陪着他,谁叫全天下只有他一个最爱的亲人了。 第4章 两极局面(4) 身为后宅女子,牵挂的除了父母,更多的便是自己的夫君了。 信德王去西北已经不少时日了,更有消息传来,他可能以后会长期驻守在那儿,那就意味着相见之日遥遥无期。 绿绮独自守在后院,才觉得王府太过空旷,以前王爷在的时候,她并没有这样觉得,如今王府的主子离开了,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君昭是个很守承诺的人,说好了为她搭建一个台子,供她一人跳舞,如今工程已经完成,可却没有了欣赏她舞蹈的人。 绿绮一直觉得,自己并不爱君昭,可能是因为对他的初印象不是那么好,他外表风流肆意,虽然长得俊美无俦,但性格着实不堪忍受,让她一度想放弃这个任务。 然而,就在那个人离开之后,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控制内心深处对他的思念之情。 每当夜深人静、独处一隅时,那个身影便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曾经共同度过的点点滴滴,如今都成为了刺痛她心房的利刃。 明明他对她也不是那么好,后院还有其他的女人,他只是把她当做一个消遣的宠物,而她却在不知不觉中把他放在了心上。 渐渐地,她开始意识到,原来习惯竟是如此可怕的一种力量。它悄无声息地渗透进生活的每一个角落,让人在不知不觉间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侍女莺时走了进来,说门房有人给她递了纸条。 绿绮打开后看了一眼,然后放在烛火下烧了,纸条上只有四个字,被渐渐的燃烧殆尽。 绿绮心中默念,按兵不动,所以主子的意思是让她继续跟在君昭的身边,可如今信德王远在天边,难不成…… 当天夜里绿绮就收拾了包袱,让莺时安排了一辆马车,莺时吃惊不已,可主子的命令,她不敢违抗,只好去照做了。 绿绮不是没脑子的人,她要为了自己的出行安全考虑,幸好信德王临行前派了府兵保障她的安全,她既然决定去找他,这些人自然也会跟着一起。 马车缓缓驶出王府,绿绮坐在车内,心中既紧张又期待。 一路上,她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思绪也随之飘远。不知君昭见到她会是怎样的表情,他会不会责怪自己如此任性地跑来西北。 经过将近半个月的颠簸,他们终于在除夕夜前抵达了西北军营。 绿绮下了马车,看着眼前整齐的营帐和忙碌的士兵,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这一路上风尘仆仆的,她也憔悴了不少,不过幸好没有遇到匪寇,总算是有惊无险。 她跟着府兵找到了君昭的营帐,深吸一口气,缓缓走了进去。 营帐内,君昭正低头看着地图,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眼中满是惊讶。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绿绮走上前,轻声说道:“妾想你了。” 君昭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轻轻握住她的手,然而眼神却带着嗔怪,“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派人送你回去。” 绿绮有些不满的嘟起了嘴,她就知道他不可能像别人的夫君一样柔声细语,满面春风,或者激动的把她拥在怀里,以慰相思之苦。 “妾才刚来,你就赶我走吗?”绿绮泪眼汪汪。 信德王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大胆,竟然孤身一人来到这里,“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战火纷飞的地方。如果打起仗来,本王可顾及不到你。” 绿绮才不在乎这些,只是有些心疼眼前这个男人,“妾身既然来到这儿了,就没打算退缩,马上就要过节了,妾身想陪着您。” 信德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眼前女子那满是灰尘、显得有些狼狈不堪的面容之上。 只见她的脸颊处灰扑扑的一团,就好似刚刚从泥土堆里打滚出来一般。 他缓缓地伸出手去,轻柔地触碰着她的脸庞,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掉那些尘土。手指所过之处,露出了原本白皙娇嫩的肌肤。 信德王凝视着她,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怜惜和感慨:“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都快变成小花猫啦!想当年,你可是名冠京城的大美女啊,不知道迷倒了多少男子的心。可如今……唉!” “王爷就别取笑妾身了,妾身担忧您的安危,一直在赶路,感觉自己身上都臭了。”绿绮轻轻嗅了嗅鼻子,嫌弃如今自己邋遢的样子。 信德王却并不在意,把她拉入了怀中,脸颊蹭着她的秀发,在她耳边呢喃,“其实我很高兴,能在这看到你。” 就在这时,营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副将祁艾卜匆忙跑进来,单膝跪地,“王爷,紧急军情!敌军趁着除夕前夕,准备发动突袭。” 信德王君昭脸色一沉,立刻松开绿绮,“本王这就去部署应对。” 他看向绿绮,“你先待在营帐,不要乱跑。” 绿绮心中满是担忧,却还是点了点头,给他理了理铠甲,道,“我等你平安归来。” 君昭带着将领们迅速离开营帐,去指挥作战。绿绮在营帐内坐立不安,她知道战事凶险。 过了许久,外面传来激烈的喊杀声。绿绮再也坐不住,不顾危险,走出营帐,只见远处战火纷飞。 突然,一支冷箭朝着她射来,千钧一发之际,君昭不知从哪冲了过来,一把将她护在身后,箭擦过他的手臂。 绿绮惊恐地看着他,君昭却安慰道:“别怕,有本王在,你先找个地方躲着。” 随后,他再次投入战斗,绿绮听他的话,找了个安全的角落躲起来,不想成为他的负担。 看着眼前的战场,绿绮才知道,这里和京城的繁华不同,这里是另外一个世界——残酷的,血腥的,令人作呕的。 看到有个士兵倒在自己的前方,她却只能紧紧的捂住自己的嘴巴,掉着无助的泪水,心里默默祈祷着信德王千万不要出事,战事快一点结束。 第5章 两极局面(5) 风寒竹没想到酃延军会卷土重来,但他们也不是没有做好准备,打无准备之战,灵州本就是易守难攻之地,否则当初闲王也不会久攻不下了。 如今灵州成为他们的掌中之物,自然不可能让蕃军有机可乘,他随着信德王上了城池,看着他们凶神恶煞的叫嚣着,但目测数量不过十万,也不知他们怎么会有如此胆量。 酃延军自然没有这么蠢,他们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攻城,而是为了让灵州城的人处于草木皆兵的状态,在心理上压垮他们。 所谓虚而实之,实而虚之,当他们习惯了这种情况,放松警惕之后,再趁其不备一举进攻,到那时必然不战而败,这是他们的战术。 信德王看着城楼下的酃延军蠢蠢欲动,也非常不解,毕竟他们已经不止一次挑衅了,可结果是,当他们想要出城迎战的时候,他们反而向后撤退,根本没有想和他们打的意思,这一次次的着实让人抓痒挠腮,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风寒竹站在信德王的身侧,对另一侧的阿力说道,“兄弟,既然他们精力这么旺盛,不如我们给他们搞点事情?” 阿力狐疑的看着他,“你想怎么做?” “我记得你捕猎的水平不错,那我们就在城外设下陷阱,等他们再来的时候,让他们有来无回,自己乖乖掉入我们的陷阱里。” 阿力眼睛一亮,转头看向主子,只等他一声令下。 信德王促狭的看向风寒竹,嘴角上扬,一扫之前的不悦,“你这小子,倒是跟我想到一块去了,阿力,你和祁艾卜一起,把坑填的越深越好,若是能一网打尽,到时候给你们每人都记一功。” 风寒竹有些小得意的看向城楼下还在不断叫嚣着的蕃军,心想,你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看谁斗得过谁。 ———— 在经历了几番激烈的朝堂争斗后,圣上一力担保让兰一臣坐上了左相之职,不过却加了一个前提条件,便是在一月之内查处闲王的下落,不论生死。 众臣哗然,原本反对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这其实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若查出闲王未死,那么灵州之乱必有隐情,闲王如今又身处何地,欲行何事,若闲王已死,那么他尸身何在,被何人所杀,甚至于征西军被信德王接管,是不是有人在推波助澜,这一切都不得而知。 于是,原本嫉妒的目光瞬间化为了同情,身在高位者,必承担起他的责任,这个位置也不是那么好做的哦! 兰一臣垂手而立,他面色如水,心底微微苦涩,这就是帝王心术,既让他这个近臣身居高位,又不让众臣不满,只不过是对他试用期的考验罢了。 下朝之后,各路官员向他道贺,要知道他的晋升速度简直堪比火箭,是旁人可望而不可即的。 他漫不经心的听着那些道贺之语,众人散去后,风幽篁才来到他的身边,忧心忡忡的看着他,担忧道,“子澶哥哥,你可还好?” 兰一臣这才露出一个真挚的笑来,“升官了岂有不好?” “可是那个要求牵涉进了皇家之事,恐怕……”风幽篁当然为他晋升高兴,但她更在乎的是他的安危。 兰一臣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不会为了一个位子而忘记初心。” 第6章 两极局面(6) 风幽篁回了一趟外祖家,近些时日,她的府邸冷冷清清,少了一个人就是这么的不自在,所以即使外祖家也不是什么温暖之所,她还是回去了。 巧的是,表妹王瑞瑛不在府上,出去探亲访友了,她便去看望卧病在床的老夫人。 王老夫人脸色蜡黄,额头上缠着绣着福禄图样的抹额,看到外孙浑浊的眼球发出一抹淡淡的光亮,好像重燃了生机的枯木。 她感念风幽篁还能有如此孝心,也愧疚之前对他的漠视和忽视。 “篁哥儿,你来了。”王老夫人声音微弱,却透着几分欣喜。 风幽篁快步走到床榻边,轻声说道:“外祖母,您感觉如何了?”王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好多了,就是想你。” 风幽篁坐在床边,陪着老夫人说话。这时,丫鬟来报,说王二老爷回来了。 老夫人脸色骤然一变,这不省心的玩意儿怎么还有脸回来的,她声音不似之前对待风幽篁的小心翼翼,俨然换了一种态度,对前来禀报的丫鬟斥道,“我们府里哪里还有什么二老爷的,别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上门的。” 丫鬟被吓得瑟瑟发抖,扑通一声跪下,“老夫人息怒,是二老爷说有要事求见您,还说若不见他,他便在府门口长跪不起。” 王老夫人冷哼一声,“他还有要事?能有什么要事,不过是又想打府里的主意罢了。” 风幽篁轻轻拍了拍老夫人的手,“外祖母,且听听他要说什么,说不定真有要事。” 老夫人犹豫了一下,“罢了,让他进来吧,我倒要看看他能说出什么花来。” 不一会儿,王二老爷脚步匆匆地进来,一看到老夫人便扑通跪地,“母亲,您可要救救我啊。” 老夫人冷笑道:“你还有脸求我救你,你之前惹下的祸事还少吗?圣上宽宥,免了你的死罪,怎的如今还有脸回来?” 王二老爷哭丧着脸,“母亲,这次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我被人陷害,欠下了巨额赌债,若不还钱,他们就要我的命啊。” 老夫人气得胸口起伏,“你个败家子,我哪里有钱救你!” 风幽篁在一旁看着,心中冷笑,这王二老爷怕又是来讹钱的,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王二老爷连连磕头,“母亲,之前都是我猪油蒙了心,害了糟糠之妻,还害了昌哥儿,我出狱之后已经痛改前非,只求能苟延残喘的活着,可是柳氏她是无辜的呀,她为了我突发恶疾,如今性命垂危,我才不得已起了赌一把的念头,没想到一步错步步错,我回不了头了!” 看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很难想到他以前温文尔雅,好好先生的正经嘴脸,风幽篁虽然心头唏嘘,却并不同情。 王老夫人心里这个梗呀,王家别到了她的手里就此没落了,等百年之后去了地府,如何有颜面去见老太爷呀! 风幽篁插嘴道,“柳氏如今可看了大夫?她毕竟是明哥儿的生母,明哥儿如今在家学学习,请几日假让他回去看看母亲吧,外祖母觉得如何?” 孝道大过天,老夫人觉得合情合理,点了点头,至于二老爷赌钱之事,她垂眸看着不成器的儿子,方问道,“你欠了多少赌债?” 第7章 两极局面(7) 跪在地上的二老爷抹了一把脸,自责又无奈的说道,“本来只小赌了一把,不到百两,后来经不住别人撺掇,赌债像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多,如今算下来大概万两白银之多。” 风幽篁听到这里眉头也不禁紧紧蹙起,她没想到她这二舅会这么的不争气,但看他如今浑身上下落魄的模样,也明白他处于何处境了,否则也不会腆着脸来求老夫人。 老夫人坐在上位,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二老爷骂道:“你个不成器的东西,为了赌把家底都败光了,还有脸来求我,我哪有那么多银子给你填这个窟窿!” 二老爷膝行几步,哭喊道:“母亲,您就救救我吧,那些债主说了,要是还不上钱,就要打断我的腿,把我扔到乱葬岗去啊!” 风幽篁看着这一幕,心中暗自思索,这二老爷真是不知吃一堑长一智,如今落难,若帮他,日后指不定又要惹出多少事端;若不帮,又怕老夫人面上过不去。 对她来说,这些金银之物无外乎身外之物,她自是不缺的,当初她和哥哥落魄流离失所的时候,她就暗暗发誓要有立身之本,所以这几年她积蓄力量,不仅暗中经商,还靠努力做了官,权和钱都有了,只是她不会轻易向别人透露自己的一切,除了哥哥外,就连视为知己的兰一臣都不知晓。 就在这时,大夫人听闻消息闻风而至,她对二老爷恨之入骨,杀子之仇不共戴天,本以为他会秋后处斩,可谁知一道恩赦就把他从牢里放了出来,这让她如何甘心。 她来了之后,先向老夫人行礼,然后目光一转,看向卑微如蝼蚁的二老爷,阴阳怪气地说道:“母亲,刚才我听了一耳,这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咱们府里虽说有些家底,但也不能这么白白扔出去啊,依我看,就让二弟自己想办法吧。” 二老爷一听,急得额头青筋暴起,冲着大夫人喊道:“大嫂,你这是见死不救啊!” 大夫人冷笑一声,“老二,若是你没有失忆的话,我儿子的命可是你害的,我没有去找你算账,你竟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二老爷一下子哑了声,面目有些仓皇和胆怯,“大嫂,对不起……我,我之前确实糊涂,做了错事,但我已经诚心悔过了。” 大夫人冷哼一声,“诚心悔过?你若真悔过,又怎会去赌博欠下一屁股债!” 二老爷被怼得无言以对,只能又转向老夫人,苦苦哀求。 老夫人看到大夫人难看的脸色,哪里会为他求情,她长叹一声,“你还记得你少时的心愿吗,你希望家和万事兴,可违背初衷的却是你自己啊!” 二老爷的身体猛地一转,他的额头重重地撞击在大夫人面前的地上,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 每一次磕头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伴随着他的哭泣声,那声音仿佛是从他灵魂深处发出的,让人听了不禁为之动容。 然而,大夫人却如同雕塑一般,毫无反应。她的面容冷漠,眼神中甚至透露出一丝鄙夷和不屑。二老爷的声声泣血,换不回她的儿子,也得不到她的原谅。 如果可以,大夫人只希望二老爷能够保留住他仅存的一点良知,用自刎来谢罪,以求得一丝救赎。 第8章 两极局面(8) 风幽篁没想到自己来一趟王家,竟遇上这么一遭事,现如今不管是不行了,外祖母年事已高,大夫人与二老爷有私仇,定不会秉公处理,至于向来视钱财如命的大老爷,自也不会慷慨解囊,自掏腰包。 她本来只想冷眼旁观,可惜事与愿违,老夫人偏偏询问他的意见,也是,在这个家里,他是当今状元郎,如今又任职户部,远见和能力不输给任何一个王家儿郎,老夫人看重他也无可厚非。 他叹了口气,食指轻敲桌面,缓缓道,“二舅所欠赌债,我替他还了也无不可,只是二舅还需告知,到底是何人撺掇你去赌钱的,还有你和大夫人之间的恩怨,如何了结,你也是逃避不得的,至于我给你还的钱,你也是需要还的,我会给你找一个正经营生,除去你家中的日常开销外,剩下的便当做你还的钱,我这人大度,利息就免了。” 风幽篁话音刚落,屋内众人皆是一愣。 二老爷先是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大夫人则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哟,状元郎就是大方,只是不知这钱是从户部拿出来的,还是你自己的俸禄啊。” 风幽篁面色不变,淡淡道:“大夫人说笑了,我自然是用自己的私产。至于二舅,若他真心悔改,好好经营我给他找的营生,这钱迟早能还清。” 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篁哥儿这法子好,既解了燃眉之急,又能让老二走上正路。老二,你可听明白了?” 二老爷忙不迭地点头,“听明白了,听明白了,多谢外甥,多谢母亲。” 风幽篁又看向大夫人,“大夫人,二舅之前的过错,之后定会弥补。您与二舅的恩怨,还望能看在一家人的份上,宽恕一二。” 大夫人虽心有不甘,但在老夫人和众人面前,也不好再发作,只得咬牙道:“既然状元郎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就看他日后的表现吧。” 大夫人想好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在老夫人他们面前还是收敛几分自己的杀心,否则报仇不成反把自己搭了进去。 风幽篁解决了此事,便准备起身告辞了,心想,日后这外祖家还是少来为妙,毕竟跟自己不亲,还惹了一身腥。 她本准备回家去的,想到王二老爷刚才给他交代的撺掇他去赌场的人,她还是决定走一趟,打探一二。 其实,她有点不解,那人为什么不挑那些富家子弟下手,偏偏看上了二老爷这个刚从狱中放出,身上一清二白的人,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风幽篁来到那人常出没的酒馆,找了个角落坐下。 刚坐定,就见一男子大摇大摆走进来,根据二老爷描述此人的特征,左耳有黑痣,眼角有旧伤,正是二老爷所说撺掇他赌钱之人。 风幽篁悄悄观察着,只见那男子与几个陌生人低声交谈,神色鬼祟。 风幽篁心中一动,不动声色的靠近,隐约听到“王家”、“计划”等字眼。他更加确定此事不简单。 突然,那男子似有所察觉,猛地回头,风幽篁故意弄掉筷子,弯腰去捡。那男子狐疑地扫视一圈,未发现异常,便继续与旁人交谈。 风幽篁决定先按兵不动,继续监听。过了一会儿,那几人起身离开。 风幽篁暗中跟随那男子,发现他竟朝着京兆府的方向走去。 第9章 两极局面(9) 风幽篁这下子更加确定不是巧合了,这人竟然和官府有所往来,那么必然与朝堂局势有所勾连,她在府衙门口的茶水铺子点了一壶茶,一边品茶,一边暗暗观察府衙门口人员的进出情况。 那个男子进去之后就没有出来,风幽篁等了两炷香的时间,便想上茅房,她正准备起身的时候,京兆府尹谢俞出了门,坐上门口的官轿,也不知要去何方。 而让她更为吃惊的是,那个男子竟然随侍在官轿一侧,毕恭毕敬地走在轿子一旁,时不时的与谢俞低声交谈。 风幽篁心中一惊,看来这男子与京兆府尹关系非同一般。她当下也顾不得上茅房了,悄悄跟在官轿后方。官轿七拐八拐,朝着笑颜居方向而去。 果然,轿子停在了笑颜居后方,谢俞和那男子走了进去,风幽篁眼珠子转了转,正想跟上去,却被人叫住了。 叫住他的是殷云,他应该也是要去笑颜居的,殷云浅笑,“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你,不如跟我一起,正好堂兄也在。” 风幽篁本想拒绝,听到兰一臣也在此处,还是顺势答应了,既然都在笑颜居,就不怕人跑了。 今日笑颜居为何如此热闹,风幽篁还不知晓,殷云便为他做了解释,“是这样的,听说笑颜居拓宽了路数,搞了一个拍卖的噱头,搜罗了不少奇珍异宝,今日可要大开眼界了。” 风幽篁恍然,原来如此,跟着殷云上了二楼雅间,兰一臣果然已经到了,他斜侧坐着,只能看到他一边的轮廓,然而只这微微的侧影,便足以让风幽篁为之心动。 兰一臣不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美玉的人,他需要被人细细打磨,经历风霜,千锤百炼,方能窥见一方天地,然而这还不够,更深入的接近和了解之后,那罕见的内在更加让人着迷和心动。 风幽篁现在就是这种心态,欣喜别人都不知道的宝贝被自己发现了,却又自私的想收藏起来,不想被他人所觊觎。 兰一臣察觉到有人进来,转头看向他们,眼神在风幽篁身上顿了顿,随后微微一笑,示意他们坐下。 风幽篁刚坐下,就听到楼下一阵喧哗,原来是拍卖开始了。 第一件拍品是一颗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为了达到更好的效果,四周的门窗都被黑布遮盖,这让夜明珠的光亮瞬间达到最大,引得众人纷纷出价。 风幽篁不经意间往楼下一瞥,竟看到了那神秘男子立在柱子旁,谢俞却不见了。 风幽篁心中一动,正想再看时,兰一臣对她说,“幽篁有什么相中的,尽管开口,我可以给你买下来。” 殷云没想到他们二人关系如此好,道,“堂兄,那我呢?” 兰一臣微微一笑,“悠着点,毕竟我不是首富。” “放心,我略有点薄产,孝敬子澶哥哥和殷公子不成问题。” 接下来的拍品越来越奇特,其中一把七弦琴引起了兰一臣的兴趣,他开始参与竞拍。 风幽篁一边留意着兰一臣的竞拍,一边观察着那男子的举动。 就在兰一臣即将拍下时,二楼另一间厢房的人突然加价,与兰一臣杠上了,风幽篁皱起眉头,看来一场好戏要开场了。 “这七弦琴有何特别之处?”殷云看着台上放置的名琴,问一边没有做声的风幽篁。 第10章 两极局面(10) “这把七弦琴传说是祁石老人赠友人的名琴,有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寓意,我想买下来送给幽篁,”兰一臣解释道。 风幽篁一听连连摆手,耳尖也悄悄泛红,拒绝的干脆利落,“子澶哥哥,不可,我对琴艺一道向来不甚精通,赠予我属实是暴殄天物了,还是我买来送给你才对。” 于是她举起了牌子,报出了全场最高价,一时间喧哗热闹的笑颜居静谧下来,大家纷纷朝这边包厢看来,然而有帷幔挡着,看不清里面的人影。 就在风幽篁以为这琴已归自己所有时,突然一个冷沉的声音从隔壁包厢传来:“我出双倍价格。”这声音如冰棱坠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众人皆惊,不知是何方人物如此财大气粗。 然而沉浮在官场上的人,却不可能不熟悉这道声音,兰一臣和风幽篁脑海中同时浮现一道身影,御史大夫方孟尧,同时也是谢俞的好友。 风幽篁这次能想得清楚了,果然,王二老爷这次中的是无妄之灾,当然也要怪他自己心志不坚,才落了敌人的圈套。 方孟尧是右相一党,这次左相之职竞争激烈,他也是被推荐的不二人选,可却被兰一臣捷足先登,这让他如何不恼,如何不恨。 可是兰一臣为官清廉,甚少有什么把柄在手,故而他把目光投向了与兰一臣最为亲密的风幽篁身上,若是让他少了一个助力,对自己来说也是极好的。 而这背后出谋划策的还有谢俞,王二老爷或许只是其中一环,风幽篁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嗤笑一声,果然这些老油条子,不想着社稷民生,却偏偏做这些下九流的事情,当真为人所不耻。 若朝堂再多几个这样的“能人”,恐怕国之颠覆,也近在咫尺。 大家都还等着另外一个包厢再次加价,兰一臣也正准备动作的时候,被风幽篁给压制住了,他的手覆在兰一臣的手背上,对他摇了摇头。 “子澶哥哥,我日后再为你寻找更好的,这把琴不如就让给他们吧,”风幽篁冲他狡黠一笑,谢俞他们让王二老爷欠下一大笔赌债,这次让他们出出血也是好的。 感觉他古灵精怪的笑容,兰一臣宠溺的点了点头,殷云莫名觉得自己坐着很碍眼。 见无人再加价,最终一锤定音,这把七弦琴归方孟尧所有,而他却并没有收为己用,反而敲响了隔壁包厢的门,一脸大气的对兰一臣行礼,“下官没想到会在此处与兰相爷巧遇,听闻您琴艺高超,我便借花献佛,将此琴赠与您,算是恭贺您的升迁之喜。” 兰一臣却没有接受的打算,“方大人客气了,不过这琴在下不能收,君子不夺人所好。” 风幽篁见状,盈盈起身,见礼道:“方大人美意,我家相爷心领了。只是这琴既已被您拍下,便是您的物件。若相爷贸然收下,传出去恐有人说相爷仗势夺人所爱。不如这样,方大人若真有贺意,不如在日后朝堂之上与相爷携手为百姓谋福祉,这可比送琴更有意义。” 方孟尧脸色微变,他本想借此让兰一臣难堪,没想到风幽篁三言两语便化解了,还将他架在了道德的高台上。他强挤出一丝笑容,“风大人所言极是,下官日后定当与兰相爷共同为朝廷效力。” 说罢,他命人将琴抬走,心中却暗恨风幽篁坏了他的计划。 兰一臣看着风幽篁,眼中满是赞赏。而风幽篁则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回到兰一臣身边坐下。 第11章 闲王下落(1) 这一场风波虽然暂时平定,但风幽篁知道这事并没有结束,还只是一个开端,有些人所谓不达到目的并不会罢休,他们无所不用其极,更何况圣上还给出了一个条件。 想到这儿,风幽篁看向兰一臣,问道,“子澶哥哥,对于闲王一事你有何打算?” 兰一臣眉目轻抬,声音清雅,道,“放心,我有眉目的。” 风幽篁心思一动,凑近道,“你是说商洛郡主?” 殷云也顺势接话,“商洛郡主是闲王的唯一宝贝女儿,闲王无论如何都不会抛下她不管,若是他无事,郡主也会得到消息。” “可我担心的是,郡主不会轻易把消息透露给我们,毕竟亲疏有别,她更在意的应该是自己的家人,”风幽篁理智的分析着。 兰一臣轻笑一声,眼中满是笃定,“这一点我也考虑过了。商洛郡主虽与闲王父女情深,但她也是个聪慧之人,如今局势,闲王的所作所为已引起圣上猜忌,若继续执迷不悟,整个王府都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我会派人去与郡主说明其中利害,让她明白与我们合作才是保全王府的唯一出路。况且,她的夫君梅润笙可是我的好兄弟,他们夫妻感情甚笃,难道郡主会不顾及他吗?” 风幽篁微微点头,心中稍定,但仍有些担忧,“即便郡主愿意合作,闲王那边又该如何应对?他老奸巨滑,不会轻易就范。” “看来我们有必要再去一趟叙州了,”风幽篁不禁感慨,“说起来,我们与叙州倒是挺有缘的,几次三番都去过那里。” 叙州正是百废待兴的地方,上一次离开的时候,叙州刚从一场劫难中慢慢走出来,也不知道这次去是怎样的景象。 “作为调查闲王一案的主事官,我是一定要走一趟的,幽篁,这一次你就留下来,朝堂里没有你,我怕他们会搞小动作,我需要你在后方支持我,好么?”兰一臣言辞恳切,那一双眉眼像是裹挟了柔情的霜糖,让人难以拒绝。 风幽篁蠢蠢欲动的心思慢了下来,她确实想跟他一起去的,但是她也被他的话说动了,而且兰一臣却是头一次这么请求,她竟无法拒绝。 “好,那我在长安等着你的好消息,”风幽篁举起茶杯,“我以茶代酒,祝你此去鹏程万里,柳暗花明。” 殷云也一同举杯,“堂兄,我身体不好,就不能陪你一同前往了,不过你放心,你定无后顾之忧。” 兰一臣微笑着与他们碰杯,“有你们在后方支持,我定全力以赴。”说罢,仰头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几日后,兰一臣便带着亲信木兮快马加鞭赶往叙州。 风幽篁留在长安,密切关注着朝堂动态,只是兰一臣离开的第一日,风幽篁心里就空落落的,和风寒竹分别的感受是不一样的。 也是这一刻,风幽篁看清楚了自己的心,她确实对兰一臣动了男女之情,她捂住了自己的心口,慌乱的心跳慢慢缓下来,她笑了笑,这也是一种不错的体验。 第12章 闲王下落(2) 暮春的蝉鸣在雕花窗外聒噪不休,花朝倚靠在檀木榻上,指腹无意识地摸索着圆鼓鼓的肚子,孩子快要临盆了,她也不知道生了孩子以后,能不能做好一个母亲? 她的身份有些尴尬,虽是王瑞昌的遗腹子,但并没有过了明路,只是暂时不用伺候人,风幽篁又把她接回了王家,产婆也在外等候着,以备不时之需。 王大夫人掀帘而入,鬓边的鎏金步摇晃出细碎的光彩,她身后跟着一位捧着参茶的丫鬟,袅袅的热气熏的人眼睛发酸,这是她每日必喝的补品。 这些时日,王大夫人日跪在佛堂,求菩萨庇佑王家大房最后的血脉平安,她摸了摸花朝的脑袋,有些发怔地问道,“孩子可有闹你啊?” “夫人,他很乖,”虽然这个孩子来的并不光彩,但花朝不想迁怒于一个无辜的生命,她勉力撑起身子,鬓角的汗珠滚落颈肩,想着给夫人行礼,却被她按住。 “别动躺着,这是王家唯一的香火续承,等孩子生下来了,就留在我身边养着,”王大夫人显然把这未出世的孩子当成了所有物。 烛芯噼啪作响,花朝急的冒出了冷汗,这是自己的孩子,她想留在自己的身边,“大夫人,能不能让我亲自抚养?” 王大夫人却用一种怜悯而不容拒绝的眼神看着她,“花朝,凭你的身份是不够资格养他的,如果这不是我唯一的孙子,他也不可能享受到荣华富贵,你要想清楚了!” 这是大夫人的警告,花朝被震慑住了,一阵剧痛涌上心口,产婆低呼道,“大夫人,她可能要早产了。” “保孩子!务必要保住孩子!” 花朝恍惚间听见大夫人嘶哑的吼声,她觉得讽刺,自己不过是一个丫鬟,性命如草芥,可腹中这块肉却重若千钧,为什么她要承受这不公的命运? 血汗浸透褥子时,婴啼骤响,花朝昏沉之中,瞥见大夫人颤抖的臂膀托着襁褓,那孩子皱红的脸看不出长得像谁,这新生的哭声是王家的救赎,却是她的牢笼。 窗外月色冷冽,旧人已去,新人啼哭,血脉在疼痛与期待中完成一场无声的交接…… 产房外的灯笼还未熄灭,王老夫人拄着拐杖,在翠嬷嬷的搀扶下紧赶慢赶的来了,而此时王大夫人正和风幽篁在大厅对峙着。 王家大房夫人眉梢凝霜,声音冰寒刺骨,“这是我大房血脉,花朝身份卑贱,且配教养公子嗣子?” 风幽皇的官靴在青砖地上撵出一道痕迹,素日沉稳的面容此刻淬出锐色,“真是荒谬,难不成你想去母留子,这是悖逆伦常,孩子出生便离了亲娘,日后谁愿意尽心尽力的照顾他,花朝虽是丫鬟,但却十月怀胎,受尽苦楚,她更有资格做孩子的母亲。” 话音未落,廊外忽然传来杖击,地面的闷响,王老夫人拄着雕刻拐杖缓步而来,她虽老态龙钟,但是主母风范仍在,“大夫人你执念过深,篁哥儿所言有理。” 此时,乳娘抱着幼儿出来了,这个男娃儿长得颇有福相,颧骨宽大,额头天庭饱满,只生出来哭了两声,现在已经沉沉睡去,王大夫人一见把他抱在了自己怀里,轻声的哄着。 老妇人面色也柔和下来,家里终于出了重孙也算喜事一桩,大家都没有去管产房里的人。 花朝在产房内听见的番对话,掌心被指甲掐出血痕亦浑然不觉——他只是一条贱民。只有他的主子为她说话。其他人更重视的是那个孩子,突然她有些恨上了那个要了她半条命的孩子。 三日后,花朝被挪至西厢小院暂时安置,在这一个多月坐月子的当中,听照顾她的人说了许多消息,那个孩子被默许养在大夫人身边,也算是解了她的丧子之痛,被取名为王瑞胜,此后跟她没什么关系。 晨光斜斜洒入院中,忽闻院门轻响,风幽篁提着食盒,缓步而来,“身子如何了?” 他将食盒搁在案上,取出几罐药膏,“这是西域进贡的伤药,产后的伤疤若好好养着,日后便不会留下痕迹。 然后风幽篁坐在她的床边,温声道,“你也不要灰心,且安心养着。去母留子的事绝对不会发生,只是孩子现在有更多人伺候着,你想去看看也是可以的,我帮你安排。” 花朝眼眶倏然泛红,她的心似有了一丝温暖的温度,“不用了,他们肯定照顾的比我好,孩子不知道我这个母亲也挺好的,我只不过是他的耻辱。” “胡说什么呢?你是他的生母,这是怎么都撇不干净的关系,”风幽篁庆幸,自己在这个时代女扮男装,否则她不会有那么广阔的天地,只会被困于后宅,最后嫁人生子,操劳后宅,这是女性的束缚,也是悲哀! 第13章 闲王下落(3) 时值三月中旬,夜幕低垂,繁星点点,似是点缀于深蓝锦缎之上。 叙州城内,灯火渐次熄灭,唯余几处深宅大院,仍透出幽微灯光。 此时一辆马车自城西缓缓而来,朝着府邸而去,巷口处,守门家奴早候在此处,见马车来了,忙上前低声道,“贵客远道而来,大人早就吩咐小的在此等候,请随小的先行一步。” 兰一臣掀帘而下,语调温和的回应,“有劳了。” 不多时,兰一臣随着小厮进了府邸的书房,梅润笙身着便服,迎面走来,朗声道,“可把你给盼来了,子澶,别来无恙乎?” 夜风拂过,花草摇曳,送来阵阵清香,兰一臣笑语盈盈,“看你可是清减了许多,我倒是好的很。” 二人进了书房,书房内陈设雅致,满壁诗书,梅云笙亲手烹茶,不一会儿,袅袅茶香弥漫开来。 他端起茶盏递与兰一臣,笑道,“尝尝这个,新摘的碧螺春,你这爱茶之人,自然能喝得出来。” 兰一臣接过,亲抿一口,赞道,“果然是好茶,清香扑鼻,回味悠长。” 闲聊片刻,梅润笙见兰一臣面色渐凝,知其有要事相商,便正色道,“一臣,今日相见,并不单单是为了叙旧吧,有什么事请直言,何必吞吞吐吐,这都不像你往日风格了。” 兰一臣微微一笑,直言道,“果然是瞒不过你,安言,你是聪明人,实不相瞒,此次前来确有一事相商。” 梅润笙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兰一臣压低声音,道,“朝堂之事离叙州远矣,恐一时半会传不到这儿,应该是左相退隐,职位空缺,官家欲提携了我,不过遭到右相一档的反击,官家便命我查闲王下落,以此堵悠悠之口。朝中风云变幻,有人言闲王殿下有谋反之举,更有甚者称其假死脱身,吾虽与闲王殿下无深交,但也想查清真相,还政治清明,望润笙兄能为我解惑。” 梅润笙面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惊疑,旋即又恢复如常,他沉吟片刻缓声道,“所以你此行莫不是怀疑,我妻子与闲王还有往来,想试探一二?” 兰一臣轻轻叹道,“想到你的夫人,实属是因为闲王只有这么一个亲女了,若他真的无恙,定会与其联系,安言,这种情况稍有不测,便会影响到你。” 梅润笙皱了皱眉,立即否认,“我妻子身在闺中,如今已怀有八月身孕,马上就要临盆了,这些事儿我不希望她知道。” “但你放心,你我至交,自当鼎力相助,我回去问问我夫人,若与她无关,切莫要打搅了她。” “自是如此,你放心!” 待更漏将残,梅润笙让人带兰一臣去客房休息,自己也回了后宅。 踏入内室,只见商洛郡主斜倚在榻上还没有睡,眉宇间是有郁色,见他进来也只是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夫君,这几日腹中孩儿总是不安分。” 梅润笙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关切的问询,“早会如此,可有请大夫来瞧过?” 商洛郡主摇了摇头,“无碍的,只是偶尔肚子有些痛,歇息片刻便可缓解。” 梅润笙皱眉道,“既是这样,这几日你便安心静养,不要再操劳别的事情。若有不适,随时传大夫来。” 商洛郡主点头应允,轻声道,“劳烦夫君费心了。” 梅润笙坐到她身边,欲言又止,良久,他轻咳一声,问道,“你近日可有收到过令尊的书信?” 商洛郡主眉目微动,眼中闪过一丝清明,旋即敛去,面上仍是一派病容,轻轻叹息,“这几日心神不宁,竟把许多事都忘了,我父王也是奇怪,好久也不见给我回信,他怎么了?” 梅润笙担心她的身体,不敢告诉她闲王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他掩饰道,“没什么大事,你别担心。” 二人熄灯睡去,商洛郡主望着他的后背,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旋即恢复平静,重新躺平,合上双目。 第14章 闲王下落(4) 翌日晨光熹微,梅润笙去书房看书,心底与并没有表面平稳,兰一臣和他昨夜的对话如影随形,他出了书房,正想到处转转时,看到丫鬟春桃端着药碗走来。 “你等一等,这是给夫人送去的安胎药吗?”梅润笙拦住了她。 春桃躬身行礼,“是的,正准备端过去呢!” “让我去吧,正好我没有什么事,”梅润笙抢过了差事,穿过回廊,踏入卧房。 室内沁着淡淡的檀香,商洛郡主正对着妆台临镜,手中捻着一封薄笺,她没有打理自己的妆容,发髻松散,几缕碎发粘在额角,瞧着愈发柔弱可怜。 “幺幺,这是什么信?”梅润笙几步上前,指尖刚要触到信的时候,那封信却突然被郡主反手夺走。 商洛郡主猛的起身,动作飞快,她纤手一扬,信笺如惊鸿掠过香炉,火舌瞬间腾起,将纸面吞噬。 梅润笙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模样,让向来宠辱不惊的郡主,如此的不稳重,“你!你在干什么?” “夫君!”商洛郡主却在此时惨白了一张脸,一手扶住小腹,疼得身子发颤,“我肚子好疼!” 商洛郡主杏眼微红,梨花带雨,“刚才我是无心之举,那是以前父王给我写的旧信,我只是有些想父王了。” 梅润笙盯着她,喉结上下滚动,却发现她的小腹确实在微微抽动,不像作假,他还是下意识的去扶住她,“当真疼得厉害?刚好我把安胎药给端来了,你快喝下。” 商洛郡主暗暗放下心来,然后把药喝了,时不时的瞟一眼梅润笙。 梅润笙并不是傻子,他知道商洛郡主肯定有事瞒他,只是不想拆穿,下意识里还是想相信自己的妻子。 “幺幺,你我是夫妻,夫妻一体。不管有什么事,无需隐瞒我,我都愿意和你一起去面对。” 商洛郡主扶在他肩头低泣,发丝扫过他的脖颈,“夫君,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你相信我,你和我肚子里的孩子也都是我的家人,我只希望你们都好好的。” 梅润笙搂住她的肩膀,后颈被她温热的呼吸弄得发麻,他瞥了一眼妆台上的那方铜镜,郡主的眼眸分明藏着一丝隐秘的不舍和无奈,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稳住乱跳的心,“你不要想这么多,现在最要紧的是你的身子,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外面的事情有我顶着呢!” 郡主点了点头,安哄好她之后,梅润笙站到了窗前,晨光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长,仿若一道凛然的壁障。 窗外飞鸟掠过屋檐,梅润笙望着遥远的天际线,却回想着方才香炉里纸糊蜷缩的微弱声响,那怎么可能是一张旧信呢? 贵客登门自然是要摆一桌宴席的,兰一臣也终于见到了商洛郡主,这位郡主已经身怀六甲,行动不便了,还是梅润笙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过来的,看着他们亲密的样子,显然夫妻相敬如宾,情意绵绵。 梅润笙说他已经问过他的妻子,并没有得到闲王的任何消息,兰一臣不知道此话是真是假,虽说他们是至交兄弟,但彼此之间也有秘密。 第15章 闲王下落(5) 宴席之上,兰一臣身着一袭青色长袍,衣袂随风轻轻飘动,他面容清秀,眉目间透着儒雅与清贵,眼神却深沉似海,端坐在席间。 而商洛郡主身着一件月白色宫装,上面绣着精美的云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仿佛一片流云落入人间,她本就有倾城之姿,眉目如画,身怀六甲的她更有一种初为人母的慈悲,兰一臣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她微微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这兰一臣并非贪图名利之辈,寻常诱惑对他来说不过是浮云,若是想把他收拢入麾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断了他的后路,让他无其他的路可走。 席间,商洛郡主提起兰一臣之前推行的赈灾政策,她满眼都是钦佩,道,“兰大人,你们之前在江南推行的赈灾之策可谓是造福了无数的百姓,如今听说那儿的百姓似乎大有改善,无不感激涕零,就连叙州也惠及一二。” 梅润笙坐在一旁,他身姿挺拔如松,仍是着一身红衣,不过不再像当初那样无任何愁绪,倒是有了当官的风采,他看向商洛郡主的眼神,像两颗明亮的星辰,看在兰一臣眼中就像是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但他并不知道的是,梅润笙心中是有焦虑的。 闲王突然行踪隐秘,而他的夫人却突然收到了新的家书,这并不是偶然。 这个秘密若是被揭露,必定会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各方势力因此会动荡,而他所属的阵营也会面临巨大的挑战。 兰一臣客气的回应,“嫂夫人过誉了,是大家的功劳。” 铜灯半明,宴席将散。 商洛郡主拉了拉梅润笙的袖子,对他撒娇道,“我想吃城北的酸梅子,你去帮我买好不好?” “现在吗?”梅润笙有些为难,在郡主刚怀孕的时候,也常常会出其不意的想吃一些不同的东西,只是现在客人还在这儿,他这个主人哪能先走。 “夫君就放心吧,有我这个女主人在,不会亏待客人的。而且我觉得,兰大人肯定有些私话想问我,她转头看向兰一臣,“你说是吧,兰大人?” 兰一臣点了点头,梅润笙只好听从夫人的话,临走前不放心的拍了拍兄弟的肩膀,“我夫人现在身怀六甲,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 等他走出了门,商洛郡主把最后一枚蜜渍樱桃含在舌尖,慢条斯理地咬破,甜里带酸。 等她再次抬眼的时候,不再像梅润笙面前的温柔小意,而是换了一种眼神,就好像是开鞘的剑。 “兰大人,”她声音不高,却恰好被檐外一声更鼓衬的清晰,“如今便开门见山吧,你来这儿是想查我父王的下落是吗?” “商洛郡主聪慧,既然知道我的来意,不妨实话实说,如有任何隐瞒,那便是欺君罔上,”兰一臣把空了的杯子扣在桌面,目光如炬,让人无所遁形。 商洛郡主却并不恐惧,她可不是被吓大的,作为闲王唯一的女儿,养在边关数十年,怎么可能会是个柔弱女子? 她不仅不怕,反而嘴角轻勾,温声的补刀,“兰大人未免太过自负。明日早朝,御史台会收到一份密奏呈给圣上:兰相暗通废王,图谋不轨,却谎称废王已死。信笺上用的是你府上特质的铭文纸,印的是你的私章。” 第16章 闲王下落(6) 兰一臣却沉稳如山,“圣上岂会相信一面之词,这种浅显的阴谋,圣上一查便知。” “是吗?你以为我们没有后手?圣上当然不会相信一面之词,但是若是派人去你的府邸搜查,发现在你的暗格里,躺着我父王那枚螭纹玉佩,证据确凿,到时候你还有何话说?” 她微笑,像是说一件极体贴的小事,“放心吧,玉佩上的龙纹清清楚楚,做不得假。闲王与当今圣上是兄弟,手上各有一枚,他想不怀疑都难。” 兰一臣的指骨绷得青白,自己书斋的暗格只有两人知晓,一个是他自己,还有一个是和他称兄道弟的梅润笙。 可他相信梅润笙不会出卖自己,许是他无意中说出,被他这位好夫人知晓了。 “你这么做,梅润笙他都知道吗?你确实知道闲王的下落,知道他没有死,甚至在暗中谋划夺取。你把我拉下水,是为了借圣上的手除掉我?郡主可真是好手段,我倒不知安言娶了一位如此妙的人!”兰一臣的声音有些哑,却仍然自持,“可你莫不是忘了,我是圣上近臣,他对我的信任不只是一丁点。你就不怕构陷不成,反惹的一身腥吗?” “那你就尽管去,”商洛郡主以袖掩唇,轻轻打了个呵欠,丝毫不在意他的威胁,“因为左相这个职位如同肥肉一般,被人垂涎已久,多少人看不惯你,想把你踩下去,包括你那位父亲,你已树敌颇多,就算圣上一人想保住你又有何能耐?” 她站起身来,广袖垂落,如两弯雪瀑,一步步逼近,灯影将她的影子拉长,盖在兰一臣脚背,像一方漆黑的枷锁。 “圣上是天子,九五至尊。,来是最多疑之人,就算你是天子近臣,难道就没有忌惮你的心思?” “我给你指两条路,其一,明日卯时之前考虑清楚,投靠闲王,从此做他的刀。其二……” 她指尖点了点他腰间的银鱼袋,声音轻的像叹息,“这袋子里装的是官诰,我让人换成一张空白的罪集。明日此时,它会躺在吏部火盆里,连灰都不剩。” 兰一臣忽然笑了一下,笑得眼角微红,“郡主就不怕我假意投靠,再反咬一口吗?” “我当然怕了,”商洛郡主坦然点头,从袖中掏出一张薄纸,递到他的面前。 这是一封手书,上面写着“愿附骥尾,供佐明主”八个字,“若你同意了便签字画押,到时候你若反水,我便呈上罪状,圣上多疑,这八个字,他在心里也会掂量掂量。” 灯芯“啪”的爆了一声,宴席有些暗了,至少鸿门宴并没有结束。 兰一臣轻叹口气,“你就不怕我把这一切都告诉你夫君吗?” 商洛郡主揉了揉眉心,“他如今和我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除非他将我休了,不要我和孩子,否则他只能投靠我们。” 月色如霜,夜幕低垂,整个府邸笼罩在一片幽深的阴影中,梅润笙刚买好了酸果子,外面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店家心善,给了他油纸伞,他便趁雨还小,匆匆回府。 第17章 闲王下落(7) 兰一臣在客房里睡,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身着一袭玄色长衫,手持一柄素色油纸伞,缓步踏入梅润笙所在的前院,脚步声在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清脆,每一步都仿佛敲在他的心弦上。 他的动静惊扰了偷窥的春桃,匆匆的回了后院禀告女主子,商洛郡主同样没有睡下,她打理着发髻,听到春桃的回报也不意外。 “群主,咱们不去拦着他吗?”春桃觉得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包括他们的姑爷。 商洛郡主手顿了顿,然后继续梳理发髻,“夫君早晚都会知道的,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跟他开口,不如由别人的嘴替我说去。春桃,他对我情深义重,若是知道我家谋反的事情,你说他会站在我这边吗?” “群主,我也说不好,这毕竟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要是不成功,他们家在京城可能都很危险,”春桃也有些愁眉苦脸。 商洛郡主看了看镜中的容颜,不得不狠下心来,说道,“圣上早已忌惮闲王府已久,我父王保家卫国多年,却得不到一点保障,就连这次兵败也有圣上的手笔,为了控制手中的兵权,如果再不谋反,岂不是要继续忍气吞声?” 梅润笙刚回府的时候,布鞋有些湿透了,可好在雨已经停了下来,月亮又重新出现在半空,他看到兰一臣在大堂里等着,不免有些错愕。 兰一臣手中轻抚着一把素色古琴,琴声低沉而优雅,在空旷的大堂内回荡,几缕青丝随着微风轻轻飘动,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清冷而孤高的剪影。 梅润笙踏入堂内,落在那把古琴上,微微一笑,“子澶可真是好雅兴,不过为何弹奏了一曲十面埋伏?” 兰一臣轻抬下巴,声音清冷如霜,“梅润笙,危局已至,你却犹然不知,真是糊涂至极!” 梅润笙沉默片刻,似乎猜出了什么,道,“刚才幺幺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兰一臣站起来,怒而摔琴,“我以为你仍然蒙在鼓里,没想到却早已有了苗头,你却隐瞒不说,难不成真的投靠了闲王一党?” “并非如此,只是早上幺幺把一封信给烧毁了,说是往日的家书,难不成闲王真的没有死?”梅润笙瞪大了双眼,后知后觉的知道了兰一臣口中的危机。 兰一臣颓然坐下,“不错,刚才郡主已经向我坦白,并且想让我也加入闲王一党,否则便要构陷于我。” “可是像你这样的榆木脑袋,定然不会背叛圣上的吧!”梅润笙说的肯定,以他对兰一臣的了解,这种迂腐的直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怎么会投靠名不正言不顺的闲王呢? “别说我了,那你想要如何做?如今商洛郡主是你的发妻,甚至还身怀六甲,你断不可能抛弃她于不顾吧!”兰一臣同样回以肯定的回答。 梅润笙苦笑道,“自然,而且我爱幺幺。她是郡主也好,是叛贼之女也罢,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弃她于不顾,但是你放心,我不会因此投靠闲王,我有属于自己的坚持。” “明日一早我就启程回京,把这件事情告知官家,你也要好自为之!”兰一臣知道梅润笙此刻正处于深深的矛盾之中,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必须得做出取舍。 梅润笙第一次没有立即前往后院,他让小厮把酸果子带给商洛郡主,自己则在书房想了一晚。 翌日一早,兰一臣便启程回长安了,兄弟俩也没有好好的告别,只是相互击个掌,就像他们刚认识一样。 午后的阳光非常温暖,透过轻薄的纱窗洒在房间,给屋里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没纹身站在窗前。双手背在身后,房间里面漫着淡淡的茶香,还有商洛郡主身上茉莉花的香气。 商洛郡主坐在榻上,微微隆起的肚子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温柔与母性,她轻轻抚摸自己的腹部,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仿佛感受着腹中生命的律动,然而抬头看向梅润笙时,眼中闪着一抹复杂的情绪。 终于,梅润笙转过身,缓缓走至她的面前,蹲下身来,试图用最平静的语气说道,“幺幺,不知道我有没有对你说过。” 他顿了顿,眼神坚定的看着她,“我永远会是你的后盾,无论你面临什么样的困难,我都会在你的身边。” 商洛郡主微微一笑,目光中带着一丝温柔,“夫君,我当然知道,你一直都在支持我,院中一池子的荷花就是最好的见证。”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梅润笙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可你也要明白,我不会因此投靠你的父王,我还有家人在长安,他们同样是我的软肋。我带你回长安,面见圣上,将闲王的下落说出来,我相信官家是个明君,趁你父王还没有犯下大错,及时收手才是明智之举,你要为我们的孩子考虑一下,你总不希望他出生在一个不太平的世道吧!”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商洛郡主收回了自己被握在梅润笙手中的纤纤玉手,她道,“夫君……这是在跟我说大道理吗?” “郡主,你明白我的立场,”梅润笙深吸一口气,自从成为夫妻之后,还是第一次叫她郡主,“我敬重你的父王,他确实是一个有才能的王爷,但他的野心和手段却会导致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我无法苟同,也不能违背自己的原则。” 商洛郡主缓缓站起身,手不自觉扶住了桌子,以稳住自己的身体,“夫君,你确实有你的原则,可是你难道不知道父王对我有多么重要吗?当我得到他在战场上身亡的消息,我害怕极了,整日整日的做噩梦,我唯一的父亲没有了!可我知道他没有死的时候,我有多么高兴,你知道吗?你不会理解这种感受的,因为他不是你的父亲。我现在只想让他好好的,哪怕他想造反,那又如何呢?” 梅润笙也有些激动,他上前一步,紧紧扣住她的双肩,“我知道,我知道他是你的父亲。可你也明白,立场不同,是无法在一起谋事的。” 商洛郡主的眼圈渐渐红了,“夫君,我怀孕了,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子。你能不能为了他,稍微妥协一下呢?难道你想和我分道扬镳吗?” 梅润笙心底一震,他看着商洛郡主满是泪水的眼睛,心里泛起一阵酸楚,他深吸一口气,“昨晚我想了一夜。幺幺,我真的愿意为你放弃一切,我的荣华富贵,我的世子身份,甚至是我的这身官职,但唯独此事不行。如果我投靠了你的父亲,那我就不是你认识的梅润笙了,我不希望将来我们孩子长大后,看到的是一个为了权势而违背自己原则的父亲!” 商洛君主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她双手捂着脸,声音带着哭腔,“夫君,你真的不能理解我吗?我的父亲就是我的一切啊!” 梅润笙的心也在滴血,他看着商洛郡主哭的肩膀抽动的样子,走上前轻轻抱住了她。 这似乎是他们成婚以来最大的一场困局,就像兰一臣所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房间里回荡着商洛郡主的低泣和梅润笙低沉的安慰声。 在爱与原则的博弈中,他们都在坚持着自己认为正确的东西,商洛郡主的指尖多了一根银针,她默默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扎在了梅润笙的睡穴上。 第18章 闲王下落(8) 商洛郡主带着侍女春桃离开了,离开之前,只能给梅润笙留下了一封信。 信上说的很清楚,不要试图去找她。她是闲王的女儿,这点永远不会变。 至于梅润笙,既然有自己的原则和坚持,那么她不会强求,从此以后便永不相见,再见面也是仇敌,至于腹中的孩子,等生下来之后会托人交给他,也算是全了这一场夫妻情分。 梅润笙迷迷糊糊的醒来,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晴天霹雳,他四处寻找商洛郡主的身影,却一点没有了她存在的痕迹,那些衣服首饰,还有他送的小玩意儿都不见了。 他茫然地跌坐在荷花池旁。眼前似乎又浮现了他下池为她摘莲蓬的画面,他们都笑得很开心,仿佛是这世上最恩爱的一对夫妻,可没想到如今都变成了一场笑话。 兰一臣回京的途中,长安发生了一件算是比较严重的事,礼部尚书白铭远家最受宠的孙子白书祁意外的死在了荷花池里。 晨光未起的时候,是家中小厮发现了荷花池畔浸染的血色,慌慌张张的跑去告诉了刚刚下朝的白尚书。 还没有退下朝服的白尚书踉踉跄跄的扑向了石阶上的尸体,喉间迸出一声凄厉的哀嚎,震碎了池面凝滞的雾气。 白铭远颤抖着抚过僵直的面容,往日慈和的眉眼此刻凝固成死寂的裂隙。府中仆役皆跪于廊下,无人敢言。 昨夜子时的时候,白舒淇从他书房里出去,回了他后院的西厢,那里住着几位他近日新纳的伶人歌姬,莺歌燕舞,常至深夜,稍一打听,都可知晓。 “凶手何在?”白铭远踉跄起身,袍袖拂落在池畔的垂柳,泪与怒俱洒青石。 如今血案骤起,是意外,还是有人设局,他都不会放过! 于是,白铭远携着染血的朝服直入金銮殿,跪拜时声如裂帛,“圣上,臣的孙子白书祁惨遭毒害,尸身还在府中,恳请圣上允准大理寺卿宋旻真彻查此案!” 官家眉峰皱凝,对于白书祁的风流韵事他也是知晓一二的,这样一个对家国没有任何贡献的人他是最不耐理会的,只是这礼部尚书最宝贝这个孙子,还是要给他一个交代,便传了手谕,让宋旻真把此事查清楚。 大理寺卿宋旻真接旨时,也没有多加耽误,带了仵作便去了白尚书府。 仵作验过之后,却说只是意外,可能是醉酒时不慎滑落,磕到青石台阶,跌入湖中。 宋旻真去了白书祁的后院住所,询问了在场的一些舞姬,她们都说,昨夜白少爷入房中听曲,确实喝了不少酒,走之前说要去阮姨娘的院子,随后就没有再回来了。” “阮姨娘?”宋旻真眉峰微蹙,仵作从旁禀报,“池畔旁没有任何拖拽的痕迹,死者生前却是在此处驻足过,若是与凶手相熟,这倒是说得通了。” 宋旻真在家仆的带领下去了阮姨娘的院子,一扇绘着红鲤的院门半掩,门楣上悬着“真鲤苑”。 家仆推门而入,却见院内陈设简单,屋门也没有关上,一下子便可以一览无余。 屋内有一架残旧的琵琶斜靠在案边,阮姨娘跪坐榻前,鬓发散乱,泪痕未干,像是知道白书祁的死讯后为其伤心落泪。 宋旻真说明身份之后,询问昨夜白书祁的行踪,阮姨娘喃喃道,“公子确实来过,后来又走了。” 宋旻真忽然瞥见案脚压着一张半撕的乐谱,他拿起一看,残句是“秋水寒,波上无人迹”。 阮姨娘忽然惊醒,扑上前欲夺曲谱,却被侍卫按住,她喉间蹦出哽咽,“这曲子公子很喜欢,他说宁二小姐最爱秋水词,要我编曲讨她欢心……我曾经也不过是酒楼卖唱的歌女,其他的我一概不知啊!” “你入府多久了?”宋旻真只相信证据,是个有人情味的好官。 阮姨娘瘫软在地,泪诉往事:“奴家原本是笑颜居的卖唱女,原本台柱子绿绮走后,奴家便渐渐有了点小的名气,没想到月前白公子宿在楼中,一掷千金,赎我入府,奴家变成了后院的一个姨娘。” “这宁二姑娘,又是何人?”宋旻真继续问道。 “白公子到了成家的年纪,白尚书想为他寻一名正妻,圣延长公主举办的那次宴会上,白公子看上了宁国公府的二姑娘,这些时日一直在追求着她,欲要聘她为妇。” 此时,白书祁的灵堂,作为好兄弟,陆宿肯定是要来的,白玲珑也上门来了,虽然她跟这个哥哥没有多少感情,但好歹也是自己的母族。 陆宿真的没有想到,前些日子还一起喝酒打闹的人,如今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 白府灵堂前,白幡低垂,檀香混着哀泣缭绕。 陆宿跪拜在棺椁前,掷酒入地,声裂如悲,“书祁兄,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呢?对不起,这些时日因为扇子的事情跟你生分,但我没有真的责怪过你。” 随他一起前来的白玲珑也跪在一边,给他烧着纸钱,“大哥,虽然生前我们兄妹之间多有埋怨,你对我也没有多好,但是妹妹我还是来给你上香了,你就一路走好!” 宋旻真静静地站在廊下,他那深邃的目光凝视着远方,仿佛在沉思着什么。 就在这时,白尚书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眼中透露出无尽的哀伤和绝望。 白尚书走到宋旻真面前,停下脚步,用低沉而颤抖的声音问道:“宋大人,可有什么新的发现?” 宋旻真转过身来,看着白尚书那憔悴不堪的面容,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怜悯之情。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地说道:“白尚书,我刚刚得到消息,仵作已经对尸体进行了查验。根据他们的判断,白公子失足落水的可能性非常大。” 白尚书听到这个消息,身体猛地一颤,似乎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瞪大了眼睛,嘴唇微微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发不出声音。 宋旻真见状,连忙安慰道:“白尚书,还请您节哀顺变。虽然目前看来白公子是失足落水,但我们还不能完全排除其他可能性。我已经询问过后院的一些姨娘和舞姬,据她们所言,阮姨娘是最后一个见到白公子的人。” 白尚书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紧紧地握着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阮姨娘?她……她怎么会……” 宋旻真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目前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能够证明是阮姨娘下的手。我们不能仅凭这一点就轻易地定罪。不过,我会继续调查此事,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处。” 白尚书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多谢宋大人。还望您能早日查明真相,还我儿一个公道。” 宋旻真郑重地说道:“白尚书放心,我一定会全力以赴。”说完,他转身离去。 宋旻真刚走出几步,便见陆宿和白玲珑从灵堂出来。 陆宿瞧见宋旻真,忙上前拱手道:“宋大人,不知这案子可有眉目?”宋旻真把目前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陆宿思索道:“失足落水……倒也有可能,只是书祁兄平日里酒量不错,怎会如此轻易失足。” 白玲珑也在一旁道:“大哥虽然风流,但行事也算稳重,此事着实蹊跷。” 宋旻真闻言,微微点头,“陆公子和白姑娘所言有理,此案确实还有诸多疑点。我接下来打算去宁国公府拜访宁二小姐,看看能否从她这里得到些线索。” 宋旻真来到宁国公府,通报之后,见到了宁二小姐。 宁二小姐听闻白书祁的死讯,脸上露出些许惊讶,但很快恢复平静。 宋旻真询问她与白书祁的往来,宁二小姐称只是宴会上见过一面,白书祁曾托人送过一些礼物,但她并未回应。 宋旻真在一旁仔细观察着宁二小姐的神情,似乎并不像说谎,了解情况之后,他便起身离去。 第19章 闲王下落(9) 马车在不停地奔波着,车外下起了暴雨,如冰雹一般砸落在商洛郡主的轿帘,商洛郡主蜷缩在颠簸的马车内,指尖死死扣住棉褥,腹中绞痛如刀剐。 侍女春桃压低声音,安慰道,“郡主别怕,再忍一下,过了这道山隘便是闲王的营地了。” 商洛郡主咬牙吞咽呻吟,她好想梅润笙现在陪伴在她的身边,用他有力的臂膀拥抱住她,可她为了父王的大业还是放弃了他。 她的腹坠愈发剧烈,仿佛胎儿在撕扯她的血肉,她喘息着,山头出现了火光,她眼眶骤热,是父王来了。 看着他鬓角白发如霜,父王好像也老了不少,“幺幺……”闲王的声音沙哑如枯叶,身后站着数十甲胄暗卫,营地篝火映出无数淬毒的刀刃。 商洛郡主颤抖着抬头,这山峦深处早已织成一张反噬朝堂的蛛网。 夜半,产房血腥味浓稠如墨。商洛郡主在剧痛中嘶吼着,春桃死死握住她的手,想以此给她传递力量,“郡主别怕,孩子就快要出来了!” 产婆却慌张的在嘶吼着,“不好了,难产了!” 闲王听到动静破门而入,顾不得产房血腥,黑袍溅满雨水,看着女儿扭曲的面容,他从袖中抽出了匕首,“无论如何保住大人,孩子顺产不出来,那就剖。” 产婆骇然,从来没听过这么恐怖的命令,闲王却掐住她的脖颈,“若是保不住我的女儿,你的命也别要了。” 刀锋割开皮肉的刹那,郡主昏厥过去。再睁开眼的时候,春桃怀中裹着啼哭的婴儿,脐带血仍滴落在草席上。 “是男孩还是女孩?”商洛郡主嘶哑的声音问道。 “是个男孩,”闲王立在窗边,背影如崖。孩子出生之后,他也不曾抱过,相比之下,他更在乎他的女儿。 商洛郡主费力地伸出手,“让我抱抱他。”春桃忙将孩子递到她怀里。 孩子皱巴巴的小脸,紧闭着双眼,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发出响亮的哭声。 商洛郡主看着孩子,他与其父有六分肖似,眼中满是温柔,可这份温柔很快被担忧取代。 她抬眼看向闲王,“父王,这孩子……以后该如何?” 看着父王沉默不语,她喉间哽出苦笑,“您要送他回去吗?” 闲王转身,双眼在烛火中泛红,“我们身边不安全,送他回梅府。若是有朝一日,我君临天下,他是身份最贵重的孩儿。说是我失败了,那便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商洛郡主轻轻地俯下身去,她的嘴唇温柔地触碰着婴孩那娇嫩的额头。这一吻充满了无尽的母爱和柔情,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然而,当她的嘴唇离开婴孩的额头时,一滴晶莹的泪珠却从她的眼角滑落,恰好落在了婴孩的眼睛上。那泪珠顺着婴孩的脸颊缓缓流淌,仿佛是母亲的爱与哀伤在他的脸上留下的痕迹。 婴孩似乎感受到了这股异样的湿润,他的眼睛微微颤动了一下,有些不适地眨了眨眼。 但令人惊讶的是,他并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哭闹,而是安静地躺在母亲的怀抱中,用他那清澈的眼眸凝视着母亲。 就在这时,婴孩的一只小手突然动了一下,仿佛是出于本能,他的小手缓缓伸出来,抓住了母亲散落下来的一缕头发。 那小手虽然还很稚嫩,但却紧紧地握住了那缕头发,仿佛在告诉母亲他的存在和对她的依赖。 三日后,婴儿被裹入缀金襁褓,送回了梅润笙身边,闲王立于山巅,目送暗卫携婴离去。 暴雨之后,府邸内烛火摇曳,梅润笙盯着襁褓中的婴儿,指尖抚摸他皱红的脸颊。 也不知是不是摸的不舒服了,婴儿啼哭骤起,他也心如刀绞。 这时,门被轻轻推开,梅润笙抬眼,看到了送婴儿前来的暗卫。 暗卫行礼后道:“公子,郡主让我转告您,这孩子是她和您的骨血,望您善待。” 梅润笙心中五味杂陈,询声问道,“郡主,她还好吗?” “郡主在闲王身边一切安好,”暗卫说完,已没于黑夜之中。 梅润笙低头看着孩子,心中满是复杂。他爱商洛郡主,可如今这局势让他们天各一方。 孩子的哭声渐渐小了,他轻轻晃着襁褓,口中喃喃,“以后,我会护你周全。” 商洛郡主突然不见了踪影,这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而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闲王并没有死。这两件事接连发生,不得不让人心生疑虑和恐惧。 对于他来说,这无疑是一场巨大的灾难。郡主和闲王的失踪,使得他和孩子都难以摆脱干系。毕竟,他们与这两人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面对如此棘手的局面,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和焦虑。 经过深思熟虑,他意识到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赶回长安,亲自向圣上禀明一切。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们的清白,也才有机会保住梅府。 时间紧迫,他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收拾行装,带着孩子踏上了归途。一路上,他心情沉重,思绪如麻,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怎样的结局。 ———— 长安如今已是初春,柳树抽出了新芽。 兰一臣踩着青石板走进太极殿时,额角渗出了汗珠,他身着玄色官袍,眼底沉淀了深邃的阴影。 “臣兰一臣,叩见官家,”他跪在冰冷的地砖上,余光扫过殿内的朱红立柱。 龙椅上的身影令他心悸,此刻圣上眉峰紧蹙,手中茶盏被他捏的咯咯作响,显然已经得知闲王未死的消息,这种欺君之罪应该凌迟处死,枉费他伤心了那么多回,没想到真的是金蝉脱壳之计。 “爱卿所言,闲王确定未死?”圣上的声音带着颤音,如果消息属实,帝王的威信将颜面无存,而闲王将不再是他的兄弟,只是乱成贼子了。 “臣亲赴叙州查证,其女与闲王有密信往来,闲王府旧部仍在暗中集结,”兰一臣压低嗓音,他对圣上忠诚,不管真相如何,只会实话实说。 圣上略一点头,然后说道,“你可知最近朝堂都在讨论你的事情,说你明知闲王未死,却勾结逆王,证据确凿!” 兰一臣想起了商洛郡主对他说的一席话,那些罪证早已被放置于他的书房之中,这种诬陷之语简直荒谬透顶。 兰一臣心中一惊,忙磕头道:“陛下明鉴,臣忠心耿耿,绝无勾结逆王之事,定是有人蓄意陷害!” 圣上看着他,眼神中满是审视,“证据俱在,你让朕如何信你?” 兰一臣急中生智,道:“陛下,若臣真勾结逆王,又怎会亲自来告知闲王未死之事?且那些所谓罪证,定是有人趁臣不在,暗中放置。恳请陛下派人彻查,还臣清白。” 圣上沉思片刻,道:“你是怎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孤还是很信任你的,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孤不可能偏袒于你一人,你可明白?” “臣无悔!” “既然如此,你先去天牢里待一段时间,等此事过去,便放你出来,”官家拂袖而去,对闲王的背叛和臣子的怀疑,让他静不下心来。 暮色沉沉,天牢腐朽味儿裹挟住兰一臣,他蜷缩在墙角,指尖摩挲着石缝中的苔藓,也许当初就不应该去争这个左相之位,如今身陷囹圄,也许只是第一步。 潮湿的石墙渗出霉斑,他被压入最阴冷的囚室,铁门闭合的声音如死神的叹息,不止官家对他产生怀疑,就连他也生出了一种官家对他的承诺能不能实现的怀疑。 第20章 闲王下落(10) 叽叽喳喳的鸟雀穿透厚重的砖墙,兰一臣蜷缩在潮湿的稻草堆上,手腕上的镣铐随着呼吸发出细微的轻响。 自入狱以来,已半月有余,因为罪名还没有确定,除了三司会审,倒也没有吃过多的苦头。 狱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兰一臣抬头,铁门“吱呀”一声开启。 逆光之中,一道熟悉的身影提着食盒缓步而来,正是户部尚书风幽篁。 他身着素色官袍,袖口沾着狱中特有的尘土,眼底透着罕见的凝重。 “子澶哥哥,你还好吗?”风幽篁将食盒置于破了一个角的桌子上,取出几碟精致的糕点与一壶温茶,“狱中饮食粗劣,我特地捎了一些你最爱吃的糕点。” 她瞥了一眼兰一臣手腕上的淤青,声音微微颤抖,“你受苦了!” 兰一臣苦笑,他坐直了身子,接过了茶盏,茶香氤氲之间,他喉间酸涩,“小竹子,你何必冒险来此?言官耳目众多,若连累了你……” 风幽篁摆了摆手,指尖在桌下悄然写了个“安”字,“我没事的,倒是你,他们一致对外,都说是你勾结闲王,欲行不轨。” 风幽篁压低了声音,目光如刃,“这简直就是欲加之罪。可惜他们去你府邸搜查的时候,确实查出了与闲王有关的印章,这个物证如今还在御史台那儿呢!” “自你被押入狱后,所有卷宗皆被言官查封,我这个户部尚书一点用处都没有。” “这跟你没关系,闲王使用离间计,但是圣上是明君,不会轻易上当的。我暂时死不了,最多也只是贬谪而已。” 风幽篁道,“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闲王的阴谋了?” “如我不死,闲王的野心便无处藏匿。他们要我成为叛逆的反贼,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你放心吧,还有我呢,我会帮你的!”风幽篁将茯苓糕推至兰一臣面前。 兰一臣咽下一块糕点,茯苓的清甜与喉间的苦涩交织。他望向窗外斑驳的阳光,恍惚之间看见当年赴殿试时的场景,那时他誓要涤净山河,如今他仍初心不改。 铁门再次闭合,脚步声渐远。 兰一臣回过神来,手中的糕点已吃完。他深知风幽篁虽一片赤诚,但此事棘手。 就在这时,狱卒又打开了门,竟是圣上身边的大太监前来传旨。兰一臣心中一紧,跟着太监来到了御书房。 圣上坐在龙椅上,面色冷峻,“想必你也清楚,如今形势严峻,我不能在明面上保下你。闲王的下落还没有找到,让你入狱半月,三次会审也没个结果,其实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于左相之位,所以明日早朝之时,我会当众宣布,罢免你的左相之职,让你先远离京城,等风波平息之后再把你调回。这样做,你可会怨我?” “圣上也是为了我好,只是可惜不能再为您办事了,”兰一臣早就做好了最坏的结果,他跪伏在地,坦然接受。 圣上点了点头,“你能明白朕的苦心就好。此事朕会暗中安排,保你周全。”兰一臣谢恩后,回到狱中收拾东西。 次日早朝,圣上依言宣布罢免兰一臣左相之职,调任渑州做官。 朝堂上顿时议论纷纷,言官们暗自得意,以为扳倒了兰一臣。唯有风幽篁和几位清流之士为其说话,只可惜多数胜于少数,还是改变不了兰一臣离京的结局。 兰一臣平静地领旨谢恩,随后回到府邸简单收拾了行囊,准备离京。 垂柳立于驿道,在迎风飘扬。 兰一臣立于长亭,青衫褪去了左相的华纹,身边也只有一个木兮跟随。贬谪文书烫金如刃,他将奔赴千里之外的渑州,那里山匪猖獗,积贫积弊,正是权贵人眼中自生自灭的荒凉之地。 马蹄声由远及近,风幽篁策马前来,衣袍裹着霜露,他跃下马鞍,手中提着一坛封存许久的桃花酿,临别之时,折柳相送,饮下送别酒,才不枉相识一场。 “子澶哥哥,”风幽篁将酒坛置于石桌,喉间哽住,千言万语也难开口。 兰一臣却展颜轻笑,仿佛贬谪不过是换了个治世的棋局,“小竹子,你能来看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对不起,我没能帮助到你,”风幽篁憋着小嘴,似是马上就要哭出来,“这次渑州之行山路险恶,你一定要小心。” 兰一臣抚上坛上的封泥,他起坛,酒香溢了出来,芳香扑鼻,“小竹子,贬谪没什么大不了的,总有一日我会回来的,若是想念了,可以写信给我,我一定会准时回你。” 兰一臣将酒斟入两盏,他仰头饮尽,酒液灼喉如誓,另一杯推给了她。 风幽篁含泪饮下,酒入愁肠,在木兮三催四催之下,兰一臣踏上驿车,车辙碾过霜土,风幽篁却向这边跑来,边跑边嘶喊着,“渑州至京半月程,我必每日写信,若断了三日……你知道该如何!” 她想,她会疯狂的前往渑州去寻他。 兰一臣在车内听到风幽篁的喊声,心中一暖,探出头来,朝着她挥了挥手。车继续前行,渐渐远去。 一路上,兰一臣和木兮历经艰难险阻,终于到了渑州。渑州果然如传闻那般,破败不堪,百姓流离失所。兰一臣顾不上休息,立刻着手处理政务,整顿治安,安抚百姓。这些且是后话。 而在长安的风幽篁却越发觉得孤单,哥哥和知己都离开了,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相见,原本她最喜欢长安的繁华,可如今的长安却好像变得陌生起来,没有以前那么有意思了。 梅润笙到长安的那一天,兰一臣早已离开三日,因为梅润笙怀中抱着新生儿,顾虑着孩子的安全和饮食,这一路上并没有那么顺利。 孩子在途中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梅润笙心急如焚,整夜都不敢合眼,生怕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他不停地给孩子擦拭身体,用湿布敷额头,希望能降低孩子的体温。 那漫长的一夜,梅润笙几乎未曾合眼,他的心中充满了焦虑和不安。他不停地祈祷着,希望孩子能够平安无事,不辜负他娘亲的托付之恩。 梅润笙回到梅府之后,家里人看到他怀里的男孩都非常喜欢,纷纷询问有没有给孩子起名。 梅润笙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这孩子还没有名字,明明他在商洛郡主怀孕的时候,早已想了好多个名字,一直没有决定下来,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咯咯笑的男孩,道,“梅景尧,小名咕咕。” “可真是个好听的名字,”梅夫人把孩子抱在自己怀里,抓住男娃的小手,“咕咕,听到了吗?” “娘,我要先进宫一趟,孩子就先放在你们膝下了,”梅润笙跪下,给二老磕了两个响头,又看了一眼那个长得不再那么皱巴巴的小娃娃,决绝的转身离去。 梅夫人忧心忡忡地望着儿子的背影,“我怎么有不好的预感呢?不会出什么事吧?” 圣上在御书房批阅奏折的时候,听到梅世子入宫来的消息,他朝身边的姚公公使了个眼色,姚公公会意,出去把梅世子请了过来。 梅润笙一进来,便跪在地上,把商洛郡主投奔闲王的事情说了,圣上勃然大怒,一直没有叫他起身。 “梅润笙,看在你主动投案的份上,只要你写一封休书,广告天下,那以后闲王造反的事儿便与你无关,否则他日逆王落网,你将会以连坐罪处置。”这是圣上对他最大的仁慈。 第21章 安言抗旨(1) 御书房里的琉璃瓦在烈日下泛着冷光,梅润笙跪在青石阶前,袖袍被汗水浸透。 檀木香缭绕的龙椅之上,圣上的目光如刀锋般刺向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梅爱卿,你可想清楚了,闲王已是犯了欺君之罪,他罪无可恕,难道你想跟着他,落得流放的下场吗?”圣上的嗓音裹着冰,站在一旁的姚公公也屏息垂首,从来没见过圣上发这样大的火。 梅润笙攥紧袖中颤抖的手,自古以来忠孝难两全,他喉间苦涩如咽黄连,“臣罪该万死,但岳父闲王假死之事也许另有隐情,看在他与您是兄弟的份上,还望能饶恕他一命。” 圣上冷笑一声,如何饶恕。 三月前,闲王暴毙的消息传遍京都,圣上亲赐谥号,举国哀悼。如果闲王假死的消息一旦传出,那圣上的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岂不是成了笑话? 圣上拍案,震得烛火摇曳。 “臣的妻子商洛郡主,与臣伉俪情深,有夫妻情谊。她并未犯下七出之条,臣,不能休妻!”梅润笙说完,不敢直视圣上眼底的怒焰。 殿内一片死寂,圣上忽而冷笑,“好一个忠义之臣!既知晓你岳父假死有蹊跷,为何不早早禀报?莫不是与闲王同谋?” “臣……也是近来才知晓,臣一直对妻子信任有加,未料……”梅润笙额角磕地,血痕渗入缝隙。 “看在你也被蒙在鼓里的份上,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圣上缓步下阶,靴子的声音在空殿中回响,“你在叙州做知府也小有成就,如今将你调任大理寺做少典,协助大理寺卿一同办理闲王之案。至于商洛郡主,把她休了,若闲王谋反属实,朕可饶你连坐之罪。若你不休,那梅家满门,便以连坐处置。” 梅润笙脊背僵直,休妻?那闲王若是失败了,她必受诛连,他咬牙叩首,道,“臣不愿休妻。但臣愿领命查案,戴罪立功。到时候请留我妻子一命!” 真是好一个痴情种! “放肆,这岂容你讨价还价?”圣上拂袖,腰间玉佩相撞之声如惊雷,“你既知律法,当知亲族之罪不可赦。” 梅润笙抬头的瞬间,眸中燃起决然,“臣深知律法,亦知夫妻之义。若闲王真有逆心,臣愿以己身抵罪,但求圣上宽宥郡主。” 殿内气压骤沉,圣上凝视他良久,忽而嗤笑,“好好好,朕倒要看看,你能在忠义与情爱之间走出哪条路!既不肯休妻,便授你大理寺少典之职。限两月内缉拿闲王!” 梅润笙谢主隆恩之后,退出御书房内。 夕阳已坠,他踉跄出宫,看着天边晚霞,也不知道幺幺现在如何了…… 翌日,晨露未曦,梅润笙就去了大理寺,此时宋旻真正在查礼部尚书之孙死亡的真相,刚歇在大理寺,就听说圣上给大理寺派了一个新人过来,那红衣少年慢慢走来,像一幅不真实的画卷,他唇红齿白,恣意张扬,更添几分成熟气息,宋旻真还是认识他的,这不是去年被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吗? “宋大人,圣上派微臣来查阅闲王的命案。” 宋旻真看了他两眼,点了头,“既然如此,那你去查阅一下卷宗吧!” 梅润笙边翻阅卷宗,边听宋旻真说道,“听闻圣上限期两月,闲王府邸已封三月,仆从皆散,证据难寻,少典可有良策?” 梅润笙心知对方试探,他道,“想必闲王在城中有其眼线或暗卫,总会露出马脚来的。” 宋旻真赞赏的点了点头。 夜归时,梅府廊下悬着昏灯。 梅润笙看着这一点亮光,终有了回家的感觉,他疾步穿过垂花门,朱红色官袍上金色绣的麒麟纹在灯火中泛着冷冽的光,大理寺少典的腰牌刚挂上腰带便觉得沉甸甸的,他其实更享受天伦之乐。 转过抄手游廊,西厢暖阁的窗棂透出暖黄的光,混着孩童咯咯的笑声。 梅润笙猴头微颤,推门的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一室的欢乐。 屋内,稚子被母亲抱在怀里,母亲的手里摇着拨浪鼓,咕咕藕节般的手臂挥打着。 檀木熏香袅袅升起,与窗外飘来的玉兰香搅和在一起,酿成令人心醉的甜暖。 似乎察觉到了动静,咕咕脑袋抬起来,乌溜溜的眼珠子朝他望来,梅润笙俯下身,把娃娃抱进怀里,咕咕一点都不怕生,还对着他笑。 “母亲也照顾孩子一天了,晚上就由我来吧!”梅润笙感念母亲的照料,说完抓起咕咕的小胖手朝梅夫人挥了挥。 梅夫人笑着点头,叮嘱他小心照看便回房歇息了。 暮色渐浓,檐下灯笼次第点亮,橘红的光晕染透了雕花窗纸。 乳母捧来温热的牛乳羹,瓷碗边描着金麒,热气袅袅升腾。 梅润笙舀起一勺递到咕咕嘴边,看那粉舌舔舐的模样,忽觉得眼眶酸涩——这场景应该寻常,可他的母亲却不能在身边,如今母子分隔,再聚首也不知是何光景。 廊外虫鸣渐起,夜风掠过芭蕉叶沙,沙声似远处潮汐。孩子吃过奶后,便打起了鼾声,梅润笙在孩童均匀的鼾声中浅眠,恍惚间仿佛听见刑堂铁链拖地的声响。 五更天的梆子还未敲响,檐角铜铃却被疾风撞得叮当作响,他蓦然惊醒,已是天光大亮。 梅润笙匆匆起身,简单洗漱后便又赶往大理寺。刚到门口,就见宋旻真一脸凝重地迎上来,“梅少典,刚收到消息,闲王似乎在城郊有一处秘密据点,有人似乎发现了闲王的踪迹,让街角的乞儿前来送信。” 梅润笙精神一振,“那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前往。” 两人带着一队人马赶到城郊,那是一座废弃的庄子。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却发现庄内空无一人,但有明显被匆忙清理过的痕迹。 梅润笙蹲下身子,在地上捡起一片碎布,上面绣着闲王府的暗纹。“看来我们还是晚了一步。”宋旻真皱着眉头说道。 梅润笙握紧手中的碎布,心中暗忖,闲王如此谨慎,会留下如此大的破绽吗? 虽然这次两人无功而返,但他们也知道,此事背后肯定有人比他们先一步了解情况。 暮色将长安城裹入一层厚重的橙红绸缎之中,梅润笙与宋旻真立于衙署廊下,青砖地面浸着暑气,马上就要立夏了。 梅润生嗅到对方袖口散发的淡淡檀香,混着衙署特有的陈旧纸尘的味道,知道这位是鞠躬尽瘁的好官,随口问道,“听说你最近在查礼部尚书孙子的案子,可有进展了?” 宋旻真叹了口气,摇头道:“礼部尚书的孙子死状简单,就因为是太简单了,反而没有太多的线索。” 梅润笙微微皱眉,思索片刻道:“越是简单的案子或许越藏着复杂的玄机。可否与我说说那死者的详细情况?” 宋旻真便将礼部尚书孙子死亡的时间、地点、现场状况等一一告知。 梅润笙听后,心中有了些模糊的想法,“照你那么说,阮姨娘嫌疑不是很大,你可有查清这个人的来历?” “她只不过是一个酒楼的歌女,并没什么特别的。”宋旻真蹙了蹙眉,若阮姨娘是情杀,难不成是因为嫉妒宁二姑娘会成为她的主母? 可他当时观察阮姨娘的时候,并没察觉到这一点,就连她的伤心多半都是演出来的。 “明日我再去白尚书府一趟,”宋旻真作为大理寺卿,这锲而不舍的精神可不是吹的。 第22章 安言抗旨(2) 然而还不等他第二天去白尚书府,就传来了阮姨娘身亡的消息,白尚书也对外说找到了杀死儿子的真凶,让宋大人不必劳心劳力了。 尽管如此,宋旻真还是去了一趟,宋旻真来到白尚书府,白尚书一脸悲戚地迎了出来。 “宋大人,阮姨娘畏罪自尽,实乃我府中的不幸。” 宋旻真看了眼白尚书,心中存疑,可面上还是不动声色道:“白尚书节哀,只是不知可有确凿证据证明阮姨娘便是凶手?” 白尚书叹了口气,带着他去看所谓的证据,是一封阮姨娘留下的“认罪书”。 宋旻真仔细查看,发现字迹歪扭,似是被人胁迫所写。他心中有了计较,却并未当场戳破。 “既然真相已经大白,那在下便告辞了!”宋旻真离开之后,白铭远颓然的坐了下来,一个小小的姨娘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能耐,这背后之人他不可撼动啊! ———— 漠北草原,这里的风沙特别的大,过了半年之久,玉珠公主还没有适应。 深夜,帐外传来异响。 玉珠公主已经习以为常,帐帘被掀开一角,月光下,阿帕契霸气的轮廓带着挑衅的意味,“中原的凤凰,如今却在我手下折翼。” 他低笑,手指划过她颈间的肌肤,玉珠顺势搂住他的脖子,放任阿帕契的唇贴在他的耳畔。 这样隐秘的情事也不是一次了,漠北可汗从没有一次留宿过,但是他这位大儿子对她可温柔的多。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恃无恐,漠北可汗头一次来到她的屋子,玉珠公主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想要推开阿帕契,可阿帕契却紧紧将她禁锢在怀中。 漠北可汗走进来,看到这一幕,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中满是怒火。 阿帕契却不慌不忙,松开玉珠公主,起身向可汗行礼道:“父汗,儿臣见玉珠公主在此孤独寂寞,特来陪她解解闷。” 葛伽阙可汗冷哼一声:“哼,你倒是好心。玉珠公主乃中原送来的和亲公主,你这般行为,置本可汗于何地,置中原于何地?” 阿帕契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父汗,您不也没把这和亲当回事吗?若真重视,又怎会让玉珠公主在此受苦。” 葛伽阙可汗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怒目圆睁,许久才道:“你放肆!” 葛伽阙下令将她关入最卑贱的羊圈,每日以馊水与羊粪为伴,而偷情的另一人,却完好无损的仍做他的大王子之位,对她的处境不闻不问。 至于他的陪嫁宁流巧,自从被阿帕契收入房中,怀孕之后却又被迫流产,然后被辗转送到了各部落首领的手下,任由他们肆意践踏,在他们眼中,牲畜都比他们女人高贵多了。 在她被关入羊圈的那一天,草原刮起了罕见的沙暴。 曾经高高在上的玉珠公主此刻蜷缩在羊圈潮湿的角落,听着风裹挟沙砾,撞击毡帐的声响。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与这永无止境的荒芜。 三天后,宁流巧竟主动求见。 她的处境比自己要好多了,身着一身华衣,面色也非常红润,然而玉珠公主却看到了她手腕上新添的淤青,也不知在这华服之下,这具身体是何等的破败不堪。 “公主,住在羊圈的滋味如何?”宁流巧的笑容鬼魅,也没有了刚来到草原时的贵女风范。 “怎么,轮得着你来对我耀武扬威?你算个什么东西,也不过是千人骑万人枕罢了!”玉珠的嘴还是一如既往的恶毒。 “哈哈,那我等着你的下场,漠北……王后。” 次日,阿帕契竟亲自来羊圈“探望”,他带来一壶烈酒,醉醺醺地倚在围栏外,“公主,父汗老了,草原的未来都是我的,你再等等……” “先放我出去好不好?这里好臭!”玉珠装作柔弱的啜泣,眼泪恰到好处的滑落。 阿帕契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竟真的动了恻隐之心。 他打开羊圈的门,摇摇晃晃地走进来,一把将玉珠公主抱起,“跟我走,以后别再惹父汗生气了。” 玉珠公主心中暗喜,表面却依旧装出害怕的样子,紧紧抱住他。 阿帕契将她带到自己的营帐,安置在床上。玉珠公主环顾四周,心中盘算着如何利用阿帕契。 这时,阿帕契突然凑近,在她耳边低语:“公主,你可知道,我为了你,与父汗起了多少争执。” 玉珠公主心中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温柔地说:“大王子对我这般好,玉珠自然知晓。若日后大王子能登上汗位,玉珠定当全力相助。” 阿帕契听后,哈哈大笑,“好!有公主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那公主帮我个忙吧!” 葛家阙可汗斜倚在虎皮褥上,看着自己的儿子,把玉珠公主带过来,他眯了眯眼,“你们这是想挑衅我吗?” “可汗,之前是我做错事了,如今是特来请罪的,看在我是和亲公主的份上,饶我这一次吧!”她把手里的酒举起来,态度恭恭敬敬。 葛伽阙可汗冷笑一声,并未伸手去接酒,“你以为几句软话就能了事?你与我儿子私通,坏我草原规矩,坏我与中原的脸面,岂是轻易能饶的。” 玉珠公主心中一紧,但面上仍强装镇定,“可汗,我也是身在草原,孤独无助,大王子对我多有照顾,我一时糊涂才犯下错事。若可汗能饶我这一次,我愿为可汗效力,为草原与中原的交好出一份力。” 阿帕契也在一旁帮腔,“父汗,公主已知错,如今中原局势也复杂,留着公主或许日后能有大用。” 葛伽阙可汗听了两人的话,沉默良久。他看着玉珠公主,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好,既然如此,那你把酒饮了,我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玉珠的指尖颤抖着捧起酒杯,酒液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琥珀色。 昨夜阿帕契将酒壶塞给她时,唇贴在她的耳畔说道,“你只管去献酒,剩下的交给我,我会让你成为草原权力最大的王后。” 她退无可退,箭在弦上,她不得不发。她仰头饮尽酒杯中的酒,喉咙的灼烧如烈焰般燎原。 饮完酒,玉珠公主强忍着不适,盈盈下拜,“多谢可汗宽宏大量。” 葛伽阙可汗看着她,眼神中满是审视。突然,他大笑起来,“好,从今日起,你便留在我身边伺候。” 玉珠公主心中一凛,表面却恭敬领命。 阿帕契皱了皱眉,但并未多说什么。待玉珠公主随可汗离开后,阿帕契握紧了拳头。 玉珠公主又成为了可汗的王后,好像和以前没什么不同。玉珠公主有些猜不透这位可汗心里的想法,但知道他很危险,在她被关入羊圈的那一刻,她就清楚了。 她的母后已经死了,父王有很多的子女,她不再是原先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玉珠公主小心翼翼地在可汗身边伺候着,表面上温顺恭顺,暗地里却时刻留意着可汗的一举一动。 而阿帕契也没有放弃他的计划,暗中拉拢各方势力,为夺取汗位做准备。 这一天,玉珠公主端坐在书房的书桌前,认真地为可汗整理着堆积如山的文书。 就在她全神贯注地工作时,一封特殊的信件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封信的封皮上并没有写明收件人的名字,但玉珠公主敏锐地察觉到它与其他文书有所不同。 正当她想打开来看一下的时候,葛伽阙可汗却突然进来了,让她没有了机会。 第23章 安言抗旨(3) “本汗的东西你最好不要乱动,”葛伽阙可汗冷笑一声,让人把她绑在了柱子上,接受烈焰的炙烤。 玉珠公主发现,除了在他女儿葛云伊面前,其他时候可汗都是冷漠无比,铁石心肠,包括对她这个王后。 此时千里之外,长安城内的某间书房里,烛光在密信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殷云指尖划过“葛伽阙秘密屯兵河西”的字句,墨迹渗入纸背,他凝视窗外夜色,早在他和葛伽阙可汗达成共识的那一刻,他就和忠君爱国背道而驰了。 想起两日前草原使者潜入府邸时,带来可汗的口谕,“公主每日所受之苦,皆取决于你笔下情报的价值。” 当初和亲一事板上钉钉,自然少不了殷云在背后推波助澜,他对玉珠公主深恶痛绝,如果不是她的自以为是,一往情深,他和妻子茹娘,如今也不会阴阳相隔,甚至连孩子也没有了。 漠北草原王自然野心勃勃,对中原这块肥肉垂涎已久,他便和葛伽阙谈好了条件,让前去和亲的公主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而他只会借机给草原带去重要情报,为了日后葛伽阙一步步侵蚀中原的计划成功。 他并不认为自己有错,既然圣上不愿意伤害他的宝贝女儿,殷家在皇权的压力下也不会为茹娘报仇,那么他就自己来,哪怕走上一条不归路。 殷云出身寒门,凭机敏才学跻身权贵之列,如今是太子洗马,他的笔尖早已染上了叛国的血,第一封情报送出之后,他就没有回头路了。 不过他也得到了好消息,听说玉珠公主与可汗的大王子偷情被发现,关入了羊圈,曾经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生活在羊圈是怎样的场景,他还真想亲眼看看? 玉珠公主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身为王后,便该忘记你在中原的一切,给她长长记性,谁才是这片草原的主人!”可汗的指令一发下去,两名部落的勇士扯起她的双臂,牛皮鞭沾了盐水,第一击便撕开脊背的锦袍。 玉珠公主咬唇闷哼,血珠溅在毡毯上,绽放成猩红的梅花。 第二鞭抽向腿侧,皮肉翻开如裂帛,这一次她终于忍不住嘶喊出声,却引来了旁观者的嘲笑和怒骂。 这个旁观者里不仅有可汗,还有她那个陪嫁宁流巧,玉珠公主视线变得模糊起来,感觉好像来到了地狱,身边的人都是恶鬼,明明太阳高照,她却浑身发寒。 至于说会来帮她的大王子阿帕契却迟迟没有露面,听说被他父汗派去了外边训练,于是她成了孤立无援的阶下囚。 这样的鞭刑成了固定的训练,盐水渗入伤口,蚀骨的灼痛令她夜夜蜷缩在毡毯的角落,指尖颤抖着撕下衣料裹住溃烂的地方。 有一夜,她偷藏药草敷伤的时候,被侍卫搜出来,葛伽阙可汗命人将药草混入马粪,强行塞入她的口中,“公主的舌头,也该学会吞咽卑贱!” 漠北的酷热总是要来的早些,盛夏烈日下,玉珠被罚跪在毡帐上,指尖的血肉模糊,真是又痛又痒。 葛伽阙亲自视察,用靴尖挑起她垂下的头颅,傲慢无礼的说道,“公主的头怎么能低下呢?皇冠会掉的!” 肉体之苦尚可忍耐,精神的摧残却如钝刀剜心。 每逢部落的宴饮,玉珠被迫立于可汗座侧,当作一件贵重的“战利品”。 贵族们掷来酒盏,她也要跪着接下,然后一饮而尽,慢一步,可汗便会以不敬贵客为由,将她罚得更狠,如此一来,贵客们也便有恃无恐,不把这位王后放在眼中。 醉笑声与讥笑声如毒箭刺耳,“这便是送来和亲的羔羊?可汗,这还比不上我们草原的贵女呢!” 等到酒酣耳热之时,葛伽阙才会好心的放她去吃食,不过却让她与奴隶同食。 颇为讽刺,一侧是贵族宴席的笙歌肉香,另一侧却是粗粝馕饼与晦气弥漫的草垛。 玉珠公主在这无尽的折磨中,心中恨意如野草疯长。她知晓可汗的残忍,但她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一天夜里,趁守卫松懈,她偷偷逃出了毡帐。在茫茫草原上,她凭着记忆向中原的方向奔去。 她想回家了,回到那个熟悉的怀抱,回到有父皇在的身边。 她一刻也不敢停歇,好像生怕跑慢一步,便会陷入更大的黑暗。 这一幕,被在暗中出来解手的宁流巧发现了,她对玉珠公主的恨不比任何人少,于是当即扯开嗓子大喊,“玉珠公主逃跑了,大家快起来追啊!” 这么一吆喝,原本睡梦中的人都被惊醒,守卫也开始警醒起来,玉珠公主的行迹被发现了。 她没跑多远,就被可汗的手下追上。葛伽阙可汗看着狼狈的她,眼中满是不屑,“你以为你能逃到哪里去?” 这一次,他决定给她更重的惩罚,命人将她关进了满是毒蛇的笼子。 玉珠公主从小就害怕这种湿滑阴寒的东西,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噩梦,更何况身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血腥味一下子吸引了猛兽的攻击。 玉珠公主在笼子里拼命躲避着毒蛇的攻击,身上被咬伤多处。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一道身影如疾风般疾驰而来。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大王子阿帕契!他风尘仆仆,刚完成任务回来。 阿帕契眼见玉珠公主身陷险境,他毫不犹豫地出手,以雷霆万钧之势将那欲取玉珠公主性命的蛇群击退。 这一出手,不仅救下了玉珠公主,也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对他的身手和勇气刮目相看。 当即,阿帕契找来了巫医诊治,自己则去了父汗的帐子。 “父汗,您何故对这么弱小的女子下手,看她伤痕累累的,也太惨不忍睹了!”阿帕契关心则乱,有些口不择言。 葛伽阙可汗冷哼一声,“本汗做事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她是中原送来的公主,若不立威,中原怎会忌惮我们!况且今晚她还准备逃跑!” 阿帕契单膝跪地,“父汗,如今她对我们已无威胁,且她若真死在我们手中,中原或许会以此为借口兴兵来犯。不如暂且留她性命,日后说不定还有用处。” 葛伽阙可汗听了,沉默片刻。他也并非完全不顾后果之人,只是此前心中怒火难消。 “罢了,看在你求情的份上,便留她一命。但往后她若再敢有异动,休怪本汗无情。还有,你身为我草原男儿,岂可为私情所困,你不会对他动了真感情吧?” 阿帕契惶恐,“怎会,本王子想像父汗一样,成为草原的霸主,女人不过是传宗接代的物品。” “你能想明白就好。” 待阿帕契回到玉珠公主处,见巫医已处理好伤口。 玉珠公主虚弱地睁开眼,看到阿帕契,眼中闪过一丝感激。 阿帕契轻声安慰,“你安心养伤,有我在,不会再让你受苦。” 玉珠公主微微点头,心中对这个草原王子,多了几分别样的情愫。 她也是个俗人,危难关头救她一命的人,如她的救赎一般,哪怕当初是被迫和大王子搅和在一起,如今,却真的希望——将来他成为可汗的那一天,自己能成为他的王后。 然而,他们的对话被躲在暗处的宁流巧听了去。宁流巧心中妒火中烧,她本就恨玉珠公主,如今见阿帕契对她关怀备至,更觉怒火难平。 这时,她看到葛云伊被乳娘抱着进了可汗的帐子,她想到了一个绝好的主意。如果能讨好这位草原的小公主,那成为可汗的王后不就指日可待了。 第24章 安言抗旨(4) 暮春的蝉鸣在太子府的回廊间断断续续的响起,何衍随着一名宫人缓缓来到太子的面前,他作为太子门客中最末等的谋士,鲜少能见到太子殿下的。 “何衍?”太子缓步踱下,玄色衣袍缀着金丝云纹,“听说你前两日去了城南茶肆?” 何衍脊背绷直,拱手回道,“是,那里离菩提寺最近,没想到却在茶肆中发现了闲王暗线。” 他抬起头,眼底浮起恰到好处的惶恐,“臣偶然听闻茶肆有异动,前去查看,并无其他心思,没想到……” “没想到因祸得福,看到了玄衣人暗中递消息,”太子君凌冷笑一声,道,“可你第一时间没有先来禀报本宫,是没有把我这个主子放在眼中?” “臣不敢,臣只是想亲自查清楚了,再第一时间举报,臣愿以性命担保,绝无二心!” 太子沉默良久,忽而轻笑,“好了,本宫自然是相信你的。若你能协助本宫擒住闲王,本宫允你入内阁。” 何衍浑身一震,王瑞瑛温婉的眉眼浮在脑海。他们之间虽已心意相通,但身份悬殊,让他迟迟不敢求娶。 此刻机遇与险境交织,他退无可退,且也想赌上一把,他咬牙应下,“臣愿肝脑涂地,定不负殿下所望。” 夜色渐浓之时,何衍潜入城南茶肆旧址,却发现这里已经空无一物,他们应该是有所防备了。 就在何衍有些沮丧时,突然听到角落里传来轻微的声响。 他警觉地握紧手中的匕首,缓缓靠近。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到一个身形瘦小的人正鬼鬼祟祟地在一个破旧的柜子里翻找着什么。 何衍大喝一声:“什么人!” 那人被吓得一哆嗦,转身就想跑。何衍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其制服。仔细一看,竟是个十岁左右的小乞丐。 小乞丐吓得大哭起来,说他只是来这里找吃的。 何衍心中疑惑,正要再问,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他意识到可能是闲王的人来了,当机立断,带着小乞丐躲进了旁边的暗巷。 暗巷里阴森潮湿,何衍紧紧捂住了小乞丐的嘴,不让他发出一点声音,然后仔细听着茶肆里的动静。 脚步声越来越近,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有人在说:“确定人就在这附近,仔细搜。” 何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盯着门缝,大气都不敢出。那小乞丐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险,乖乖地不再挣扎。 从那缝隙之中,何衍看到了男人腰间绣金蟒的皇城司令牌,如今皇城司的人都听大理寺的调派,想来大理寺那边也得到了闲王的消息,特地过来巡查了。 何衍知道,虽然官家将闲王一案交于大理寺,但若太子先一步查出闲王下落,那可是大功一件,官家会把更多的权力交付到太子身上,这无疑是对太子殿下的肯定。 过了许久,脚步声渐渐远去,何衍这才松了口气。他松开捂住小乞丐嘴的手,正想质问,却发现小乞丐的眼神在月光下闪烁着,竟不似寻常乞丐那般怯懦。 何衍心中一动,刚要开口,小乞丐却抢先说道:“公子,我知道那些人的秘密,若你能带我离开这,我便告诉你。” 何衍心中暗喜,表面却不动声色,说道:“好,只要你所言属实,我自会保你。” 小乞丐狡黠一笑,在何衍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何衍听完,眼中闪过惊喜,看来这一趟没有白来,擒住闲王或许真有希望。他带着小乞丐迅速离开了暗巷,消失在夜色之中。 何衍带着小乞丐快马加鞭赶回太子府。见到太子后,他将小乞丐知晓的秘密一一道来。 原来,闲王派亲信近日会在城郊一处废弃庄园与暗卫商议里应外合。 太子听闻,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下令让府上私兵带着一队精锐人马前去埋伏,务必将闲王及其党羽一网打尽。 侍卫领命后,不敢有丝毫懈怠,精心部署行动计划。行动当晚,他们悄无声息地潜入废弃庄园。 然而,就在即将包围闲王时,暗处突然射出数支冷箭,原来是闲王早有防备。一时间,双方陷入激烈混战。 而梅润笙带着皇城司的人也及时赶到,范七他们英勇无比,带领众人与敌人殊死搏斗。 在关键时刻,戴渊竟展现出惊人的身手,协助太子侍卫突破防线,直逼闲王的亲信,将他们一举拿下。 ———— 漠北,葛云伊在这春夏之际得了流感,咳嗽不止,她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她跪在葛伽阙可汗的面前,在他冷冽的目光下,声音微微颤抖,“民女曾习医道,愿为公主一试!” 可汗皱眉凝视着她,“只给你一次机会,要是治不好,你就也去羊圈里住住。” 宁流巧大胆的上前,轻柔的抚上葛云伊的背脊,指尖力度恰好压下孩子的抽搐,药丸裹着蜜膏送入喉间。 葛云伊的睫毛上凝着泪珠,要掉不掉的,甚是乖巧可怜。 见女儿的状况有所好转,父亲的一颗心终于放下,赞许的看了一眼这位中原女子。 此后,宁流巧就留在了葛云伊的身边,她每日为小云伊熬制温息散,在孩子睡前,给她讲述中原的故事,像一个母亲一样。 小云伊的眼睛亮起来的时候,像星子坠入冰湖。 真正发生转折是在一个月后的暴雨夜,小云伊再次生病,高烧不退,宁流巧用秘药敷额,彻夜以掌心测温。 葛伽阙可汗来看女儿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眼前一幕。 这个中原女子跪在床前,轻声地哼着童谣,身上散发着母性的光辉,葛伽阙可汗心里开始动摇,女儿终究是需要母亲的,但玉珠公主并不适合,眼前这个倒是不错。 在他的默认下,宁流巧成了小云伊“姐姐”般的存在,她将中原的鹃花编成草原风格的发饰,教孩子用草药汁在羊皮上作画…… 葛伽阙可汗本就对女儿颇为照顾,见到他的次数与日俱增,有一次她抚摸着小云伊的发顶,可汗的目光在她与孩子的亲密互动停留,不知在想什么。 小云伊的咳症渐愈,她不再需要一位医女,于是她主动在可汗面前,说愿意成为小云伊的启蒙老师,可汗也答应了。 她教导小云伊所谓的中原礼仪,教会她以柔克刚。当小云伊第一次用她教的“撒娇”让二王子让步之时,宁流巧眼底闪过一丝冷茫——在漠北王庭之中,女子都是无用的,但是此刻却被她悄然锻造成一柄可刺入权力核心的刃。 宁流巧不用再服侍那些达官显贵,她可以随意出入王帐,葛伽阙可汗常瞥见她与小云衣嬉闹的身影,画面像一幅无害的画卷。 草原的风依旧凛冽,但她却一寸寸融化这座冰柱的权力堡垒。 当有一次,小云伊天真的问她,“姐姐,你会永远陪着我吗?” 宁流巧的睫毛微微颤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这个问题。 谁也不可能永远陪着另外一个人,至少她没想过。 阿帕契向来对小事毫不在乎,只是当他发现宁流巧正在教小云伊辨认草药的时候,他毫不留情的对他父汗说道,“这个中原来的卑贱之婢岂能教导妹妹?” 小云伊对这个哥哥没什么亲近,瑟缩在宁流巧身后,宁流巧仰起头,直视着他,“大王子,我虽来自中原,但所教皆对小云伊有益。辨认草药能让她在草原上多一份生存本领,何来不能教导之说?” 宁流巧不卑不亢地回应。阿帕契冷哼一声,“中原女子诡计多端,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葛伽阙可汗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小云伊突然站出来,拉着宁流巧的手,大声道:“姐姐对我很好,我喜欢姐姐教我东西。” 第25章 安言抗旨(5) 阿帕契怒目而视,正欲发作,葛伽阙可汗摆了摆手,“好了,此事就这么定了,宁流巧继续教导小云伊。”阿帕契咬了咬牙,却也不敢违背可汗的意思,愤愤离去。宁流巧暗自松了口气,轻抚着小云伊的头。 “姐姐的头发真顺,比我的还要好,”小云伊晃着宁流巧的胳膊撒娇,她将缀着银铃的辫梢缠在宁流巧的腕子,像缠着一根不会断的丝线。 这孩子越发的黏着她了,可汗掀帘而入时,帐内正弥漫着甜烙的香气。 他粗糙的掌拍了拍女儿的脑袋,目光却转到宁流巧的身上,“小云伊正是需要母亲的时候,她对奶娘都没有如此亲昵,若是认你为额吉,你可答应?” 宁流巧明白了可汗话语中的意思,一旦让小云伊认她为额吉,意味着自己将会成为可汗的女人,她倏然起身,发间的珊瑚坠子碰撞出细响,“可汗明鉴,奴婢只是公主的陪嫁,哪里有资格和公主平起平坐?” “你不需要在乎她的看法,只要回答我,你想不想?”可汗也不在乎她之前成为过他儿子的女人,对他来说,小云伊更为重要一些。 宁流巧知道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她看了一眼小云伊,然后答应下来。 夜色漫过草原之时,玉珠蜷缩在榻上,听着侍女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她怒火中烧,撕碎了枕边的绢帕,月光淌过她眼底淬出的恨意。 凭什么一个陪嫁能过得比她好?如今她身上伤痕累累,住过羊圈,被人欺凌,若是她父皇知道了,一定不会饶恕这些人的。 玉珠猛地坐起,眼中闪过决绝。她深知,若不反击,只能在这草原上继续受辱。于是,她唤来最信任的侍女,低声谋划起来。 第二日,玉珠强撑着伤痛,精心打扮一番后去见可汗。她哭诉着宁流巧曾是儿子的女人,如今却要成为可汗的女人,有违伦理,会遭人诟病。 可汗皱眉,“本汗不在乎,只要云伊高兴,再娶多少个也没关系!” 与此同时,阿帕契也在一旁煽风点火,添油加醋地说着宁流巧的不是。 可汗迟疑起来,他希望云伊身边是真心对她的人,而不是居心叵测之人。 宁流巧得知消息后,心中一紧,玉珠公主果然要出手了。小云伊得知自己可能不能再让宁流巧做额吉,哇地大哭起来,抱住宁流巧不肯松手。 第二日,玉珠带着礼物去见宁流巧。宁流巧看到她到来,心中有些警惕,但还是热情地招待了她。 玉珠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和宁流巧寒暄着,趁其不备,悄悄在她的茶里下了毒。 宁流巧佯装不知,端起茶喝了一口。没过多久,她便觉得腹中一阵剧痛,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玉珠见状,心中暗喜,嘴上却假意关切地呼喊着救命。 可汗得知此事后,大发雷霆,下令彻查。 就在玉珠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时,她的心腹侍女却因害怕而供出了她。可汗怒不可遏,将玉珠关进了大牢。 宁流巧经过救治,脱离了危险,她看着窗外的草原,心里却乐开了花。 玉珠公主如今可能还不知道,她身边的侍女早已被她买通了关系,宁流巧早已对她有了防备,在她来的时候就悄悄的服下了解毒丸,这一切不过都是将计就计罢了。 经此一役,宁流巧在可汗心中的地位愈发稳固。小云伊更是像个小尾巴,时刻跟在她身边,让她心里满是温暖。 然而,草原并不太平。部落间的纷争又起,有其他部落蠢蠢欲动,欲侵犯他们的领地。可汗整日忙于军务,忧心忡忡。 宁流巧看着日渐憔悴的可汗,心中有了主意。 她在闺中时也是赫赫有名的才女,除了琴棋诗书之外,也熟读兵法,她利用自己对中原兵法的了解,为可汗出谋划策。 她绘制防御图,分析敌军可能的进攻路线,还建议组织骑兵部队,以奇兵突袭。 可汗起初半信半疑,但在宁流巧的坚持下,还是采纳了她的部分建议。 战事打响,宁流巧的计策竟发挥了奇效,他们成功击退了敌军,保卫了草原。 战后,可汗对宁流巧刮目相看,正式册封她为侧妃,掌管内帐事务。 而被关在牢里的玉珠公主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吃的不过是残羹冷炙,晚上还要听到老鼠的吱吱叫声,她的身体和精神都饱受摧残,更没想到,如今已是侧妃的宁流巧,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前来看望她。 “玉珠公主,别来无恙啊。”宁流巧慢悠悠地走进牢房,语气带着几分嘲讽。 玉珠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怨恨,“你这个贱人,迟早不得好死!” 宁流巧轻笑一声,“公主如今落到这般田地,还如此嘴硬。你以为算计我就能翻身,却不知一切都在我掌控之中。” 玉珠公主挣扎着扑过来,却被铁链狠狠扯住,摔倒在地。“你得意什么,我是大安王朝嫡公主,我父皇不会放过你的!” 宁流巧蹲下,凑近她,“大安王朝又如何?如今你在这草原,生死可都由不得你父皇。若你乖乖听话,我或许还能留你一条活路。” 玉珠瞪大双眼,满脸不甘,但也知道自己如今毫无反抗之力。 宁流巧站起身,拂了拂衣袖,“好好想想吧,别做无谓的挣扎。”说罢,她转身离开牢房,留下玉珠在黑暗中咒骂。 ———— 而此时大理寺的监牢里,经过几日几夜的轮番拷打,这闲王手下的亲信却还是只字不肯吐露,倒是颇有些骨气。 大理寺卿宋旻真皱着眉头,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一位年轻的狱卒上前,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大理寺卿眼睛一亮。 收到拜帖之后,风幽篁有些诧异,但还是允了见面。 子时三刻,蝉鸣渐歇。宋旻真穿过回廊,月光透过镂空窗棂洒在庭院之中,风幽篁的居所向来冷清,哥哥去打仗之后,府里也只剩他一人。 宋旻真停在门前,指尖轻扣,门无声开启,露出风幽篁清瘦的身影。 他身着一袭玄色衣袍,袖口绣着暗纹,和平日一身官袍的他大相径庭。 风幽篁眉梢微挑,“宋大人深夜造访,莫不是户部账册出了纰漏?” “风大人说笑了,账册之事自有户部头疼,哪里轮得着我管,”宋旻真踏入屋内,反手掩门。 “我今日所求是另外一事,听说风大人略懂催眠之术,近日抓捕了一名闲王手下的亲信,此事兹事体大,故而来求风大人您帮忙。” 风幽篁倚在案边,道,“宋大人消息倒是灵通,不过此法伤人心志,不好轻易动用。” “确实知晓一点,只是此人知晓闲王行踪,但却咬紧牙关,刑具也无用。我确实需要你催眠他,撬开他的嘴,拜托了!”宋旻真向他拱手行礼,姿态放的很低。 风幽篁最终叹息道,“催眠之术需要三个条件,对象的弱点,试术的媒介和安静的环境,若是他心智如铁,是个非常坚毅之人,也是不好催眠的。” “风险我担着,但愿一试!”宋旻真离开之前说道,“明日卯时,大理寺牢房,静候尚书大人。” 夜风贯入屋内,风幽篁看人越走越远,将门阖上。 卯时,风幽篁准时来到大理寺牢房。那亲信被绑在刑架上,他满身鞭痕,却仍然昂首冷笑,眼神警惕而倔强。 风幽篁盘坐于此人对面,案上摆着青铜铃铛与三盏燃着异香的灯。 第26章 安言抗旨(6) 风幽篁询问宋旻真的意见,他低语,道,“开始吧!” 铃铛骤响,音波如蛛网缠住亲信的心神。异香缭绕之间,亲信的瞳孔开始涣散。 风幽篁开始在亲信耳边轻声低语,试图探寻其弱点。 起初,亲信不为所动,紧闭双眼,咬牙抵抗。 风幽篁并不着急,不断变换着话语,从家国大义到个人情感。突然,他提到了亲信家中年迈的父母,亲信的身体微微一颤。 风幽篁捕捉到这一细微变化,加大了攻势,描绘着若他继续沉默,父母无人照料的凄惨景象。 亲信的眼神开始动摇,风幽篁乘胜追击,手中的燃香在他眼前有节奏地晃动。渐渐地,亲信的眼神变得迷离,进入了催眠状态。 风幽篁捕捉到关键之处,铃铛声转为低沉,他追问闲王的行踪,亲信嘶哑着吐露,“西岭驿……岭山坡……” 话音未落,风幽篁忽然停止摇铃铛,道,“此人已到极限了,不能再问了!” 宋旻真不甘心,但见亲信嘴角渗血,知道风幽篁说的是真的。这已经是很好的突破了,他不好再贪心。 风幽篁收铃熄香,闭目调息。 根据刚才催眠的效果,他们还是得到了一些消息,亲信所说的西岭驿正是在渑州境内,和兰一臣去赴任的地方非常接近,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人为。 宋旻真思索片刻,对风幽篁道:“这西岭驿与兰一臣赴任之地相近,此事定有蹊跷。你我这便前往渑州一探究竟。” 风幽篁正有此意,点头道:“也好,查明真相,也能还兰一臣一个清白。” 他们将此事禀报给了皇上,皇上听闻后,龙颜微怒,没想到他也着了那些小人的道。 圣上最终答应了他们的请求,除了他们俩,圣上也让梅润笙同去,并下令让他们彻查此事,务必将事情的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三人收拾一番,即刻出发。 一路上,他们心急如焚,快马加鞭,不敢有丝毫耽搁。马蹄声响彻荒野,扬起一路尘土。他们日夜兼程,风餐露宿,疲惫不堪。 随着距离渑州越来越近,他们渐渐感受到这片土地的荒凉。道路崎岖不平,四周尽是荒芜的原野和连绵的山脉,不见人烟。偶尔有几处破旧的房屋,也都显得十分破败,仿佛被时间遗忘。 抵达渑州后,他们先暗中探查西岭驿。西岭驿地处偏僻,周围树木繁茂,地势复杂。 宋旻真和风幽篁小心翼翼地靠近,却发现此处守卫森严,难以靠近。 就在他们思索对策时,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一队人马正朝西岭驿赶来。 宋旻真定睛一看,为首之人竟是兰一臣,原来是兰一臣在风幽篁的信中,得知他们来渑州查案的消息,自然要来帮上一把了。 兰一臣翻身下马,拱手道:“宋大人,幽篁,安言,别来无恙。我知晓你们为查案而来,这西岭驿我有所了解,且让我为你们带路。” 宋旻真和风幽篁大喜,当下跟着兰一臣绕到西岭驿后方一处隐蔽小道。他们借着树木掩护,悄无声息地潜入。 刚进入驿内,就听到一阵隐隐约约的交谈声。他们一行人屏息凝神,循声靠近。 “郡主,你身子刚好,怎么能出来吹风呢?”是她的侍女春桃的声音。 梅润笙的身子猛的一颤,其他人也知道他和郡主的关系,不由的都朝他的方向看去。 梅润笙敛下眉梢,脸上看不出其他异样,知道她还安好的消息,自然是高兴的,然而想见的人就在眼前,却不敢去见,他选择了朝廷,而郡主选择了他的父王,他们终究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兰一臣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冲动,梅润笙则沉声道,“等会儿你们去其他地方看看,我想单独和她见一面,你们放心,见完面我就离开。” 宋旻真不太赞同,怕会透露他们的行踪,然而风幽篁先答应下来,“你去吧,毕竟是孩子的母亲,她一定非常担心。” 等到春桃离开之后,只剩下郡主一人,梅润笙深吸一口气,缓缓朝着郡主所在之处走去。 郡主正背对着他,身姿依旧优雅动人。听到脚步声,郡主缓缓转过头,眼中先是惊讶,随后泛起泪光。 “夫君……”她轻声唤道。梅润笙喉头一紧,却不再像以前一样叫她幺幺,“郡主,你……可好?” 郡主苦笑,“我很好,孩子怎么样了?” “我以为你并不在乎他呢!我给他取了个名字,叫梅景尧,小名咕咕。” 商洛郡主泪眼朦胧,“这个名字可真好听,谢谢你来告诉我,可是你不该来这儿的,快走吧!” “所以直到现在你也不会跟我一起走,还是要执迷不悟是吗?”梅润笙这时候有些恨她的无情,说抛下就可以抛下了。 梅润笙以前总是身着一袭鲜艳的红衣,那如火般的颜色仿佛与他那阳光般的性格相得益彰。然而,今日的他却身着一袭黑色的衣服,宛如黑夜中的幽灵,与他往昔的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商洛郡主凝视着眼前的润笙,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楚。 她记忆中的润笙,是那个笑容灿烂、充满活力的少年,他的红衣如同他的心境一般,明亮而热烈。可如今,他身上的黑衣却如同一片沉重的乌云,笼罩着他的全身,也笼罩着商洛郡主的心。 商洛郡主注意到润笙的眉头紧紧皱起,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压力所困扰。他的眼窝深陷,透露出一丝疲惫和憔悴,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那原本明亮的眼睛,此刻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显得有些黯淡无光。 “你就当我已经死了吧,当初我就说过了,闲王是我父王,本郡主是绝对不会抛下他不管的。”商洛郡主不忍再看,转过身去,催促他离开。 听着身后久久没有动静,商洛郡主以为他已经走了,然而还不等她转过身去,却猝不及防的从背后被拥住,还是那个温暖宽厚的胸膛,让两人的心跳都加快起来。 商洛郡主的眸子乍然睁大,低头看着环抱在身前的双手,她的手情不自禁的想握上去,毕竟那是她梦寐以求的怀抱。 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是在她生产的那一刻,那是她生命中最艰难、最痛苦的时刻。然而,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似乎有这样一双手在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温柔地告诉她:“加油,不要怕。” 她的泪水潸然落下,泣声忍不住从口腔中溢出,她紧紧的咬住下嘴唇,狠心的将那双手从她的身前扯开,“够了,梅润笙,别让我瞧不起你,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不要后悔,离开我的世界!” 梅润笙被推开,身体微微一晃,眼中满是痛苦与不甘。 他望着郡主的背影,声音颤抖:“好,我走。但我不像你那么狠心,不会放弃你。”说罢,他不再留恋,消失在原地。 商洛郡主还是忍不住回过了头,却再也看不到那个人,她扶着身旁的石桌慢吞吞的坐下,春桃取了茶点回来,发现郡主的脸色比刚才还差,似乎还哭过了,担忧的道,“郡主,怎么了?是不是想小世子了?” 商洛郡主摇了摇头,“没事,只是听说孩子已经起名字了,小名叫咕咕,好听吧!” 想起只见过一面的小家伙,商洛郡主在心里默默说了声对不起,她这个母亲确实不称职,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他们。 第27章 安言抗旨(7) 梅润笙回到他们约定好的驿站之后,兰一臣他们早已等候在那儿。 门口的灯笼微弱的亮着,像一簇不肯熄灭的磷火,梅润笙身上的衣袍有些湿了,却顾不得换上一身,听他们细道。 “这坡上虽有些兵力,但闲王手下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而且全部围绕商洛郡主,想来是闲王留下派来保护郡主的,那也就是说闲王带着大部分兵力不知去向,”宋旻真不愧是大理寺卿,分析起来头头是道。 风幽篁摸着下巴,思索道,“这个节骨眼上,闲王难道是在别处练兵?” 兰一臣摇了摇头,“自从我来到渑州任职之后,并没有发现大片的兵力,若有任何异动,我应该会察觉到的,所以闲王很可能已经不在这儿了。” 梅润笙想起商洛郡主对他说的狠决的话,那种孤注一掷的表情,他心头一凛,喃喃出声,“你们说会不会有一种可能,闲王已经……去了长安!” 众人的眼神都是一惊,闲王直逼皇城,那意味着皇权动乱,民不聊生,天下易不易主他不们清楚,但内乱必是少不了的。 “看来,当亲信被俘的那一刻,闲王就已经得出了消息,所以便要提前下手了,那个亲信也不过是一个诱饵,我们以为闲王现在在渑州,可其实他从不曾离开过!”风幽篁深吸一口气,道出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梅润笙当机立断,“我们必须马上赶回长安,向陛下禀报此事,早做防范。”众人纷纷点头,不敢有丝毫耽搁。 而兰一臣却道,“我身为渑州知府,不能同你们一起去,但你们放心,闲王将商洛郡主安置在此处,便可成为他的软肋,也是我们手中的人质,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动商洛郡主分毫,但若有意外,安言……” 他看向梅润笙,欲言又止。 梅润笙知晓他其中的意思,脸色层白,手指紧紧拳起,“无论如何,不要伤害她!” 兰一臣无奈地点了点头。 说完之后,他们各自回了房间,风幽篁没有走,他和兰一臣好不容易重聚,自然是要喝个痛快的。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酒喝的着实没有滋味,驿站简陋,他们俩坐在茅草堆成的屋顶上,看着头顶的星空星星点点。 “虽然有书信来往,但来到渑州之后才知道这里何其荒凉,你都消瘦了一大圈。我此次前来除了闲王一事,特地给你捎来了许多物资,也希望能够给你缓解一些压力。”风幽篁跟他碰了碰杯,然后喝下了这个地方特产的酒,说道,“还真烈!” 兰一臣苦笑着摇头,“这酒再烈,也解不了我这心头的愁啊。闲王此举,实在是凶险,长安那边不知能否挡住。” 风幽篁拍了拍他的肩膀,“陛下身边有能人,想来不会有事。你且守好渑州,商洛郡主在你手上,便是一张王牌。” 翌日一早,梅润笙等人不敢再耽搁,立刻快马加鞭往长安赶去。一路上,他们不敢有丝毫松懈,心中都被闲王谋反一事紧紧揪住。 而同一时刻,太子的情报网早已得知了闲王要进攻的消息,他丝毫不惧,一张娃娃脸显得人畜无害,却敏锐的知道自己立功的机会要来了。 于是他发出了第一道命令,封锁城门,谎称说是自己的东宫遭了窃贼,要在城中大肆搜索,实则是要找出在城中的奸细。 何衍此时入了内阁,得知此消息的时候,便知道太子有大动作了,等到太子登基的时候,他也会成为储君手下的得力重臣,他不动声色的继续下着棋局,听着手下时不时的来汇报。 城里的那些奸细在皇城司和镇抚司的搜查下逃无可逃,很快地都被逮捕入狱,他们在牢中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因何入的狱,只是听说东宫里似乎丢了一颗名贵的夜明珠,跟他们有何关系。 闲王抵达城楼之下的时候,太子登上城楼,一身铠甲飒爽无比,他的娃娃脸太过有欺骗性,和沐春风的看着闲王说道,“王叔既然没死,何不早一点回来,害得我们伤心了许久,如今看到王叔安在,本宫甚是欣慰,只是王叔此举何意?怎么带领着部队像是要逼宫呢!” 闲王抬起头,眯着眼,“看来本王以前是小瞧你了,侄儿长大了,也敢对着王叔叫板了!” 太子轻笑一声,“王叔这话说的,侄儿不过是就事论事。王叔带着大军兵临城下,若不是逼宫,又是所为何事?” 闲王冷哼道:“你既已知晓本王之意,便乖乖将皇位让出,免得生灵涂炭。” 太子脸色一肃,“王叔莫要痴心妄想,这皇位乃是先皇所传,岂容你染指,就算父皇薨逝,还有本太子在呢,是轮不着你的。” 太子乘势喊道:“王叔,如今你内有郡主被制,外有我大军压阵,并且城内的奸细都已经下狱,你的计划算是落空了,还是尽早投降,或许还能留你一条性命。” 闲王看着城楼之上意气风发的太子,冷哼一声,“不成功,便成仁。我在边关保家卫国。骁勇善战,到头来背刺我的人却是你们,若不是粮草和援军迟迟未到,我的义子卢枭也不会死。本王这辈子打了不少的仗,从来没有怕过,尽管放马过来!” “那就别怪我了,我的好王叔!”太子右手一抬,五指张开,“放!” 万千羽箭如急雨般落下,箭雨如蝗,钉入叛军咽喉。 闲王举剑去挡,血珠溅在他的甲胄上,顺着银鳞落下。 无数军马在风里嘶哑着,声音凄厉,太子君凌提弓立于城楼之上,弓弦犹在轻颤,发出细微的“嗡嗡”之声,那是一把六十角弓,臂力弱者开一次便会震裂虎口——弓名“裂云”,那是闲王殿下在太子生辰礼上送给他的,如今却成了太子君凌射杀他的武器,真是讽刺! 闲王目眦欲裂,紧紧咬出牙关,暗骂道,“果真和他父王是一样的白眼狼!” 太子君凌的射艺之术可谓是登峰造极,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闲王殿下的悉心教导。 要知道,太子身边虽然有众多老师,但真正能传授他如此精湛射艺的,却唯有闲王一人。 闲王殿下不仅武艺高强,更是对射艺有着独特的见解和深厚的造诣。他将自己的毕生所学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太子,使得太子在射艺方面取得了长足的进步。 而这把裂云正是闲王贴身的武器,幼时的太子特别喜欢,只可惜他当时年纪小,拉不开弓,便只能一饱眼福,看着闲王用“裂云”射杀猎物的时候是何等的威风。 后来在太子君凌加冠礼的那一年,闲王把“裂云”在他生辰宴上送给了他,太子也算是得到了他的心爱之物,后来这把弓便封存起来,从不曾用过。 没想到这把弓来到太子手上第一次用,却是在这样的场合。 闲王身上的鳞片在血光里闪出冷青,一时间有些握不住手里的剑,“裂云”弓拉满时,弦背贴着太子的下颚,箭是三棱破甲锥,箭羽乃是黑雕翎,两人的目光相撞的时候,空气都变得潮湿起来。 “王叔,让我送你一程吧!”太子右手食指在弦上微微一紧,下一瞬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嘣!” 弦响。 箭出。 黑雕翎箭撕破长空,发出尖锐啸鸣。 闲王眼睁睁的看着箭朝自己而来,以他的身手和能力,明明可以挡开的,却不知为何,他没有动。 第28章 安言抗旨(8) 当声音消失的那一刻,箭没入闲王的咽喉,力道之大,带着他整个人向后仰去,玄袍扬起,目光涣散。 血喷的很高,将大地染的通红。 闲王抬手,握住那只插入颈后的箭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好箭……” 最后一刻,他是笑着的,血沫沿唇角溢下,染红了下颌。 太子松弓,弦声犹颤,他的心也剧烈的一跳,从前闲王教他射艺的时候总是很不满意,要么说他姿势不对,要么说力度不够,总是很吝啬他的夸赞。 却在这一刻,闲王以老师的姿态,终于叫了一声好。 他想不明白,明明闲王是个叛贼,是个乱臣贼子,为什么此时他心里空空的…… 太子下了城楼,两军已经停战,闲王的其余党羽都尽数投降,他缓步上前,靴底踏过闲王的血,血还是热的,有粘稠之感。 太子俯身,指腹轻轻的阖上了他的双眼。 “封地给你,你不要。” “在我登基之前,我不会给自己留下隐患。” 他的声音低的只有两人能听见。 “那便只能给你一箭,亲自送你上路了!” 尾音断在风里,太子起身,裂云弓“哐当”一声,扔在脚边。 弓弦轻颤,发出最后的嗡鸣,似是在为旧主送葬。 宫墙之上,忽有钟声九响,惊起一排飞雁。 太子转身,背影被朝阳拉的极长。 他的气势变了,不像从前那个人畜无害的储君,是即将登上高位的君主。 “传旨——”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手下无不臣服。 “废闲王爵位,以庶人之礼,葬于北邙。” “无碑,无谥。” 一锤定音,决定了闲王的归宿。 等到风幽篁他们赶回来的时候,此事已经尘埃落定,好像杀掉闲王这个乱臣贼子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小事。 他们都对太子有了改观,以前对这位储君殿下只有恭敬,在他们眼中,太子像隐身一样一直立于幕后,可经此一事,他们知道这位殿下心机手段不可小觑,谁也不敢再不把他放在眼中了。 御书房中,圣上着明皇常服,袖口以金线暗织五爪金龙,龙鳞熠熠生辉。 他靠在龙椅上,直接捻着一盏温热的羊脂玉杯,“太子——” 他声音不高,笑意也不达眼底,“一剑封喉,好俊的手法。孤竟不知,吾的皇儿如此厉害。” 太子跪于阶下,银甲已卸下,背鳍笔直如削,道,“儿臣不敢居功,都是重军士的功劳。” 圣上轻笑,姚公公此时捧着丹漆托盘,趋步而上,盘中盛着裂云弓,弓背上沾着血。 圣上挑起裂云弓弦,轻轻一放,“嗡”的一声响在殿内,圣上抬眼,叹息道,“猎云六尺,你的力量积攒了这么多年,羽翼也丰了。” “儿臣得名师教导,都是他们的功劳。” 圣上盯了他片刻,忽然大笑,他抬手,示意姚公公读他早已拟好的圣旨。 “太子平叛有功,赐金帛十万,统领京畿诸军。” 太子眼眸一亮,叩首谢恩,这意味着信德王手底下的皇城司将归他所有,圣上为了防止闲王之事再次发生,将信德王手下的权力也分夺了一半。 “此次皇城司中有战功者,赏食邑三百户。” 圣下似是不经意的在姚公公念完圣旨后补上一句,“朕年事渐高,恐怕也处理不了几年政务了,以后皇儿多替我分担分担。” 太子垂眼,声音极轻,“儿臣领命。” 太子起身,退至殿门,即将跨出门槛的一瞬,背后忽然传来圣上的声音,“你那柄裂云,旧了。朕新得了一张‘破月’,想必你一定会喜欢。” 太子背脊一僵,旋即恢复正常,回首躬身行礼,“儿臣谢父皇赏赐。” 殿门合上,太子立于丹墀之下,抬首望天,日光苍白,照的御阶如玉,看来也快要变天了。 ———— 闲王逼宫造反一事举朝皆知,他人虽已经死了,但这后劲十足。 他背后的势力被瓦解了,而他唯一的女儿也落不到好处。 商洛郡主被押送回京,入了闲王府中等待审判。 长安暮鼓初歇,梅润笙却仍跪在殿外,迟迟不肯离去,他的额头已经磕出血来,圣上却迟迟没有召见。 当初他和圣上的对话还历历在目,他知道自己的跪求,也许没有一点用,但不到最后一刻,他不会放弃。 而此时闲王府中,朱漆大门被铁锤砸开,一队紫衣内侍鱼贯而入,惊起檐角一群乌鸦。 为首的捧着鎏金盘龙敕盒,尖利的嗓音划破夜空,扬声道,“商洛郡主,接诏吧!” 正堂无人,唯有风穿绣户,卷起垂地的织金帷帐。 内侍正欲呵斥,忽听廊下“叮”的一声脆响,一只白瓷酒盏滚落阶前,商洛郡主站在桃花树下,父王新丧,她着一身素袍,鬓边没有任何珠翠,只斜簪着梅润笙送她的莲花簪,那是她唯一的念想,也是她此生唯一对不起的人。 她抬眼,眸色极淡,瞳孔中似乎也是琉璃色,生死已经看淡,声音低的像化了雪,“内侍大人,可否容我更衣?” 侍女春桃捧衣进来,双膝一软,跪在铜镜前,眼睛已肿成了核桃状。 镜中郡主的脸白的透明,唇却鲜红,她涂了上好的胭脂。 “郡主……”春桃声音哽咽,她几乎和郡主一起长大,虽然是主仆,但却更是姐妹。 “傻丫头,”商洛郡主抬指,替她拭泪,“等我死后,你就去梅府,照顾咕咕,他还那么小,我却一天也没有尽到母亲的职责,说是日后长大问起我,便告诉他,我不是个称职的母亲,让他莫要念我。” 春桃拼命摇头,想随她而去,却被她阻止,给她留下任务,让她不能生出死志。 内侍亲自托酒而来,朱红漆盘,金托盏,这是一杯鸩酒。 “郡主,请——”内侍双手高举过顶。 商洛郡主伸手,指尖轻颤,面临死亡,没有谁是不怕的,盏身冰凉,却烫的她指骨生疼。 她抬眸,目光穿过远处,望向皇城的方向,那里还有一个傻子为她求情,目光由远及近,看向了桃花树,还记得他们初遇就是在闲王府的凉亭之中,他的外袍坏了,她拿过针线在上绣了桃花。 其实她的一生也很圆满,有疼爱她的父王,也有爱她的丈夫,她不贪心了。 “父王曾说,鸩酒味苦,要趁热,”她抬袖掩盏,仰头一饮。 酒液沾唇,一滴未洒。 嘴角慢慢渗出鲜血,指尖也慢慢发冷,脸色由白转青。她望向铜镜中的自己,这是唯一不好看的一次,也不知道,夫君看到了,会不会皱眉? 春桃扑上来抱住她的膝盖,哭声被风撕的七零八落,商洛郡主最后一次替她拢了拢鬓发,声音轻柔,“别哭了,我……是去陪父王了。” 语毕,气绝而亡。 两名内侍上前,以白绫覆尸,保留她最后的体面。 当消息传入皇城的时候,梅润笙还跪在殿外。他听闻消息,整个人如遭雷击,呆愣片刻后,发出一声悲嚎,声音嘶哑而绝望。 他猛地站起身来,疯了一般朝闲王府奔去。等他赶到闲王府时,商洛郡主的尸身已被安置在灵堂。 他穿过桃花树,桃花落了他满身,红的刺眼。 他扑到她的身旁,白布盖住了她的面容,只露出鬓发上那个莲花簪。 “你怎么这么傻,怎么不等我……”他泣不成声,泪水打湿了她的素袍。 春桃也在一旁落泪,看到他跪了下来,“郡马爷,你终于来了。郡主临终前最想见到的就是你了,她说她这一生过得非常满足,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你。” 第29章 安言抗旨(9) 至和三年,五月中旬。 此时长安,花事正盛。梅府大门却悬白,门口挂着的白灯笼苍白,闲王府被查封了。 郡主终归是梅家人,便将灵堂改在了梅府的中庭,梅润生着素服,腰带一束,整个人瘦的只剩一把骨头。 棺椁里要放一些郡主生前的爱物,他跪在棺右,双手捧着郡主生前最爱的焦尾琴,指腹摩挲着琴弦,恋恋不舍,不愿放手。 春桃还是接过了他手中的琴,把它放在了棺椁之中,然后慢慢合上了棺盖。 梅夫人怀里抱着咕咕,这几日咕咕一直哭个不停,好像知道自己的娘亲永远的离开了他。 梅夫人抱着咕咕走到梅润笙身边,道,“孩子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你不能忘记自己作为父亲的责任,抱一抱他吧!” 梅润笙红着眼瞥了一眼那个襁褓中的婴儿,几日不见他脱胎换骨,成了个小仙童似的,长得愈发水灵可爱了,这模样中更多的像他的娘亲,恍惚间他伸过了手,把孩子抱在了怀里。 咕咕到他的怀中就不闹腾了,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小手拍打着他的脸,似乎想安慰他,梅润笙却愈发的想哭了,把脸埋在孩子的包被里。 “可怜的咕咕,刚出生娘亲就走了。以后爹爹会好好照顾你的,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七个日夜,香烛成灰。铜炉里的火焰由赤转青,映在他眼里一片死黑。 在封棺之前,梅润笙特地折了一枝桃花放了进去,桃花很美,香气也足,郡主一定会喜欢的。 在第七日未刻,圣旨至。 金吾卫列阵,刀枪映日,闪的灵堂白幡失色。 传旨的太监是姚总管新收的小徒弟莫公公,他的声音也是一样的尖利,“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梅氏润笙,妻为逆王余孽,本应同罪;念其妹梅三,侍奉东宫,婉娩有则,特免一死。待郡主入土为安之后,阖族三十七口,除籍没产,发配宁古塔,永不赦回,钦此。” 尾音落地,灵堂鸦雀无声。 梅润笙俯首,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砖,久久没有抬起。 梅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当即晕了过去,还有其他好几个同族都在哭天抢地,说自己何其无辜,直到传旨太监轻咳,他在慢慢抬起头,问道,“我的孩子还没有一岁,也要一起发配宁古塔吗?” 传旨太监轻轻颔首,“他乃是郡主后代,若不是念及稚子无辜,也是要被处死的,太子当时就在身边,替他求了情,这孩子不在流放之列,只不过不再承袭世子之位,你要留在身边,或是让其他人代为照顾,都随你的意。” 梅润笙了解,当时太子把其幼女接在梅府照顾,想来是承了此等恩情,才替他的孩子说话。 “微臣接旨,”他慢慢起身,双手举过头顶,心里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孩子年幼,不应承受父母带来的罪责,跟着他去宁古塔,想来也不会有大出息,不如找一个可靠之人,让其收留。 夜里,东宫的梅良娣悄然而至。 她卸去珠翠,只穿一件月白对襟,鬓边簪一朵小小白花。 她特意得了太子的首肯,才能出的东宫。兄妹俩再次见面,恍如隔世。 梅三伸手,想抚兄长的肩,却在半空中停住,惨白的灯下,梅润笙两鬓竟生零星的霜雪,像一夜之间枯槁的春树。 “兄长,”她哽咽道,“三娘无能……我去求了太子许久,却不能让梅家免受罪责。” 梅润笙摇头,并不怪她,他声音有些嘶哑,说道,“你在东宫也不容易,虽已诞下一女,却也没有长子来的重要,如今娘家失事,恐怕以后你在东宫的日子会越发不好过了,兄长应该对你说声抱歉。” “保住我的孩子,已经是尽你最大的努力了,我对你别无要求,只盼望日后你自己要好好生活!” 梅三落泪,发出幽咽的低鸣。 长亭外,柳絮飘飞。梅氏三十七口,枷锁锒铛,在官差的押解下踏过灞桥。 桃枝低垂,扫过行人,花瓣落在梅润笙的肩头,他一动不动,直到风幽篁前来相送。 他们是同年科举及第,并列三甲,有同袍之义,虽然深交不多,但却欣赏彼此。 风幽篁解下腰间酒壶,抛向了他。 梅润笙俯身,以唇接酒,一口之后,其余洒落,任余酒渗进尘埃。 “你应该已经见到咕咕了吧?我不得已托孤给你,是因为在这长安城中,我唯一信任的也只剩你了,长安繁华,却也残酷,你也不需要将他教的多好,只要他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长大即可,也不要告诉我有我这样一个父亲。” “长路漫漫,一路保重!” 风幽篁神色凝重地点点头,“安言放心,我定会视他如己出,保他一生顺遂。” 梅润笙看着风幽篁,眼中满是感激。 此时,天空突然飘起了细雨,雨滴打在众人身上,似是老天也在为这离别之景落泪。 梅润笙最后看了一眼长安的方向,毅然转身,随着队伍踏上了前往宁古塔的路。 风幽篁望着那渐行渐远的队伍,心中感慨万千。回到家中,他看着咕咕在丫鬟郁燕的怀里咯咯的笑,心中微叹,果然,少年不知愁滋味啊! 而在东宫,梅三虽有太子的安抚,但因娘家之事,宫中其他妃嫔对她多有排挤。此时此刻的她也想出东宫,送兄长一程,可是却只能被禁锢在这一方天地,她朝着城外的方向远远的看去,雨水甚至脸颊流下,她恍惚的抬手,才发现,原来下雨了。 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袖,她低头一看,原来是她的女儿蓉儿,“怎么了?小嘴怎么撅得这么高呀?” “苏姨姨说,大舅舅一家被流放了,以后再也见不到大舅舅了是吗?”蓉儿像小大人一般问着她,梅良娣俯身,揉了揉她的脑袋,“别听苏良媛胡说,总有一天你会再见到大舅舅的。” “娘亲莫不是在骗我,她说我大舅舅一家犯了错误,以后我也不能再跟他们来往了,”蓉儿失落的垂下脑袋。 梅良娣心中一紧,苏良媛分明是故意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她强装镇定,温柔道:“蓉儿,大舅舅他们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等以后有机会,咱们就能再见面。他们没有犯错,只是遭遇了一些难事。” 蓉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娘亲,我们可以帮大舅舅他们吗?” 梅良娣眼眶泛红,“蓉儿乖,等你长大了,有了本事,或许就能帮到他们了。” 与此同时,风幽篁正仔细安排着咕咕的生活,还特意请了城中最好的奶娘。 郁燕抱着咕咕,一脸担忧,“大人,这孩子以后可怎么办呀?”她可没有什么育儿的经验。 风幽篁坚定道:“我既答应了安言,就会护他周全。以后这孩子就是我风家的人。” 他看着咕咕天真无邪的笑脸,暗暗发誓,定要让这孩子在这复杂的世道里平安长大。 想起刚生了孩子的花朝,不如找她取取经。 风幽篁带着郁燕和咕咕来到花朝处。 花朝见他抱着个孩子,先是一愣,听他说了前因后果之后,瞬间明白了他的来意。 “这孩子怪可怜的,我自然愿意帮你一起照顾的。”花朝温柔地接过咕咕,脸上满是慈爱。 而梅润笙一行人,在雨中艰难前行,每一步都似踏在无尽的深渊,不知这前往宁古塔的路,究竟还有多少苦难在等着他们。 第30章 安言抗旨(10) 官家已经下了旨意,将原先信德王手里的镇抚司划给了太子所有,然而这件事情还是要传旨到西北,让他本人也知晓此事的。 其实这做的不太厚道,有种先斩后奏之感,不过官家是天子,那说的话就是圣旨,就算信德王最后知道,也只能听命行事。 这日上朝的时候,官家就此事询问众大臣的意见,到底派谁去,更稳妥些。 这个人选不是谁都可以,毕竟信德王那个人桀骜不驯,是先皇最爱的小儿子,也是当今天子的弟弟,这个人说话必须要有分量,否则若是不能婉转的转述圣上的旨意,让兄弟二人产生隔阂,那对西北可不是件好事。 若是在以前,兰一臣还在的话,圣上定然毫不犹豫的选择他去,然而此时兰一臣却被他调到外地做官,他身边没有了可信任之人,一时之间想不到更好的人选。 就在圣上为此事发愁时,太子朝礼部尚书瞟了一眼,礼部尚书白大人立即会意,出列奏道:“陛下,臣举荐一人,乃是文华殿大学士何衍,此人饱读诗书,能言善辩,且为人沉稳,若派他前往西北传旨,定能妥善处理此事。” 圣上听后,略作思索,问道:“朕怎从未听闻过此人?” 张大人回道:“何衍目前只是个小小的翰林编修,但其才华出众,只因不善钻营,故而一直未得重用。” 圣上点了点头,道:“既如此,便宣他进宫,让朕亲自考察一番。” 不多时,何衍便被带到了朝堂之上。他身着素色长袍,面容清瘦,眼神中却透着一股睿智与沉稳。 圣上问了他一些关于传旨之事的看法,何衍对答如流,且言辞恳切,提出的建议也十分周全。 圣上龙颜大悦,当下便决定派何衍前往西北传旨。 苏明远领命后,不敢有丝毫懈怠,还向圣上举荐了一人,与他一同协理此事。 “此人如今在进奏院,是曾经的叙州知府温岭,他与信德王曾是旧友,想必更好说上话些。” 圣上赞同的点了点头,让温岭随他一起前去。 而此时西北灵州,关外的太阳像是被烧红的铁盾,悬挂在头顶,守城的士兵一动不动,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从脸颊滑落。 连地上的沙砾都被烤得发白,踏上去“嗤啦”作响,仿佛踩在揭了皮的烙铁上。 一阵风吹来,不是凉爽的,而是裹挟着焦土与烟尘的苦味,刮的人嗓子直冒青烟。 何衍他们的队伍来到边关的时候,鬓发早已被汗紧紧地粘在颈侧,青色衣服褪了色,湿的能拧出水来。 来到城楼下,他们一队人下了马,何衍挺直脊背,双手高捧紫金鱼袋,一步步走过去,虽然仪态不落下风,但心里早已暗骂这地方的鬼天气。 城头上的军旗被太阳烤得发红,信德王赤甲未披,只穿了一件玄色薄罗直裾,襟口大敞着,锁骨处凝着晶亮的汗水。 他左手提着一把鎏金斩马刀,刀背贴臂,刃口反射的日光像一道闪电,刺得城下的人睁不开眼。 他的右手却攥着冰镇的葡萄,葡萄被水洗的晶莹发亮,咬一口在嘴里,汁液顺着嘴角的缝隙淌下,让饥渴的人看的垂涎欲滴。 他早已看到有一队有前来,不过人数不多,细细打量,却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并不是为首的那人,而是他身侧的那一位,温岭的嘴唇因干渴裂出细小的血口,却仍然紧紧抿着,固执的和他这个人一样。 没想到他会亲自前来,信德王挑了挑眉峰,右手抬起,吩咐守城的人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看他们前来有何目的。 城门打开,何衍等人踏入城中。 信德王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朝着城下走来。他步伐慵懒,却带着不容小觑的气势。 “在下何衍,是此次的钦差大臣,特地宣传圣上的旨意。”紫星鱼带的流苏被汗水浸透,他的声音被烈日烤的沙哑,像钝刀割过粗粝的沙。 “何大人,温岭,大老远来我这西北苦寒之地,所为何事啊?”信德王漫不经心地问道,目光在温岭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何衍深吸一口气,双手捧着圣旨,朗声道:“王爷,圣上有旨,将镇抚司划予太子殿下。” 信德王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哦?这旨意下得倒是突然。”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温岭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岭,你说说,圣上这是何意?” 温岭涨红了脸,刚要开口,何衍抢先道:“王爷,圣上此举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信德王冷笑一声,“大局?我倒要好好想想这‘大局’究竟是什么。” 斩马刀的刀柄被太阳烤得滚烫,汗水顺着他的眉骨滚进眼角,辣的生疼,他却连脸皮眨都不眨。 接着,他抬起手,用刀尖挑起诏书一角,黄绫被烈日蒸的发脆,“啪”的一声裂开了一道焦口。 君昭的声音混着热浪,低沉而沙哑,像远处滚动的闷雷,“何大人应该也清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温岭抬眼,汗水顺着他的睫毛滴进眼眶,模糊一片,他微微眨了眨眼,却看清楚君昭的每一个细节——晒裂的唇角,紧绷的下颌,颈侧的青筋暴起如蚯蚓,锁骨处的汗水凝成细小的颗粒。 他和长安城中那副养尊处优的懒散样子有些不同了,此时倒真有点像将军的样子了。 信德王忽然一甩袖子,青氅衣因动作过猛而撕裂,裂帛声短促,像一声闷哼。君昭的斩马刀缓缓下移,刀尖指向何衍的眉心,刀光与日光交织,刺得温岭眯起了眼。 “你可知道撤了我的势力意味着什么?西北面临守不住的风险,你担得起国破山亡的风险吗?”君昭的声音猛而烈,何衍像是感觉喝了烈酒一般灼热,烧的胃疼。 “信德王,闲王的事情想必你已知晓,他什么下场你也明白,圣上有疑心,这在所难免,你若想让他放心,免得将来功高震主,舍了一点兵力,也是以退为进。”何衍好心劝说,接着道,“这事也不急。本官还没有来过西北,正好欣赏一下这边的风景,就先在驿站住下了。” 何衍一行人离开时,温岭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那儿的孤狼。 日头西斜,热浪渐退。 君昭的背影被拉得很长,像一道孤独的刀痕,他手中的斩马刀“当啷”一声归鞘,却不见有任何一丝退缩。 温岭回到驿站后,心中满是对信德王的担忧。此次出行他是万万没有料到的,至于为什么会选出他来,他也有所猜测,想必圣上以为,信德王还会念着他们之前的旧日情意。 他趁着夜色,避开众人,偷偷来到信德王的营帐。 营帐中,信德王正对着地图沉思,听到动静,抬头看到是温岭,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与意料之中。 “你不该来的。”信德王轻声说道。 “我放心不下,”温岭走上前,“何大人说的也有道理,你不妨先应下,再从长计议。” 信德王冷笑,“我岂会不知圣上的疑心,但这西北是我拼死守护之地,我怎能轻易放弃镇抚司。若是我一再退让,等到我军权旁落之时,便是狡兔死,走狗烹。” 温岭握住他的袖子,“我知道你的抱负,可如今形势所迫,先稳住圣上,再寻机会。” 信德王扯开袖子,道,“你不该来这儿的,再扯进这些政治斗争里,我也保不住你!” 第31章 西北烽火(1) “报,何钦差来访,”一个小兵在帐外大声禀报。 此时子时三声的梆子响起,月亮也像一枚被炉火烤红的铜钱,悬挂在漆黑的天幕上,它的边缘渗透出幽暗的铜绿色。 信德王凤眼一挑,这大晚上的可真是热闹,他喊了一声让他进来,便坐在了主座之上。 “你需要避一避吗?还是坐下来一起听?”这戏谑的声音让温岭无奈的叹口气,到屏风后暂避。 何衍脱去了白日那湿透的绯罗,换上一身玄色的细葛直裾。衣料轻薄,却因为一路走来,汗湿紧贴脊背,勾勒出嶙峋的肩胛骨。 掀起帘子的那一刹那,微风掠过,带着白日残存的焦热,卷起他鬓边一缕碎发,发梢扫过耳廓,他也没有在意,闲庭信步的走进来。 此时月光像被拉长的银丝,顺着缝隙滑进来,印进屋内微微发亮。 桌案上一盏青釉灯发出明黄的光亮,灯芯只余豆大,被风吹的压平,一刹间,屋内由亮变暗,等到帘子落下时,又慢慢的转为明亮。 君昭右手捏着一只鎏金小酒壶,壶身雕着缠枝石榴,轻轻一摇,酒水声晃荡。 听见脚步声,他微微侧首,月光斜照,将他半边脸镀成冷色,另一半隐藏在黑暗之中,余一点眸光,幽亮的很。 他声音低哑,带着夜色与酒气交杂的潮热,“使者深夜前来,所谓何事?” 何衍倾身拱手,道,“王爷明察,我深夜前来,自是要说些与白日不同的事情。” 君昭“哦”了一声,却似乎并不怎么在意,他举起酒壶,微微启唇,酒液顺着壶嘴倾泻而下,酒香浓烈,带着沙枣与薄荷的辛辣,冲着喉鼻,眼泪险些被逼出来。 他喉结滚动,酒液顺着食道一路烧下去,像一条火线,在胃里炸开。 “白日里我带来的是圣上的口谕和圣旨,晚上,微臣想要跟王爷说的却与之不同。王爷的顾虑微臣都明白,为了打消您的顾虑,太子殿下托我给您送一样东西,”何衍从袖中取出小小的锦匣,匣面用暗红丝线绣着螭首,螭目以两点黑曜石嵌入,在灯火下幽幽生光。 提及太子,信德王眼睛眯起来,头一次正式打量这位何钦差,看来在这朝堂之中,以太子殿下为首的人才是越来越多了。 “这里面是什么?”信德王也好奇起来,身子也坐直了。 他也不欲盖弥彰,解了锁扣打开,是一枚乌金兵符,半爿虎形,缺齿处,锋利如新磨。 这兵符是效忠太子殿下的私兵,信德王没有想到太子竟然这么舍得下血本,为了从他手中拿下镇抚司,以此来作为交换。 “我这侄子是什么意思?闲王被他用一箭射死了,难道又想出什么新招来对付我这个唯一的王叔了?”信德王笑声讽刺,不留情面的当众戳破。 何衍将盒子盖上,微笑道,“王爷说的是哪里话?闲王之所以被处死,是因为他起兵造反,谋反在先,太子殿下相信信德王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愿意拿此作为交换,取得您的信任。太子殿下说了,等到他日登基,他愿意把这另一半权利双手奉还,并且还允诺,让您做大安王朝最尊贵的摄政王。” 信德王冷笑一声,“好一个太子殿下,倒是会做买卖。这镇抚司可是我手中的一把利刃,他想拿这半爿兵符就换走,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何衍依旧面带微笑,不慌不忙道:“王爷,太子殿下此举也是为了朝廷的稳定。镇抚司权力过大,若能一分为二,相互制衡,于朝廷、于王爷您都是好事。而且,摄政王的尊位,多少人梦寐以求,王爷您难道就不动心?” 更鼓四响,远处传来巡逻士兵的铁甲碰撞之声。 信德王靠在椅背上,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目光落在那锦匣上。 这时,屏风后的温岭轻轻咳嗽了一声。 帐中本就过于安静,这一声,便显得有些突兀了,何衍眸光微动,余光瞥见屏风之后似有人影,心思百转之间,他不动声色的垂手而立。 信德王心中一动,道:“此事关系重大,我需考虑考虑。你且回去,待我想好了,自会给太子殿下答复。” 何衍拱手道:“那便静候王爷佳音。” 说罢,他便告辞离去。 信德王看着何衍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转头看向屏风,低声道:“出来吧!” 屏风之后,温岭缓步而出。 君昭没有看他,只是继续喝着烈酒,温岭停在灯台旁,取出火石,轻轻一擦——“嗒”的脆响,火星四溅,灯芯重新复燃,火舌如一条纤细的红绸,猛地蹿得老高。 “你刚才也听见了,不如说说你的看法?”君昭开口,声音低哑,似是酒辣了舌头有些含混。 温岭抬眼,火光映入他眼底,像一时被搅动的暗水,“如今奴婢只是进奏院的一个小官,实在不敢对此事有所议论。” 君昭放下酒壶,挑眉看向他,“在我面前,你不必如此拘谨。” 温岭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王爷,太子此举看似让利,实则是在削弱您的势力。镇抚司是您的根基,若交出去一半,日后恐处处受限。那半爿兵符虽有诱惑,但太子的承诺未必能作数。” 君昭摩挲着酒壶,陷入沉思。他的一半侧脸沉在阴影之中。 过了一会儿,他轻笑一声,“你倒是看得透彻。只是太子和圣上步步紧逼,我若不应,恐怕会落得闲王一样的下场。” 温岭思索片刻,道:“王爷可先应下,稳住太子。同时暗中发展自己的其他势力,待时机成熟,再夺回镇抚司的全部权力。” 君昭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你的主意倒是不错。只是这其中的分寸,需好好把握。”说罢,他又端起酒壶,仰头灌下一口,然后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觉得刚才何衍的话有几分可信?” 温岭想了想,他俯身,用铜签拨了拨灯芯,火苗“噼啪”爆出一粒蓝星。 “可信七分。” “哦,那剩下的三分呢?” “剩下三分,不在他,而在东宫!” 温岭抬眼,目光穿过火光,直直望进君昭眼底。 君昭沉默,良久,他低叫一声,笑声短促,却带着灼热的酒气。 “子野,你好像变了,以前你是多执拗的一个人呢,如今也懂得这些弯弯绕绕的算计了!”君昭这样说着,却也明白,入了官场之后,他一定是吃尽了许多苦头,才变得越来越圆滑。 “奴婢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若是再不懂得变通,就是愚蠢了,”温岭轻笑,笑容中却带着丝丝苦涩。 君昭的声音在帐中响起,带着疲惫,却带着一丝久违的轻松,“温岭。” “嗯?” “十年前,你说过要与我共赴山河,还记得吗?” 温岭没有回答,却微微颔首。 “如今你可还愿意?”君昭缓缓起身,走到温岭面前,抬手轻轻搭在他肩上,目光真诚而炽热,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温岭望着君昭,心中五味杂陈。十年前的承诺,那时年少轻狂,以为能仗剑天涯。可如今历经世事,深知这朝堂的复杂与残酷。 但君昭眼中的真诚,让他无法拒绝。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王爷,我从来没有变过。” 君昭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笑意,“有你相伴,我便无惧。” 他们四目相对,好像曾经的长安双绝又回来了,只是一个眼中饱经风霜,成为了被诬陷,经历过痛苦绝望的宦官,而另外一个眼中疲态尽显,在汲汲营营中隐藏锋芒,在世人眼中做尽坏事的王爷。 月色被乌云吞没,一个按肩,一个覆手,却在此刻无声的握紧了。 第32章 西北烽火(2) 为了欢迎长安来的贵客,信德王特意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 风寒竹也到场了,经历西北岁月的摧残,原本白净的脸庞也变得黝黑起来,不过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拘小节,何衍和温岭也不是陌生人,他和他们打招呼的时候直呼名字,他们也没有怪罪。 信德王坐在主位上,身旁坐着绿绮姑娘, 何衍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绿绮,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 信德王注意到风寒竹的目光,笑着介绍道:“这是绿绮姑娘,琴艺高超,舞姿超绝,本王的爱妾。” 何衍拱手道:“久仰姑娘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绿绮盈盈起身,福了一福:“何大人过奖了。” 此时,舞姬们开始翩翩起舞,乐声悠扬。 何衍端起酒杯,对风寒竹说道:“风兄,此次归来,定要好好聚聚。” 风寒竹豪爽地大笑:“那是自然!” 就在众人谈笑正欢时,突然有一名舞姬脚下一个踉跄,朝着信德王扑了过去。 信德王下意识地躲闪,那舞姬便直直地摔倒在地。 众人皆惊,绿绮眼疾手快,迅速起身,扶住了差点被撞到的信德王。 信德王拍了拍绿绮的手,柔声道:“无事。” 而那摔倒的舞姬则惊恐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信德王转向她的时候,笑容中就带了一丝森然,吩咐道,“既然不会跳舞,那这双腿也别要了,来人,把她拖下去。” 那舞姬听闻,吓得大哭起来,连连磕头:“王爷饶命,我不是故意的!” 信德王却不为所动,绿绮拉了拉他的衣袖,娇声道,“王爷,这舞姬胆子小,想来也是无心之失,不如就饶过她这一次吧!” 信德王看了看绿绮,沉吟片刻道:“既然你为你求情,本王便饶你这一回。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双腿你虽能留着,以后就不能再跳舞了!” 舞姬如获大赦,忙不迭地磕头谢恩:“多谢王爷,多谢姑娘!”宴会继续进行,只是气氛稍显紧张。 这时,何衍起身举杯,笑道:“今日能与诸位相聚,实乃幸事,来,大家共饮此杯!” 众人纷纷响应,气氛又逐渐热闹起来。 宴会中途,绿绮出去了一趟,信德王也没有在意,他也喝的微醺,只是风寒竹却注意到,在绿绮出去不久,何衍也离开了宴席。 风寒竹心中起了疑惑,他悄悄跟了上去。只见何衍和绿绮在花园的亭子中交谈,神情严肃。 “这是主子让我交给你的这个月的解药,看刚才宴会上信德王对你的维护和偏袒,想来你已经取得他的信任了。”何衍的声音不大,风寒烛没有听清。 绿绮接过了解药之后立刻服下,也没有了刚才宴会上的笑容,她冷漠的问道,“主子还有其他的要求吗?” “他说了,女子最容易动情,让你不要陷太深,毕竟以后信德王也是要娶妻的,而你绝对不可能成为他的妻子,也别忘了你到底是谁的人。” 绿绮脸上露出一丝假笑,“我与王爷不过是虚情假意,就让主子放心好了。” 风寒竹躲在假山后,只把她这句话听个清楚,心中震惊不已。原来绿绮竟是他人安插在信德王身边的棋子。他刚想凑近些,不小心踢到了一块石头,发出声响。 “谁?”何衍警惕地大喝一声,然后朝着这个方向走过来。 风寒竹知道自己躲避不过,从假山后走了出来。 “风兄,你都听到什么了?”何衍面色一变。 风寒竹沉声道:“我倒是不知道,你们俩竟然认识,就不怕我告诉信德王吗?” 绿绮冷笑一声:“我也很好奇,如果我对信德王说你非礼我,他会相信你的话,还是我的话呢?” 何衍摆了摆手,对风寒竹道:“风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好。” 风寒竹目光一凛,“你的意思是让我当一个睁眼瞎,让信德王身边出现不稳定的危险因素,你觉得可能吗?” “所以你是什么意思?”何衍不愧是执棋之人,语气依旧非常冷静。 “绿绮姑娘,你还是自行离开信德王身边吧,不要让他发觉你只是别人的一颗棋子,保留你的一分脸面和信德王对你的一丝情分。” 绿绮刚要说什么,何衍一把拉住她的衣袖,道,“既然这是风兄所要求的,那么就如你所愿。” 风寒竹目光狐疑,有些不信,道,“那么在何大人离开之前,希望这件事能顺利解决。” 何衍拱手道:“风兄放心,我定会处理妥当。” 风寒竹冷哼一声,转身回了宴会厅。 何衍看着风寒竹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晦暗之色,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出任何意外,即使他是王瑞瑛的表哥,也只能狠下心来对他动手了。 绿绮着急道:“何大人,真要让我离开信德王?” 何衍冷笑:“当然不会,这风寒竹坏我好事,不能留他。” 他凑近绿绮耳边低语几句,绿绮了然,点头称是。 回到宴会厅,绿绮装作伤心欲绝的样子,眼泪似掉非掉的,哭诉风寒竹在花园欲对她不轨。 信德王酒醉之后,怒火中烧,立刻命人将风寒竹拿下。 风寒竹就知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正想反驳,却已经被堵了嘴。 何衍在一旁假惺惺地劝道:“王爷,风兄或许是酒后失德,还望王爷网开一面。” 信德王余怒未消:“看在何大人面子上,本王暂且饶他一命,不过定要重重惩戒!” 风寒竹面如死灰,任由那两名如狼似虎的侍卫将他拖出了大殿。他的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懊悔,早知道他就先发制人,也不会被那两个人诬陷了。 那二十个大板子如雨点般落在他的身上,每一下都让他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汗水和泪水交织在一起,顺着脸颊滑落。然而,他咬紧牙关,强忍着剧痛,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打完板子后,寒竹已经是奄奄一息。侍卫们毫不留情地将他扔进了阴暗潮湿的柴房里,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仿佛将他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 夜晚降临,窗外的蝉鸣啁啾,就在万籁俱寂的时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风寒竹本就没有睡着,听到有动静,立马警觉的睁开眸子,竟然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你果然不是什么好人,幸好瑞瑛还没有嫁给你,我一定会写信,让她和你断绝关系的。”风寒竹忿忿的说着。 何衍叹了口气,蹲下身子,视线与他齐平,“你怎么这么天真呢?我是为太子殿下效命,他是未来的储君,他在信德王身边安插眼线,也只是防止他功高震主,存有异心而已,你如果不懂朝局,那就不要乱说话,否则你死的只会更快。” 风寒竹冷笑一声,嘲笑道,“信德王如果想要那个皇位,也就没有现在圣上什么事儿了,太子这么做,只不过是害怕他比自己厉害,自己的私心还说的那么冠冕堂皇,真是可笑至极!” “看来我跟你是说不通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如今你是阶下囚,就别怪我心狠了!”何衍抬手,身后来了两个手下,把他装进麻袋里。 何衍带着手下将装着风寒竹的麻袋抬到了湖边。 “把他扔下去。”何衍冷冷下令。 他特意检查过了,那个绳索系得非常紧,他是绝对挣脱不开的,本来可以置身事外的,却偏偏要搅和进来,何衍背过身,负手而立。 第33章 西北烽火(3) 何衍立在原地,看着那团黑影慢慢沉入水中,只剩一点模糊的轮廓。 叶枫终于来了,他抬手抹了把脸,掌心都是汗,吹得他衣摆贴在腿上,一片冰凉。 他转身,背影很快被夜色吞没,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翌日一早,信德王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 他用凉帕子敷了脸,清爽了许多,才问侍女,“昨晚上喝的有些迷糊,好像惩罚了什么人,那人如何了?” 侍女不敢隐瞒,恭敬道,“昨晚上您因为风侍卫喝多了轻薄了绿绮娘娘,把他打了二十大板,还关进了柴房,现下应该还在里面。” 信德王皱了皱眉,他印象中风寒竹一直是一个不近女色之人,怎么可能会对他的女人不敬呢? 但事已至此,他摆了摆手,“那就让人把他放出来吧!” 放在以前,动了他东西的人可没有任何好下场,只是风寒竹跟他上过战场,算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而且也是因为醉酒之过,情有可原,这次就算了。 然而,还未等侍卫去柴房放人,就有小厮匆忙来报:“王爷,风侍卫他……他在柴房没了气息。” 信德王猛地站起身,眼中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怎么会如此?” 他快步赶到柴房,只见一个人面色苍白地躺在地上,脸上的面容模糊不清,身上的鞭伤血迹斑斑。 信德王心中一阵懊悔,他本以为二十大板不至于要了风寒竹的命。 此时,绿绮娘娘也闻讯赶来,她哭哭啼啼地扑到信德王怀里,“王爷,都怪妾身,若不是妾身,风侍卫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信德王安慰着她,他站在日头底下,玄色直裾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背上,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 他的眼神越来越暗,像两口深井,映不出一丝光来。 在昨晚宴会那模糊的记忆中,他好像看到了风寒竹那双眼睛——倔强、愤怒,还有一丝备受委屈的悲凉。 鞭子抽在背上的声音,混着少年压抑的闷哼,像钝刀割着他的神经。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女子,认真的问道,“绿绮,昨晚他真的失礼,冒犯了你吗?” 绿绮娘娘正假装拭着泪,闻言垂着的眼眸忽的一闪,随即恢复正常,“这种关乎女儿的清白名誉的事,妾怎么会胡说呢?” 信德王心中疑虑更甚,却也没有再追问。他命人将风寒竹的尸体妥善安置,打算厚葬。 风寒竹有意识的时候,天已微明。 何衍失策就在于不了解他,他在现代可是水下好手,能闭气很长时间,只是背上的鞭伤还在隐隐作痛,这属实不好过。 他躺在一张破旧的竹筏上,浑身湿透,麻袋早被水流撕开,只剩几缕粗绳缠在腕间。 他的脸被水泡的发白,唇上裂了一道细小的口子,渗出了血丝。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沙子,每一次呼吸都火辣辣的疼。 竹筏靠岸,搁浅在一片芦苇荡里。 苇叶被太阳晒的卷曲,边缘焦黄,像一柄柄小剑。 风寒竹试图起身,却只觉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他干呕几声,吐出来的全是河水,带着股泥沙和腥气。 “……” 良久,一只粗糙的小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他费力的睁开半只眼,看到一张小小的,晒得通红的脸蛋。 那是一个女孩,约莫十四五岁,头发枯槁,乱蓬蓬的堆在肩头,像一团被风吹散的枯草。 但是她的眼睛却特别亮,黑白分明,带着怯生生的关切。 见他醒了,女孩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她双手比划着,双手合十贴在脸上,做了个“睡觉”的动作,然后指了指远处的茅屋。 原来是一位哑女。 风寒竹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嘶哑的“啊”声。 哑女费了千辛万苦,把他拖了回来。 茅屋低矮,屋顶铺着干枯的芦苇,阳光从缝隙漏进来,像一把把金色的针。 屋内简单又粗陋,只有一张土炕,一口铁锅,墙角堆着几只裂了口的陶罐。 哑女把风寒竹扶上屋里唯一的炕,动作笨拙且轻柔。 她转身去灶膛前生火,干燥的芦苇杆被点燃,噼啪作响,冒出一股呛人的青烟。 风寒竹有了些力气,躺在炕上,透过窗棂的破洞,看着哑女蹲在河边洗衣。 她瘦小的身影被阳光拉得很长,像一株被风吹弯的芦苇,稍不注意都可能坠入水中。 她似乎有些担心他,时不时的回头望一眼茅屋。 风寒竹似乎感到了安全,慢慢的睡着了。 哑女不会说话,却有一双极灵巧的手,她采来晒干的骆驼刺,捣成浆汁,敷在风寒竹被绳子勒出的淤青上。 汁液冰凉,却带着微微的刺痛,却让他混沌的脑子渐渐清明。 等风寒竹再次醒来,天色已暗。哑女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野菜粥进来,见他醒了,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她坐到炕边,用小勺舀起粥,轻轻吹了吹,递到风寒竹嘴边。风寒竹心中一暖,张嘴接住。 风寒竹看着她,突然想起腰里还藏着半块碎银,他摸索着掏出来,哑女却连连摆手,把碎银推回他的掌心。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他,做了个“家”的手势。 风寒竹怔住,胸口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酸酸的,闷闷的,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 风寒竹就在这茅屋里养伤,哑女悉心照料着他,两人虽无法言语交流,却也有了一种别样的默契。 风寒竹身上的伤好了一半,哑女带着他去河边放灯。 这里人迹罕至,少有人的踪影,她用芦苇编成小船,船头插着根小小的蜡烛,蜡烛的火苗在风里摇摆,却始终不灭。 风寒竹蹲在河边,看着小船载着微弱的火光,慢慢飘远…… 夜深,暑风稍歇,芦苇荡里浮起一点点萤火。 哑女轻轻牵着风寒竹的袖子,蹑手蹑脚的双手一合,捕捉住一只萤火虫,拢在掌心,露出一隙柔绿。 然后,她拉过风寒竹的手,把萤火放进他曲起的掌心,再轻轻合上。 亮芒从他的指缝里渗出,像捧出一颗小小的心脏,风寒竹抬起头,看着哑女对着他笑,牙齿细白,萤火映在她的瞳仁里亮的惊人。 风寒竹的心跳不可抑制的扑通扑通的跳起来,耳朵也烧了起来。 天亮时,空气里带着湿甜的土腥味儿,哑女蹲在灶前生火,芦苇沾了露珠,柴草湿润,浓烟滚滚,呛得她直掉眼泪。 风寒竹拄着一根芦苇杆挪到她的身后,用袖子给她扇烟。 扇着扇着,他低头在她发间闻了闻——柴草的苦,芦苇的湿,还有她自身的甜味儿,混合成为一股令人安心的味道。 哑女回头,泪痕未干,却笑得眉眼弯弯。 她舀了一碗昨夜剩下的粥,她把碗贴在胸口,捂了片刻再递给他。 风寒竹伸手,帮她把一缕被汗水粘在颈侧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轻触到她的耳垂,软软的,她像被火星溅到似的缩了缩,却没有躲开,只是把头埋的更低了。 风寒竹捧着碗,热气扑面,他吹了吹,小声说,“等我伤好了,带你一起离开,我会让你看长安最美的花灯,比昨晚上的萤火还美。” 哑女懵懂的点了点头,发梢上的水珠甩在他的手背,凉凉的,像偷偷落下的吻。 她跪坐在旁,两手托腮,看他一口一口的喝,仿佛那碗粥是她亲手酿出的月光。 风寒竹也在看她,她的眼角弯出小小的月牙,天真烂漫,不谙世事,让人极有保护欲,她额上的汗珠被阳光照得晶莹,顺着鼻梁滑到鼻尖,颤了颤,在要滴落的时候,风寒竹伸出手,滴在了他的手背上,啪嗒一声,烫得他一颤。 第34章 西北烽火(4) 七月廿九,日头毒辣。 信德王把镇抚军中的兵符交给了何衍,听从温岭的意见,与何衍背后之人达成了交易。 何衍带领队伍要回去了,他翻身上马,再一次回望—— 君昭立于城楼之上,像一柄折不断的钢枪,百折不摧,守护着大安王朝的一方国土,和曾经的闲王一样,守护河山,收复失地,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 何衍扬鞭,马鞭在空中炸出一声脆响,黄沙腾起丈高,都是尘土,骏马一路疾奔,很快离开了灵州。 八月初六,长安夜凉。 相比于西北的风沙,长安真的是好太多了,何衍竟然感觉也没那么热了。 他一路风尘仆仆,紫金鱼袋在腰间晃荡,此时东宫灯火未歇,太子一袭月白中衣,袖口银线绣着半截睚眦。 何言单膝跪地,道,“幸不辱命。” 太子声音低沉,“真不愧是下棋高手,如此深谙人心,这一趟你辛苦了!” 他抬手,亲自扶起何衍,掌心微凉,带着夜露。 何衍起身,微笑道:“太子殿下过奖,这都是为太子效力,谈不上辛苦。” 太子眼神深邃,看向窗外,“灵州如今局势如何,君昭那家伙可不好对付。” 何衍拱手道:“君昭的确英勇,但他身边有安插我们的人,信德王已与我们达成交易,镇抚军兵符在手,灵州局势已在掌控之中。” 太子满意地点点头,“如此甚好,君昭此人始终是个隐患。绿绮这一步棋,也不知道走的对不对。” 这时,一名侍从匆匆进来,在太子耳边低语几句。 太子脸色微变,随即恢复平静,对何衍道:“宫中突发要事,我需前去处理,你先下去歇息,有后续安排我再召你。” 何衍行礼告退。 此时,太子君凌入了皇宫,刚才他听到宫中暗线来报,说皇上身体有恙,似乎气数将尽。 他匆匆赶到皇上寝宫,只见皇上面色苍白,气息微弱。 太医们在一旁束手无策。 君凌跪在榻前,眼中满是忧色,轻声道:“父皇,您定能吉人自有天相。” 圣上微微睁开眼,看着君凌道:“太子,朕的时日不多了,这江山社稷要靠你了。” 君凌忙道:“儿臣定当竭尽全力,守护好这大安王朝。” 殊不知这些时日,圣上迷上了丹药,或许是因为年纪已大,内心也渴求长命百岁,故而对于钦天监的那些术士深信不疑,开始尝起了所谓的神丹。 君凌表面上悲痛欲绝,可谁也不知道,是他找来的那些术士,让他在圣上耳边游说,就像江湖上那些组织,让你深信不疑,相信他们的说法,却不知,这却变成了所谓的催命符。 翌日清晨,何衍换上绯罗朝服,佩玉鸣环,抬着聘礼,来到了王家门前。 府门石狮张目,门房听有客来访,还如此大的阵仗,忙进了内门告于管家,管家又去了后院,说与老夫人。 老妇人身着绛紫团鹤褙子,听管家说完后便知是上门来提亲的,而家中已经及笄还未许人的便只剩下王瑞瑛了,她让管家换人进来,自己被人搀扶着去了会客厅。 花厅之中,老夫人高堂静坐。 她的目光掠过何衍腰间的金鱼带,微微颔首,上一次上门提亲的时候,她并不答应,这一次确实可以考虑。 隔着鲛绡屏风,王瑞瑛脸颊泛红,她听说了他最近时日的努力,她知道何衍一向淡泊名利,从来没有过做官的想法,如今为了娶她,却愿意跻身官场,在官场的沉浮中打斗,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见到他了。 何衍躬身长揖,声音清朗,“晚辈何衍,蒙太子青眼,今以三书六礼,正式登门求娶王家小姐瑞瑛。” 老夫人微微抬手,掌心一方羊脂玉佩落于案上,玉色温润,雕并蒂莲,正是双方定亲的信物。 “郎君为求娶阿瑛,既负官身,又得太子做保,老身岂有不允之理?” 这便算是答应下来,王瑞瑛紧攥的绣帕悄悄松开,心慢慢放松下来。 “晚辈可以见一见小姐吗?”何衍心有思念,确实好久没见她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下来,她不掺和年轻人的事,被嬷嬷搀着回后院去了。 回廊九曲,桃粉色的花瓣被热风卷起,王瑞瑛立于廊尽头的海堂门下。 她只穿着家常的藕荷色对襟纱衫,裙服用软烟罗裁成,风一过,贴于小腿上,投出薄薄的膝影。 她的鬓角处别着一朵重瓣粉海棠,她手里攥着一封素帕,帕角贴着合欢小叶,指尖因紧张而透着嫩粉。 “阿衍,我怎么感觉好像做梦似的,有种不真实感,我们真的定亲了吗?”王瑞瑛的声音轻得像猫一样。 何衍拂去她肩头落花,温声答道,“是真的,我还亲自写了婚书。” 他从袖中取出一轴小小卷册,象牙白罗纹笺,寸许厚,以红线轻缠,把东西往前递了递。 王瑞瑛伸手接过,轻轻展开,一行行楷书端正有力: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花晨月夕,两心同悦。 风雨晦冥,各守一灯。 若有为负,天日照之。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 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末尾盖了官印,还有属于他的小小私章——“衍”字篆成并蒂莲形,朱文,印泥是新调的朱砂,还有隐隐的甜香。 她轻声念着,眼中满是幸福。“阿衍,这婚书写得真好。”她抬头,眉眼弯弯,笑容灿烂。 何衍看着她,温柔地说:“我害怕写的太俗,你会嘲笑我。以后,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王瑞瑛脸颊绯红,羞涩地低下头,不过唇角微微弯起,“我还怕你写的太好,叫旁人看了去,让人知道了你的好和我争你。” 她俯身细看,鬓边海棠瓣轻点纸面,留下一点淡粉水印。她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了一枚寸许的小玉章,雕了一弯新月。 “既如此,我也留个印吧!”她轻按玉章于“两心相悦”之侧,月白冻玉衬着朱印,像雪里一点梅。 何衍将婚书重新卷起,道,“此卷先由你保管,待洞房合卺之时,与我二人的结发再一并封存。” “好!”王瑞英伸手接过,指尖轻颤,纸卷贴在胸口,能听见自己心跳擂鼓。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腰间取下来另一个素色香囊,道,“这些日子蚊虫多,这里有晒干的合欢花与金丝小枣,可以防蚊虫的,阿衍带在身上。” “好!”何衍答应着,佩戴在了腰侧,垂下的流苏刚好掩盖住金鱼袋的穗子。 尽管依依不舍,可他们尚未成婚,还是不能住一起,王瑞瑛送他到廊下,何衍抬头,指尖略过她鬓边海棠,将那朵将坠的花扶正,道,“你在家中安心待嫁,等我们成婚了,日日在一处。” 瑞瑛点头,目送他身影离去,也不知站了多久,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婚书卷轴,灯笼亮起来,烛火在风中摇曳。 然而,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几日后,宫中传来消息,圣上病情突然加重,太子君凌把控朝堂,替圣上打理政务。 何衍身为太子心腹,自是被委以重任,一时忙得不可开交,与王瑞瑛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 时间一时来到了九月初三,天还未亮,东市鼓楼的更鼓刚敲响第三次。 朱雀大街东西两坊早已净水泼街,黄沙铺地,街口竖起十二座彩楼,楼角悬着鎏金琉璃灯,只待晨曦一照,便泛出五彩晕光。 第35章 西北烽火(5) 何衍穿着大红织金蟒袍,腰束白玉玲珑带,胸前斜挂着一朵绸制的大红花,蕊里缀着拇指大的南珠。 他骑在一辆漆黑的骏马上,乌纱冠翅微微颤动,鞍具全用银叶包裹,铁蹄踏在青砖上,也和主人一样,昂起了头,威风凛凛。 黑马的身后有36台朱漆箱笼,一台四人,箱脚系着寸宽红绫,随风鼓荡,两旁的路人争相围观,都道是有人娶亲,阵仗着实大,也能从中捞到不少油水。 此时王宅的大门敞开着,门内铺设了一条五丈长的织锦地衣,上面绣满了合欢并蒂,踏上去软的如绸缎一般。 老夫人穿着酱紫色的蟒补服,脸上添了喜意,看着王瑞瑛向她磕头拜别。 王瑞瑛头戴凤冠,每走一步,珠串轻击下颌,汀然有声,腰间双碎玉环,一步一撞,清月如泉。她双手执一柄团扇,扇面是销金鸳鸯,扇骨贴着她的指尖,挡住了她美丽的容颜。 鼓乐齐鸣,何衍下马,于阶前长揖。 王瑞英被牵着出来,自棉毯徐步而下,也许是天气有些热,何衍竟然汗水浸背,直愣愣的看着眼前的新娘。 喜婆笑道,“别愣着呀,接新娘子上轿吧!” 府门外,八台鎏金绣凤大轿早已停稳,轿顶四角飞檐,各悬一盏琉璃灯,映着晨曦流光溢彩。 轿帘用大红软烟罗,内衬金线鲛绡,瑞瑛足踏金线绣履,履尖各缀一颗东珠,无一不精致。 全福夫人高声唱吉语,“新娘上轿,福寿双高!” 王瑞瑛低头,一手持团扇掩面,另一手由何衍扶着上了轿。 何衍指尖微凉,掌心有薄汗,原来也不是表面那样平静。 帘落,鼓乐大作,八名扛夫齐声吆喝,轿子离地—— “起——轿!” 轿夫声音洪亮,震得街边老槐簌簌落下一阵早桂。 迎亲队伍绕了长安城一圈,经朱雀大街,再转东市,何衍骑着黑色的骏马行在轿前,他不时回头,目光越过轿顶流苏,似乎能透过帘缝看见里头的人。 他每次回头,队伍中便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孩子们追着马前马后,拍手高唱:“新郎回头望,新娘笑断肠——” 轿内,王瑞瑛端坐着,团扇仍掩着面,扇骨贴着她滚烫的脸颊,她终于如愿以偿,嫁给自己的心上人了。 轿子有些颠簸,王瑞瑛悄悄掀开一角缝隙,外面人潮攒动,何衍的背影挺拔,红袍被风鼓起,她心头蓦地一热,指尖无意识摩挲腰间的玉佩,唇角微弯。 队伍最终到达了何府,这是太子亲赐的,何府里没有公婆,以后不用侍奉双亲,这对王瑞瑛来说是极好的,也意味着她是何衍唯一的亲人。 府门前,两尊石狮颈缠红绸,口衔绣球,大门洞开,门槛上铺着同样红色并蒂莲的棉毡。 轿夫齐喝,“落——轿!” 轿子落地的那一瞬间,何衍翻身下马,来到轿前。 何衍踢轿门,轻挑轿帘—— 王瑞瑛抬眸,珠帘后的剪水双瞳与何衍的双眸相触,一瞬光火。 喜娘们齐声唱吉语,洒谷豆,撒铜钱,孩童们蜂拥而上,笑声盖过鼓乐。 接下来有过火盆的的习俗,可何衍却让人把它撤了,对众人说,“以后我与瑞瑛便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什么可避讳的。” 瑞瑛入府时,鞭炮点燃,红纸屑如漫天落英,落在瑞瑛凤冠上,沾在何衍肩头。 两人并肩而行,红绸相牵,何衍先带着她去花厅稍作歇息,等黄昏的时候再一起拜堂。 花厅里,喜娘端来茶点,轻声退下。 何衍看着她,目光温柔,走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瑞瑛,今日得你为妻,是我何衍之幸。” 王瑞瑛微微低头,轻声道:“能嫁与你,我亦欢喜。” “你先吃点东西垫垫,不然得饿坏了,”何衍说完,亲自捧茶,盏是青花并蒂莲,茶是桂花蜜水。 瑞瑛也没有拒绝,以扇掩口,轻啜一口,甜香在舌尖绽开。 何衍先去前厅招待宾客,等到辰时正,他们在前厅拜堂。 赞礼官高唱,“一拜天地日月——” 二人扶手,红衣交叠,月光照在冠上,缠绵缱绻。 “二拜高堂椿萱——” 老夫人端坐高堂,因为何衍没有双亲,所以她作为德高望重的长辈是见证者,她眼眶微红,嘴角却上扬着,他们也算苦尽甘来了。 何衍再拜,瑞瑛随之俯身,鬓边步遥簌簌晃动,映得额间花钿愈发明艳。 “三拜夫妻同心——” 两人转身相对,何衍抬眸,恰撞进瑞瑛隔着扇子的双眸——乌亮,含情,喜悦。 一瞬间,何衍觉得耳边的鼓乐声离他远去,只剩自己的心跳,一声重过一重。 礼毕,喜娘再唱,“新人起——赴洞房——” 瑞英被人扶起,霞帔下摆重新铺陈,像一朵被风托起的红云。 何衍携着王瑞瑛的手,穿过回廊,朝着洞房走去。一路上,宾客们的祝福声不绝于耳。 到了洞房,何衍看着坐在床边的王瑞瑛,烛光摇曳,映得她的身影愈发柔美。 瑞瑛端坐榻沿,团扇掩面,扇沿上金线被烛光映的晃眼。 榻前悬一帘大红销金帐,帐顶攒着百颗桂圆,红枣,花生,寓意着早生贵子。 他缓缓走到她身边,轻轻坐下,作了好几首却扇诗,王瑞瑛手中的团扇才缓缓下落,露出一张芙蓉女儿面。 王瑞瑛微微抬头,目光与何衍交汇,脸上泛起一抹红晕。 何衍看着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瑞瑛,往后余生,我定护你周全。” 王瑞瑛眼中满是柔情,“嗯,我信你。” 随后侍婢捧上合卺酒,合卺是朱漆鸳鸯瓢,以五色丝绳相连,两人各执一瓢,交臂而饮。酒是御赐的西域葡萄酒,甘冽里带着微酸,像是一路风霜都酿进舌尖。 酒尽,侍婢退下,洞房内只剩烛影摇晃。 何衍剪下两人的一缕头发,瑞瑛心领神会,把匣子取了出来,里面放着他那日亲手写下的婚书卷轴,随着他们的结发一起封存。 窗外,月色被云纱遮了一半,只漏下淡淡银霜。 等做完这一切,何衍才起身去前院招待宾客,临走时让她再喝些粥,并吩咐侍婢好生照顾。 前院里,风幽篁作为娘家人,没有和那些官员坐在一起,他等来了何衍亲自敬酒。 风幽篁端起酒杯,目光却带着审视,“何衍,瑞瑛是我亲表妹,我看着她长大,我们一家对她都疼爱有加。今日她嫁与你,你若敢负她,我定不会饶你。” 何衍放下酒杯,郑重说道:“风兄放心,我既娶了瑞瑛,自会一生一世对她好,若有违背,天打雷劈。” 风幽篁见他态度诚恳,这才点了点头,“有你这话,我便放心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何衍继续去招呼其他宾客。 王瑞瑛在洞房内,听着外面传来的热闹声,心中满是甜蜜与期待。 过了许久,何衍终于回来了。 他带着些许酒意,脚步有些踉跄,但眼神却依旧明亮。 他走到王瑞瑛身边,坐下后握住她的手,像个孩子般的说道,“我故意装醉,他们这才饶过了我,你夫君我聪不聪明?” 王瑞瑛被他的模样逗笑,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呀,就会耍小聪明。” 何衍顺势将她揽入怀中,鼻尖轻嗅着她发间的香气,“瑞瑛,今日我成了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王瑞瑛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我也是。” 第36章 西北烽火(6) 帐内,罗衣轻解,珠钗斜坠。 瑞瑛的呼吸拂在何衍耳侧,温热里带着酒香。何衍伸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十指相扣。 掌心紧紧缠绕,呼吸渐渐粗重,蜡泪堆成小山,烛心渐渐结成并蒂花形。 东方既白,洞房窗棂透进第一缕晨曦,瑞瑛伏在何衍的臂弯,青丝铺了满枕,发梢缠着他的指尖。 瑞瑛悠悠转醒,睁眼便见何衍正凝视着自己,四目相对,她脸颊绯红,羞涩地将头埋进他怀里。 何衍轻笑,轻轻抚着她的背。 这时,外间传来丫鬟的声音:“夫人,该起身梳妆了,等下还要去给老夫人敬茶呢。” 瑞瑛这才想起今日还有这等重要之事,王老夫人留宿在客房,还没有回府,是要去拜见的,她忙要起身。 何衍却将她按回怀中,轻声道:“别急,再陪我一会儿。” 瑞瑛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却也依了他。 片刻后,何衍才松开她,帮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 瑞瑛起身,在丫鬟的伺候下梳妆打扮。铜镜中,她面色红润,眉眼含情,更添几分妩媚。 何衍站在一旁,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 他轻抬左手,指腹掠过她的眉尾,眉色淡而柔,像远山雨后未干的黛烟。 有成语叫举案齐眉,新妇第二日须得夫君亲手画眉,方能白头到老。这是个美好的寓意,他也想试试。 铜镜旁放着一只螺钿小盒,内盛新调的青黛,黛膏用初春荷叶露与昆仑螺黛末研合而成,色如鸦翅,带一点冷香。 何衍拈起一柄紫豪眉笔,笔管细若芦茎,笔锋软如雁绒。他蘸了极浅一笔,先在手背试色,颜色恰到好处,黛痕微青,恰似将生未生的柳叶。 他凑到旁边,半俯身,挽起袖子露出腕骨,紫豪贴近瑞瑛眉峰时,她睫毛轻轻一抖,扑簌簌的像展翅欲飞的蝴蝶。 何衍屏住呼吸,顺着她的眉骨,自眉尾向眉心微挑,动作轻熟而缓慢。 他看了一眼觉得不太满意,再次尝试,第一次太淡,像隔窗烟雨;第二次太浓,又似远山昼墨;第三次才觉得深浅恰好,如一对并肩的羽翅。 瑞瑛恰在此刻睁眼,她对上铜镜的妆容甚是满意,新眉与浅唇相映,像初绽的杏花带雨。 “夫君这双巧手,不仅会下棋,竟还学会了画眉。” “为夫还甚是手生,下次定一次完成。” 待瑞瑛梳妆完毕,两人携手出了房门。一路上,众人皆投来艳羡的目光。 到了老夫人房里,瑞瑛盈盈下拜,奉上茶盏,声音软糯:“儿媳给老夫人敬茶。” 老夫人满意地接过茶,赏了她一对龙凤玉镯,笑道:“好好好,以后你可要和衍儿好好过日子。” 瑞瑛羞涩点头,与何衍相视一笑,只觉这往后的日子,定是甜蜜又美满。 敬茶礼毕,老夫人慈爱道:“今日天气不错,你们小两口去花园逛逛吧。” 何衍与瑞瑛领命,手牵手漫步于花园之中。园中繁花似锦,蝶舞蜂飞,宛如仙境。 王瑞瑛被一朵娇艳的牡丹吸引,俯身轻嗅花香。 何衍看着她娇俏的模样,忍不住从背后环住她的腰,在她耳边低语:“你比这花还美。” 瑞瑛脸颊绯红,轻拍他的手:“就会哄我开心。” ———— 此时京畿南郊的官道上,梅氏族人被铁锁磨着踝骨,身上已经多了多道血痕,押解的骑尉手执着鞭子,每一遍下来,身上便血痕累累。 梅润笙走在最前面,褪下了那身官袍,身上灰色囚衣早被汗水与尘土糊成硬壳,脊背鞭伤未愈,让人看着触目惊心。 他们还不知道能不能走到宁古塔,只是想到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幼儿,他咬紧了牙关,一定要活着等孩子长大。 他的脚底生了水泡,脚后跟磨了一层厚厚的茧,可是却不能停下,否则下一秒鞭子就会落在身上。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一行人来到了座废弃的驿站。 驿站的墙壁已经残破不堪,其中一边的驿墙更是直接塌掉了一半,仿佛被时间和风雨侵蚀得摇摇欲坠。 站在这残垣断壁之间,梅润笙不禁感叹岁月的无情和世事的沧桑。 走进驿站,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窗户的玻璃早已破碎,风毫无阻碍地从窗口灌进来,发出呼呼的声响。 这风不仅带来了夜晚的凉意,还夹杂着甘草与马粪的酸腐味道,让人有些不适。 梅润笙把仅有的半块干饼掰成了三块,递给了母亲与两个妹妹。 梅夫人把饼推回他手里,“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不吃熬不下去的,娘还不饿,中午吃的有点多,晚上消消食。” 梅润笙摇头,知道母亲在说谎,她中午和他们吃的是一样的粗粮,怎么可能能吃饱,硬是把饼塞回了母亲的掌心。 星子稀疏,大家都已经睡着了,梅润笙翻来覆去的,铁链声“哗啦哗啦”的响。 他心事重重,又睁开了眼睛。 梅润笙望着那破败的屋顶,想起了曾经的繁华,心中满是苦涩。 突然,一阵细微的声响传来,像是有人在轻轻走动。 他警惕地坐起身,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一个黑影正朝着他们靠近。 梅润笙的心猛地一紧,难道是山贼? 他刚想叫醒其他人,那黑影却突然停住,压低声音道:“别出声,是我。” 梅润笙听出是自家的老管家,又惊又喜。老管家是梅府的家生子,勤勤恳恳了大半辈子,最后却被迫给了银子让他离开,没想到他竟然没有走。 老管家快步走到他身边,从怀里掏出几个馒头和一锭银子,“世子,这是我偷偷攒下的,您拿着,路上买点吃的。” 梅润笙眼眶泛红,“管家,你怎么来了?这太危险了。” 老管家叹了口气,“我放心不下你们,就跟来了。我能力有限,但能帮一点是一点,或许能让你们少受些苦。” 梅润笙紧紧握住老管家的手,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他紧紧抓住管家的手,泪光闪动,“谢谢!自古以来都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你快走吧,不要被官兵发现了,以后找个没有官府欺压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老管家最后朝他伏地叩首,郑重其事的拜别。 九月半,经过一处渡口,押解官雇了两艘船,官兵们自然是乘好的那艘,另一艘破木船,船板缝宽的能插进手指。 河水浑浊,飘着上游冲下的麦秸。 上船时,梅夫人一个踉跄,差点跌入水中,是梅润笙眼疾手快,拉住了她的手臂。 他看母亲吓得惊魂未定,把她护在中间,不让她靠近船沿。 五妹妹本来就咳嗽着,此时已经喘的像拉破风箱一样,她蜷缩在梅夫人的怀里,气若游丝,“娘……我想吃桂花糖……” 梅夫人急的直掉眼泪,可是却没法子,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地儿的,上哪给她买糖去?况且糖也很贵的,今时不同往日,不可能乱花钱的。 “等船靠了岸,给五妹妹买一些祛风散热的药吃,我手里还有些银子,”梅润笙小声的在梅夫人耳边说道,他有一些庆幸老管家送来的钱粮,暂时解决了眼下的燃眉之急。 梅夫人“嗯”了一声,把唯一的水壶对着她的口,小五渴的不行,咕嘟咕嘟的喝起来,喝完之后,咳疾也好多了,她虚弱的笑道,“这水里是加糖了吗?好甜啊!” 这时,船身突然剧烈摇晃起来,一个浪头打来,水溅上了船板。 众人惊慌失措,梅夫人抱紧了五妹妹。 梅润笙大喊:“都抓紧!别慌!”可船摇晃得越来越厉害,破船的缝隙不断涌进河水。 第37章 西北烽火(7) 然而梅家最小的弟弟却一个不慎跌入了水中。 梅润笙不管不顾,跳下了水去救人。 但是还没等他救到弟弟,那艘破败的船立刻被浪打翻了,船上的所有人都被卷入水中,无一幸免。 另一艘船是好的,那些狱卒看着眼神冷漠,有个狱卒良心过意不去,问道,“不如我们去救人吧,能救一个是一个。” “要去你就自己去,反正到时候还剩几个活人,还是要把他们带到宁古塔去的。” 言下之意就是不管了。 等梅润笙再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蹲在旁边,她的头发枯槁,像是一个村姑。 梅润笙艰难的说道,“谢谢你救了我,你有看到我其他家人吗?” 当时他要抓住弟弟的时候,眼见着其他家人都坠入湖中,他离他们距离有些远,解救不及,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连自己都失去了力气。 哑女指了指旁边瘫倒在地的人,梅润笙看见了弟弟,母亲以及两个妹妹,还有其他一些族人。 还好,大多数人都安然无恙,他放下了心来,哑女指了指不远处的茅草屋,示意自己的家在那边,可以跟他们过去。 梅润笙背着母亲,二妹背着四弟,其他族人也一起跟随,梅润笙的背越来越驼,他要照顾这么大一家子,已经心力交瘁。 流沙无尽,铁锁叮当。 才九月的天气,宁古塔已经有些寒冷,他们一群人到了茅草屋,看见里面有一个正在生火的男人,梅润笙定睛一看,居然是个熟人。 “风寒竹,你怎么会在这里?”梅润笙记得,他现在应该在灵州守护西北之地。 “说来话长,你们怎么会到这儿来?”风寒竹也觉得不可思议,他正准备过两天就离开了。 “梅氏一族因为闲王一案被流放了,我们本来是乘船而来,不过遭遇水难,便冲到这儿来了。”梅润笙手脚还有镣铐,这间小小的茅草屋显然住不下那么多人,看来他得另谋出路了。 风寒竹皱了皱眉,道:“此处离宁古塔已不远,只是这天气渐冷,你们又有镣铐在身,着实艰难。” 说罢,他看向哑女,用手语快速交流了一番,哑女点头后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哑女带回了些草药和干净衣物。风寒竹解释道:“她去村里找了些能用的东西,先给大家处理下伤口,换身干净衣服。” 众人感激不已。 风寒竹又思索片刻,道:“我在这也住了一段时间,可帮你们寻一处暂时安身之所,只是不知这狱卒会不会为难你们。” 梅润笙苦笑道:“他们估计都当我们已经死了吧!” 当晚,大家在茅草屋简单安顿下来。梅润笙数了数梅氏族人,原本的三十七口,如今只剩下不到三十人。 大家喝了温水后,勉强能抵御寒冷,只是弟弟头颅烧的跟火炭一样,呼吸细若游丝。 土墙厚不盈尺,风从墙缝灌进来,发出凄厉长啸。 屋内地面铺着干草,大家在上面安歇,一个个裹成一团抱在一起,也算是取暖的一种方式。 既然已经到了地方,身上的枷锁就会被取下来,只是还要等狱卒来到才有钥匙解开身上的枷锁,故而时不时传来“哗啦啦”的声音。 梅润笙把母亲扶到了最暖和的角落,脱下了唯一一件厚的外套垫在她的身下。 梅润笙自己只剩单衣,脊背贴墙,寒意透过布层直钻骨髓。 屋顶漏着雪,有一角堆着破木桶,桶底的残水早已结冰。 弟弟是到唯一的那张床上睡的,风寒竹一直在照顾他。 门外传来“吱呀”一声清响,一个瘦小的身影挤了进来,梅润笙略一抬头,看到是那个哑女。 她身上的衣服还有破洞,脸被风雪割得通红,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冰珠,看起来格外的寒冷。 然而,她怀里紧紧抱着一只粗陶罐,罐口用破棉絮堵着,仍然冒出丝丝热气。 她悄无声息的挪到床前,把陶罐放在旁边,揭开棉絮,梅润笙离的不远,也闻到了,是姜汤的味道。 风寒竹朝哑女点头微笑,姜汤里飘着几片葱白,几粒红枣,一看就是用了心思的。 姜味辛辣,一闻便呛鼻,却带着活命的暖意。 风寒竹给弟弟喂了药之后,又把剩余的分给了其他人,梅夫人手有些抖,差点撒出来,但还是一滴不落的喝了。 梅润笙也喝了一点。 火光里,哑女的眼睛亮的惊人,像两颗被雪擦亮的黑曜石。 喝完姜汤,众人感觉暖和了不少。梅润笙看向哑女,朝她感激地点了点头。哑女红着脸,低下了头。 夜里,风越发的大了,茅草屋被吹得“呼呼”作响。梅润笙守着母亲,一夜未眠。 天刚蒙蒙亮,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梅润笙警惕地站起身,透过窗户看去,竟是那几个狱卒找来了。 狱卒们一脸惊讶,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活着。一个狱卒阴阳怪气地说:“哟,命还挺大。” 风寒竹走上前,拱手道:“几位官爷,他们刚经历水难,身体都还虚弱,能否宽限几日再赶路?” 狱卒冷笑一声:“宽限?上头的命令可不敢耽搁。”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只见一群身着官服的人疾驰而来,为首的竟是一位将军。 他是派在宁古塔守卫的驻军将领,看顾犯人,防止他们逃跑,看着狱卒们把他们手上的镣铐解下之后,才说道,“你们这一路也辛苦了,休息几天之后便可以回去交差了。” 狱卒们纷纷感谢,任务完成,他们便不再管梅润笙他们了。 将军下了马,径直走到梅润笙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后,说道:“梅润笙,你就是那个新晋探花郎?” 梅润笙心中一惊,恭敬答道:“正是在下。不知将军找在下何事?” 将军微微一笑,“听闻你才华出众,本将军向来爱才。虽你家族受闲王一案牵连,但你本人并无过错。如今我宁古塔正缺有学识之人协助处理文书事务,若你愿意留下,本将军可保你和族人在这宁古塔有安身之所。” 梅润笙心中犹豫,他本一心报效朝廷,如今却被流放至此。但看着身边疲惫不堪、性命堪忧的族人,他咬了咬牙,拱手道:“多谢将军抬爱,润笙愿留下效力。” 将军满意地点点头,“甚好,等你安置下来之后,便来上任吧!” 将军说完之后便又骑马离去。 风寒竹领着他们去了一处废弃的宅院,有东棚和西棚。 梅润笙让男丁去东鹏住,妇孺去西棚住,东鹏原先是马厩,地上还有遗留的马粪痕迹,至于西棚是柴房,屋顶有些漏风,趁着白天,梅润笙让几个男丁一起去把草棚打扫干净,又把屋顶修缮好。 等午膳的时候,哑女送来了简陋的粗食,风寒竹看着她瘦削的侧脸,下颚至颈弯显出一道温柔的弧度。 风寒竹心里一动,忍不住伸手帮她把耳边碎发别到耳后。哑女脸颊绯红,羞怯地躲开了。 梅润笙看在眼里,想起了商洛郡主,立刻把目光移开,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 接下来几日,梅润笙一边安置族人,一边熟悉将军交代的文书事务。他才思敏捷,很快就上手了,得到了将军的夸赞。 而风寒竹也没闲着,他帮着梅润笙一起修缮宅院,还教男丁们一些防身之术。 晚间他回到那间茅草屋的时候,灶里生着火,哑女烧了一盆热水。 第38章 西北烽火(8) 哑女蹲在灶口,用木勺一点点舀水,倒进了破木盆里。 水里飘着几片松针,是她白日的时候在林中捡的,可以消肿。 “你回来了,正好可以泡泡脚,”哑女用手指比划着,风寒竹明白了之后笑着接受了。 他把脚伸进盆里,冰裂的创口被热水一激,疼的钻心,却忍不住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热气蒸腾,他舒服的只想叹气。 哑女蹲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关切。 风寒竹看着哑女,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冰冷的地方,只有哑女对他是真心的。 半夜的时候,梅润笙被动静惊醒,他本就是浅睡,激灵一下,立刻穿衣起身。 突然间,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而且越来越大。这声音听起来像是有几个人的脚步声,正朝着梅润笙所在的房间逼近。他心中一紧,意识到可能有贼人闯入了这个地方。 宁古塔这个地方,几乎住满了穷凶极恶之人,他们的存在使得这个地方充满了不确定性和威胁。 梅润笙深知,在这样的环境中,人善被人欺,稍有不慎便可能遭遇不测。 他迅速从廊下取了一根长棍,紧紧握在手中,然后静悄悄地躲在门后,屏住呼吸,等待着时机的到来。 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紧张的情绪在心中蔓延,但他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脚步声在门口停住,紧接着门被粗暴地推开。 几个身形壮硕的大汉闯了进来,脸上疤痕交错,借着微弱的月光,梅润笙看清他们脸上带着凶狠的神情。 为首的大汉扫视一圈,目光敏锐的察觉到门后有人,眼锋一扫,让手下揪了出来。 他落在梅润笙简陋的行李上,露出贪婪的神色。 “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大汉恶狠狠地说道。 屋里的几个男丁都惊醒了,吓得一个哆嗦,看着这些凶神恶煞的人不知所措,他们平日里都养尊处优惯了,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 梅润笙握紧长棍,大喝一声:“你们休想!”便朝着为首大汉冲去。 那大汉没想到梅润笙敢反抗,一时有些不防,后背挨了一棍子,两人交起手来,梅润笙虽奋力抵抗,但那大汉身强力壮,渐渐占了上风。 就在这时,哑女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她手里拿着一块石头,朝着另一个大汉砸去。 那大汉吃痛,捂着头惨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场面一时混乱起来。 风寒竹也闻声赶来,加入了战斗,他是学过武的,又在战场上历练了好久,对付几个匪贼不在话下,他们三人齐心协力,竟渐渐压制住了这几个贼人。 最终,贼人见占不到便宜,身上几处都是淤青,狼狈地逃走了。 梅润笙扔下棍子,感激道,“真是多谢你们了,否则我们真的危险了。” “西屋那边没受什么影响吧?”风寒竹怕那些女眷受到伤害。 几个男丁出去瞧了瞧,还好她们睡得熟,没有被这一幕吓到,把门紧紧关上之后,他们又回了东屋。 风寒竹之所以会过来,是哑女察觉到了不对劲,她住在这儿时间很长,为了自保,想出了许多办法,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风寒竹跟着她几乎没受到过侵扰。 哑女提醒他,新人初到宁古塔,定会被人盯上,所以晚上特意赶过来帮助他们,风寒竹拍了拍梅润笙的肩膀,道,“还是在家里养条狗吧,若是有人来,还能震慑他们,过不久我就要走了,不能一直保护你们。” 刚才几个瑟瑟发抖的男丁目露羞愧,这两天风寒竹虽是教了他们一些基础功,但武功也不是一蹴而就的,面对恶贼,还是有些手足无措,手忙脚乱。 风寒竹和哑女离开之后,房间里顿时变得异常安静。 他们躺在床上,却怎么也无法入睡,心中的不安和警惕让他们的神经始终紧绷着。 尽管身体已经非常疲惫,但他们的大脑却异常清醒,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每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能引起他们的警觉,生怕有什么意外发生。 就这样,他们在黑暗中默默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天微微亮了起来。 看到天亮了,他们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但仍然不敢掉以轻心。 又过了一会儿,当确定周围确实没有异常后,他们才陷入深度睡眠。 因此,他们比平常晚了好几个时辰才终于沉沉睡去,而这一觉,也远比平常睡得更沉、更香。 ———— 风幽篁已经很久没有收到风寒竹的来信了,心中十分挂念。她决定亲自去寻找何衍,询问他此次前往西北是否见到了风寒竹。 风幽篁前往何府,看到何衍和瑛表妹在一块吃饭,王瑞瑛便热情好客的招呼他一起过来吃,风幽篁没有推辞,一起坐下了,发现桌上的饭菜都是瑛表妹爱吃的,瑛表妹爱吃辣,几乎无辣不欢,风幽篁都有些受不住,何衍却能面不改色的和她一起吃,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吃完饭之后,王瑞瑛出门散步,何衍带风幽篁便去了书房。 书房简谱,只挂了两幅字画,倒是增添了不少艺术气息,还有一排书架,整整齐齐的排列开来,匆匆扫一眼都是值得收藏的书籍。书桌上还有一幅未完成的字,他邀他坐下,问道,“风大人可是有什么事,特意来找下官。”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只是想问问你去西北那一趟,可有见给我哥哥,也不知为何,这几月都不曾收到他的书信,我有些担心他不会受伤或者出什么事了吧!”风幽篁一吐为快。 何衍敛了眸子,道,“真是抱歉,我和他确实匆匆见过一面,之后,便不曾听过他的消息,解决完圣上交代我的差事后便离开了。” 风幽篁有些失望,“那好吧,我再找他问问看。” 何衍点头“嗯”了一声。 九月底,风幽篁在司礼监值房接到了折子,是从西北送来的,她看到里面写着,“风寒竹疑似未经通报擅自离营,若有下落,视为逃兵,信德王书。” 风幽篁指节瞬间青白,真是荒谬,风寒竹怎么可能不经同意擅自离开西北,他怕是已经出事了。 次日上朝的时候,风幽篁特意提起此事,为哥哥申诉,对监国的太子道,“风寒竹是信德王的下属,身为其弟,臣相信他的人品,不可能做出擅自离营之事,况且哥哥已有几月未与我通信,这是前所未有之事,恐怕哥哥出事了,望太子殿下允许我亲自前往西北,查看情况。” “孤准了,”太子声音低而稳,已经有了天子风范,“再赐你一道钦差札子。” 风幽篁收到札子,看到上面的话脸色微变,他只是想确认哥哥是否安全。把逃兵的嫌疑排除掉,可没有真的想拿信德王怎么样啊! 只见札子上面写的是:“驭下无方,致生逃亡,若查属实,就地易帅。” 风幽篁深吸一口气,也不知这是太子一个人的意思,还是圣上也有这个打算。所以他特地又去了一趟圣上的寝宫,以侍疾的名义去探望陛下。 圣上靠在椅背上,面露倦容,“西北哭寒,爱卿何必亲去?” 风幽篁叩首,“臣兄不知下落,生死未卜,臣担心不已,望圣上成全!” 圣上沉默片刻,只挥手抬了抬,衣袖带过一阵药香,“去吧,莫负朕望,亦莫负自己!” 第39章 西北烽火(9) 灵州风沙大,风幽篁一下马就吃了尘土。信德王的手下阿力在城门口看到了,让侍卫打开城门放他进来。 说明来意以后,阿力带他去了信德王的帐子。 风沙吹过灵州城头的铜铃,发出“叮当”的响声,也不知道阿力是不是故意的,故意带他七拐八绕,路线有些诡异,不幸的是,风幽篁一个不注意,鞋底“噗嗤”一声陷进了一堆骆驼粪里,这是给他准备的“下马土”吗? 风幽篁嫌弃的把鞋底蹭在土坡边上,阿力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看着,风幽篁心道,“我忍。” 终于到了信德王的帐子前,阿力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便出来请风幽篁入内。 信德王坐在主位上,眼神锐利地打量着风幽篁。 风幽篁行了礼,说明此次前来是为了风寒竹一事,他相信自己的哥哥不会是逃兵,也担心他的安危,他希望信德王派出人手前去寻找,并且还他哥哥一个清白。 信德王却不置可否,只是笑着让他先住下,毕竟双方各执一词,除非他拿出有利的证据,否则就以逃兵论处。 风幽篁无奈,只能跟着阿力去安排的住处。一路上,阿力跟他都没有说话。 到了住处,风幽篁进屋刚想休息,却发现房间里杂乱不堪,显然是没好好收拾。他心中恼怒,只能亲力亲为打扫一番。 夜里,风幽篁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想着此次任务怕是不会顺利。 翌日一早,风幽篁被外面练兵的声音吵醒,他起身掀开帐门,看着士兵们在沙地上操练,尘土飞扬,个个孔武有力,精神焕发。 这时,阿力走了过来,阴阳怪气地说:“风大人,信德王有请。” 风幽篁整理好衣衫,跟着阿力再次来到信德王的帐子。 信德王正看着一份战报,见他来了,放下战报说:“风大人,本王念你一片兄弟情,给你个机会证明你哥哥的清白。” 风幽篁眼睛一亮,忙问:“不知王爷要我怎么做?” 信德王微微一笑,“听闻你身为户部尚书,查账的能力一定不错,若你能在三日之内,把我军中的庶物查个明白,看看这军粮怎么少了这么多,本王就派人去查你哥哥的事。” 风幽篁心中一紧,信德王是把他当劳动力使唤吗,但为了哥哥,他只能答应。 风幽篁拖着疲惫的身体,缓缓地走进账房。一进去,他就被那堆积如山的账本给惊呆了。这些账本密密麻麻地摆放在桌子上,让人看了就感到一阵晕眩。 风幽篁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然后坐在桌前,开始仔细翻阅起这些账本。他一页一页地看过去,每一行数字都不放过,生怕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风幽篁的眼睛越来越酸涩,脑袋也越来越沉重,差点昏睡过去,但还是喝着茶,强打精神继续看起来。 终于,在经过漫长而艰苦的一天后,风幽篁终于把所有的账本都看完了。他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然后缓缓站起身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往外一望,天已经黑了。风幽篁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账房,准备回住处休息。 刚走出没多远,就见阿力匆匆赶来。“风大人,信德王又有请。” 风幽篁心中一紧,不知又出了何事,只能跟着阿力再次前往信德王的帐子。 进了帐子,信德王一脸严肃地说:“风大人,刚收到消息,有敌军探子混入了军中,有人指认你形迹可疑,怕是与敌军勾结。” 风幽篁大惊失色,忙辩解道:“简直就是无稽之谈,王爷,我一心为查军粮之事,何来勾结敌军之说?” 信德王却不为所动,“证据确凿,由不得你狡辩。先把你关押起来,等查明真相再说。” 风幽篁被士兵押着离开,心中又急又怒,他明白这是信德王故意刁难,只怕在这三日之内,自己不仅无法证明哥哥的清白,连自身都难保了。 虽然进了牢房,但好吃好喝招待着只是不得自由,风幽篁忍气吞声,知道下马粪之后又来了下马威。 风幽篁在牢房中苦思对策,突然想到自己在账本中似乎发现了一些微妙线索,或许能成为破局关键。 他叫来狱卒,说要求见信德王。 狱卒通报后,信德王冷笑一声,“他倒还想着见本王。带过来!” 风幽篁被带到帐中,他不卑不亢道:“王爷,我虽被指认勾结敌军,但我在查账时发现军粮记录里有几笔账目十分蹊跷,看似正常,实则与其他记录的笔迹不同,且所标来源模糊,我怀疑这与军粮减少有关,背后或许另有隐情。若我是敌军探子,怎会将这等线索告知王爷?” 信德王听后,眼神一动,示意他继续说。 风幽篁接着道:“我想请求王爷给我时间彻查此事,若能揪出真正的幕后黑手,也能还我和哥哥一个清白。” 信德王沉思片刻,“好,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 风幽篁领命,这时帐门被掀开,绿绮姑娘妖妖娆娆的走进来,她手中端了茶点,是来给王爷送茶水的。 绿绮袅袅婷婷地走到信德王身边,娇声道:“王爷,尝尝这新做的点心。” 她眼角余光扫到风幽篁,微微一怔,随即又恢复了妩媚笑容。 信德王拿起一块点心放入口中,点头道:“味道不错。” 绿绮笑着看向风幽篁,“这位就是风大人吧,听闻风大人为查军粮之事日夜操劳,真是辛苦。” 风幽篁拱手道:“为了证明哥哥清白,再辛苦也值得。” 信德王放下点心,对风幽篁道:“你既发现了账目蹊跷,便加紧去查。若能有所收获,本王既往不咎。” 风幽篁领命正欲退下,绿绮却轻笑道:“风大人不妨先吃块点心再去,补充些体力。”说着便拿起一块点心递向风幽篁。 风幽篁婉拒,他拱手道:“多谢绿绮姑娘好意,我还是先去查账要紧。” 绿绮表示理解,道:“风大人真是敬业,那便祝风大人早日查明真相。” 风幽篁快步走出帐子,心中暗自思索,这绿绮怕是也牵扯其中,接下来的调查要更加小心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不辞辛劳地四处奔波,深入城市的各个角落,探寻那些不为人知的地方。终于,他在城西发现了一个隐藏在喧嚣背后的流民营地。 这个流民营地宛如一片被遗忘的角落,简陋的帐篷和破旧的棚户错落有致地排列着,仿佛是这片土地上最后的庇护所。 走进流民营,他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这里的人们面容憔悴,眼神中透露出绝望和无助。 他们衣衫褴褛,补丁层层叠叠,仿佛经历了无数的风雨。每个人都显得瘦弱不堪,饥饿的折磨让他们的身体变得脆弱而无力。 营地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哀伤和困苦的气息。孩子们饿得啼哭不止,大人们则默默地忍受着生活的重压。这里没有足够的食物,没有温暖的床铺,只有无尽的苦难和对未来的迷茫。 而在这里,他也意外的遇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她正在粥棚前施粥。 施粥的姑娘袖口半挽,腕似嫩藕,正是信德王“金屋藏娇”的侍妾——绿绮。 那些流民排着队,手里拿着个碗,看着绿绮姑娘也不惊讶,想来她来这儿也好久了。 绿绮面容温和,面对这些肮脏的流民也不生气,仍然心平气和的对他们微笑,风幽篁特意看了,粥里的米也很多,并不是只有水。 第40章 西北烽火(10) 风幽篁觉得有趣,这么多天他还打听到了一件趣事,人人都说,风寒竹曾经轻薄过信德王的侍妾绿绮。 轻薄?他哥?就风寒竹那样的,姑娘看他一眼,他就脸红到耳根,即使醉了酒也不会是个风流之人,虽然他常常喜欢口脂之类的东西,但他有明确的界限感,不熟悉不亲切的人,他碰都不会碰一下。 他跟信德王说起此事的时候,信德王并不相信,还道,“这可是绿绮亲口所言,她怎么可能毁坏自己的名声诬陷别人呢?” 绿琦施完粥以后并不着急走,她刚才就看到了风幽篁在对面,只微微朝他点了点头,然后又继续去帮那些人。 风幽篁等了半刻钟,绿绮姑娘手里端了一碗粥走了过来,递给了他,“你在这等了这么久,应该饿了,虽然这粥并没有那么可口甜美,但还是吃点吧!” 风幽篁没有拒绝,接了过来,因为是最后剩下的,米不太多了,看起来有些稀,他还是喝了下去,绿绮姑娘坐在一旁,也一起喝了。 喝完粥后,风幽篁看着绿绮,认真道:“绿绮姑娘,我相信我兄长绝不是轻薄之人,此事定有隐情。” 绿绮神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轻声道:“王爷,有些事眼见不一定为实,或许令兄当时也是一时糊涂。” 风幽篁皱起眉头,问道,“既然是一时糊涂,那为什么你还要在信德王面前提起,不能揭过此事呢?” 绿绮垂眸,双手绞着帕子,“风大人,我也是无奈之举。我若不说,万一日后被人知晓了,我有口难辩。而且,此事关乎我的清誉和名声,我若不站出来说明,清誉怕是要毁于一旦。” 风幽篁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破绽,“姑娘可还记得当日之事的细节?我兄长究竟是如何轻薄于你?” 绿绮低下头,眼神闪烁,“那日我在花园中赏花,令兄突然出现,言语轻佻,还对我动手动脚。” 风幽篁冷笑一声,“姑娘莫不是记错了,我兄长向来不喜赏花,怎会出现在花园?” 绿绮脸色一白,强撑着道:“或许他是偶然路过。” 风幽篁紧紧追问:“姑娘说我兄长言语轻佻,可还记得他说了什么?” 绿绮支支吾吾,道,“都过了这么久了,我不记得了。” 风幽篁心中已有判断,这绿绮定是在说谎,只是不知她为何要诬陷兄长,“那你可记得我哥最后的下落?” 绿绮抬起头来,抱歉的说道,“我没想到事情变得那么严重,信德王先抽了他二十鞭子,然后把他关进柴房里,后来柴房失火,他可能被烧死了。” 风幽篁心口一紧,“你的意思是他不是消失不见,而是……被火烧死了!” 风幽篁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兄长已死的消息。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悲痛道:“绿绮姑娘,此事我定会彻查清楚。”说罢,他起身便要前往信德王府。 刚到王府,便被王府侍卫拦住。 风幽篁冷冷道:“我要见信德王,有要事相商。”侍卫不敢阻拦,忙进去通报。 信德王一脸不耐地出来,“风幽篁,你又来作甚?莫不是查到粮草失踪的下落了?” 风幽篁拱手道:“王爷,我知道偷走粮草的人是谁了,正是您的侍妾绿绮,她把那些粮草制成粮食,给了难民窟的流民,我今天还特意去看了,她正在那施粥。” 信德王没想到会是自己人做的,“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风幽篁正色道:“千真万确,我亲眼所见。而且她还诬陷我兄长,其中必有隐情。” 信德王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沉思片刻后,下令道:“把绿绮给本王带过来!” 不一会儿,绿绮被带到了信德王面前。 她看到风幽篁,也不意外。 信德王怒目而视,“绿绮,你可知罪?” 绿绮却镇定自若,“王爷,妾身不过是怜悯那些流民,才施粥救济,我知道不问自取是我的过错,也知道军粮事关重大,故而只偷偷的拿一些余粮,每次都不太多,那些流民现在都非常感谢信得王您的善举,这无形之中也是给你树立了正面的形象啊,王爷!” 风幽篁冷笑,“如今贼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了,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绿绮眼神闪躲,但还是硬着头皮道:“王爷恕罪,妾身再也不敢了。”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一名小厮匆匆跑来,在信德王耳边低语几句。 信德王脸色骤变,看向绿绮的眼神充满了复杂,“原来你竟是……罢了,风大人先行回去,我与我的爱妾还有话要说。” 风幽篁心中疑惑,却趁此机会说道,“我兄长之事疑点重重,还望王爷能带我去看那具烧焦的尸身。” “明日本王便带你去,”信德王终于做出了承诺,风幽篁便安心的拱手行礼,告别信德王。 等风幽篁离开之后,信德王这才目光沉沉的看向绿绮,低沉的声音响起,“给我跪下!” 绿绮看着那道目光,浑身一颤,不自觉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王爷还是在怪我私自将军粮给流民的事情吗?” “这事暂且不提,你可还有什么其他事瞒着我?我这人平生最不喜别人欺骗,本以为你千里迢迢追我来这个贫寒之地,是因为爱我,可如今看来,我还真的不了解你,”信德王勾起她的下巴,看着这个美丽惑人的女子,心中对她爱恨交织。 绿绮的泪水说掉就掉,她楚楚可怜道:“王爷,妾身只是怕您知道我的身份后会嫌弃我。其实,我是太子派来监视您的细作。但我来到这里后,真的爱上了您,所以才会偷拿粮草去施粥,想为您积攒民心。诬陷风大人的兄长,也是上头的命令,我不敢违抗。” 信德王听后,眼神复杂,他说的都是真的,这也是刚刚他得到的那个消息,他沉默良久。 “你可知你犯下的罪该当何罚?我最讨厌的便是背叛和欺骗,你两样都占了!” 绿绮哭着抱住他的腿,“王爷,我愿以死谢罪,但你要相信我的真心,我对你是认真的,不然怎么会千里迢迢来这里受这份苦呢!” 信德王长叹一口气,“罢了,看在你对我还有几分真心的份上,我暂且留你一命。但你必须帮我将功赎罪,把你知道关于太子的事告诉我!” 绿绮忙点头,“是,王爷,我一定知无不言。” 信德王扶起她,“起来吧,以后莫要再欺骗我。” 绿绮含泪点头,把笑颜居是太子的产业这件事告诉了信德王,不仅是她,就连何衍都是太子的眼线。 信德王凤眸微深,“没想到太子这么年轻,竟然是靠这个,把控了整个朝局变化,看来以前我还是小瞧了这个侄子呀!” “该说的我都说了,王爷是否原谅我了?”绿绮眼泪还在眼眶里,一脸祈求的看着他。 “放心吧,军粮救济给灾民就当是我授意的,不过以后你别再抛头露面,去给别人施粥了。” 绿绮明白,他是要将自己的软禁,限制自己的自由了。 她佯装乖巧点头答应,等出了大帐,她抬手将泪水抹去,嘴角微勾,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 信德王在帐内也露出了诡异的笑容,阿力来的时候,从小厮口中知道了这个消息,本想去解决的那个女人,却被王爷告知按兵不动,他还有鱼要钓。 他们表面讲和,彼此宽容,其实对方在心里都竖起了一道屏障,把之前那微不足道的喜欢收了起来。 第41章 寒竹揭发(1) 次日,风幽篁早早来到信德王府。信德王带他去看那具烧焦的尸身。 下人把棺材打开,风幽篁凑近查看,发现尸身的一些细微特征与兄长并不相符。 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和哥哥受了很多苦,有一次为了保护她,哥哥甚至被人砍伤,在左肩处留下了一道不可磨灭的刀痕,当时深可见骨,恐怖极了。 风幽篁仔细查看尸身左肩,并没有看到那道熟悉的刀痕。他心中一喜,看来兄长或许并未身亡。 风幽篁不动声色地盖上棺材,对信德王说道:“王爷,从这尸身来看,实难断定就是我兄长。” 信德王眉头微皱,“风公子,这尸身是在你兄长失踪之地附近发现,且身形与他相符,不是他还能是谁?” 风幽篁拱手道:“王爷,我兄长左肩有一道极深刀痕,此尸身却并无。还望王爷能再派人细细查探。” 信德王略一思索,道:“既然如此,本王便再派人去查。风公子也莫要太过伤心,一切等有了确切消息再说。” 风幽篁谢过信德王,心中暗忖,看来他还是要找绿绮姑娘好好的问一问了。 可惜他打听才知绿琦被禁足了,他也见不到。 风幽篁不甘心就此放弃线索,他决定另寻办法接近绿绮。 他想到绿绮身边的贴身丫鬟莺时,或许能从她那里打开突破口。 于是,风幽篁设法打听丫鬟的喜好,准备了一些精致的小物件,寻到机会与丫鬟搭上了话。 他将物件递给丫鬟,精致的荷包里有几颗银锭子,他诚恳地表明想了解一些关于绿绮和兄长的事情,希望她能搭个线,让他见她家主子一面。 丫鬟本就对风幽篁的名声有所耳闻,又见他态度恳切,便动了恻隐之心。 她偷偷告诉风幽篁,绿绮被禁足是因为她是派来信德王身边的细作,被信德王发现之后关了起来。 风幽篁心中一动,想必哥哥也是发现了绿绮的秘密,所以绿绮便先发制人,污蔑哥哥清白,至于之后哥哥为什么不见,他还需要去找她问清楚。 他趁着守卫换班的间隙,巧妙避开众人视线,成功进入了绿绮被禁足的院子。 此时,屋内烛光摇曳,绿绮正坐在桌前,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风幽篁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门…… 门“吱呀”一声轻响,绿绮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惶,但很快镇定下来。 她冷冷开口:“你怎么进来的?莫不是不要命了。” 风幽篁关上门,快步走到桌前,“绿绮姑娘,我只想问你,我兄长究竟身在何处?” 绿绮冷笑一声,“我怎会知道?你兄长失踪与我何干。” 风幽篁盯着她的眼睛,“姑娘,我已知道你是细作之事。若你如实相告,我会在信德王面前替你求情。” 绿绮身子一颤,眼神开始闪烁。沉默片刻后,她缓缓说道:“你兄长确实发现了我的秘密,那晚接风宴的时候,我和何衍秘密对话被他听到,我本想杀他灭口,但何衍说他会解决,让我别管,后来柴房便失火了,还躺着一具焦尸,我也理所当然的以为他死了,至于他到底去了哪儿,我也不清楚。” 既然那具焦尸不是风寒竹的,那唯一知道他下落的只有何衍了,可他出发前特意去何府找了何衍,他却装作不知的样子。 风幽篁握紧拳头,心中涌起一股怒火,看来何衍定是在隐瞒着什么。 这时门口传来动静,风幽篁没法从门口出去,只好跳窗离开。 风幽篁刚跳出窗外,就发现院子里多了几个巡逻的守卫。他赶忙躲到一旁的花丛后,心跳如鼓。 等守卫走远,他才小心翼翼地猫着腰往院外挪。 好不容易出了院子,他还没松口气,就听到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风大人,别来无恙啊。”竟是阿力。 风幽篁心中暗叫不好,表面却强装镇定:“真巧啊,散个步也能遇到。” 阿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风大人深夜潜入王府后院,还单独约见禁足的绿绮姑娘,王爷要是知道了,可不会饶了你。” 风幽篁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只想知道我兄长的下落,是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隐瞒不报,我只是无奈之举,绝对没有冒犯绿绮姑娘的意思。” 阿力偏了偏身子,“这事我就当没看见,你走吧!” “多谢,”看来这人还是有点人情味的,风幽篁想着快速离开。 风幽篁刚走出几步,阿力突然又开口:“风大人,我劝你别再查下去了,有些事不是你能掺和的。” 风幽篁停下脚步,回头道:“我兄长生死未卜,我怎能不管?阿力,你若知晓什么,还望告知。” 阿力沉默片刻,“我只能说,你查到这儿已经够了,你若继续追查,恐有性命之忧。” 风幽篁咬咬牙,“我不怕。我定要找出兄长。” 阿力叹了口气,“罢了,你好自为之。”风幽篁加快脚步离开王府。 ———— 十月中旬,风寒竹牵着一匹瘦马,马绳握在手中,马上坐着个带着帷帽的小哑女,路过了一家新开张的棺材铺子,店老板热情的招呼着,“这位客官要不要买棺材?现在买可便宜了,等你死了再买,那可要加价的呀!” 风寒竹脸有些黑,“……不必了,本人觉得还能活很久。” 老板还穷追不舍,“那要不要再看看其他的呀?我这里还卖些驱邪避灾的小玩意儿。” 风寒竹落荒而逃,哑女乖乖巧巧的伏低身子,摸了摸马前风寒竹的脑袋,风寒竹停住脚步,往身后望去,“是不是饿了?” 哑女点了点头,风寒竹便带着她找了家饭馆。 刚坐下,风寒竹就听到邻桌几个食客在谈论最近朝堂上发生的事。 “听说风状元一直在查他兄长失踪的事呢,还特地亲自跑去西北了。” “是啊,可那兄长说不定早就死了,白费力气。” …… 风寒竹心中一震,没想到风幽篁还在为他的事奔波,也听说了最近王家有喜事,王家那位二姑娘终于嫁出去了,那不就是自己的瑛表妹吗? 他回长安就是为了报仇,没想到瑛表妹还是嫁给了杀害他的那个人,吃完饭后,他们寻人打听,终于到了何府门口。此时何府门口红绸还没有摘下来,红灯笼高高悬挂,一派喜气洋洋。 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啊! 哑女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从马背上下来,风寒竹立即牵住了她,她比划手势问道,“你怎么感觉好像很失落的样子?你怎么了?” 风寒竹挤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并未作答。就在这时,何府大门打开,一群下人簇拥着新妇走了出来,何衍情意绵绵的看着她,目光一错不错,仿佛整个世界唯有她一人。 今日何衍带着夫人出门逛街,他们上了马车,马夫一扬鞭子,黑马噔噔噔的跑起来,很快消失不见。 风寒竹望着远去的马车,心中五味杂陈。 这时,何府管家模样的人走了出来,看到风寒竹,先是一愣,随即警惕起来,“你是何人?来何府所为何事?” 风寒竹深吸一口气,道:“烦请通传何衍,就说风寒竹前来。” 管家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我家大人不在,刚刚才出门,你早一刻或许还能见到他呢!” 风寒竹冷冷一笑,“你只管等他回来以后通传就行。” 管家犹豫片刻,道,“就只告诉他一个名字吗?还有其他事儿吗?” 风寒竹摇了摇头,“没有了,一个名字就足够了。” 哑女拉了拉他的衣袖,有些茫然,风寒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第42章 寒竹揭发(2) 风寒竹带着哑女回了自家,此刻已是午时,风幽篁应该在家里,好久没见到他了,真有些想念。 风寒竹加快了脚步,刚进家门,就看到丫鬟郁燕正坐在庭院的石桌旁逗着不惊鸟,看到他回来惊喜万分,连忙站起身行礼,“大爷你可回来了,二爷听说你被当成逃兵的消息,心急如焚的去西北寻你去了,他说什么也不相信,还说你一定出了事情。” 风寒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眉头紧锁,心中满是担忧。 风幽篁向来单纯,这一去西北,人生地不熟,还不知会遇到多少危险,就算到了那儿,信德王也不知道会不会找他的麻烦。 “她走了多久了?”风寒竹急切地问道。 郁燕答道:“回大爷,二爷大概离开有半个多月了。” 郁燕宽慰道,“大爷,您刚回来,还未好好休息,且这一路奔波,怕是吃了不少苦,午饭已经准备好了,您先去吃口吧。二爷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哑女见风寒竹仍一脸忧虑,哑女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指了指屋内,示意他先去吃饭。 风寒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跟着哑女进了屋。 饭桌上,风寒竹食不知味,脑海里全是风幽篁的安危。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家丁的通报声:“大爷,何大人上门来了。” 何衍?看来也不是个孬种,敢来见他。 风寒竹放下碗筷,整理了一下衣衫,让哑女你继续吃着,自己则快步走到前厅。 只见何衍一袭官服,神色略有些紧张地站在厅中。看到风寒竹,他急忙上前,拱手道:“风兄,实在是对不住,当日我也是迫于上头的压力,才……” 风寒竹冷哼一声,“何大人,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何用?我被当成逃兵,幽篁也因我去了西北,你让我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想屁吃呢!” 何衍脸色一白,“风兄,我此番前来,一是赔罪,二是带来了些西北的消息。听说信德王近日在整顿军务,怕是有大动作。我担心风大人此去会陷入危险。” 风寒竹眼神一凛,“你这话什么意思?想威胁我?” 何衍摇了摇头,“我绝无此意,只是想给你分析利弊,信德王作为先皇最疼爱的小儿子,绝非是笼中之鸟,闲王已经有了如此下场,就连梅氏一族都遭迫害,难道你想傻傻的卷进去,让王家还有你们兄弟俩都是为政治的牺牲品吗?如今我是瑞瑛的夫君,和王家是姻亲,与你们更是一家人,难道我会想着害你们吗?” “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可你已经害过我一次了,不是吗?”风寒竹一把揪起他的领子,语气凶狠,怒气不减。 “风兄,我知道我有错,可我不后悔。”何衍跟着和尚只学会一些基本功没有风寒竹那么大的力气,已经被他揪着脱离了地面,“我此番来,就是想将功赎罪,信德王那边我有些眼线,能帮您打听幽篁公子的消息。” 风寒竹盯着他的眼睛,突然笑出了声,“你说这么多,不就是让我放了你吗?怎么,害怕了?怕被瑛表妹知道还是怕被我杀了?” 何衍闭上了眼睛,“我从来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我唯一的夙愿就是能和瑞瑛在一起,为此我不惜效忠太子,有了官身,就是为了让我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能够有资格和瑞瑛这样的官家大小姐在一起,若你觉得我错了,要杀要剐,随你便。” 风寒竹松开手,何衍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下一秒,一个拳头朝他的脸颊挥来,很快何衍的左半张脸便肿了起来,风寒竹狠戾的笑着,“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吗?” 接下来便是风寒竹对何衍的单方面施暴,下手绝不留情,就在何衍被打得快招架不住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娇喝:“风寒竹,你住手!”竟是瑞瑛来了。 她快步走到何衍身边,心疼地看着他,“表哥,你为何如此冲动?” 风寒竹停下动作,喘着粗气,“他害我被当成逃兵,幽篁也因他去了西北,我怎能饶他?” 瑞瑛着急道:“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他不是这样的人。” 这时,哑女端着茶水进来,看到此景,担忧地看向风寒竹。风寒竹接过茶水,喝了一口,平复了下情绪。 “既然你不相信我,那不如亲自问问他,他当初到底是怎么对我的?”风寒竹看在王瑞瑛的面子上,可以不要他的命,但是也要让王瑞瑛看清何衍的真面目。 何衍嘴角带血,眼神却坚定,“瑞瑛,当日上头施压,风兄知道了信德王和太子之间的波诡云谲,这种情况我能不能冒一丝风险,让第三个人知道秘密,所以便捆了他,把他扔进了河里……” 王瑞瑛表情变得复杂起来,她一直以为何衍都是那种风光霁月,品行俱佳的翩翩公子,毕竟他长得这么美,连她这个女子都比不过,所以即使知道他出身不好,也义无反顾的与谢氏退婚,为了能和他在一起,和家人坦白,等待他做官之后来娶她。 可没想到他并不是她以为的那样,他竟然动了杀害她表哥的心思,这让她一时之间不能接受。 “我只想问你一件事,你当时想杀他的时候,有为我考虑一分吗?”王瑞瑛低头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想看透他的内心。 何衍愣住了,沉默许久,缓缓开口:“瑞瑛,我当时只想着完成任务,没考虑那么多,我……我是怕上头怪罪下来,牵连到你。” 王瑞瑛苦笑一声,“牵连到我?你若真为我考虑,就不该做出这种事。表哥是我最亲的人,你却想害他。” 风寒竹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原本是他与何衍的恩怨,却让王瑞瑛如此伤心。 “瑛表妹,此事与你无关,是我与他之间的事。”风寒竹说道。 王瑞瑛深吸一口气,“表哥,此事我不能不管。何衍,我原以为你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没想到你竟如此狠心。” 何衍脸色苍白,“瑞瑛,我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弥补我的过错。” 王瑞瑛摇了摇头,“不要再说什么是为了我的话,那样只会显得更加可笑!”说罢,王瑞瑛转身离去。 何衍呆立原地,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风寒竹看着王瑞瑛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失魂落魄的何衍,心中有些不忍。 “罢了,你起来吧。瑛表妹只不过是一时气愤,你回去好好认错,她一定会原谅你的,”风寒竹想到何衍跪搓衣板的样子,心里就暗爽,想起什么,又接着说道,“若你真有诚意弥补过错,就尽快帮我打听到幽篁的消息。” 何衍缓缓抬起头,眼中闪过诧异,还真是嘴硬心软的性子,他点头“风兄放心,我定会竭尽全力。” 此时,哑女走上前,递给何衍一块手帕,示意他擦擦嘴角的血。何衍接过手帕,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风寒竹叹了口气,“此事暂且翻篇,但你若再敢有二心,休怪我不客气。” 何衍连忙点头,“风兄放心,我绝不再犯。” 随后,何衍告辞离去。风寒竹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 他怎么就心软了呢?原本打定主意的,见到何衍的那一刻,一定把他打的连他爹妈都不认识,但是他和瑞瑛已经成婚了,看在表妹的面子上,他还是手下留情了。 第43章 寒竹揭发(3) 王瑞瑛拖着疲惫的身体,缓缓地推开家门,一进屋,她便径直走向内室,开始收拾起自己的行李来。 而此时,何衍也匆匆忙忙地赶回家中。他一进门,就看到王瑞瑛正在整理衣物,心中不禁一紧,连忙快步上前,拦住了她的动作。 “阿瑛,你这是做什么呀?”何衍眼疾手快的扯过了她手中的那件紫烟罗褶布裙,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 王瑞瑛抬头看了他一眼,“我要回娘家住一段时间,你连我的家人都不在乎,又怎么可能在乎我呢?” 何衍急得眼眶都红了,紧紧抓着她的手,“阿瑛,是我不好,我不该疏忽你家人。可你这一走,让我如何是好?” 王瑞瑛别过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心意已决。” 何衍见劝不住她,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是何等骄傲的一个人,从前只跪过佛祖,今后也只会跪他的妻子。 “阿瑛,你若要走,我便长跪不起。我知道错了,我这就去你娘家赔罪,以后定会把他们放在心上。” 王瑞瑛没想到他会下跪,心中一阵慌乱,想要扶起他,“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何衍却执拗地不肯起身,“你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 王瑞瑛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的气也消了大半,无奈道:“罢了罢了,你先起来。我暂且留下,看你日后的表现。” 何衍这才起身,紧紧将她拥入怀中,“阿瑛,谢谢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会好好珍惜。” 他们本就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如今终于和好如初,彼此之间的感情愈发浓烈。 在这温馨的氛围中,何衍的胆子也变得大了起来,他毫不犹豫地轻轻吻上了她那如樱桃般诱人的唇角。 这个吻起初很轻柔,仿佛是一阵微风拂过她的嘴唇,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得热烈起来。 何衍的嘴唇开始辗转流连,探索着她嘴唇的每一个角落,感受着她的温暖和柔软。 她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她的手慢慢地攀上了何衍的肩膀,似乎想要抓住一些什么来稳定自己的情绪。 而何衍则用他的手臂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腰,将她拉近自己,让两人的身体贴合得更紧密。 在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们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这个甜蜜的吻持续了很久,直到两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才缓缓分开。 吻过后,两人脸颊绯红,目光交汇,满是深情与羞涩。 何衍温柔地看着王瑞瑛,轻声说:“阿瑛,这个世界我唯独爱你。为了你,我做了一些错事,但你放心,只要是你珍视的,我不会去伤害他。” 王瑞瑛轻轻点头,靠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的心跳。 ———— 另一边,绿绮被囚禁了数日,信德王才第一次踏足她的房门。 按照他以往的性子,他绝对不会留下这个奸细的,可绿绮毕竟不一样。 她陪伴了他很久,甚至她千里迢迢来找他的时候,他也是非常感动的,如今有人却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一时间他难以接受。 绿绮也憔悴了不少,如今皓腕一只手便可握住,一阵风便能把她吹走。 信德王皱了皱眉,“听说你这几日不好好吃饭,难不成是想着绝食?” 绿绮抬起头,眼中满是淡漠,“王爷,绿绮不敢,绿绮只是阶下囚,如今我身份已经暴露,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信德王冷哼一声,“你既然成为了我的人,那你的命也就是我的。我就是把你囚禁在这囚禁一辈子,你又能如何?” 绿绮挣扎着起身,扑到他脚边,“王爷,我对王爷的心意,天地可鉴。只是我不能全心全意的为你付出,如果没有解药,我还是会死。” 说着,她泪水夺眶而出。 信德王心中有些动摇,“你的意思是太子给你们下了毒,让你们不得不听从他的命令?” 绿绮紧紧抱住他的腿,“王爷,妾身不敢骗您,太子那么谨慎的人,不可能让我们这些小喽啰留下任何把柄,我之所以说出来,只是不想再被关了,我不想做笼中雀,你还是杀了我吧!” 信德王看着她瘦弱的身躯,心中一阵不忍。 “罢了,本王暂且信你这一回。你且好好养着,若情况属实,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 绿绮听闻,眼中燃起希望,连连磕头,“多谢王爷,绿绮来世结草衔环,定当报答王爷大恩。” 信德王扶起她,“起来吧,莫要再折磨自己。”说罢,转身离开了房间,让人去请了城中有名的大夫去给她诊治。 大夫很快被请到,一番仔细诊治后,面露难色。“王爷,这位姑娘确实身中奇毒,毒性复杂,老臣从未见过,需时日研究解药。” 信德王眉头紧锁,心中对绿绮的话又信了几分,“解毒的可能性大否?” 大夫沉吟片刻,道:“虽毒性复杂,但并非无解,只是所需药材有些珍稀,其中有一味千年雪参,极为难得。” 信德王微微点头,“你只管开方,药材之事本王来想办法。”大夫领命,写下药方后便退下了。 风幽篁也听说了信德王找大夫来给绿绮姑娘治病的事,他知道哥哥的失踪与他们无关,自然是要回长安找何衍算账的。 临走前也看出了他们之间的纠葛,作为女性,她提醒道,“王爷,你高高在上,或许不理解绿绮姑娘的苦衷,但我觉得绿绮姑娘是至情至性之人,我能看得出她是对你有情的。你好好珍惜,如果做不到,就放她自由。” 信德王听了风幽篁的话,陷入沉思。他派人四处打听千年雪参的下落,却毫无头绪。 风幽篁风急电掣的往回赶,意外收到了哥哥的来信,说他已经平安抵达长安,听到他平安的消息,他终于松了口气。 只是事情颇有些棘手,王瑞瑛和何衍成婚的消息已经是既定事实,即使回去也不能把何衍给杀了,让王瑞瑛做寡妇吧。 风幽篁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能加快速度回长安。 而在信德王府,绿绮得知信德王为她四处寻找千年雪参,心中满是复杂。 一方面,她讨厌王爷无故囚禁自己的自由,另一方面,王爷对她生活上的无微不至,她是看在眼中的,她既承他的情,就只能舍弃一些自由。 人就是这么矛盾的动物,既要又要,最后什么都会得不到。 在外人眼中,她受王爷的恩宠,是王爷最爱的女人,可在他得知她是奸细之后,他还是会将她弃如敝履,毕竟王爷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了。 绿绮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份感情,如果她不接受,就好像她辜负了人一样,她只能装聋作哑,不接受也不拒绝。 就在绿绮内心纠结之时,太子那边听闻信德王在为绿绮寻找解药,心中暗生一计。 他在灵州可不是只有绿绮这一个眼线,他派人悄悄潜入信德王府,在绿绮的药里动了手脚,想让绿绮病情加重,以此挑拨绿绮与信德王的关系。 几日后,绿绮服下被动手脚的药后,病情突然恶化。信德王心急如焚,可大夫却也一时束手无策,信德王觉得是自己没能及时找到千年雪参,害了绿绮,他派人加快了进度,寻找雪参的下落,自己守在她的床边,看着她如花朵一般慢慢枯萎。 第44章 寒竹揭发(4) 天刚蒙蒙亮,哑女推开窗户,一只橘猫“嗖”的一下跳上了竹篮,尾巴扫落一串露珠,她掰了一小块昨夜剩下的豆渣饼,伸出手去让猫去吃。 橘猫吃的呼噜呼噜,不亦乐乎,时不时的摇一下尾巴,这只猫是风寒竹送给她的,说她一个人住着过于清静,有一只猫陪着会好些。 风寒竹来的时候,小猫拿着屁股对着他,记得刚买下它的时候,不小心踩了它的尾巴,没想到记仇到现在。 风寒竹忍不住“啧”了一声,这小家伙,可真是不好惹的主。 哑女抿着嘴偷笑,把猫抱起来,递到风寒竹的手上,橘猫挣扎了两下,发出不甘心的“咪呜”,但是风寒竹顺着背的感觉太舒服了,它还是呼噜了起来。 风寒竹低声嘟囔,“连猫都听你的,果然还是看人下菜碟,你给它起名字了吗?” 哑女摇了摇头,连自己都是被别人哑女哑女的叫着,她都没有名字,何况一只可怜的猫咪呢! 许是看出了她的难过,风寒竹后知后觉,才想起自己没有给她取一个漂亮响亮的名字,他一拍脑门,懊恼的说道,“抱歉,我太粗心了,不如我先给你取个名字吧!” 哑女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他,透露着希望与渴求,风寒竹说道,“以后我们是一家人,你就算是我的妹妹了,自然是要冠上风姓了,至于字嘛,‘竹影和诗瘦,梅花入梦香’,就叫你风竹影好了。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哑女高兴的点了点头,这时小雨开始滴答滴答的落下来,雨点落在竹叶上,声音脆生生的,像拨了一下三弦,哑女仰头看他,眼睛亮的像个小灯笼。 风寒竹看着哑女指了指他怀里的小猫,似乎在问它起什么名字,风寒竹就起得比较随意了,“你看它身上的斑纹像不像叶子,不如就叫它小竹叶好了。” 风竹影对他的回答向来是认同多于反对,点了点头。 午间的雨渐渐小了,风寒竹躺在竹榻上睡着午觉,哑女很乖巧,坐在一旁举着蒲扇,一下一下给他扇风,等到扇累了,竟然就趴在他的胸口睡着了,蒲扇“啪嗒”落地,屋外的声音寂静,只剩两颗心跳此起彼伏。 风寒竹睁开了一只眼,悄悄把扇子捡起来,反过来给她扇着,看着她小小的嘴巴一张一合,呼吸平稳,可爱极了。 小竹叶跳到他的浅被上,4只窝在一块儿,眼睛却瞪得大大的,好像在看他们在做什么。 风寒竹被它看的有些恼,拿扇子挡了它一下,“你这家伙,都不睡觉的吗?” 小竹叶喵呜一声,跳到了窗台上,居高临下的挑衅着他。 等哑女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了榻上,而风寒竹不见了踪影,她掀开被子下去寻他,看见院中铺开了一张竹席,席子上摊着十几本旧书,风寒竹正从书房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几本书。 看到她醒了,笑着说,“睡得好吗?” 哑女点点头,上前帮忙拿过鸡毛掸子,轻拍书上的霉点,一阵风吹过,把书页翻得哗哗作响。 风寒竹把书摊开之后,揉了揉哑女的脑袋,“乖,等傍晚我们出去逛逛街好不好?” 哑女兴奋的点点头,有片干叶子从《水经注》里掉出来,她捏着叶梗在风里跑,叶子是小风筝。 风寒竹怕她摔倒,往前拉住她,结果自己踩到了书脚,差点跌个四仰八叉。 哑女回身,快速扶住他,然后把叶子贴在他的脸上,两人对视,一个笑到见牙不见眼,一个耳根通红,目光中却只有她。 夜间凉爽,巷口小贩吆喝着,糖葫芦亮晶晶的。 哑女轻拽风寒竹的袖子,眼睛比山楂还亮,风寒竹故意逗她,“只买一串吧!” 哑女鼓起了腮,如果只买一串儿,她就只能吃四个,不过也够了,正准备答应下来,风寒竹却败下阵来,不逗她了,“好啦好啦,两串。” 风寒竹笑眯眯的递给她两串,哑女却把其中一串递给了他,他笑着摇了摇头,哑女却故意固执的执起手,非要他也尝尝不可。 风寒竹无可奈何,咬下一颗,甜味混着山楂的酸涩在舌尖炸开,确实很好吃,他含糊不清的开口,“我不吃了,剩下的都给你。” 哑女笑着点头,糖霜沾在她的唇角,像偷了腥的猫。 他们逛了会儿便回去了,风寒竹注意到哑女的袖口不知道何时破了一个口子,他让她换一身衣服,把这破了口子的衣服给他,哑女不明所以,换好衣服之后,回来的时候看到他竟然在穿针引线,惊讶的张大了嘴。 从来没有见过男子动绣花针的,不过看着他笨手笨脚的样子,针脚也像蚯蚓在爬,就知道他应该是初次,哑女示意自己来缝,却被他避开了,“你那双手现在要保养起来,谁家女孩子的手不是修长白皙的?以后那些活计少做,知道了吗?” 哑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摸起来有些粗糙,确实不如大家贵女的双手好看,一瞬间,有些自惭形秽。 她蹲在他的膝边,看着他一针一线,缝到最后一针,他把线头咬断,顺手把线头绕在她指尖打了个结。 哑女不明所以,划动手问着他什么意思? 风寒竹凑近她的耳边,“把你拴住,省得你跑不见了。” 哑女羞涩的笑了笑,她觉得现在的生活很美好,才不想离开呢!除非有一天风寒竹说不要她了,否则她自己不会离开。 秋夜风凉,灯芯的火总是跳的不停,风寒竹在灯下翻书,哑女想把屋里照得更亮一些,拿剪刀剪灯花,剪一次火苗蹿高一次,映着她的睫毛在脸上投下小扇子般的影子。 风寒竹也没心思看书了,一直朝她的方向看,哑女忽然把剪刀递给他,指了指自己的刘海,她是嫌自己的刘海太长,挡住眼睛了。 风寒竹从没干过这样的活计,生平头一次他的手有些抖,剪的歪歪扭扭,活像狗啃一样。 本以为她会嫌弃,可哑女摸了摸刘海,却咧开嘴笑,撅起嘴,呼出一口气,把刘海吹起来。 风寒竹看着她参差不齐的头发,也笑成了一团,灯火晃了晃,像也笑弯了腰。 夜半时分,万籁俱寂,突然间,天空中飘起了细雨。那雨丝如同细密的珠帘一般,轻轻地洒落在竹叶上,发出清脆的滴答声,仿佛大自然在演奏一场宁静的夜曲。 这滴答滴答的雨声,如同一把轻柔的刷子,轻轻地刷过人们的耳膜。 哑女在睡梦中被这突如其来的雨声惊醒,她的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恐慌。那雨滴的声音,让她想起了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宁古塔。那里的环境极其恶劣,狂风呼啸,暴雨倾盆,每一滴雨都像是无情的鞭子,抽打在她那脆弱的身体上。 突然听到了院中有动静,哑女披衣下床,看见风寒竹正来回奔波,正把淋湿了的书收进书房,是呀,差点忘记了,看午间天好,他们把书拿出来晒,结果忘记收了。 哑女也加入了队伍,风寒竹看到她皱着眉问,“把你吵醒了?你快回去,别淋湿了!” 哑女摇头,坚决要和他并肩作战,没办法,他们只能速战速决,等结束之后,两人都淋成了落汤鸡,虽有些狼狈,却都笑的眉不见眼。 “竹影,等今年下雪了,我们堆雪人吧!”风寒竹忽然开口,哑女抬起头,看到他站着,像一棵挺拔的竹子,她点了点头,拉着他回了屋。 屋里烧起了暖炉,他把她冰凉的手按在自己脸颊上,像捂着一块玉。 第45章 寒竹揭发(5) 这一天,王老夫人派人来请风寒竹回王家,许是因为许久不见了,之前又闹出他失踪的消息,想来老人家是担心的。他虽不知道王老夫人为何如此急切地召唤他,但也确实有些想外祖母了,便换了身新做好的袍子,还让下人准备了一些补品和礼物。 当风寒竹郑重其事的回到王家时,却意外地发现门口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车旁站着一男一女,正是他的表妹王瑞瑛和她的新婚丈夫何衍。原来,今日是王瑞瑛回娘家省亲的日子。 风寒竹看何衍不爽,但却与表妹亲近,与王瑞瑛打过招呼后,一同走进了王家。 然而,他还是注意到何衍的脸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痕,虽然已经用粉遮掩了一下,但还是能够看得出来。 王老夫人见到风寒竹回来,立刻板起了脸,严厉地训斥道:“风寒竹,你看看你干的好事!何衍的脸都被你打伤了,你下手怎么如此不知轻重!” 因为何衍脸上有伤,所以推迟了省亲的时间,王老夫人找人一打听,才知道风寒竹做了什么混账事,不分青红皂白的便训斥起来。 风寒竹心里有些寒,他转头看向何衍,只见何衍一脸尴尬,没想到这事儿还是瞒不住,被老人家知道了。 风寒竹冷笑一声,说道:“外祖母,我虽与他起过冲突,但他脸上这伤却不是我所为。” 王老夫人怒道:“还敢狡辩,不是你还有谁?” 这时,王瑞瑛站了出来,眼神闪烁地说:“祖母,此事或许另有隐情,哥哥向来不是鲁莽之人。” 他们都把此事压下,自然不能让老夫人知道,自家夫君竟然曾经想杀他的表哥吧! 何衍也给自己脸上的伤找了个理由,道:“岳母,其实这伤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与寒竹无关。” 王老夫人一听,脸色缓和了些,但还是不依不饶道:“即便如此,你二人也不该起冲突,都是自家亲戚。这外面传的风言风语的,对各自的名声也不好。” 风寒竹刚想再解释,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一转,说道:“外祖母,我猜表哥这伤,怕是外面的风流韵事惹来的麻烦吧。” 何衍脸色瞬间就黑了,瞪了风寒竹一眼,“真是无稽之谈,祖母明鉴,我对瑞瑛绝无二心。” 风寒竹冷哼一声,他就是想刺一下他,让他心里不好过。 王老夫人一听,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这事儿不论是真是假,都要给他提个醒,“何衍,我王家女儿虽不是天皇贵胄,但也是家里娇宠着长大的,绝不能让别人欺负,你可明白?” “祖母说的是,孙婿记下了,”何衍态度良好。 王瑞瑛赶忙打圆场,“祖母,哥哥和夫君许是有些误会,如今都说开了就好。咱们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就别再提这些不开心的事儿了。” 王老夫人这才稍稍消了气,招呼众人入席。 因为是家宴,大房和二房一家都到了,好像从前的龃龉都不复存在。 席间,气氛还算融洽,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家常。 然而,王大夫人心中一直对王二老爷怀恨在心,表面上敷衍着众人,暗中却在盘算着如何报复。 这时,一名丫鬟端着汤羹不小心滑倒,汤汁溅到了王二老爷身上。 他顿时大怒,虽然他落魄了,不受重视了,但也不想一个丫鬟骑到自己头上,他指着丫鬟呵斥道:“如此不长眼,该当何罪!” 丫鬟吓得瑟瑟发抖,连忙跪地求饶。 风寒竹看不惯他这般作威作福,起身说道:“不过是个意外,何必如此苛责一个丫鬟。” 王二老爷冷笑一声:“你倒是会做好人,若不是你回来搅局,今日也不会这般晦气。” 风寒竹眉头一皱,正欲反驳,王瑞瑛赶忙起身打圆场:“二叔,莫要动怒,这不过是小事一桩。” 王老夫人也开口道:“都消消气,坐下吃饭。” 就在这时,王大夫人突然阴阳怪气地开口:“二弟,你如今这般大动肝火,莫不是在外面受了气,回来拿个小丫鬟撒气吧。” 王二老爷被这话刺得脸涨得通红,“大嫂,你这话什么意思?莫要血口喷人!” 王大夫人冷笑,“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起来。 风寒竹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心中厌烦,刚想开口制止,却见王老夫人猛地一拍桌子,“够了!都成何体统!一家人聚在一起就不能好好吃顿饭?”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都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接下来的时间里,家宴在压抑的氛围中继续进行。 饭后,风寒竹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开了王家。他知道,这王家的宅斗怕是永远不会消停,而他也不想再深陷其中。 走出王家大门,他长舒一口气,只觉得外面的空气都格外清新。 回到状元府邸,哑女抱着那只橘猫在院中晒太阳,风寒竹心中一暖。 他走上前去,轻轻摸了摸橘猫的脑袋,小竹叶发出喵喵的声音,看起来非常享受。 哑女缓缓地抬起头,她那双清澈的眼眸凝视着风寒竹,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回答。她的手指轻轻舞动,用手语询问着关于王家的情况。 风寒竹看着哑女的手势,心中涌起一股无奈。他深吸一口气,他告诉哑女,王家依然是纷争不断,家族内部的明争暗斗让他感到疲惫不堪。 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择手段,亲情在这个家族中已经变得如此淡薄。 风寒竹的表情显得有些沉重,他继续比划着,说他在王家永远都无法感受到真正的亲情。 那里只有虚伪的笑容和背后的算计,让他对这个家族渐渐失去了希望。 哑女听了,眼中满是心疼,她轻轻拉住风寒竹的手,缓缓地比划着安慰他,让他不要把王家的事放在心上,这里才是他的家。 风寒竹看着哑女温柔的手势,心中的疲惫似乎减轻了不少。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一名家丁匆匆跑来,气喘吁吁地,脸上却带着笑意,说:“大爷,二爷回来了!” 风寒竹一喜,风幽篁——他好久不见的亲人,终于回来了。 风寒竹赶忙迎了出去,只见风幽篁一袭青衫,面带微笑,身后还跟着几个随从,带着不少行李。 风幽篁看到风寒竹,立刻快步上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哥哥,我回来了。路上见到你的来信我才放下心来,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风寒竹仔细打量着风幽篁,发现他比之前更加成熟稳重了,心中满是喜悦,“你这一去许久,也让我担心坏了。” 风幽篁笑着摆摆手,“哥哥放心,你的事情我会上报给朝廷,你从来不是逃兵,之前你在西北,我就一直心惊胆颤,心中不安,如今不如就留在长安吧!” 风幽篁拿出其中一件精美的玉佩递给风寒竹,“大哥,这是我特意为你带回来的礼物。” 风寒竹接过玉佩,心中感动,拍了拍风幽篁的肩膀,“有你这份心意便足够了。” 这时,哑女也走上前来,风寒竹向他介绍这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如今也收她为义妹,给她取名叫风竹影。 风幽篁笑着向哑女行了一礼,“多谢姑娘救了我大哥,幽篁感激不尽。”哑女红着脸,羞涩地回了一礼。 风幽篁又从行李中拿出一个小巧的香囊递给哑女,“这是我在途中寻得的小物件,望姑娘不要嫌弃。”哑女接过香囊,眼中满是欢喜。 第46章 寒竹揭发(6) 甘露殿里,贵妃倚在贵妃榻上,她如今已四十有五,但仍却有一种少妇风韵,眼尾细纹被鲛绡宫灯映成细碎的银丝,她身着天水色的襦裙,这是她最喜爱的颜色,鬓畔金步摇垂下细碎的红宝石。 时至深秋,天已渐寒,可殿内却温暖如春,壁炉里的火烧得足够旺,即使穿着单薄的襦裙,也不显得寒冷。 贵妃轻轻抿了口茶,眼神却有些迷离。这时,贴身宫女莲儿轻步走来,附在她耳边低语:“娘娘,听那边我们的人回禀,官家身子越发不好了,如今只能断断续续的喘气,恐怕大限将至了!” 作为后宫里最受宠的妃子,她代掌后宫之职,自然也是要去官家那边侍疾的,她让人守着药炉, 一丝一毫都不能出差错。 贵妃入宫二十余载,只有太子一个儿子,然而就因为皇后无子,就将她的孩子抱去抚养,让她生生饱受母子分离之苦,如今太子与她并不亲近,每次见她都是客客气气的,心寒的同时也有一丝悲伤。 贵妃眼神瞬间一凛,放下茶杯,坐直了身子。“知道了,仔细盯着,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她心中暗忖,官家大限将至,这后宫与朝堂必将风云变幻。 思索片刻,贵妃又精心挑选了几样滋补的药膳,带着莲儿前往官家的寝宫。 一路上,她脚步沉稳,眼神坚定,心中已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 她要在这波谲云诡的宫斗中,为自己和儿子谋得一席之地,绝不能让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 太子批阅完最后一道奏章,忽闻太医令急报:官家咳血不止,恐难延至天明。 太子撂下了笔,朱墨在折子上印开一团黑墨,他前往皇帝寝宫,恐怕今夜是睡不着了。 寝宫门未关严实,远远的,他瞧见贵妃立于寝宫内,身披狐白裘衣,烛光映着她面庞明明灭灭。 太子心中一紧,加快了脚步。 待他走进,贵妃微微侧身,福了福身,轻声道:“太子来了。” 太子看着贵妃,心中五味杂陈,只是微微点头,与他侧身而过之时,贵妃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殿下是储君,朝纲最为重要,希望官家能给你一道名正言顺的旨意,让你继承大统。” 太子看她一眼,没说话。 此时,皇帝躺在龙榻上,气息微弱,双眼紧闭。 太子走到榻前,轻声唤道:“父皇。” 皇帝缓缓睁开眼,看着太子,嘴唇微动,似有话要说。贵妃见状,使了个眼色给莲儿,莲儿便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他们三人,皇帝费力地说道:“太子……朕将这江山托付于你……我已命人写了遗诏……”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贵妃上前,轻轻为皇帝顺气,眼中满是关切。 太子跪在榻前,哽咽道:“父皇放心,儿臣定当不负所托。” 皇帝点了点头,似是安心了些。 官家终究没熬过子夜,太子拿出遗诏,众朝臣皆了然,他名正言顺的继位为下一任新皇。 次日寅时,大殓。诸王,群妃,百官至,铜钉敲下时,殿内哭声如潮。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朝堂之上却暗潮涌动。 贵妃本以为儿子称帝,自己能母凭子贵,享尽荣华。可新皇对她依旧客气疏离,仿佛她只是个陌生的长辈。 翌日,贵妃正在甘露殿中烦闷,莲儿匆匆来报:“娘娘,不好了,新皇将您安插在各处的眼线都拔除了!”贵妃心中一惊,她没想到儿子竟如此狠辣。 此时,新皇派人来请贵妃。贵妃强装镇定前往。见到新皇,新皇冷冷道:“母亲,您在后宫与朝堂的小动作,朕都知晓。如今朕已登基,望您莫要再插手朝堂之事。”贵妃心中一寒,没想到儿子对自己竟如此忌惮。 她刚想开口解释,新皇却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贵妃失魂落魄地回到甘露殿,她明白,自己苦心经营多年,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在这场宫斗中,她虽儿子成了皇帝,自己却失去了所有。 她本以为自己顺理成章,成为太后,然而当月色如银,照满大地之时,内侍捧来了金盘,盘上白绫三丈,鸩酒一壶。 贵妃目光掠过那壶酒,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二十年来宫廷沉浮的威仪,“我……要见新皇。” 新皇来时,已除冕服,只穿素袍,腰间孝带随风微动。 贵妃望着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那年你发高烧,”她忽然开口,“我焦急的不行,去皇后宫中,想要把你抢回来,你在我怀里喊着‘额娘别走’……可是皇后不让我抱走你,我在门外跪了一宿,直到你退热……” 新皇喉结滚动,却终究只是抬手示意内侍,贵妃的目光渐渐冷下来,她拿起白绫,指尖拂过那光滑的绸面,像在抚过昔日宫中华丽的霞帔。 新皇的手微微蜷起,似乎内心也有挣扎,白绫缠上玉颈之时,新皇不忍再看,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绸布勒紧的闷响,像雪压断枯枝。 他没有回头,只是仰望夜空,月色映在他脸上,冷得像一面铜镜。 九五至尊,孤高寡人,他还是要继续磨练心性,无人看见,天子藏在袖中的左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渗进指缝,像极了他转身时,背后那一声极轻的叹息。 数月后,新皇在处理政务时,偶然翻到一本旧册子,里面详细记载着贵妃多年来为他所做的一切,包括那次高烧,还有无数次在暗中对他的庇护。 新皇的心猛地一揪,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过往如潮水般涌来。他想起儿时在梦中呼唤的“额娘”,想起贵妃看向他时那藏不住的爱意。 夜晚,新皇独自来到甘露殿。殿内依旧温暖,可却没了贵妃的身影。他坐在贵妃曾经坐过的贵妃榻上,抚摸着榻边的纹路,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此后,新皇时常来到甘露殿,仿佛贵妃从未离开,这些心事只有他一人知晓。 如果说先前官家身边近臣是兰一臣,那么如今这位天子身边最器重的便是何衍和那位太子洗马殷云。 他大刀阔斧给他们升了官职,让殷云任命为太傅,让何衍成为了内阁之首,以后都要称之为殷太傅和何阁老了。 新皇虽有了得力大臣辅佐,但朝堂局势依旧复杂。 信德王君昭得知长安城中发生的变故后,心中悲痛万分。 然而,由于他与长安相隔甚远,路途艰难险阻,使得他无法亲自前往吊唁。这种无奈和哀伤让他倍感压抑,于是他选择借酒消愁。 酒过三巡,君昭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他的眼前开始模糊,思绪也渐渐飘散。那些曾经与逝者共度的时光,如同电影一般在他脑海中不断放映。 随着酒精的作用,君昭的情绪愈发失控。他时而哭泣,时而狂笑,仿佛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 周围的人都被他的举动吓到了,但却无人能够理解他内心的痛苦。 绿绮看着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怜悯之情。 她慢慢地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那因为痛苦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强烈的同情和想要安慰他的冲动。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轻轻拍拍他的肩膀,给他一些温暖和支持。 然而,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他的肩膀时,他突然像被触电一样,猛地转过身来,紧紧地抱住了她。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她能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在这一瞬间,她第一次看到了他的泪水。那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她的肩膀上,仿佛每一滴都带着无尽的哀伤和痛苦。 第47章 寒竹揭发(7) 新帝登基之后,原本的太子妃罗锦书正式成为了皇后,她作为太子妃时没有任何过错,勤勤恳恳的打理后宅,君凌不可能因为独宠梅三而废后的。 至于贵妃的位置,也不能是梅三,梅氏一族皆被流放,深究来说,梅三是罪臣之女,能有妃位就已经是高攀了。 他让苏良媛做了贵妃,封梅三为妃,又让皇后给其他侍妾晋了位份。 苏良媛得知自己被封为贵妃,心中满是惊喜与得意。 她精心打扮一番后,便前往慈元殿向皇后谢恩。 罗锦书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苏贵妃,淡淡地笑着,温声说道:“妹妹如今成了贵妃,以后这后宫诸事,还需妹妹多多上心。” 苏贵妃忙福身道:“皇后姐姐放心,妹妹定当竭尽全力协助姐姐管理后宫。” 而梅三得知自己仅被封为妃,心中满是不甘。 她咬着牙,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她在自己的宫中大发雷霆,将桌上的杯盏尽数扫落在地。 “凭什么苏良媛能做贵妃,我哪里比不上她!” 她的贴身丫鬟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劝道:“娘娘,如今木已成舟,还是先忍忍,再寻机会为自己谋个好前程。” 梅三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她和当初的太子君凌两情相悦,还因此未婚先孕生下一个女儿,让女儿委屈的只能被收为义女,虽然被封为公主,却仍然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她对君凌是有情的,不然也不会入宫选秀,可她忘了,一个天子可以对一个人宠爱,也可以对别人偏爱,她相信真心,可真心却瞬息万变。 就在梅三满心怨愤之时,突然有宫人来报,说公主殿下前来探望。 梅三赶忙整理好情绪,迎了出去。公主一见到她,便扑进她怀里撒娇。 看着女儿天真无邪的模样,梅三心中的痛苦和不甘又多了几分。 她担忧地抱起了女儿,“蓉儿,如今你是大安王朝的长公主了,身上要承担起国家的责任和义务了,母妃希望你好好的,努力实现自己的价值,不要被当成货物一样,任由你父王送你去和亲。” 她可没忘记,当初官家是多么疼爱玉珠公主,可还不是被施压着把她远嫁大漠了,如今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有同样的命运。 公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奶声奶气地说:“母妃,蓉儿会听话的。” 梅三摸了摸她的头,强挤出一丝笑容。 这时,又有宫人匆匆来报:“娘娘,皇上宣您即刻前往御书房。” 梅三心中一惊,不知君凌所为何事。她安顿好公主,便匆忙赶往御书房。 到了御书房,君凌正坐在书桌前批阅奏章。 梅三行礼后,君凌放下笔,看着她道:“朕听闻你今日在宫中动怒了。” 梅三心中一紧,忙跪地解释。 君凌却摆了摆手,“朕知道你心中有怨,只是如今朝堂局势复杂,苏贵妃背后家族势力对朕稳固皇位有帮助。” 接着,君凌又道:“朕今日宣你来,是有一事相商。如今朕膝下只有一女,朕想把她送到上书房去念书,女孩子多读点书也是好的。” “多谢陛下,公主现在还没有封号,是否可以为她先请一个?”梅妃问道。 君凌思索片刻,道:“朕瞧这孩子活泼伶俐,也亏欠她良多,就封她为宝珠公主吧。” 梅妃忙磕头谢恩,“陛下圣明,慧阳公主必不负陛下期许。” 君凌点了点头,又道:“此事便这么定了,朕会安排人教她读书识字,修身养性。” 梅妃心中暗喜,女儿能有封号,还能去上书房读书,将来定有出息。 然而,君凌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的心又提了起来。 “皇后至今无所出,朕有意将慧阳公主养在皇后名下。” 梅妃脸色一变,忙道:“陛下,公主尚年幼,离不开臣妾啊。” 君凌皱了皱眉,“皇后身为六宫之主,养公主在身边也是应该的,你莫要多言。” 梅妃失魂落魄地继续磕头,“皇后之后定会有子嗣的,可我只有这个女儿,陛下,您从小就被抱到皇后膝下抚养,难道不渴望亲娘的疼爱吗?” “放肆,”君凌怒目而视,“朕的事岂容你置喙!皇后贤良淑德,定会将公主教养得很好。等到皇后有子嗣之时,再把公主放回你身边,此事朕已决定,你若再这般无理取闹,休怪朕不客气。” 梅妃身子一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再言语。 君凌缓和了下语气,“你也莫要太过伤心,日后你仍可时常去看望公主。”梅妃只能哽咽着应下。 从御书房出来,梅妃满心悲戚。回到自己宫中,贴身丫鬟见她神色不对,忙上前询问。梅妃将事情告知,丫鬟也跟着叹气。 这时,公主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抱住梅妃的腿,“母妃,我听说我有封号啦,还能去读书。” 看着女儿天真无邪的模样,梅妃心中更加苦涩,强忍着泪水挤出笑容,“是啊,公主以后要好好读书,听皇后娘娘的话。” 她知道,自己无力改变君凌的决定,只能默默祈祷女儿在皇后那里能过得好,只是照此看来,她迫不得已得站队到皇后那边了。 此时,苏贵妃在慈元殿领了皇后交代的事宜后,便开始盘算着如何立威。 她听闻梅三为封妃之事大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决定找个机会给梅三一个下马威。 而皇后罗锦书,表面上温和淡然,实则心中也有自己的打算。她深知苏贵妃和梅妃都不是省油的灯,后宫必将暗流涌动。 没过几日,苏贵妃便借口梅妃宫中下人不懂规矩,命人将梅妃宫中几个得力的丫鬟太监带走惩戒。 梅妃得知后,心中愤怒不已,却又不敢公然与苏贵妃作对。只能暗中嘱咐留下的人小心行事。 而皇后这边,听闻苏贵妃如此行事,表面上并未说什么,只是在一次宫宴上,有意无意地提点苏贵妃,后宫和睦才是最重要的。苏贵妃虽心中不悦,但也不敢忤逆皇后。 宝珠公主被送到了皇后宫中,起初十分不适应,总是哭闹着要找母妃。 皇后倒也耐心,亲自哄着公主,还让人带公主去御花园玩耍。 梅妃趁着去看望公主的机会,与皇后拉近关系,她深知如今只能依靠皇后,才能让女儿过得好。 如今先皇刚薨,新皇不好召后妃侍寝,很少到后宫这边来,也撤了她们的绿头牌,但是偶尔会到皇后和梅妃宫中坐坐。 一日,宝珠公主在皇后宫中不慎摔倒,磕破了膝盖。 梅妃心急如焚,匆忙赶到皇后宫中。见女儿膝盖红肿,梅妃心疼不已,忍不住埋怨照顾公主的宫女。 苏贵妃听闻此事,也赶来凑热闹,阴阳怪气地说:“梅妃妹妹莫要怪这些宫女,公主活泼好动,磕着碰着也是难免的。” 梅妃气得脸色发白,正要回怼,皇后却笑着打圆场:“都是本宫没照顾好公主,让妹妹担心了,妹妹莫要气坏了身子。” 此时,君凌也听闻消息赶来,抱着蓉儿哄了好一会,苏贵妃赶忙向君凌告状,说梅妃不守规矩,越俎代庖。 君凌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的目光落在了受伤的女儿身上,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愧疚之情。女儿那稚嫩的面庞上,此刻正挂着泪痕,让人看了心疼不已。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走到梅妃身边,温柔地安慰道:“爱妃莫要伤心,孩子的伤势会好起来的。”梅妃抽泣着,她的眼中满是忧虑和痛苦,君凌见状,更是心疼不已。 接着,君凌转头看向皇后宫中负责照顾公主的人,他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责备道:“你们是如何照看公主的?竟然让她受了如此重伤!全部拉下去做苦役!” 那几个人吓得浑身发抖,连忙跪地求饶,嘴里不停地说着:“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第48章 寒竹揭发(8) 皇后脸色并不好看,毕竟处置的是她宫里的人。 她轻轻扫了一眼梅妃,示意她把这事解决好了。 梅妃见状,忙求情道:“陛下,她们也并非故意,还望陛下网开一面。” 君凌看了看梅妃,又看了看瑟瑟发抖的宫女太监,终究还是松了口,“看在皇后和梅妃的面上,暂且饶过你们,若再有差错,绝不轻饶。” 众人忙感恩戴德地退下。苏贵妃见自己告状不成,心中暗恨,却也不敢再言语。 皇后强颜欢笑,“陛下息怒,是本宫没办好事情,日后定会更加用心照料公主。” 君凌点了点头,“皇后尽心尽力,朕心中有数。” 后宫之中,这一场场明争暗斗,如同汹涌的暗流,在平静的表象下不断涌动。各方势力相互角逐,究竟谁能在这复杂的宫闱之中笑到最后,一切犹未可知。 ———— 王二老爷最近找了一份活计当帐房先生,赚了钱后,便想着来风府把钱给还了,谁知门房告诉他,风寒竹和风幽篁都不在,他撇了撇嘴,把钱收起来。 可惜啊,可惜。送上门的钱他们都不要,正准备打道回府,却看到一个小姑娘提着个篮子,正准备进去,门房竟然还没有拦住,显然是认识的。 “喂,这位姑娘,你是认识他们风府的人吗?”王二老爷叫住了她。 风竹影回头看着这个陌生的人,迷茫的眨眨眼睛,微歪了一下脑袋,因为手里提着篮子,她不好用手语,只能沉默以对。 门房的还没有离开,对王二老爷说,“这是我们家大爷新认的妹妹,给她取名叫风竹影了,她不能说话,你就别为难人家小姑娘了。” 王二老爷一听,来了兴致,“原来是新认的妹妹,那正好,我本是来还钱给风公子的,既然他不在,就麻烦姑娘帮我转达一下。”说着,他又把钱拿了出来,递给风竹影。 风竹影有些犹豫,她不知道该不该接。门房在一旁说道:“姑娘,你就收下吧,这是王二老爷的心意。” 风竹影这才接过钱,轻轻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王二老爷看着乖巧的风竹影,笑着说:“这风家又添了这么个可爱的姑娘,真是好事。”说完便离开了。 风竹影进了风府,径直往风寒竹的院子走去。她想着等风寒竹回来,就把钱交给他。 风寒竹本来是在皇城司任职,如今已经归属镇抚门下,负责刑狱,侦查和逮捕的案子,最近是有些忙,正在追查好几个失踪女孩的案子,至今没有一丝头绪。 他回到家时,看到哑女乖乖巧巧的坐在那等他回来,心底一下柔软起来。 风寒竹走到风竹影身边坐下,轻声问道:“竹影,怎么还没睡,可是有什么事?” 风竹影眼睛一亮,赶忙将王二老爷还钱的事,用手语一五一十地比划给他看,还把钱拿出来递给风寒竹。 风寒竹接过钱,摸了摸她的头,笑道:“竹影做得很好。” 这时,风竹影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急切地比划起来。风寒竹仔细看了看,才明白她是在问自己查案的进展。 风寒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目前还没有线索,不过我不会放弃的。” 风竹影听后,小手紧紧地握成拳,眼中满是鼓励。 风寒竹心中一暖,突然有了更多的动力。他决定,明天就重新梳理所有的线索,一定要尽快找到那些失踪的女孩,给她们和家人一个交代。 “你最近最好也不要出门,万一你不见了,我会很着急的!” 风竹影听了风寒竹的话,先是一愣,随后用力地点了点头。她虽不能说话,但心里明白风寒竹是在关心她。 夜里,风竹影躺在床上,怀里抱着猫咪,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它油光滑亮的皮毛。 最近哥哥们早出晚归,体力消耗过大,明天去菜市场买一些猪骨头,熬汤给他们喝。 渐渐的,风竹影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风竹影便提着篮子出门了。她心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满心欢喜地朝着菜市场走去。 到了菜市场,她在各个摊位前仔细挑选着新鲜的猪骨头。 就在她挑好骨头准备付钱时,突然一个身影挡在了她面前。正是王二老爷,他满脸堆笑,“姑娘,真巧啊,又碰到你了。” 风竹影礼貌地点点头,她认得这个人,昨天来风府门口给他们送钱来着,应该是个好人。 王二老爷接着说:“我知道有个地方猪骨头又便宜又好,你跟我去,能省不少钱呢。” 风竹影犹豫了一下,但想到能给哥哥们省点钱,便跟着王二老爷走了。 可她不知道,王二老爷心怀不轨,把她带到了逍金窟。逍金窟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风竹影刚一进去,就感觉不对劲,想转身离开,却被几个大汉拦住了去路。她心中害怕,紧紧攥着篮子,眼神中满是惊恐。 而那个王二老爷却像脚底抹了油一样,一溜烟地跑到了一边,兴高采烈地去领赏银了。 可怜的哑女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卖了,此刻被吓得魂飞魄散,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仿佛风中的落叶一般。 哑女的心中充满了恐惧和无助,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王二老爷离去的方向,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然而,那些凶神恶煞的人把她死死地抓住,不让她靠近王二老爷时,也不让她离开。 哑女拼命地挣扎着,想要挣脱那些人的束缚,去追上王二老爷。她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声嘶哑的呼喊,尽管她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恐惧和哀求,但那绝望的声音却让人听了心如刀绞。 然而,无论哑女怎样努力,她都无法挣脱那些人的控制。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二老爷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花娘穿的花枝招展,摆弄着水蛇腰走到面前,上下打量哑女,“这姑娘虽然不会说话,但长得确实不错,也算是二等货色,把她留下吧!” 风竹影心中满是绝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拼命摇头,想要挣脱,可那些大汉力气太大,她根本无法反抗。 花娘挥了挥手,示意大汉把风竹影带到后面安置。风竹影被拖走时,死死抓住旁边的桌子,指甲都泛白了。 最后一个大汉不耐烦,在她的后脖颈用手刀把她给弄晕了。 此时,风寒竹正在为失踪女孩的案子奔波,突然接到府里的通知,说风竹影出门买菜一直未归。他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和兄弟们一起赶忙四处寻找。 他们找遍了菜市场,却没有风竹影的踪迹。 一个卖猪骨头的大娘告诉他们,看到有风竹影跟着一个男人走了,似乎风竹影和那人相识,并没有抗拒和反抗。 按照大娘的描述,风寒竹画出了那个男人的画像,竟然是王二老爷。 风寒竹心中一紧,立刻派人去查王二老爷的下落。 找到他人时,王二老爷还在听戏喝茶,好不自在,风寒竹怒不可遏。他二话不说,狠狠地揍了他几拳,逼他说出风竹影的下落。 王二老爷承受不住这种暴击,最终还是招了出来。 很快得知王二老爷把风竹影卖到了逍金窟。他怒不可遏,带着兄弟们直奔逍金窟。 逍金窟内,花娘正美滋滋地盘算着风竹影能卖个好价钱。 突然,风寒竹等人破门而入。花娘脸色一变,强装镇定道:“你们是什么人,敢闯我逍金窟!” 风寒竹冷冷道:“把我妹妹交出来!”花娘还想抵赖,风寒竹身后的兄弟已将这里控制住。 花娘无奈,只得让人把风竹影带出来。 此时风竹影还未苏醒,风寒竹心疼地将她抱在怀里。 他看向花娘和王二老爷,眼中满是寒光,“你们今日所作所为,我定不会轻易放过。”说罢,便带着风竹影和兄弟们离开了。 等风竹影醒来之时,看到哥哥在身边,眼中重新燃起希望,不顾一切地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第49章 寒竹揭发(9) “不要怕,哥哥在这儿呢,哥哥会帮你出气的,会把那些坏人都绳之以法,”风寒竹抚摸着她的后背,哑女的哭声渐渐变小。 风寒竹见哑女情绪逐渐稳定,松开手,看着她红肿的双眼,满眼心疼。他握紧拳头,安抚她睡下之后,轻轻把门关上,看见在院中桂花树旁等着自己的人。 “哥哥如今有了更疼爱的人呢,恐怕以后我都要靠边站喽!”风幽篁故作酸溜溜的说着。 风寒竹知道她是在开玩笑,捶了她一拳,“你认的哥哥还能比我少,不是还叫兰一臣子澶哥哥吗?你看我有吃过醋,闹过脾气吗?多个人疼你,宠你不是更好?” 风幽篁捂着被捶的地方,佯装委屈道:“哥哥就会打趣我,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对了,这竹影是怎么回事,瞧她哭得那么伤心。” 风寒竹脸色一沉,将哑女的遭遇大致说了一遍。 风幽篁听完,柳眉倒竖,气愤道:“竟有这等事,那些坏人实在可恶!哥哥,咱们可得好好惩治他们,就算王二老爷是王家人也不能姑息。” 风寒竹点头,眼神坚定:“我定会彻查此事,给竹影一个公道。” 正说着,一名小厮匆匆跑来,在风寒竹耳边低语几句。 风寒竹脸色微变,对风幽篁道:“镇抚司传来消息,我过去一趟。” 风幽篁担忧道:“哥哥,这会不会与最近女子失踪之事有关?” 风寒竹思索片刻,道:“你在家中好好待着,帮我照顾好她。”说罢,便带着小厮匆匆离去。 风幽篁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事情永远是做不完的鸭! 风幽篁回到哑女房内,见她已沉沉睡去。她坐在床边,轻轻为哑女掖了掖被子。 看她哥哥对哑女如此无微不至的照顾,总觉得马上就有嫂嫂了呢! 话说风寒竹来到镇抚司后,花娘那一些人以及王二老爷都被关在里面,王二老爷和他们性质不同,被单独关在一个牢房,看到他来了,哭天抢地的大呼冤枉,让他放自己出去。 风寒竹面沉似水,眼神冷冽如冰,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一般,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没有丝毫的温度。 如果不是他反应迅速,及时展开搜索,恐怕竹影此刻已经遭遇不测,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风寒竹心中的怒火愈发炽烈,他对王二老爷的恨意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曾经在王家的时候,他对他们兄弟俩不好也就算了,后来又犯了那么多的错事还被赦免了,结果还不好好反省,又做起了欠债赌钱的事情,如今更甚,拐卖良家女子的事情都做出来了,简直罪无可恕。 他真恨不得将王二老爷永远囚禁在这个地方,让他也尝尝被恐惧和绝望笼罩的滋味。 风寒竹还是无法抑制内心的愤怒,他紧紧握起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大步走到王二老爷的牢房前,怒目而视道:“你还有脸喊冤枉?你做下的恶事,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不是铁证如山!” 王二老爷瑟缩了一下,但仍狡辩道:“寒竹,我是被人陷害的啊,那些女子与我无关,我只是见哑女孤身一人才起了歹念,想赚些钱花花。” 风寒竹冷笑一声,“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拐卖良家女子,此乃大罪,你就等着接受律法的制裁吧。” 这时,一名狱卒前来报告,花娘等人已招供,确实是王二老爷把人带来的,而且还给了他钱。 风寒竹眼神更加冰冷,“你听到了吧,如今人证俱在,你再狡辩也没用。”王二老爷瘫倒在地,脸色如纸般苍白。 风寒竹转身对镇抚司众人道:“彻查此事,务必还那些女子一个公道。” 他转身欲走,却不防被人扯住了衣角,王二老爷可怜兮兮的拽着他不放,哭喊道:“寒竹啊,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你就救救我吧,我知道错了。” 风寒竹眉头紧皱,厌恶地甩开他的手,“往日情分?你当初又是如何对待我兄弟二人的?如今犯下这等大罪,莫要再求我。” 王二老爷见哀求无用,眼神突然变得阴狠,“风寒竹,你就是个白眼狼,母亲知道了,一定会想办法来救我的。” 风寒竹冷冷一笑,“我不惧威胁,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你就等着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吧。”说罢,他拂袖而去。 镇抚司内,众人忙着继续审讯,收集更多证据。 而风寒竹回到家后,将事情告知风幽篁。风幽篁握紧拳头,道:“这王二老爷真是死不悔改,哥哥做得对,定要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风寒竹点头,“此事我定会追查到底,还那些女子一个公道,只是我们还得去王家一趟,和外祖母说明情况,免得她日后怨怪我们不留情面。” 风幽篁点头道:“哥哥想得周到,外祖母虽疼爱王二老爷,但也是明事理之人,知晓真相后,应不会怪罪我们。”于是,二人稍作准备,便前往王家。 他们二人到了王家,见到外祖母,风寒竹将王二老爷拐卖女子之事如实相告。 外祖母听闻,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许久,她才缓过神,捶胸顿足,眼中满是痛苦与自责,“是我平日里太过纵容他,才让他酿成如此大错。寒竹,你做得对,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莫要因我心软。” 风寒竹心中一暖,对外祖母多了几分敬意,“外祖母放心,我定会按律法行事,也会尽力安抚那些受害女子。” 风幽篁也在一旁安慰外祖母,让她保重身体。 从王家出来后,风寒竹和风幽篁相视一笑,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王老夫人正愁容满面之时,王二老爷的外室柳氏携带幼子上了门来,王瑞明已上了族学,才读到《千字文》,但是对父母更为亲近,反而对他这个祖母有些生疏,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之后,翠嬷嬷带着孩子出门玩儿了,柳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夫人,妾知道老爷又惹了祸事,但妾相信,他真的是是第一次做拐卖女子之事,往后他再不敢了。” 王老夫人看着柳氏,眉头紧皱,“证据确凿,如今寒竹已在彻查,我也无能为力。人犯了错,破了例,便会一错再错,就像二郎他破了第一次例,便会有下一次。” 柳氏哭着抱住老夫人的腿,“老夫人,您就救救老爷吧,孩子不能没有父亲啊。” 王老夫人叹了口气,“他犯下这等大错,如何救他?我也不能罔顾律法。” 柳氏见老夫人不为所动,突然眼神一狠,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脖子上,“老夫人,您若不救老爷,我就死在您面前。” 王老夫人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莫要冲动。” 就在这时,风寒竹和风幽篁刚好回来取落下的东西,看到这一幕,风寒竹快步上前,“柳氏,你这是威胁外祖母?拐卖之事证据确凿,谁也救不了他。” 柳氏却越发疯狂,匕首划破了皮肤,鲜血渗出。 风寒竹眉头紧锁,“你若真寻死,不过是让孩子没了母亲,更是可怜。” 柳氏闻言,手微微颤抖,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 趁此机会,风寒竹眼疾手快的夺下了她手里的刀,刀子“咣啷”一声掉落在地上,柳氏呆了呆,然后放声大哭,眼泪决了堤一般止也止不住。 第50章 寒竹揭发(10) 西偏殿的铜镜中映出王美人隆起的小腹,她已经接近临盆,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谁也没有想到,圣上会突然薨逝,而她这个先帝暮年最末的恩宠,虽然因为腹中的孩子不用与先帝陪葬,却可以想象到自己未来的下场。 王美人轻抚着肚子,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新帝登基,后宫局势风云变幻,她一介无依无靠的美人,腹中孩子又不知是福是祸。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原来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前来传话,让王美人去皇后宫中一叙。 王美人心中一紧,知道这一去定是凶多吉少,但也不敢违抗。 她托着沉重的孕肚,前往了慈元殿,到了皇后宫中,皇后端坐在主位,眼神满含怜悯地看着她,“王美人,如今先帝已逝,你腹中孩子留着也是个麻烦。” 王美人惊恐地跪下,苦苦哀求,“皇后娘娘,这是先帝的骨肉啊。” 皇后叹息一声,“先帝已去,这孩子没有任何人撑腰,是活不久的。”说罢,便示意身边的嬷嬷上前动手。 就在嬷嬷即将靠近王美人时,王美人突然感觉一阵剧痛袭来,竟是要临盆了。 皇后一时间手足无措,她也不想如此对他,可是后宫之中不能培养一个如此年幼的“威胁”,新帝知道此事已经很不悦了,他自己都还没有儿子,怎么能来一个如此年幼的弟弟。 王美人腹痛,翌日正好是冬至,血水一盆盆地端出,像雪地里绽开的腊梅,苏贵妃也来了,问宫人情况如何,宫人偷偷的打量了皇后娘娘的脸色,然后说道,“王美人怕是胎位不正,恐要难产。” 苏贵妃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她缓缓走到皇后身边,轻声道:“皇后姐姐,这王美人难产,怕是上天也觉得这孩子不该来到这世上。” 皇后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此时,殿内传来王美人凄惨的叫声,听得众人心里发毛。 突然,接生嬷嬷匆匆跑出来,满脸惊恐道:“皇后娘娘,苏贵妃娘娘,王美人她……她生下了个死胎!” 皇后和苏贵妃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皇后摆了摆手,道:“把这死胎处理了,王美人也好好安置吧。” 苏贵妃却不依不饶,“皇后姐姐,王美人诞下死胎,怕是不祥之人,不如……”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皇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罢了,她也是可怜人,让她在冷宫度过余生吧。” 王美人用余光看了眼这个孩子,他的右耳垂上有一颗小小的红痣,看起来就像是天生的耳钻,她怜爱的亲了亲他的脸蛋,让接生婆把他抱出宫去。 其实他并没有死,如果是位公主就罢了,可偏偏是个皇子,皇后先前的举动本就是受了新帝的懿旨,他在她的身边注定活不长久,后宫是个吃人的地方,她已经无所谓了,可作为母亲,难免要为他考虑许多。 幸好她早有准备,给孩子吃了闭息丹,等三日之后他还会好好的,她唯一能托付的人只有风幽篁了,虽然他们不亲,但毕竟是亲人,想必会为他找一个安身之所。 接生婆心领神会,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将孩子带出了宫。 王美人被送往冷宫,从此在那阴暗潮湿之地,她本想苟且偷生,可皇后放过了她,那位苏贵妃却没有放过她。 苏贵妃指使心腹宫女,在王美人的饭菜里下了慢性毒药。 起初,王美人只觉身体日渐虚弱,却不知是有人暗中谋害。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病情愈发严重,连起身都成了难事。 而宫外,风幽篁收到了接生婆送来的孩子。他看着襁褓中安静的婴儿,右耳垂上那颗红痣格外醒目。 在冷宫中,王美人弥留之际,她仿佛看到了孩子未来的模样。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声呢喃着我的孩子,便缓缓闭上了双眼。 苏贵妃以为除去了王美人这个隐患,心中暗自得意。 却不知,那孩子在宫外健康成长,此时正在王家,和梅润笙的儿子梅景尧在一块儿玩儿。 念及孩子的名字,自然不能姓君,那是犯了皇家的大忌,故而风幽篁便让他也姓风,对外人就说是他风家的遗孤,想来谁也查不到。 让这么多孩子都在王家,王老夫人有些不满,毕竟都不是他们王家的子孙,风幽篁劝慰道,“王瑞胜如今还小,但是等他长大了,身边也需要玩伴,他们一起长大,想来情义会比别人更深厚一些。” 王老夫人皱了皱眉,“如果他们是普通孩子也就罢了,可那个梅景尧毕竟是闲王的外孙,也是罪臣之子,若是被查到了牵连我们,可如何是好?” 风幽篁心想,你可能还不知道另外一个是先皇之子呢,他们家的孩子没一个普通的。 “外祖母就放心吧,大人的事情怎么能怪到孩子身上呢?他爹在外流放,等他长大了再告诉他身世,让他自己选择,要不要为父申冤。我想他在我们家这个环境下长大,一定是根正苗红,是栋梁之材。” 王老夫人听得有些舒坦,““罢了罢了,我已经老了,就依你说的。”王老夫人最终点了点头。 风幽篁心中暗自祈祷他们能平安长大。 “对了,外祖母,花朝毕竟是王瑞胜的亲生母亲,总不能让他们母子俩永不相见,她现在出了月子,不如就给她一个妾室身份,可以让她名正言顺的抚养胜哥儿,让她留在王家吧!”风幽篁拱手请求。 王老夫人思索片刻,缓缓开口:“既然你这么说,那便给她个妾室名分留下吧。只是这事儿还得和大夫人说一声。” 风幽篁心中一喜,忙道:“外祖母英明,有花朝在,王瑞胜也能有亲生母亲照料。” 王大夫人痛失爱子,如今有了亲孙,也不想让花朝也承受母子分离之苦,还是一时心软,答应下来。 花朝得知自己能留下,眼中满是感激。她精心打扮一番,带着王瑞胜去给王大夫人请安。王大夫人看着乖巧的王瑞胜,脸色也缓和了许多。 在王美人生产后的第十日,她产后血崩的消息还是传了出来,新帝下诏追封她为“思懿皇太妃”,陪葬先帝陵寝。 皇后没想到王美人还是香消玉殒了,有些哀婉道,“到底是个可怜人。” 苏贵妃在一旁假惺惺地附和:“皇后娘娘仁善,还想着她的可怜之处。不过她去陪先帝,也算是有个归宿了。” 皇后轻轻叹了口气,没有接苏贵妃的话。 而宫外的风家小院里,风幽篁,风竹影和风寒竹三人在院中喝茶,风寒竹调笑道,“我说幽篁啊,也不知你怎么想的,竟然让那个孩子叫风逸臣,怎么听着和兰一臣那个名字那么像?” 风幽篁抿了口茶,神秘一笑:“我自有深意。兰一臣是当世奇才,位列副相,我希望这孩子将来也能有他那般的才情与风骨。” 风寒竹也来了兴致,“这孩子身世特殊,将来怕也不会平凡。” 风幽篁点头,“是啊,先皇遗子,若被有心人知晓,怕是会掀起一番波澜。” 随即她神色一凛,“所以我们更要护他周全。等他长大些,我便教他读书习武,让他有自保的能力。” “想当初王瑞芳是怎么对我们的,怎么替她养孩子?”想到这儿,风寒竹还有些不痛快。 “稚子无辜,何况她现在已经随先帝而去了,那些愁啊怨啊的就随风飘散吧,我们大度点!” 风竹影笑着也点了点头,风寒竹敲了一下她脑袋,“你听懂了吗?就跟着点头,到底是站在谁那边的?” 风竹影摸了摸额头,嘟着小嘴瞪了他一眼,她现在胆子也变大了。所以被偏爱的有恃无恐,不再像刚来时那么拘谨了。 第51章 兰一臣归(1) 此时,屋内传来风逸臣的笑声,他正和梅景尧玩闹着。 风幽篁望向屋内,眼神满是期许,“他们几个孩子一同长大,情谊深厚,日后也好相互扶持。” 风寒竹看着那两个孩子,笑道:“这院子里倒是热闹起来了。” 风寒竹端起茶杯,“只愿他们能平安顺遂,莫要卷入那些纷争之中。” 风幽篁举起茶杯,“来,为孩子们的平安健康,干一杯。” 三人举杯,将茶一饮而尽,仿佛能预见孩子们美好的未来。 —————— 新帝继位,颁布的第一封调任,竟然是让兰一臣回京,重新做回左相之位,此言一出,全朝哗然。 右相背脊如松,向前迈出一步,是第一个出言反对的,“此时万万不可,兰大人是先帝被别渑州,怎么能轻易召回?” 新帝听了右相的话,眉头微皱,还未开口,风幽篁站了出来,“右相此言差矣,兰大人之才,朝堂皆知,先帝当年调其去别渑州,也是形势所迫。如今局势不同,召回兰大人,于朝堂有益无害。” 朝堂之上,顿时分成两派,争论不休。 新帝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朕自有主张,兰爱卿对我朝忠心耿耿,朕信他。况且这也是先帝遗言,朕只是遵从,何况他的变革之法从前推行过一段时间,效果显着,朕希望他能回来继续为朝廷效力。” 右相见新帝心意已决,只能无奈退下。 风幽篁倒是很高兴,兰一臣终于能离开那个苦寒之地了,她甚是想念。 散朝之后,风幽篁回到府邸,便开始盘算着为兰一臣接风洗尘之事。 她精心挑选了府中最好的厨子,准备了满桌的佳肴,又命人将兰宅的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 数日后,兰一臣终于回到京城。风幽篁早早地在他兰宅门口等候,见到兰一臣的那一刻,她眼中满是欣喜。 兰一臣看着风幽篁,眼中也闪过一丝温柔。 风幽篁定睛凝视着他那张被阳光晒得略显黝黑的面庞,以及那原本应该壮硕却如今有些消瘦的身躯,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疼惜之情。 两人步入府中,风幽篁关切地问道:“这些年在别渑州受苦了吧。” 兰一臣笑道:“有何苦可言,如今能回来,见到你,便足矣。”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右相并未就此罢休。 次日他们一同上朝,右相目光掠过阶前那袭青衫,这个长子如今更像一把归鞘的剑。 “臣,兰一臣,叩见陛下!”兰一臣的声音清寒,如渑州冬夜檐冰坠地。 新帝君凌看到他,浅言一笑,“回来了就好,如今朝堂可是需要你这位人才,之前你任左相之职,名副其实,实至名归,不料却遭弹劾,实属无妄之灾,如今朕重新任你为左相,希望莫要辜负朕对你的期望!” “臣遵旨!” 右相嘴角微勾,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待兰一臣站定,他再次出列,拱手道:“陛下,虽说兰大人之才朝堂皆知,但别渑州与京城情况大不相同,如今贸然让兰大人重掌左相之权,恐有不妥。不如先让兰大人从基层做起,熟悉下当下京城朝堂事务。” 朝堂上众人闻言,又开始窃窃私语。风幽篁心中一紧,刚欲开口反驳,却见兰一臣不慌不忙地向前一步,拱手道:“右相所言有理,臣在别渑州多年,京城之事确有生疏。臣愿从基层做起,以更好地为陛下分忧。” 新帝赞许地点点头,“如此甚好,那就先让兰爱卿从副相做起,望你能尽快熟悉事务,再担大任。” 右相见未能将兰一臣彻底打压,心中虽有不甘,但也不好再说什么。 风幽篁看向兰一臣,眼中满是敬佩,她知道,兰一臣这是以退为进之策。 当时午后,御书房内,新帝坐于乌木长案之后,桌案上摊着漠北的军报。 漠北南下,连破三关。 “右相,”新望向坐在案前左手边的殷明,“关于这件事你怎么看?” “如今玉珠公主尚为漠北王后,不如派使者前去求和,或许还有挽机。” “兰副相以为呢?”新帝又看向另外一边的兰一臣。 “先帝从前后派过两位公主去和亲,本以为能修百年之好,如今看我皇朝更替,便起了蠢蠢欲动之心,实乃野心勃勃,恐怕求和是下下策。” 殷明主张和亲岁币,以“养民力”,新朝更替,应该休养生息,不能大动干戈,劳民伤财;兰一臣却请命挂帅,大刀阔斧,欲以铁骑相迎。 殷明的声音钝刀割肉,“竖子岂敢,一兵一卒,皆耗万钱,可有想过天下黎明百姓?” 兰一臣抬眼,眸色如墨,“右相又可知,割一城易,失民心难?我曾任渑州官职,渑州的饥民,皆因右相一纸‘裁军’指令,他们连士兵都做不了,没有了自力更生的能力,有谈何保护?” 殿内炭火噼啪,两人之间你来我往,刚才在朝上之时,也是如此争论不下,故而下朝之后,新帝便让二人再入御书房单独商议,可没想到他们的口才都太好了,新帝被吵的脑袋疼,挥了挥手,让二人先退下,自己要好好考虑一番。 兰一臣和殷明走出御书房,他们不欢而散,谁也没有重遇的欣喜。 风幽篁等在宫门口,见到兰一臣出来,便走上前去。 风幽篁担忧道:“如今右相极力反对你挂帅,新帝又犹豫不决,这可如何是好?” 兰一臣神色坚定,“我已下定决心要击退漠北敌军,绝不会退缩。右相只知求和,却不知一味退让只会让敌军更加嚣张。” 此时,一名小太监匆匆跑来,“兰副相,陛下宣你即刻前往御花园。” 两人对视一眼,风幽篁道,“可否让我一同前去?事关国家大事,臣也想一同分忧。” 小太监犹豫片刻,新帝好像也没说必须只兰副相一人,便没阻拦。 御花园中,新帝正看着池中的锦鲤,拿着鱼食喂了一会儿,见他们到来,新帝缓缓开口:“朕反复思量,觉得兰爱卿所言有理,一味求和并非长久之计。只是朝中可堪重用的武将并不多,朕真是有些为难啊!” “听说兰副相文武全才,朕任命你为帅,领兵抗击漠北。你意下如何?” 兰一臣跪地领命,“臣定不负陛下所托,保我朝疆土安宁。” 风幽篁也面露欣喜,为兰一臣感到骄傲,她也跪下请缨,“臣作为户部尚书,若要开战,那粮草与军需必不可少,臣愿协助兰大人。” “你们倒是关系要好,”新帝夸了一句。 兰一臣咳嗽一声,“陛下别误会,臣与风大人决不是结党营私,而是至交好友。” 新帝摆摆手,笑道:“朕并未误会,你们能齐心协力为朝廷效力,朕高兴还来不及。只是这一战凶险,你们务必要小心谨慎。” 二人领命后,便开始着手准备出征事宜。风幽篁回到户部,迅速调配粮草和军需物资,确保前线供给充足。兰一臣则开始挑选精兵强将,日夜操练。 右相得知新帝任命兰一臣为帅后,心中不满,暗中联合几位大臣,企图在朝堂上再次弹劾兰一臣。然而,新帝心意已决,驳回了他们的弹劾。 出征那日,风和日丽。兰一臣身披战甲,英姿飒爽,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地开赴漠北。新帝派了镇抚司的人也一同前往,不得不说,信德王君昭很会带兵打仗,所以他手下的兵都是可以上战场之人。 风幽篁站在城墙上,望着远去的军队,心中默默祈祷兰一臣和风寒竹能早日凯旋。 与此同时,漠北敌军也在加紧部署,一场激烈的大战即将爆发。 第52章 兰一臣归(2) 沧海关外,雪压旌旗。 漠北可汗的铁骑列阵十里,阵前竖起一根高杆,杆上悬着金笼,笼中囚着的不是动物,而是被送往漠北和亲的玉珠公主,她发丝凌乱,赤足踩在笼底,像一瓣被折下枝头的杏花。 玉珠抱膝坐在笼中,隔着风雪望向城头,她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那些士兵以欺辱她为乐,丢一些馊了的馒头进笼子里,就像看客给动物园里的宠物喂食。 她知道他们为什么如此对她,因为她已经没有价值了,父皇一死,她最后的倚仗便没有了,漠北可汗便肆无忌惮,有恃无恐了。 可她并不想死,他们男人争权夺利,抢夺地盘,关她一个小女子什么事,她不想成为他们的物件,被肆意凌辱,她可是堂堂大安王朝最尊贵的玉珠公主,是父皇母后最疼爱的女儿,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她是阶下囚,被关在狗笼子里,就连死后也会变成一滩烂泥,凭什么要这么对她? 在两军第三次对战的时候,漠北王最后一次擂鼓,鼓声如怒。 玉珠公主伸手抓住笼栅,朝着兰一臣那边的队伍喊道,“救救我——” 漠北王站在城墙上冷笑一声,“公主,你喊破喉咙也没用,他们不会救你的!” 兰一臣眉头紧锁,心中天人交战。救,意味着要陷入漠北人的陷阱,可能会让己方陷入不利;不救,这玉珠公主是先皇之女,也是他们大安王朝的颜面。 就在这时,玉珠公主的喊声越发凄惨,她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眼中满是绝望与哀求。 兰一臣咬了咬牙,突然拨转马头,带着一队亲随朝着公主的方向冲去。 殷云也在此次行军之中,他特意请新帝让他随军,作为军师,他看着牢笼中的公主,心中却笑得畅然。 如果不是她,自己的妻儿也不会死,单让她和亲还不够,还要她远离故土,尝尽失去双亲之痛,最后死在他的手中。 他看着兰一臣他们朝公主的方向行去,他也不拦,而是悄悄的搭弓拉箭,他为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无数次的练习过射中靶心,这一刻终于要到来了。 而兰一臣带着亲随如旋风般冲向金笼,漠北人的陷阱瞬间发动,无数箭矢如雨点般射来。兰一臣挥舞长枪,挡开箭雨,身边的亲随却不断有人中箭落马。 漠北大王子见状,指挥骑兵掩杀过来。兰一臣在乱军中左冲右突,鲜血溅满了他的铠甲。 漠北可汗在城头看着这一切,眼神深邃,随后大手一挥,下令全军出击。 城头万箭齐发,谁也看不出殷云射出的那一箭是朝着公主而来,玉珠公主身中两箭,嘴角溢出鲜血,她苦笑着,泪水凝成了冰,“我的父皇死了,国也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血溅三尺,雪掩红妆。 殷云心里无比畅快,这两箭,一箭是为他妻子射的,另一箭是为他未出生的孩子射的,身边的将军却是眼睁睁瞧着的,眉头紧蹙,问道,“军师为何不救下公主?还要把公主射杀?” “她早已不是和亲公主,而是敌国的俘虏,何必为了她,损害我们这么多的将士,”殷云的话说的凉薄,却也有理。 将军虽觉得有理,但心中仍有些不忍。 此时战场上局势愈发混乱,兰一臣被数名漠北骑兵围攻,身上也添了几处伤口。 而漠北的大军如潮水般涌来,大安王朝的军队渐渐有些招架不住。 殷云看着这一切,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他似乎还隐藏着更深的谋划。 就在这时,队伍里突然出现了一队神秘的弓箭手,他们箭术精准,专射漠北军队的将领,战局瞬间有了转机。 兰一臣趁机突围而出,带着剩余的亲随且战且退。 漠北王见势不妙,下令鸣金收兵。 回到营地后,兰一臣质问殷云为何不救公主,殷云则淡定地说,“你应该知道的,我与她不共戴天,本身就有血仇,怎么可能会救她?” 兰一臣皱眉,突然觉得此时的殷云有些陌生,他见过他温柔的样子,此时见到他如此冷漠的样子颇有些不适,“可你要知道,玉珠公主是我们大安王朝的人,你杀了他,这无异于让将士们寒心。” 殷云不置可否,“既然已经做了,还是商量接下来的对策吧!”他不欲再谈。 兰一臣虽心中不满,但也知道此时不是内讧的时候。 而那神秘弓箭手的出现,让众人都摸不着头脑,仿佛背后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控着这一切,兰一臣询问殷云知不知道此事,殷云镇定的回答,“这是陛下派来的一支秘密暗卫,骁勇善战,大家可以放心。” 兰一臣没想到还有此事,想来新帝还是对他不够信任,否则不可能提前不告诉他。 夜晚,他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回了自己的大帐后,唤了军医前来诊治,军医仔细查看兰一臣的伤口,边处理边道:“将军此次受伤虽多,但并无大碍,只需好好调养。” 兰一臣微微点头,心中却仍想着战场上的事。刚包扎完,帐外传来士兵的通报声:“将军,殷军师求见。” 兰一臣有些意外,但还是让他进来了。 殷云走进帐内,军医告辞离开,拱手道:“将军,我是来与你商议明日战事的。” 兰一臣看着他,淡淡道:“说吧。” 殷云神色认真地分析着漠北军队的弱点,提出了一个奇袭的计划。 兰一臣听着,心中虽对殷云射杀公主一事仍有芥蒂,但不得不承认这个计划很有可行性。 就在两人商议之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骚乱。 一名士兵慌张地跑进来报告:“将军,刚才巡防之时,营外发现一群形迹可疑之人,似是漠北的探子。” 兰一臣和殷云对视一眼,立刻起身,准备去一探究竟。 兰一臣和殷云赶到营外,只见一群黑衣蒙面人正与巡逻士兵对峙。那些人眼神凶狠,手中武器闪烁着寒光。 兰一臣大喝一声:“尔等是何人,为何出现在此?” 为首的黑衣人冷笑一声:“我们是来取你性命的!”说罢,便带着众人冲了过来。 兰一臣和殷云迅速拔剑迎敌,一时间刀光剑影,喊杀声四起。 兰一臣他们几个回合便将几个黑衣人砍倒在地。 然而,这些黑衣人似乎训练有素,敌不过就退,仿佛并不在意赢不赢过他们。 就在兰一臣有些吃力之时,那神秘弓箭手再次出现,他们从暗处射出利箭,黑衣人纷纷中箭倒地。 此时,殷云发现为首的黑衣人想要逃走,他立刻追了上去,就在即将追上时,黑衣人突然转身,朝他射出一支毒箭,殷云躲避不及,被射中肩膀。兰一臣见状,急忙赶来相助,将黑衣人斩杀。 就在这时,层层守卫的粮仓被火烧了起来,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兰一臣心中暗恼,这定是黑衣人调虎离山之计。 他与殷云顾不上伤口,急忙往粮仓奔去。火势凶猛,浓烟滚滚,士兵们手忙脚乱地救火,可火势却越烧越旺。 兰一臣意识到情况危急,粮草一旦被毁,大军将不战自乱。 他当机立断,下令一部分士兵继续救火,一部分士兵加强营地防守,防止敌人趁乱进攻。 殷云捂着受伤的肩膀,强忍着疼痛道:“将军,这恐怕是漠北人的阴谋,他们想借此打乱我们的部署。” 兰一臣点头,眼神坚定:“不管如何,先把火扑灭,再做打算。” 就在他们全力救火时,远处传来马蹄声,似乎有大批人马赶来。兰一臣和殷云警惕起来,不知是敌是友。 很快,一支军队出现在视野中,竟是新帝派来支援的部队,风幽篁也在其中,特意带来了大批粮草,道:“陛下得知前线情况,特派我等前来相助。” 兰一臣大喜过望,心中稍安,有了支援,或许能稳住局面。 第53章 兰一臣归(3) 局势扭转,漠北王这一招夜袭敌营终究败落。 风幽篁一路风尘仆仆,精疲力尽,兰一臣帮他准备好了单独的营帐,看他倒头就睡的模样颇为心疼,他上前亲自帮他脱了靴子,给他盖上了被子,然后又将烛火吹灭,这才走出营帐。 他回到主帐,殷云在此等候,他作为军师,没有料到漠北王这一出其不意的举动,委实是他的失误,等这一战役平息之后,他特地来请罪。 “跟你有什么关系?是我疏忽大意了,漠北我们绝对不能小觑,他们都是马背上长大的儿郎,会打仗也属于他们的优势,”兰一臣扶起了他。 “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应对?”兰一臣问道。 殷云思索片刻,说道:“漠北王此役虽败,但他们的实力仍不容小觑。我们可先按兵不动,加强营寨防守,同时派出细作,探查漠北军的动向。” 兰一臣点头,“如此甚好,另外,风大人那边,等他醒来,让他也参与商议对策。” 次日一早,营帐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兰一臣眉头一皱,刚要派人去查看,只见一名士兵匆忙跑进来,“将军,营外有漠北使者求见。” 兰一臣与殷云对视一眼,“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一名身着漠北服饰的使者走进营帐,他行了一礼,“我家可汗派我前来,愿与贵军议和。” 兰一臣冷笑一声,“议和?漠北王夜袭我营时,可曾想过议和之事?” 使者赔着笑脸,“可汗也是一时冲动,还望将军大人有大量。而玉珠公主的葬礼迫在眉睫,恐怕公主也希望回到故国,安葬于故国陵寝,若同意和谈,我们漠北草原便会将公主遗体完好无损的送回来。” 兰一臣心中思索,一时没有回答,可军师心中就不这么想了,殷云让使者暂避后,对兰一臣道,“这事儿可不能同意,如今漠北已经夺下了我们三关,他们已经得了好处,如果同意和谈,必然会在和谈中要更多的好处和便宜,那就是不平等条约,对我们国家来说便是丧权辱国。” 此时风幽篁来到了大帐中,正好听了他们说了一嘴,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觉得可以先应下这和谈。” 兰一臣饶有兴致的看向他,“怎么说?” 风幽篁说道,“漠北王夜袭失败,此时提出议和,定是有所顾虑。我们表面答应,可争取时间加强防守,重新部署兵力。而且玉珠公主遗体若能迎回,于我方士气也是一种振奋。” 兰一臣摸着下巴,沉思片刻,“风大人所言有理,只是若答应和谈,这条件该如何谈?既不能让漠北占了大便宜,又要让他们觉得有诚意。” 殷云也点头,“可先提出让漠北归还夺下的三关,再看他们反应。若他们不肯,我们再做周旋。” 兰一臣当机立断,“好,就这么办。传我命令,让使者进来,告知他我方同意和谈,但要他们先归还三关。另外,加强营寨戒备,以防漠北有诈。” 使者再次入帐,听闻条件后,脸色微变,称要回去向可汗禀报,便匆匆离去。一场和谈的博弈,就此拉开帷幕。 使者走后,营帐内众人并未放松。兰一臣安排风幽篁和殷云密切关注漠北军动向,自己则着手调配兵力,加固营寨。 几日后,使者带回了漠北的回应,他们只愿归还其中一关,其余两关要作为和谈筹码。 兰一臣冷笑,这漠北王果然贪心。明明是他们的国土,就好像他们占了便宜似的。 他再次与众将商议,风幽篁提出可在归还的那关设下埋伏,若漠北军有异动,便可一举歼灭。 兰一臣觉得可行,便依计行事。同时,他让使者带话给漠北王,若不归还三关,和谈免谈。 双方陷入僵持,营外气氛愈发紧张。 兰一臣知道,这和谈背后暗藏杀机,每一步都需谨慎。他日夜守在营帐,等待着漠北的下一步动作。 就在这僵持之际,营中突然传来消息,玉珠公主生前的贴身侍女芳岁偷偷前来求见。 兰一臣防止有诈,让殷云和风幽篁也一同前来。 侍女哭诉着说,漠北王此次求和只是缓兵之计,他暗中集结兵力,准备等和谈破裂后再次发动突袭。而且,所谓归还一关也是幌子,他们打算在交接时里应外合,一举歼灭我军。 一开始兰一臣他们对芳岁的话还半信半疑,但看她的神情不似作假,如果是真的,那就是重要的情报了,是要论功行赏的。 风幽篁灵机一动,提出将计就计。他们表面上继续与漠北使者周旋,拖延时间,同时加快在归还之关的埋伏部署。又暗中安排精锐部队,准备在漠北军突袭时,从后方包抄。 几日后,漠北使者再次前来,称可汗同意归还三关,但要求兰一臣亲自去交接。兰一臣欣然答应,带着一队人马前往。 当交接之时,漠北军果然按计划发动攻击,可他们没想到,等待他们的是兰一臣精心布置的陷阱。 一时间,喊杀声震天,兰一臣所带人马与埋伏的军队前后夹击,将漠北军打得措手不及。 漠北军顿时大乱,四处逃窜。 兰一臣身先士卒,挥舞着长枪,如猛虎下山,所到之处,漠北军纷纷倒地。与此同时,后方包抄的精锐部队也赶到,将漠北军的退路截断。漠北军陷入绝境,死伤惨重。 那漠北使者见势不妙,想要逃跑,却被殷云一箭射中,当场倒地。经过一番激战,漠北军大败,残部狼狈退回。 兰一臣大获全胜,不仅夺回了三关,还缴获了大量的物资和马匹。 此役过后,漠北王元气大伤,再也不敢轻易进犯,重新退回到了他的领域。 兰一臣班师回朝,受到了新帝的嘉奖。而风幽篁、殷云等人也因立下大功,得到了丰厚的赏赐。 这场和谈博弈,以兰一臣一方的胜利而告终,边境也暂时恢复了平静。 至于芳岁,她在此次战役中也功不可没,本想让她成为宫中女官,可她却放弃了这个机会,在漠北的这些时日,她跟着公主受够了苦楚,余下的日子只想当个米虫,便以岁数大了为由,领了一笔赏银便出宫去了。 因为此次战争,兰一臣的信任值大涨,也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就算是右相,也无法拒绝他再次成为左相,从此,左右两相分庭抗礼的局面正式形成。 为了维持漠北与中原的和平关系,漠北王特意吩咐大王子阿帕契将玉珠公主的棺椁送了过来,阿帕契带着送葬队伍来到中原。 兰一臣作为接待之人,在城门外迎候。 阿帕契高大威猛,此时眼神中却透着一丝哀伤,他恭敬地对兰一臣说:“此次送公主棺椁前来,望两国从此修好。” 兰一臣点头,“贵国诚意,我朝已知。公主既归,当以厚礼葬之。” 葬礼上,场面庄重肃穆。新帝亲自到场,毕竟是他的妹妹,而且为两国和平做出了牺牲,念及这些恩情,很多人都到场了。 不过殷云却告病在家,他委实不愿意去那样的场合,假惺惺的掉眼泪,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即使她已经死了。 就在他闲适在家的时候,一位不速之客来到他家中,当时他正在祭拜他的妻儿,听到管家回话,满脸不悦。 “可知是什么人?”殷云满脸严肃,然而回身面对牌位之时,眼神中却透着柔情,仿佛只有面对妻儿时,他的灵魂才是活着的。 “看着他的打扮,像是漠北来的使者,”管家恭敬回道。 第54章 兰一臣归(4) 殷云的眼神闪了闪,却让管家回绝,并不打算见漠北使者。 管家领命而去,不过片刻便又匆匆返回,神色有些焦急,“老爷,那使者说有极其要紧之事,关乎两国安稳,若老爷不见,后果自负。” 殷云眉头微皱,心中暗自思忖,这漠北使者如此执着,莫非真有要事。 沉思片刻后,殷云起身道:“那就见见吧。” 待使者被引入厅中,只见他身着异域服饰,神色匆匆。 使者行礼后便急切说道:“大人,我此次前来,是替我家可汗问您,当初可是你亲自相邀,只要可汗冷落怠慢玉珠公主,便答应与我们合作,如今可是要反悔了?” 殷云心中波澜不惊,面上却不动声色,问道:“真是荒谬,我身为大安王朝的太傅,怎么可能和漠北有所往来,你有何证据?” 使者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呈上,“大人,这可是当初您写给我们的信,难道想否认不成?” 殷云面色如常,“信也是可以作假的,不是吗?玉珠公主已死,我心愿已了,你们奈何不了我。” 使者冷笑一声,“大人嘴硬可没用,这信上的字迹,明眼人一看便知真假。而且,我们还有人证。” 说罢,使者拍了拍手,从厅外走进来一个人,竟是殷云府上的一个小厮。 小厮瑟瑟发抖地跪下,“老爷,是您让我去给漠北使者送信的,小的不敢不从。” 殷云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没想到这小厮竟背叛了自己。 他依旧镇定道:“你这小厮,定是被漠北人收买,故意来诬陷我。” 使者却不慌不忙,“大人,您若不信,我们还可以对质其他知晓此事之人。而且,若您不承认,我们大可将此事告知陛下,到时候,大人您可就百口莫辩了。” 殷云油盐不进,面色不改,只冷声说道,“你爱说便说,我不在乎!” 十二月十二日,是君凌登位后举办的第一场宴会,为了欢迎使者的到来,也是因为这是皇后的第一个生辰。 宫墙内外,张灯结彩,百官朝贺,贺礼如山。 金銮殿上,礼乐齐鸣,皇上与皇后并肩而立,他们坐在龙椅上,俯瞰群臣。 众臣皆入座之后,漠北使者才踏入殿中。 使者身穿狼裘,面容风霜,步履沉稳,仿佛踏过千里黄沙而来。 他未携带金银珠宝,也未奉珍奇异兽,而是大摇大摆地走到殿中,先是向皇上皇后行了大礼,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双手奉上,高声道:“陛下,漠北王贺陛下君临天下,贺娘娘万寿无疆,特以此信为礼!” 殿中一时寂静,大家都在好奇那是封怎样的信,新帝微微抬手,内侍上前接过,信纸泛黄,封口火漆完整,看起来不像刚写的。 君凌拆开了信,只一眼,指尖便微微收紧,信中寥寥几语,却字字如刀—— “吾妻儿死于玉珠公主之手,今和亲公主前往漠北,吾愿与漠北合作,助其成就伟业,望漠北王莫要善待此女。” 他抬眼,望向殿中那位立于文臣之首的太傅,他对他何其不薄,然而仇恨蒙蔽了他的双眼,让他做出这种卖国求荣之事。 可君凌知道这封信不是假的,殷云对茹娘的爱刻入骨髓,当初他甚至求过他,让玉珠公主受到惩戒,可先皇对玉珠公主甚是疼爱,又怎会答应? 没想到,一字错,满盘皆输。 被他目光注视下的殷云神色无常,丝毫没有慌张,坦坦荡荡的与他对视,好像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君凌缓缓合上信,声音低沉道,“太傅,你可有话说?” 大家一知半解,并不知道是何情况,兰一臣看向自己这位堂弟,心里为他担心。 殷云沉默片刻,终于上前一步,跪拜于地,“臣无话可说。” 轻飘飘的五个字,让新帝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为何要这么做?” 殷云抬头,眼中无悲无喜,“因为她是杀我妻儿的仇人,我只想叫她生不如死,只为让妻儿在地下安息。” 当时无一人可相帮,只因为才是尊贵的公主,官家的宠儿,那么他就自己谋划,做那把锋利的刀,哪怕自己伤痕累累,违背了自己忠君爱国的理念,也在所不惜! 原本窃窃私语殿宇顿时一片沉寂。 兰一臣看向他的眼神也带着不可置信,通敌叛国可是死罪,他怎么敢的? 君凌望着他忽然笑了,笑意却冷得刺骨,“你以国家为棋,以己身为刀,以和亲为刃。私仇公报,令朕的江山蒙羞。” “殷云,你罪该万死!” 太傅殷云也笑了,他却笑得凄凉,笑得无奈,而又苦涩。 他知道自己犯下了大罪,罪无可恕,可他也只是想为妻儿报仇,妻子离开的那时候他就想死了,他的身体里没有灵魂,只有躯壳,如今大仇得报,就算死无葬身之地,他也认了。 那一日,太傅殷云被当庭拿下,削职入狱,三日后问斩。 这场宴会也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新帝当即甩袖离去,徒留皇后面露尴尬,吩咐宴会继续,然而歌舞进行着,却无一人有心思听曲。 兰一臣无法为他求情,这事儿已经板上钉钉,如果他早知道殷云会这么疯狂,他一定会早一点阻止他的。 宴会散去,兰一臣坐在归家的马车上,突然让马夫改道去了天牢。 天牢的守卫看出了他的身份,知道他是左相,但还是拒绝,他说新帝的命令是不让任何人探望。 兰一臣一筹莫展,在天牢门口踌躇不决。 君凌独坐在御书房内,手里仍握着那封密信,殷云是他的老师和先生,教授他良多,如今有这样的下场,他也于心不忍。 听到太监来回禀,说兰一臣想去探视,问是否放行,君凌手指敲击着桌面。半晌回道,“可。” 兰一臣披着玄狐大氅,终于被放行踏入囚室之中,狱卒打开牢门之后,识趣的退至远处。 囚室角落,殷云盘膝而坐,白发散乱,头上的乌纱早在大殿之中便已被他亲手摘了下来,他看着栅栏外的月光,脊背挺的笔直,仿佛仍是那位立于朝廷之上,谈笑间布子天下的太傅。 兰一臣未语,先叹。 “……你竟走到这一步,当初在战场上时,就察觉你有些不对劲儿。为什么不跟我们说?一个人布局这么久?” 殷云听见他的声音,唇角微扬,笑意却苍凉,“堂兄,你来了。” 兰一臣不顾自己的狐裘下摆,蹲下身与他平视,声音低哑,“陛下允我探视你,如今已没有回旋的余地,你……可还有未了之事?” 殷云沉默片刻,目光越过了囚栏,仿佛看见遥远的过去。 “我这一生,负尽天下人,唯独不负她。” 他接着轻声道,“等我死了以后,请你把我的骨灰和她的埋在一起,就在我们旧宅的那棵梨树之下。” 兰一臣喉头一紧,“……为什么没有入殷氏祠堂?反而埋在了你们的旧宅?” 殷云眼中浮现柔软,“还记得她初来我家时,正是梨花盛开的季节。她那时懵懵懂懂的,我说什么她都愿意去做……” “还记得我教她念的第一句诗,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她茹娘吗?当时她想取一个小字。恰好她背《采薇》的时候,背得磕磕巴巴的,其中有一句是‘采薇采薇,薇亦茹’,这个‘茹’字,既有生活气息,又有文化深度,她很是喜欢。” 他声音渐低,仿佛怕惊扰了记忆。 “我未能护她们娘俩活着,至少……死后同穴。” 第55章 兰一臣归(5) 兰一臣毕闭目,哑声道,“你可知,复仇的方式有很多种,也有保全性命的方式!” 殷云轻笑,眼底却是一片死寂,“我知道,可让我苟活至今的唯一动力便是报仇。” 兰一臣知道他病入膏肓了。 如果茹娘还活着,便能劝他回头是岸,可她已经不在了。他便不再劝,只伸手,轻轻覆上他冰冷的手背。 “你请求的事,我答应你了。” 殷云望着他,忽然郑重一拜,额头触地,铁链锵然。 兰一臣没有扶他起来,只低声道,“既然你心意已决,那就这样吧!” 殷云起身,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解脱的笑意。 “多谢堂兄成全。”他声音微弱却坚定。 兰一臣转身欲走,殷云却又道:“堂兄,若有来世,愿能与您把酒言欢。” 兰一臣脚步一顿,微微点头,却未回头。 待他走出阴暗的牢房,月光如水,惨白的落下一层清辉。 他知道,殷云的复仇之路已无法回头,而自己答应他的事,也必须做到。 三日后,太傅殷云于午门斩首,他被囚在牢车里路过街道的时候,两旁的路人都在对他扔菜叶子。 人人都对他厌之弃之。 殷云面无表情地站在刑场上,他的目光冷漠而平静,仿佛周围那些对他的谩骂和羞辱都如同过眼云烟一般,与他毫无关系。 午时三刻的阳光直射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显得有些孤寂。 刽子手手持明晃晃的大刀,站在殷云身后,他的表情冷酷而决绝。随着一声令下,便是他生命的结束。 百姓们在台下围观,对面的茶楼上,风幽篁站在窗口,想起他们同为榜上有名的前三甲,梅润笙被流放,殷云落得斩首的下场,而她这个状元郎依旧是风光无限的户部尚书,可她也不知道还能风光多久…… 也许有一天,她女扮男装的身份暴露出来,下场比他们还不如吧,突然就有了一种兔死狐悲之感,眼圈也泛红起来。 她看到兰一臣不顾众百姓的目光走上了刑台,自从听说了殷云通敌卖国的事后,大家如今对殷云都是厌恶至极,恨不得让他死后下十八层地狱,自然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他送行和说话的。 跟他沾边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可兰一臣还是不管不顾的上台了,在众人鄙夷的眼神中,他带了一壶烧刀子,和殷云做着最后的告别。 兰一臣将酒壶递给殷云,“我来为你践行。” 殷云伸手接过,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水顺着嘴角流下。 “堂兄,这烧刀子还是和以前一样烈。”他声音带着几分喟叹。 兰一臣也喝了一口,道:“黄泉路上,就用这酒壮胆。” 殷云惨然一笑,“有这酒,有堂兄送行,我死而无憾。”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阴云密布,狂风大作。众人皆惊,以为是上天示警。 空中突然下起了雨,殷云仰起脖子,把酒灌入喉间,雨水顺着酒液进入喉咙,他尝到了一股咸涩的味道。 这时候就算哭,也不显得没有男子气概了,殷云过足了瘾,把酒杯一摔,朝他挥了挥手,“走吧!” 兰一臣默默地闭上了眼,感受着这突如其来的雨水洗礼,天气越来越冷了! 在监斩官的催促下,兰一臣下了台。 殷云的目光平静,扫过台下密密麻麻的围观百姓,似乎还在其中看到了他的母亲,她哭的是那样伤心,如果知道茹娘在他心中这么重要,当初她就不会对茹娘那么不好了吧? 殷云被按在铡刀前,低声呢喃,“茹娘,我来陪你们了!” 刀落,血溅三尺。 头颅滚落邢台,双目未阖,仿佛仍望向旧宅那株梨树,梨花开如雪,妻儿笑盈盈向他招手,“夫君,我来接你了。” 人群静默,风过无声。 兰一臣背对着邢台,混着雨水流下眼泪,喉结滚动,似乎有什么堵在那儿。 这场雨来得快,去的也快,把邢台上的血迹都冲刷个干净,仿佛此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众百姓散去,继续过他们的生活。 不会因为一个陌生人的离开,对他们有什么影响。 风幽篁从茶楼上下来,走到兰一臣身边。 “兰大人,节哀。”她轻声说道。 兰一臣微微点头,目光仍停留在刑台上,尸体已经被他们收了下去。 “他这一生,太苦了。” 风幽篁沉默片刻,又道:“他所做之事,虽罪无可恕,但他对妻儿之情,倒也令人动容。” 兰一臣长叹一声,“是啊,只是这世间事,又有谁能说得清呢。他为了复仇,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两人正说着,突然一名小厮跑来,在兰一臣耳边低语几句。兰一臣脸色微变,对风幽篁道:“小竹子,家中有事,我先行告辞了。”说罢,便匆匆离去。 是夜,小厮从乱葬岗将殷云的尸身盗出,兰一臣听从殷云生前的愿望将他火化,骨灰装在了坛子中,趁无人注意来到了殷云的旧宅。 此时已经没有了主人的气息,那棵梨花树也没有梨花,只剩一节节枯枝。 兰一臣亲手掘土,果然在三寸深处找到了茹娘的骨灰,他将两个骨灰放在了一起,喃喃道,“这下,也算是在一起了。” 风过,枝桠轻颤,仿佛有人低语: “回家了。” 此时已过,新帝君凌却因为太傅殷云的这件事而获得了好名声,百姓都称赞他是一位明君,不会因为殷云是自己的老师而放任不管,同时都给那些贪官污吏敲了警钟。 这日休沐在家,兰一臣没有早起,反而发了一场高烧,还是木兮因为兰一臣迟迟没有起床感到疑惑,前去查看才知道的,慌慌张张的请来了大夫,给他开了药之后,兰一臣才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 他嗓子有些沙哑,喉咙干涩,全身都没有力气,这么多年以来,他身体一向很好,没想到病来如山倒,一病就病得这么严重。 木夕给他熬好了药,正准备让他喝的时候听到了大门处有人敲门,只好把药放下,自己前去开门,看了一看,竟然是风幽篁,木兮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似的把她往屋里面请。 风幽篁跟着木兮进了屋,看到躺在床上病容憔悴的兰一臣,心中一惊。 “子澶哥哥这是怎么了?”她快步走到床边,担忧地问道。木兮在一旁解释了兰一臣生病的缘由。 风幽篁坐在床边,看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药,轻声道:“木兮,我来喂子澶哥哥喝药吧。” 木兮点点头,将药碗递给她。 风幽篁小心地扶起兰一臣,用勺子舀起一勺药,轻轻吹凉,送到他嘴边。 兰一臣迷迷糊糊地喝了下去,苦涩的药味让他皱了皱眉。 风幽篁轻声安慰:“子澶哥哥,喝了药就会好起来的。” 兰一臣缓缓睁开眼,看到是风幽篁,虚弱地笑了笑:“小竹子,你来了。” 风幽篁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中一阵心疼:“兰大人,你好好养病,莫要再忧心。”她又细心地将兰一臣安顿好躺下,守在床边,直到他再次睡去。 窗外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洒在屋内,风幽篁静静地坐着,守护着他。 她知道殷云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听木兮说这几日他连连的做噩梦,突然,兰一臣在睡梦中呓语起来,风幽篁凑近细听,竟是在喊着殷云的名字。 她心中一阵酸涩,明白他心里对殷云的事始终难以释怀。 这时,屋内气氛有些压抑,风幽篁轻轻握住兰一臣的手,试图给他一些力量。 第56章 兰一臣归(6) 翌日早朝,兰一臣请了病假,风幽篁神思不属,等下朝之后,先回家一趟,携了瑶琴,再去兰宅探望兰一臣的病情。 木兮开门,引至寝阁,然后去为他家主子熬药去了。 风幽篁入室之后,将瑶琴横于案上,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兰一臣脸烧的通红,却好似知道他来访,微微颔首,让他随意。 风幽篁正襟危坐,拂弦起音,弦声透窗入户,窗外残雨似被音律牵住,低檐成拍。 兰一臣眉头忽而舒展开,恍惚间随琴音跌入旧梦—— 他仿佛回到了年少之时,与风幽篁一同在山间嬉戏,那时的他们无忧无虑,没有朝堂的纷争,没有世俗的枷锁。 风幽篁的琴音如同山间清泉,流淌在他的心间,让他忘却了病痛的折磨。 然而,美梦总是短暂的。 随之而来的便是午门外的邢台,天色惨白一片,他的堂弟殷云被反缚在地,与他对饮诀别。 刀光落下,头颅滚至脚边。 风一起,花瓣凋落,旧宅那株梨树被雷劈成了焦黑,从此以后再不会开花结果。 树洞里,仿佛有婴儿的隐隐啼哭声,一声比一声凄厉。 兰一臣欲上前,却被铁链缚住,低头一看,自己已然成了囚徒,被欲火焚身,痛不欲生。 这噩梦太过真实,他痛极而醒,咳出一口污血,溅在素衾。 风幽篁吓了一跳,按弦止音,指腹亦被割破,血珠滴落在琴面上,他仓皇上前,看着兰一臣愈发不好的脸色,指尖血抹于兰一臣的唇角,道,“怎么回事?怎么咳血了?” 兰一臣微喘,哑声道,“不妨事,只是刚才梦魇住了,血咳出来反而好受些。” 风幽篁这才放下心来,兰一臣抬眸,此时方真正打量对方。 “怎么这么看着我,又不是不认识了,”风幽篁颇有些窘。 “好像有一夜间,我也听到过这样好听的琴声,”兰一臣恍然,“多谢你来看我。” “这就见外了吧,向来勤勉于政的兰大人,有一天突然不上早朝,你不知道今天我看见众臣的脸色是多么的精彩,好像这是多么天大的事一样。”风幽篁说着早朝上的趣事,眉眼含笑,让兰一臣心头一暖。 不知何时起,窗外的雨变成了雪,风幽篁看着窗外的景色,有些迷住了。 “子澶哥哥,今年的第一场雪来了,”风幽篁喃喃说着。 兰一臣倚枕底胸,也和他一同看着半飘进来的雪,“小竹子,你我皆读圣贤书,何为忠,何为义?” 风幽篁食指击打案板,声音清越,“殷云之罪,在私仇,陛下之罪,在私刑。你夹在两者中间,忠义难两全,所以才病了。” 兰一臣沉默片刻,苦笑道:“你看得透彻,可我身在局中,难以抉择。” 风幽篁走到窗边,伸手接住一片雪花,不消片刻便化了,道:“子澶哥哥,有些事,或许可以换个角度去看。陛下有陛下的考量,殷云也有他的无奈。你不必如此为难自己。” 兰一臣长叹一声,“话虽如此,可我心中总有愧疚。” 风幽篁转身,走到床边坐下,握住他的手,“子澶哥哥,你已经尽力了。有些事,不是你一个人能左右的。如今你先养好身体,再去想这些事不迟。” 兰一臣看着他,眼中满是感激,“小竹子,有你在,真好。” 这时,木兮端着药进来,“主子,药熬好了。” 风幽篁接过药碗,轻轻吹了吹,递到兰一臣嘴边,“子澶哥哥,先把药喝了。” 兰一臣顺从地喝下药,靠在枕头上,感觉身体似乎好了一些。 风幽篁放下药碗,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告辞。 兰一臣看着外面的雪虽然不大,但还是让木兮给风幽篁送了把油纸伞,让他回去的路上小心些。 风幽篁撑着伞漫步在雪中,脑海里全是兰一臣病弱却依旧坚毅的模样。 刚走到街口,便见一辆挂着风字的马车停在那里,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张俏丽的脸庞,是哑女风竹影,她笑着挥了挥手,让他快过来。 车里还传出一道熟悉而又不羁的声音,是风寒竹,“我说弟弟快走吧,这天这么冷,还在外面闲逛呢!” 风幽篁没料到他们会特意来接他,他笑着上了马车。 一上车,风寒竹便打趣道:“弟弟,这是从哪儿回来啊,瞧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不会是去见哪个美人了吧?” 他们明明特意等在兰宅的巷子口,还能不知道他特意去见了谁吗? 风幽篁脸一红,没好气地说:“兄长莫要打趣我了,我是去探望兰大人的病情。” 风寒竹挑了挑眉,“哟,就是那个兰一臣啊,你倒是对他上心。” 风竹影在一旁轻轻拉了拉风寒竹的衣袖,示意他别再说了,风寒竹这才消停下来,换了其他的话题。 一路上,风寒竹说个不停,风幽篁只是心不在焉地应和着。 回到风府后,风幽篁径直回到自己的院子,院子的花草被白雪覆盖,也别有一番景致,风幽篁依窗而立,低吟,“君为臣纲,世道已经变了,我还是尽快离开这儿吧!” 然而,他刚有此念头,便有小厮来报,皇上宣他即刻入宫。 风幽篁心中一紧,不知皇上所为何事,但也只能整理衣衫,匆匆入宫。 御书房内,皇上脸色阴沉,桌上堆满了弹劾兰一臣的折子。 “风爱卿,你与兰一臣交往甚密,可知他近日都做了何事?”皇上冷冷问道。 风幽篁心中一惊,忙跪地回道:“陛下,兰大人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其他不当之举。” 皇上哼了一声,“哼,朕看他是心怀不轨,朝堂上下都传他与逆臣殷云关系匪浅。” 风幽篁急道:“陛下,兰大人对陛下忠心耿耿,那些不过是谣言罢了。况且兰大人与殷大人是堂兄弟关系,这是不争的事实,难不成还要因此牵连右相?” 皇上却并未听他解释,只道:“朕自有定夺,还有,以后莫与朝中大臣走动过甚,你且回去吧。” 风幽篁忧心忡忡地回到府中,此时雪越下越大了,看来皇上对他也有所猜忌了。 这场大雪过后,天气似有回暖的现象,新帝似有兴致,想去猎几只的野味打打牙祭。 围着篝火烤肉吃,不也是一番情趣。 陛下都有这番要求了,作为贴心的臣子自然无有不应。 猎场设在落星谷,属于皇家园林,传说谷中曾有流星坠地,砸出一泓温泉,水雾终年不散,人入其中,如踏银河。这个时候去泡澡,一定舒服极了。 左向兰一臣病情刚好,虽上过战场,此时却不想动弹,他披着狐皮大氅坐在陛下下首,时不时的咳嗽两声。 风幽篁却有兴致,主动请缨,要下场围猎,若是获得最多的猎物,陛下会应予嘉奖。 风幽篁翻身上马之时,兰一臣起身相迎,站在台阶之下,恰巧一阵风掠过,吹起风幽篁颈后一缕碎发,肤光胜雪,耳后竟有一点朱砂小痣,如星坠银河。 他心头微震,却无暇细想。鼓声一起,万骑齐发。 风幽篁骑着马在猎场中纵横驰骋,眼神锐利地搜寻着猎物。 突然,一只身形矫健的梅花鹿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他立刻策马追去。 那鹿极为机敏,在树林间左躲右闪,风幽篁紧追不舍。就在他快要追上时,一支冷箭突然从一旁射出,正中鹿身。 风幽篁勒住马,定睛一看,射箭之人竟是何衍。 何衍下马,走到鹿旁,如沐春风般地笑道:“风大人,这猎物归我了。” 风幽篁瘪了瘪嘴,承认自己技不如人,拱手道:“何大人技艺高超,幽篁佩服。” 何衍打过招呼后,带着鹿扬长而去。 第57章 兰一臣归(7) 风幽篁正欲继续寻找猎物,却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惊呼声。他心中一紧,连忙策马赶去。 只见一群侍卫正围着一只巨大的黑熊,那黑熊十分凶猛,侍卫们一时难以招架。 风幽篁见状,抽出腰间佩剑,加入了战斗。经过一番激烈的搏斗,风幽篁和几个侍卫一起终于斩杀了黑熊。 侍卫恭敬的把熊让来,风幽篁也不客气,让他们把熊先带回去,自己还要再去猎东西,她想亲手猎一只狐狸,剥了狐皮给兰一臣做狐裘穿。 然而越到深处白雾越大,瞬间迷途。风幽篁勒马,警惕地环顾四周,低声喃喃,“雾生温泉,恐怕已经接近落星潭,潭边多软沙,马容易陷下去,还是下马走一段路吧。” 风幽篁下马,牵着马小心翼翼地前行。雾气中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呜咽声,似是女子的哭声和求救声。 风幽篁心中一惊,这荒郊野外怎会有女子的哭声?她握紧手中的剑,顺着声音的方向寻去。 拨开一片草丛,只见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被困在深潭之中,正拼命地挣扎着,越挣扎便陷得越深。 风幽篁连忙上前,将手中的剑递给女子,说道:“抓住剑,我拉你上来。” 女子颤抖着双手抓住剑,风幽篁用力一拉,却不料那女子力气出奇的大,差点把她也拉下了水,风幽篁本来是一只剑伸出去,现在两只手都用上了。 眼见着那姑娘呼吸不过来,喝了好几口水,风幽篁只好扯了自己的大氅,跳下潭中救人。 幸运的是,潭水是温热的,但是深不可测,风幽篁朝那女子游去,却不知为何与那女子的距离越来越远,仿佛两人之间总隔着那么一段距离。 就在这时,有人一把抓住了风幽篁的手腕,带他前回到潜水处,风幽篁回头一看,竟然是兰一臣。 兰一臣久等他不归,看见许多人都提着猎物回来了,便不顾自己虚弱着身体,骑上马朝山林中奔去。 所幸,风幽篁骑的那匹马和自己骑的是一对雌雄,两匹马之间颇有灵性,知道风幽篁的马的去向,兰一臣才没有绕路,否则就眼睁睁的看他掉入潭底了。 忽有暗流卷来,两人被冲散,等蓝依晨再睁眼时。却看见风幽篁被悬挂着的瀑布急流托出,她衣袍浸湿,胸前束布也被热流冲松,露出锁骨与一抹月白的肌肤。 兰一臣被眼前的美景冲击的回不过神来,恍恍惚惚的以为她是仙子下凡,可晃了晃身上的水又觉得不可能,风幽篁是男子,他要是这么想,就是亵渎了他。 两人被暗流一同卷入一处隐秘的石洞,洞顶裂开了一个缝隙,星光与银雾交映,如落星垂暮。 兰一臣扶起他坐在一块大石上,如此近的距离,不可能看不到她湿透的官袍紧贴在身上,锁骨与肌肤交错,像银河里浮出的冷月。 他的心怦怦跳着,声音有些嘶哑,“风……你……” 风幽篁背过身去,有些赧然,转移话题道,“我刚才想救一名女子来着,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兰一臣迷惑,“我刚才看你一人在潭中扑腾,没看到什么其他女子呀!” 风幽篁心中一惊,可能是自己吸入了过多的迷障之气,从而幻想出有人落河了吧。 她这时又转过身来,看到了兰一臣仍定定的望着她,她指尖一颤,脸上浮起了薄红。 知道自己的秘密再难掩饰,也相信他的人品,抬头望向他,眼中雾光潋滟,“对不起,我骗了你。其实……我是个女子。” 这是她身上最大的秘密了。 起初兰一臣有些不可置信,慢慢的也就相信了。 他忽然想起许多曾被忽略的细枝末节: 他们还小的时候,他拉过他的手,掌心所触,肌肤冰凉细腻,彼时只道少年清瘦; 后来他们再度重逢,视彼此为知己,而她心思更为细腻,在他病中亲自喂药,以指示温,睫羽低垂,像一柄小扇子,轻轻扫过他的心…… 他从不敢想她是女子,但他心里清楚,她不可或缺。 兰一臣声音低哑,“风……还是凤,我竟一叶障目。” 兰一臣仰首,眼底映出她清瘦而倔强的脸,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把视线牢牢系在这人身上——无论他是男是女。 很多年后,兰一臣在自传的扉页下写过这样一行小字:“我识她于微时,疑她于雾潭,悟她于梦中,终爱她于真相之后。若情深必万劫相负,我愿万劫不复。” 风幽篁决定坦言,“我与兄长家道中落,乞讨为生,是你给了我们兄妹俩活下去的机会。如果我是女子,世道艰难,哥哥一人必然辛苦,而我也会受尽欺凌,所以我们兄妹俩一致决定,以后我扮作男子,经商仕途,无一不可,也才成就了我如今。我成为状元,不是为了登高入仕,欺君罔上,而是为了我和哥哥不再受外祖家冷眼,为了我们能自强自立,也为了一个人,他说,‘若为朝臣,必使四海无饥寒’,也教会了我何为风骨,抗拒这世间的一切不公平。” 春风灼灼柳容仪,鹤氅神情举世推。 兰一臣喉头滚动,伸手触她颊边水珠,“那个人……可真迟钝。现在才知道,真是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风幽篁轻笑,泪却坠入石面,像碎星一般,“他若不迟顿,又怎配对上‘左相’二字?” 兰一臣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目光温柔而坚定,“你放心,这件事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风幽篁心中满是感动,微微点头。此时,石洞外的雾气渐渐消散,月光照进洞内。 兰一臣撕下自己的衣摆,为她束好冲散的衣襟,又将她的湿发拨至耳后,指尖停在那点朱砂痣上,“其实我有点高兴,你是女子。” “为什么?”风幽篁似乎知道那个答案,但还是小心翼翼的问了出来。 兰一臣却不再答,突然一颗流星划破天际,拖出长长的银尾,兰一臣右手指向洞顶那线天空,“你快看,是流星。” 兰一臣牵着她的手,并肩跪于石面之上,以流星为正,朗身立誓,“心落为聘,铜骨为契。兰一臣愿与余生,护风幽篁之骨,也护她之志。” 风幽篁泪光莹然,与他同声道,“风幽篁愿以残骨余温,暖兰一臣一生寒夜,也暖他所护之四海。” 流星燃尽,荧光洒落二人肩头,像给他们披上了一层薄薄的婚纱。 回到营地,众人见他们平安归来,皆松了一口气。 因为风幽篁先头猎得一头黑熊,陛下果然给了嘉奖,赐银鞍白马。 两人回来后,默契的不再提那件事。 当天晚上,兰一臣躺在营帐之中,竟然梦到了风幽篁。 梦中的风幽篁身着红妆,眉眼含情,正盈盈向他走来。琼林宴上,她穿着青袍,递给他一枚折枝杏花,低声道,“愿大人勿忘苍生。”他含笑应下。 兰一臣伸出手想要触碰她,却突然从梦中惊醒。他望着营帐顶,心跳依旧很快,梦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这时感觉手中有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指尖竟真的有一瓣干枯的杏花,不知何时藏于袖中,这太过古怪,也着实缱绻浪漫。 第二日,狩猎结束,众人准备返回京城。风幽篁和兰一臣坐在马车里,气氛有些微妙的暧昧。 风幽篁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默,“昨日之事……” 兰一臣忙接过话,“昨日不过是你我心意相通,不必再提。”风幽篁脸颊泛红,轻轻点头。 第58章 兰一臣归(8) 岁暮天寒,旧年将尽,街头巷尾已挂满了红灯笼,层层叠叠,如霞似火。 烟火在夜空中绽放,照亮了城市的喧嚣,也照亮了某些藏在心底,迟迟未曾说出口的喜欢。 风幽篁等在兰宅门口,她仍是男子装扮,身着一袭墨青色长袍,衣角随风微动。 兰一臣打开门看到的便是她,心底微颤,笑容却早已浮上嘴角。 风幽篁看着这人,如兰似玉一般清冷孤高,是她心中藏了许久的白月光。 她特意等候在此,邀他共迎新年。 去年的时候,他们为朝堂奔波,还没有这样夜游过,今年她不想再错过了。 兰一臣披着白色狐裘,美目如画。他看着风幽篁,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自从知道她是女子身份后,有些情感在悄然改变,他曾以为自己会终身不娶,如今却动了娶妻的念头。 两人并肩走在灯市之中,灯火印在他们的脸上,仿佛连寒风都变得柔和了。 而另一边,风寒竹也邀请了风竹影,登上了观鹤楼,这里看风景视野极好,他手里还提着一盏亲手绘制的竹灯,灯上绘着风竹影最爱的翠竹与狸猫。 风寒竹知道她不会说话,所以常常喜欢独处,特别喜静,特地选了这处人少却可俯瞰全城烟火的高处。 风竹影今晚穿的也格外喜庆,她披着淡紫色披风,步履轻盈如竹影摇曳,身高却只到风寒竹的肩膀,她望着他,眼中带着一贯的温柔和清明。 “竹影,”风寒烛将那盏竹灯递给她,平时大大咧咧的人,此刻却小心翼翼,真挚的道,“这是我送给你的竹灯,你喜欢吗?” 风竹影轻轻接过竹灯,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风寒竹的手,两人皆是一怔。 她抬眸看向风寒竹,眼中满是欢喜与感动,轻轻点了点头。 风寒竹看着她的模样,一颗心像是被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风寒竹伸出手来,“我知道你一向独立,不喜拘束,但我想以后能亲自照顾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而在灯市中,风幽篁与兰一臣正漫步着。 突然,一阵悠扬的笛声传来,风幽篁听得入神,脚步也停了下来。 兰一臣看着她专注的模样,心中一动,轻声道:“这笛声倒是应景。” 风幽篁回过神来,看向兰一臣,笑道:“是啊,在这新年之际,听着这笛声,倒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感觉。”两人相视一笑,继续并肩前行。 “子澶哥哥,我们认识那么久了,却好像是第一次一起过节,”风幽篁有些感慨。 兰一臣微微点头,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是啊,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说话间,前方突然涌出一群孩童,他们手持烟花,嬉笑打闹着跑过。风幽篁被这热闹的场景感染,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 她下意识地拉住兰一臣的衣袖,兰一臣顺势握住她的手,温暖而有力。 风幽篁心中一颤,脸颊染上一抹红晕。 此时,天空中绽放出一朵巨大的烟花,五彩斑斓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夜空。风幽篁抬头望去,眼中满是惊叹。 兰一臣看着她的侧脸,心中的爱意再也抑制不住,他轻声说道:“幽篁,山有木兮木有枝……” 风幽篁却听懂了,转过头,眼中闪烁着惊喜与感动的光芒,她微微点头,轻声回应:“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两人相视而笑,在这烟火璀璨的新年夜,许下了一生的承诺。 此时,远处的烟火再次绽放,照亮了他们前行的道路,也照亮了彼此心中那片温暖的角落,这个新年,注定难忘。 子时钟声敲响,城中烟火齐绽,如天幕织锦,映得四道身影恍如画中之人。 风幽篁与兰一臣凝视河面,莲灯带着私语随波而去,灯笼暖色的光与烟火冷色交织,将两对倾心之人笼入无声的契阔里。 元旦之始,新岁初临。风寒竹和风竹影倚墙而立,看流光如絮纷落,衣袂被光影浸透,虽未执手,却似已共赴无数个晨昏。 元旦后三日,长安雪霁。 千灯未散,瑞雪铺陈,长街如练,映的夜色愈发澄澈。 仅仅只是三日未见,风幽篁却好似如诗文中所说,三日不见,如隔三秋,幸好这时,管家送来了兰一臣送来的一卷素笺,展开只见满纸墨竹,笔锋凌厉如剑,却又在竹节处晕染几缕淡青——恰似风幽篁元旦那日衣襟上绣纹的色泽。 风幽篁诗兴大起,提笔欲复,却一时不知从何写起,迟迟没有下墨,中在笺尾处缀了一行小字:“君之竹骨,吾之竹魂,合则成林,分则空庭。” 兰一臣收到回笺,将素纸置于案头,对着窗外昕雪凝视良久,忽蘸墨添了一枝斜梅于竹旁,梅枝虬曲,恰如她眉间那日烟火的清寂。 翌日清晨,阳光洒在白雪皑皑的大地上,照亮了整个世界。 风幽篁早早地起床,洗漱完毕后,便迫不及待地去兰宅邀请兰一臣一同去踏雪寻梅。 她来到兰一臣的住处,轻轻叩响了门扉。兰一臣听到敲门声,迅速起身,打开门,看到风幽篁站在门外,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小竹子,这么早来找我,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兰一臣问道。 风幽篁微笑着说:“今日雪后初晴,正是赏梅的好时机。我知道菩提寺后山的红梅开得最美,所以想邀你一同前往,共赏这冬日美景。” 兰一臣听后,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他欣然答应道:“好啊,我也正有此意。那我收拾一下就出发吧!” 两人收拾好行囊,踏出房门,迎着寒风,踏上了前往菩提寺后山的路途。 刚开始天还挺好,随之而来竟然下起了雪,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仿佛给大地披上了一层银装。 风幽篁和兰一臣并肩而行,他们的脚印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长长的痕迹。 途中,他们不时交谈着,分享着彼此对梅花的喜爱和对自然的感悟。 终于,他们来到了菩提寺后山。远远望去,那一片红梅如火焰般燃烧在白雪之间,鲜艳夺目,美不胜收。 风幽篁和兰一臣漫步在梅林之中,细细品味着梅花的香气和姿态。每一朵梅花都像是大自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有的含苞待放,有的怒放枝头,有的则在雪中若隐若现,别有一番风味。 见一株古梅覆雪而生,兰一臣折下一枝递与风幽篁,“此梅傲寒而绽,恰如你素衣灯笼下的身影。” 风幽篁轻笑,将梅枝插入随身的竹筒,“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他们在梅林里流连忘返,尽情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与美好。 直到夕阳西下,天色渐暗,他们才不舍地离开这片美丽的梅林,踏上归途。 就在他们路过菩提寺的时候,寺门大开,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风幽篁一下认出了她,欣喜的叫道,“瑛表妹,你怎么在这儿?” 王瑞瑛回过头来,竟然发现是风幽篁,她身边还站着她的夫君何衍,既然碰到了,自然是不可能不理的。 “佳节来临,夫君不用上朝,我和夫君便来菩提寺住一段时间,篁表哥,你们怎么来这儿了?”自从嫁人后,王瑞瑛就和他们好久没见了。 “兰大人听说这菩提寺后山红梅绽放特别美,便邀我同来欣赏欣赏,”在外人面前,风幽篁不能表示能和兰一臣太过亲密,会遭人猜忌怀疑的。 第59章 兰一臣归(9) “哦,原来是这样啊,后山的红梅确实很好看,我和夫君昨天还去过呢,”王瑞瑛没有多想,了然的点点头。 倒是何衍,似有若无的打量他们二人一眼,才偏过头去。 因为何衍曾经伤害风寒竹的原因,风幽篁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只是碍于瑛表妹,她不好发作,只当没看见他。 他们擦身而过,王瑞瑛心情却低落起来,为什么感觉嫁了人以后,反而没有以前那么快活了,她和表哥们的关系也渐渐疏远了,明明嫁的是喜欢的人,她怎么还这么不满足呢? 她回过头去,看着他们二人艰难下山,想喊住他们,让他们在寺中过一夜,这时何衍揽住了她的肩膀,道,“往后余生有我陪你度过,有些人注定会走散,会离开,但我不会,除非生死,把你我二人分开。” 月色浸衣,她悄然叹气,“没事,我能想明白的。你可要先去拜见方丈?” 何衍笑而不答,伸手拂去她眉心一点雪,指被温度如初春。 抬手间,王瑞瑛还是瞥见了他腕间的一串乌木念珠,他倒是真得清修之法,平常也很克制节欲,与她敦伦寥寥数几,仿佛他真是佛祖门下的弟子,而她是勾引他堕落的妖女。 菩提寺临踞山腰,背倚千仞古崖,前临万顷松涛,山门旧匾“菩提”二字,金漆剥落,却愈发显的肃穆。 二人入了禅房,禅房只一榻一炉,炉上雪水初沸,了无大师端坐蒲团,手里捻着一枝红梅,见他二人进来,微微抬眼,目光先落在王瑞瑛面上,这位女施主曾经来找过何衍,他是见过的,徐徐道,“何衍,你娶了位有福相的女施主啊!” 王瑞英知道这是何衍的师父,相当于是他的家人,她跪下行礼,额头触地,声音清亮,“弟子瑞瑛,随夫归寺,愿听师尊教诲。” 了无说着不敢当,将手中的枯梅递与她,“山中一枝梅,贫僧赠予你,你且看她能开几朵。” 夜深入定,两人出了禅房,寺中三十六响,何衍牵着瑞瑛往后山,那儿有一座新修的小亭子,名“忘归”,那是他离寺后寄资所建,就连这名字也是他起的。 “阿瑛,”他亲昵的喊着她,声音散在雪雾中,“我几乎就是在这寺中长大的,从没想过会走出这座寺庙,走到红尘当中,甚至入了朝堂,只因为遇见了你。愿以后每个岁首,都能和你携手,于此庭中看雪,数梅。” 瑞英抬眼,亭子密不透风,何衍身上还是落了雪,她伸手拂去他肩头和发顶的雪,然后注视他深情的双眼,道,“我的愿望也很简单,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日日常相见。” 忽有风来,松枝雪落,纷纷如碎玉。何衍低笑,捧起她的脸,以唇承接她的愿望。 毕竟是在寺庙,王瑞瑛颇觉得不好意思,脸颊瞬间红透。 还好何衍克己复礼,只是一吻,并未做其他,然后将她搂在怀中,一起看向这雪中美景。 就在二人沉浸在这美好氛围中时,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小沙弥匆匆跑来,见到何衍行礼说道:“何施主,方丈有请。” 何衍微微皱眉,安抚地拍了拍王瑞瑛的手,“你先回禅房等我,我去去就回。”王瑞瑛虽有些担忧,但还是点了点头。 何衍跟着小沙弥来到方丈室,方丈面色凝重,“何衍,你可知你这一入红尘,已惹下了不少因果。如今你已身处漩涡之中,怕是会对你和你的夫人不利。” 何衍心中一凛,抱拳问道:“不知是可有应对之法?” 方丈叹了口气,“有因必有果,这便是轮回。你且在寺中多留几日,我会与几位高僧一同为你祈福消灾。只是日后万万不可动杀念以及妄念,否则万劫不复啊!” 何衍沉思片刻,应了下来。回到禅房,他将此事告知王瑞瑛,王瑞瑛虽心中害怕,但还是强装镇定道:“既如此,我们便安心留在寺中,有方丈和高僧们相助,定能化险为夷。” 王瑞英却担忧的道,“是不是因为我表哥那件事,你们结下了梁子,所以……” “别想那么多。纵然我做错了,可已经回不了头了,只要以后我多多行善,便不会有事的。” “阿衍,等我们下山以后去找表哥吧,把这件事给了结,不管道歉还是送礼,争取获得他的原谅好不好?我实在不想你因为我而一错再错,要是没有了你,我可怎么办呀?”王瑞瑛越想越怕,几乎掉下泪来。 何衍抱紧了她,“别想那么多,我听你的就是了。” 翌日一早,阳光满庭,雪光刺眼。 王瑞英伸了个懒腰,因为在寺庙,她与夫君不在一个房间,懒洋洋的起身正准备洗漱之时,忽然看到窗外的那枝枯梅,是了无大师昨天送她的,她惊喜的发现,那花竟然开了。 她迫不及待的敲响了隔壁的房门,何衍早已起床,正在书桌前看书,听到动静打开了门,便看到妻子一脸欣喜地扑进了他的怀抱,给他扑了个满怀,这一大早的福利让他猝不及防,稳稳地接住了她,“怎么了?这么高兴!” 王瑞瑛兴奋地指着窗外廊下的那枝梅花,“你看,那枝枯梅开花了!” 何衍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原本干枯的梅枝上,绽放着几朵娇艳的红梅,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夺目。 那株枯梅昨日仅三蕾,今晨已五瓣舒展,花心一点黄,如佛前灯。 “看来这是个好兆头。”何衍嘴角上扬,温柔地看着她。 何衍牵她过去,折梅当做簪子插入她的鬓边,轻声道,“佛渡有缘人,你我有缘,梅亦能作证。” 用过早膳后,他们去给方丈请安。方丈看到那枝开花的红梅,微微点头,“此乃祥瑞之兆,你们不必太过担忧,只要心存善念,自会逢凶化吉。”王瑞瑛和何衍听后,心中稍安。 之后的日子里,他们便留在寺中,跟着高僧们做早课、听经。王瑞瑛也渐渐平静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忧虑。而何衍则更加沉稳,每日都会去后山的忘归亭独自思考。 几日之后,方丈告诉他们,祈福已毕,他们可以下山了。下山前,王瑞瑛特意去看了那枝红梅,花瓣依旧鲜艳。她和何衍相视一笑,手牵手离开了菩提寺,准备去面对山下的一切。 何衍回首望寺,山门渐隐松雪,只剩一点金漆残光。他知道,那是他童年的终点,亦是他和瑞瑛共同的起点。 瑞瑛似窥他意,她晃了晃相握的手,“走吧夫君,明年我们再回来,带一壶屠苏,与师尊同饮。” “好!”两行脚印蜿蜒,一深一浅,最终并行。 下山之后,他们果然去了风寒竹家,恰好兰一臣也在风家做客,这下子风府热闹起来。 “瑛表妹怎么会想起来来我们这儿?”风寒竹说话阴阳怪气,双手环胸,一点情面也不给何衍。 王瑞瑛赔着笑脸,“表哥,我和夫君这次来,是专程向你赔罪的。”说着拉了拉何衍的衣袖。 何衍向前一步,拱手道:“风兄,之前是我不对,多有冒犯,还望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次。” 风寒竹冷哼一声,“现在知道赔罪了,早干嘛去了?” 风寒竹看了看王瑞瑛,语气稍微缓和了些,“看在瑛表妹的面子上,我就暂且原谅你。” 何衍连忙道谢。王瑞瑛见气氛缓和,笑着说:“表哥,我们带了些礼品,不成敬意,还望你收下。” 风寒竹也不好再拒绝,便让人收下了礼品。 随后众人坐下,聊起了家常,气氛逐渐融洽起来。 王瑞瑛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她相信,经过这次赔罪,他们之间的关系会慢慢修复,往后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 第60章 兰一臣归(10) 暮色渐沉,风府小院摆开石桌。 瑞瑛端来桂花酿与几道素菜,几人围坐在一起。 何衍主动斟酒,所有歉意都在酒意之中,风寒竹也不再纠结,与他碰杯之后,算是一笑泯恩仇。 接下来大家便聊开了,风寒竹谈笑风生,说起幼时与瑞瑛捉蟋蟀的趣事。 瑞英想在心上人面前留一些脸面,忙夹了一块藕片放进他的碗里,嗔怒道,“表哥,你最爱捉弄人,当时还故意拿小虫子吓唬我。” 风寒竹轻笑,指尖扣着杯沿,“表妹这话倒是提醒我了,当年你为了抓蟋蟀,翻墙摔进了泥潭里,最后还赖我挡路,按这道理,你该跟我赔不是才对。” 瑞瑛听了,脸颊绯红,佯装恼羞成怒地轻捶了风寒竹一下,“表哥就会拿我寻开心。” 何衍在一旁看着他们之间亲密的互动,眼中闪过一丝落寞,转瞬又恢复了笑意。 他虽然不能参与她的过去,但他可以创造与她的未来。 这时,一阵悠扬的笛声传来,似远似近,如梦如幻。众人都停下交谈,侧耳倾听。 风寒竹微微皱眉,“这笛声……似乎像是民间小调。” 瑞瑛好奇道:“会是谁在吹笛子呢?”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身着淡蓝色纱裙的女子,手持竹笛,袅袅婷婷地走来。 她的眉眼间透着几分内敛,却又有着别样的韵味。 女子走到石桌旁,福了福身,用手比划道:“惊扰各位雅兴了,小女子只是见月色正好,便吹笛解闷。” 风幽篁起身,赞赏地说道:“竹影技艺精湛,让我们都沉醉其中。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风寒竹的救命恩人,也是我们认下的妹妹,我们给她起名字叫风竹影。” 哑女羞涩一笑,目光却有意无意地落在了风寒竹身上。 瑞瑛见状,看来她这表哥好事将近了呀! “快坐下吃饭吧!”风寒竹让出另外一侧空置的位置,让风竹影坐下。 王瑞瑛试探的问道,“竹影妹妹是不能开口说话吗?是否可以治好呀?” 风竹影低头,手指灵动地比划起来,风寒竹在一旁翻译道:“她说幼时生了场大病,药石无医,失了声音。” 瑞瑛有些惋惜,“如此佳人,若是能开口说话,定是妙语连珠。” 风竹影听了,脸上泛起红晕,偷偷看了眼风寒竹。 此时,何衍笑着说:“这笛声如此动人,我们也不能辜负了这月色,不如大家都吟诗作对,为这夜添些雅趣。”众人纷纷称好。 风寒竹率先起身,望着月色吟道:“月色如霜洒小院,桂香伴酒意阑珊。” 风幽篁轻笑,他这哥哥武艺虽好,才情欠佳。 轮到风竹影时,她放下筷子,拿起笔在纸上写下:“笛音袅袅寄情思,夜静人闲梦亦痴。”字迹娟秀,诗意盎然。 风寒竹看着纸上的字,眼中满是欣赏,“竹影妹妹才情出众。”风竹影红着脸,与他目光交汇,似有万千言语在这对视中流转。 众人都给她鼓掌。 许是因为对她不能说话的怜惜,大家都对她颇为迁就。 暮色沉沉,风府小院石桌烛影摇曳。 酒至半酣,风幽篁忽然拍案笑道,“今日大家既已冰释前嫌,不如来个行酒令,助助兴?” 瑞瑛拍手附和,然后偏头对何衍说道,“篁表哥最擅长此道,夫君你可要小心了。” 何衍笑着应下。 风寒竹取出一枚镂空竹雕骰子,掷于桌上,骰子面停于“诗”字,“不如今晚便以风与月为题,各做一句诗,接不上者,罚酒三杯。” 然后他向风幽篁眨眨眼,他们可是博古通今,知晓不少的诗呢,虽然他是个学渣,但是不妨碍他喜爱喝酒,不管作不作得上来,他都不亏。 大家没有拒绝,作为出题人,他率先开口,“风过竹影碎银光,月照庭前桂子香。”他的声音如玉石相击,清朗非常。 哑女听到诗里有自己的名字,脸不禁红了红。 风幽篁紧接着道:“风拂轻纱梦亦柔,月映轩窗意难休。”她言辞优雅,带着文人的风流。 轮到瑞瑛,她眼珠一转,指尖蘸酒在石桌画圈,开口道:“风摇荷影水间舞,月洒花阶梦里游。”声音清脆悦耳。 何衍也不甘示弱,“风卷残云星欲隐,月沉沧海夜初阑。”展现出别样的豪迈。 此时轮到风竹影,她咬着下唇,神情有些紧张。她拿起笔,在纸上缓缓写下:“风绕回廊情缱绻,月临轩牖意缠绵。”众人皆赞,风寒竹更是眼中满是欣赏与赞许。 随着行酒令继续,气氛愈发热烈。 一圈下来竟发现大家都是诗界的翘楚,个个才情出众。 这回轮到风幽篁掷骰子了,她掷得了一个“诺”字,这在古代可是不能轻易许下的诺言,一旦对天发誓,便是必须兑现的,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拔剑自刎,誓死效忠了。 这一回每一个人都要许一个诺言,且一旦许下,必要兑现,风幽篁先开了口,“我身为户部尚书,我承诺在位的每一天,必为黎明百姓考虑,只愿大安王朝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 众人听了,皆露出敬佩之色。 接着轮到风寒竹,他起身,目光坚定,“我承诺,此生定守护风府上下,护佑风府安宁。” 风幽篁满意地点点头,总算有哥哥的样子了,风竹影心下一动,这风府里的人是不是也包括她呢? 瑞瑛轻轻抿了口酒,温柔说道:“我承诺,会好好经营与夫君的感情,携手共度一生。” 何衍深情地看着她,握住她的手。何衍随后许下诺言:“我承诺,会努力让瑞瑛一生幸福无忧。” 轮到风竹影,她犹豫片刻,在纸上写下:“我承诺,会用笛声为大家带来更多美好。” 风寒竹看着她的字,眼中满是鼓励。 兰一臣想了想,目光看向风幽篁,“我承诺会护这天下太平,和大家一起。” 就在众人都以为行酒令即将结束时,王瑞瑛将骰子再次被掷出,竟是个“缘”字。这意味着,每个人要说出与在场一人的缘分感悟。 风幽篁先道:“我与哥哥风寒竹,血脉相连,此生缘深,相互扶持。” 风寒竹点头,眼神满是温情。轮到瑞瑛,她看着何衍,深情说道:“我与夫君,是天赐良缘,愿这缘分长长久久。”何衍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风竹影红着脸,在纸上写下:“我与风寒竹哥哥,相逢是缘,感恩这相遇。”风寒竹看着字,心中泛起涟漪。 何衍感慨与瑞瑛的相识相知,兰一臣则表示与众人一同守护天下也是难得的缘分。 骰子最后一次滚动,是兰一臣掷出了一个“和”字,大家相视而笑,杯盏相碰,清脆声响中,蟋蟀鸣声呼起,仿佛迎合着这新年的笑语。 夜已深,烛火摇曳。风幽篁起身道:“今日相聚,缘分使然,愿这情谊与缘分,岁岁年年。” 在这宁静的夜晚,月光如水洒在庭院中,给一切都披上了一层银纱。 聚会的氛围轻松而愉快,大家畅谈着各种话题,分享着彼此的故事和经历。 笑声不时响起,回荡在空气中,仿佛连月光也被这欢乐的气氛所感染,变得更加明亮。 大家心照不宣,纷纷从座位上站起,彼此对视,脸上都洋溢着微笑,同饮一杯酒,算是给这场聚会画下一个圆满的句号。 最后,何衍和王瑞瑛在月色中道别,互道珍重。兰一臣是最后走的,在众人没有注意的角落,悄悄牵起风幽篁的手,食指在她的掌心勾了一下,随即便放开了。 第61章 宝珠公主(1) 仲春,上书房垂帘半卷,柳絮飘进砚池,像浮白的雪。 宝珠公主第一日启蒙,她今日着天水碧湖裙,领口与袖口以银线锁了连珠海水纹,一动便闪出碎浪般的光芒,绯红的百迭裙摇曳在地上,像一瓣初绽的石榴被春风捧来。 她梳着双环髻,鬟根各系一颗鎏金铃,每走一步,铃声清越。额心点朱砂,衬的肌肤之色如新雪覆粉,唇珠未启,已先含笑。 明明年纪还不大,却已初露绝美容颜,当她俯身行礼,背脊弯出半月形弧度,襟前垂落的金锁晃出“长命”二字,恰被窗外漏进的日色点出一星火。 她规规矩矩的向夫子行弟子礼,嗓音轻软又含着娇嗔,“夫子好。” 夫子微微捋着胡须,心底不由赞叹,不愧是新帝之女,聪慧沉静,长大了一定出色。 “不必客气,回坐吧!”夫子不能像训斥以前的弟子一样不留情面,即使迟到了两分钟,还是要看在她尊贵的身份上宽容一二。 同案而作的是长公主之子殷一寒,着玄青织金锦袍,袍身暗绣螭夔,仅在衣角处探出半只狰狞的鳞爪,腰束一条窄版的玉带,带扣是青铜饕餮,冷光沉沉。 少年肤色白的近乎透明,颈侧淡清血脉若隐若现,像雪下风动的溪流,眉梢微挑,睫毛浓长,垂下时投出两道弯弯的阴影。最让人喜欢的便是他那一双猫眼,炯炯有神,若是夜间盯着你的时候,却有一种不寒而栗之感。 他轻轻抬手,替年纪还小的宝珠公主研墨,袖口散出极端的瑞脑香,却忍不住指尖一点腥甜——那是他昨夜捏死的一只灯蛾留下的气味。 “宝珠妹妹,我帮你研磨,”他的袖口掠过她的手背,冰凉。 我叫君蓉,你可以叫我蓉儿,”宝珠公主很喜欢这个好看的哥哥,他的母亲是父皇的姑姑,这样算下来,他们也算是亲戚。 殷一寒从善如流的叫道,“蓉儿妹妹。” 就在这时,门被“砰”地一声推开,宋居寒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他身着青灰色锦袍,上面绣着云纹图案,头戴束发金冠,一脸的不耐烦。 “小爷我来晚了,怎样?”他大喇喇地走到自己的座位旁,一屁股坐下,全然不顾夫子的脸色。 夫子皱了皱眉,知道他是个不好惹的主,训斥了两句便不再管他,继续授课了 宝珠公主微微皱眉,轻拉了下殷一寒的衣袖,小声道:“这个人好没规矩啊。” 殷一寒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殷一寒压低声音对她耳语,“是大理寺卿宋旻真的弟弟宋居寒。” 夫子强忍着怒气,开始授课。 可宋居寒根本无心听讲,一会儿捅捅旁边的同学,一会儿又拿笔在桌上乱画。 宝珠公主则听得认真,时不时还会举手提问,殷一寒则安静地在一旁做着笔记。 突然,宋居寒一把抢过宝珠公主的书本,嬉皮笑脸道:“小丫头,借本小爷看看。” 宝珠公主急得眼眶泛红,“还给我!” 殷一寒站起身,冷冷地看着他,“宋居寒,请尊重别人。” 宋居寒瞪了他一眼,正欲发作,却被夫子严厉的目光制止,极不情愿地把书扔回给了宝珠公主。 宝珠公主接过书,紧紧抱在怀里,委屈地看向殷一寒。殷一寒安抚地看了她一眼,便继续听讲。 下课后,宋居寒拦住了宝珠公主和殷一寒的去路。 他双手抱胸,满脸不屑,“怎么,还想告状不成?以为你们是谁啊。”殷一寒护在宝珠公主身前,面色平静,“宋居寒,你若再这般无理取闹,休怪我不客气。” 宋居寒冷笑一声,正准备动手,突然,一道威严的声音传来,“成何体统!”原来是新帝想到蓉儿第一天上学,有些不放心,前来查看宝珠公主的学习情况。 宋居寒一见皇帝,立刻吓得脸色苍白,扑通一声跪地,“陛下恕罪。” 皇帝眉头紧皱,“你这般肆意妄为,成何样子,回去让你兄长好好教导你。” 又转头看向宝珠公主和殷一寒,温和道,“你们做得很好。” 随后,皇帝带着宝珠公主回宫,而宋居寒灰溜溜地离开了,殷一寒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嘴角微微上扬。 翌日,宝珠公主打开书匣子时,从里面钻出了一条碧青小蛇,这条小蛇三寸有余,通体必若春水,没有鳞片,软腻的仿佛一截会呼吸的玉。 它从书匣缝隙探出头来,颈背微弓,她吓得小脸煞白,死死的咬住下唇不哭,一动也不敢动,直到蛇尾扫过她的手腕,她才“哇”的一声泪,泪涌入豆,惊得夫子也看向了她的方向。 殷一寒听到哭声,立刻冲了过来。他看到小蛇,眉头一皱,迅速拿起一旁的书本,将小蛇挑出了书匣。小蛇被挑出后,迅速游走了。 殷一寒安慰着宝珠公主,“别怕,已经没事了。这条蛇没有毒的。” 宝珠公主泪眼汪汪地看着他,“一寒哥哥,这蛇是哪里来的?” 殷一寒摇了摇头,只是说道:“我会查清楚的。” 此时,宋居寒在一旁冷笑,“哟,这么胆小,还来上学呢。” 殷一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若再让我听到你说风凉话,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宋居寒被他的眼神吓得一哆嗦,但还是不服输的道:“我又没做什么。” 夫子走上前来,严肃地说:“不管是谁做的,这行为实在恶劣。此事我定会禀明陛下。” 宝珠公主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泪水说:“夫子,我没事了,咱们继续上课吧。”夫子点了点头,开始继续授课。 本以为是个随机事件,然而隔了一天,宝珠公主就在镇纸上发现了毛毛虫,毛毛虫被抖落在案上时,它蜷成了一枚袖珍刺猬,然后缓缓舒展,露出腹下吸盘式的小足,所过之处还洇出了恶心的粘液,宝珠公主又是一声尖叫。 消息传进紫宸殿时,新帝君凌正与何衍对弈。 内侍伏地颤抖着汇报道,“公主惊夜,呓语不止。” “啪——”君凌面露怒色,指尖黑子碎裂,血珠滴在棋盘,像替白子续命。 他抬眼的瞬间,眸色比黑子还要黑,“公主何其尊贵竟然有人敢对公主恶作剧。三日,给朕一个名字。” “喏!” 何衍放下手中的白子,神色凝重道:“陛下息怒,此事不如交给绣衣使首领。” 绣衣使属于新帝的暗卫组织,解决这样的小事未免劳师动众,但作为新帝的独女,新帝还是点头答应了。 君凌揉了揉眉心,“朕的女儿岂是能任人欺负的,若查出来是谁,严惩不贷。” 绣衣使首领顾无咎奉了命令,半夜潜入上书房,窗棂残月,他趴在横梁上静息不动。 月光透进窗棂,洒在书案上。顾无咎目光如炬,在黑暗中静静等待。 突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他立刻屏息凝神。 只见一个瘦黑身影鬼鬼祟祟地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顾无咎心中一动,莫非又是他在搞鬼? 那个身影轻手轻脚地走到宝珠公主的座位旁,打开盒子,一只蝎子爬了出来。就在他准备离开时,顾无咎飞身而下,一把抓住他的衣领。 “逮住你了,”顾无咎冷声道。 少年吓得脸色惨白,强自镇定,“我只是想给宝珠妹妹送个礼物,你为什么要抓我?” 顾无咎可不听他言语,将他押至紫宸殿。 君凌还在批阅奏折,见人过来,立即召见,听闻大怒,“就是你捉弄你的妹妹?” 第62章 宝珠公主(2) 少年微抬起头来,有些委屈的说道,“陛下,您真的误会我了,我很喜欢宝珠妹妹的,只是看她这两天被蛇子虫子吓到了,所以想偷偷给她书桌里放个礼物,让她第二天去上学的时候,看到了以后会变高兴。” 新帝半信半疑,也不相信这长公主的儿子会有那么坏,他让绣衣使首领顾无咎去看看今晚上殷一寒往宝珠公主书桌里放的那个盒子,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顾无咎领命而去,很快便取来了那个盒子。他将盒子呈到新帝面前,新帝缓缓打开,众人的目光都聚焦过去。 只见盒子里竟是一颗晶莹剔透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少年赶忙解释:“这夜明珠能在夜里发光,我想着宝珠妹妹怕黑怕那些蛇虫,有了它便不会害怕了。” 新帝看着夜明珠,又看了看少年那真诚的模样,心中的怀疑消了几分。 这时,一直站在一旁伺候的贵妃娘娘突然开口道:“陛下,事关女儿安危,还是小心些为好。” 新帝听后,又起了疑虑,示意顾无咎检查夜明珠。顾无咎仔细查看后,向新帝禀报并无异常。 新帝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笑着对少年说:“是朕误会你了,你倒是一片好心。” 少年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贵妃也无话可说,她佯装抱歉道,“都怪我太着急了,冤枉长公主之子了了。” 就在众人以为此事尘埃落定之时,宝珠公主突然哭着跑了进来,手里还抓着一只死老鼠。 “父皇,我房里又出现这东西了,吓死我了!” 新帝脸色一沉,把女儿抱在怀里,安慰着说不要怕。 刚刚才觉得少年无辜,这又出现状况,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贵妃趁机说道:“陛下,会不会这夜明珠有什么机关,能引来这些脏东西?” 新帝心中一惊,再次让顾无咎检查夜明珠。顾无咎这次更加仔细,甚至动用了一些特殊手段,可依旧没发现问题。 少年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大声喊道:“我真的没有害宝珠妹妹的心思!” 宝珠公主看到殷一寒也替他求情,“在上书房的时候,哥哥对我很好,不会干出这样的事的。” 就在气氛紧张之时,一个小太监战战兢兢地站了出来,“陛下,是……是梅妃娘娘让奴才放老鼠吓唬公主的,说这样能让您怀疑殷一寒公子。” 众人皆惊,贵妃脸色瞬间煞白,瘫倒在地。她没想到她宫里的人竟然会有人背刺她,把她的阴谋说了出来。 新帝怒目而视,贵妃这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行为,真是让他不齿。 贵妃忙辩解道,“这个小太监胡说八道,臣妾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一定是他在污蔑我。” 新帝冷哼一声,命人将小太监带下去审问,同时又让人去贵妃宫中彻查。 不一会儿,前去贵妃宫的人回来禀报,在贵妃宫中搜出了与吓唬宝珠公主相关的物件,还有与小太监口供相符的证据。 贵妃见事情败露,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哭着求饶:“陛下,臣妾一时鬼迷心窍,求陛下饶臣妾这一次。” 新帝满脸厌恶,“你身为贵妃,不思母仪天下,竟用如此下作手段陷害他人,实在让朕失望至极。”说罢,新帝下令撤去贵妃的绿头牌,即日起不得踏出宫内半步。 少年终于洗清了冤屈,他感激地看向新帝。 新帝摸了摸他的头,“以后若是有什么委屈,尽管跟朕说。”少年重重地点了点头。 宝珠公主也破涕为笑,拉着少年的手说:“哥哥,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等到殷一寒走出紫宸殿的时候,嘴角微不可翘的勾了起来,他心想,这新帝也不过如此,还不是被他给骗了。 他听说过狼来了的故事,前两次他给玉珠公主下了套,让她饱受惊吓,第三次当然不能自己做了,不过也不能被别人发现,索性他就嫁祸给了这后宫里的娘娘,反正她们嫉妒新帝这唯一的子嗣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殷一寒刚回到长公主府,就有宫里的眼线传出消息来:“公子,顾无咎似乎对您起了疑心,正在暗中调查您。” 殷一寒心中一凛,表面却依旧镇定。他思索片刻,计上心来。 第二日,殷一寒故意在街头与顾无咎偶遇,他装作不经意地说:“顾大人,昨日多亏您秉公调查,才还我清白。我听闻您武艺高强,一直十分钦佩,不知能否有幸与您切磋一番?”顾无咎本就对他存疑,想借此机会试探,便答应下来。 切磋间,殷一寒巧妙地将话题引到宝珠公主身上,言语中满是关切。顾无咎暗中观察,并未发现破绽。 殷一寒又说:“我想为宝珠公主寻些新奇玩意儿,顾大人见多识广,能否给些建议?”顾无咎渐渐放松了警惕,与他交谈起来。 待分开后,殷一寒暗自得意,他深知顾无咎一时难以再抓到他的把柄,而他也会更加小心,这段时间还是继续苟着吧! 夜色沉沉,长公主的府邸依然亮如白昼。 殷一寒从宫中归来,衣袍未解,便径直走入书房,长公主得知他的行踪很是欣慰,以为他是读书上进,终于有出息了。 然而他并没有读书,而是扭动机关进入了书房的密室,门后是属于他的世界。 密室幽暗,烛火摇曳,殷一寒露出诡异的笑容,猫眼在昏暗的密室闪烁着绿光一般的眼神。 密室的墙上挂着一排排铁钩,钩上悬着各种动物的残躯,血迹早已干涸,却仍散发出淡淡的腥臭气味。 一张案桌上铺着一张白布,上面躺着一只灰白相间的猫,腹部微弱的起伏,眼中尚存一丝光泽,那是路上的流浪猫,殷一寒把它捡了回来,别人都以为他心善。 殷一寒微微俯身,手指轻抚猫颈,动作轻柔的像对待自己的孩子,唇角勾起一抹近乎温柔的笑意。 然而下一秒,他取出薄刃,刀锋在烛光下泛着冷光,他动作极稳,仿佛不是在虐杀,而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做了,动作非常熟练,他低声道,“乖,别怕,你很快就不用再疼了。” 刀刃划过皮毛,血珠渗出,猫咪发出一声微弱的哀鸣,而他耳边却仿佛听见了某种悦耳的篇章,眼神愈发专注起来。 可他没想到的是,圣延长公主看儿子最近这么勤奋,亲自端了补品来书房,想犒劳犒劳他,小乙拦着不想让她进,可他哪能拦得了公主呢? 长公主脾气上来了,让侍女把小乙拉开,一脚踹开书房的门,本想给儿子一个惊喜,可殷一寒根本不在房里。 她回身问小乙,“让你好好看着公子,他人呢?是不是跑出去玩儿了?” 小乙闭口不言,绝不能把公子的秘密说出去。 长公主见小乙不说,心中愈发恼怒,她放下补品,在书房四处寻找,无意间触碰到了机关。 密室的门缓缓打开,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长公主瞪大了眼睛,看到密室里的惨状,差点晕了过去。 密室里血腥弥漫,儿子正手持利刃残害一只猫咪,那残忍的模样与平日里乖巧的形象判若两人。 “殷一寒!” 长公主低沉的声音惊醒了沉浸在“仪式”中的殷一寒。 他缓缓转头,看到门口的母亲,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长公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在做什么?” 殷一寒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母亲,这是我的乐趣。” 第63章 宝珠公主(3) 长公主惊恐地后退,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儿子竟如此变态。她的目光扫过密室,掠过那一排排尸体,最终落在那只尚在喘气的猫身上。 殷一寒一步步走向长公主,“母亲,您最好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否则……” “你疯了?”长公主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殷一寒缓缓起身,刀仍握在手中,血顺着指尖滴落。 他没有辩解,也慢慢由慌乱变为镇定。 他早就知道这个癖好不为人所容,可就像是罂粟一般让他上瘾,就跟那些爱集邮的人一样,他只是喜欢做这事儿又有什么可耻的? “你可知你身上流的是谁的血?”长公主步步逼近,“你是殷氏嫡子,是我长公主最尊贵的儿子,而不是阴沟里的屠夫。” 殷一寒轻笑一声,声音略带沙哑,“母亲,您不是一直教导我,权力就是刀嘛,我只是在练习如何握得更稳。” 长公主踉跄着往后退,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她以为自己严厉的教导是为他好,没想到却逼他变成了现在这样子。 她转身,冷冷道,“从今日起,你入祠堂反省,没我的允许,不得踏出一步。我会叫人把这座密室给拆掉。” “反省?”殷一寒低语,“你每次都会这样做。之前我和兰一臣走的近,你也叫我反省,让我断了和他的来往。如今我只是在做喜欢的事,你还是要我忏悔,还是要我学,要藏得更好些?” 长公主痛心疾首,没有回答,只是命人将他带走。 难道她真的做错了吗? 殷一寒被强行带走,一路上他目光冰冷,没有丝毫反抗。 被关进祠堂后,他安静地跪在蒲团上,可思绪却早已飘远。 他跪在祖先牌位前,背脊挺直,眼神空洞。 祠堂幽深,香火缭绕。可他毫无悔意,只有沉默。 他想起了兰一臣最宠爱的那只琥珀,那只猫眼睛长得跟他很像,看着他与兰哥哥如此的亲密,他嫉妒极了,于是借长公主的手在御赐的糕点里下了东西,人完好无损,可那只猫终于除掉了。 只怕兰一臣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件事背后有他的手笔,长公主其实对此一无所知吧! 夜色再次降临,风吹过窗棂,吹动竹影,他被关禁闭的时候久了,跟这儿的祖先都很熟了,一点也没有惧怕。 忽然想到刚才他解剖那只猫时,猫咪发出最后的哀鸣——微弱,颤抖,在他手下任意摆弄,生死也由他定,那种掌握生死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他忽然笑了。 “你们关得住我,却关不住我的刀。” 祠堂的门被铜锁封死,殷一寒还跪在蒲团上,背对祖宗牌位,膝盖下的青砖被体温捂得发烫,他数着香灰落下的次数,一炷香是半个时辰,一日十二炷,三日三十六炷。 外面也同样的不平静,长公主都气疯了,叫人把密室给拆了之后,还是一肚子的火。 正好殷明下朝回来,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就成了长公主的出气筒,被她一通输出。 “看你做的好事,儿子你也不管,都被你养成什么样子了……” “天天就知道在朝堂上搞些小动作,结果呢,左相还不是被别人做去了,净干的是无用功。” “你可知道你儿子心理变态了,哪天给他请个大夫来,好好给他治治。” 殷明汗颜,“长公主,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大的火气,听说你把一寒的书房给拆了,这又是闹哪样呢?” 长公主冷笑一声,“你要不亲自去看看,他在里面养了些什么东西?” 殷明挠挠头,“不会是有女人了吧?这年纪也适合有通房了,何必管的这么严呢?” 长公主“呵”了一声,“看样子你年轻的时候也深谙此道嘛,对这事儿还挺司空见惯的,是不是呀?” 殷明没想到火还惹到自己身上去了,“呸呸”两声,“以前的事儿怎么还拿出来说呢?如今我只有你一个呀!” “算了吧,什么只有我一个,那是你不敢,要是你养了别的外室在外头,我可不会容你!”长公主恩威并施,斜睨了他一眼。 殷明超级无奈。 女人哪,华丽的金钻,闪耀的珠光,为你赢得女王般虚妄的想象。岂知你的周遭,只剩下势利的毒,傲慢的香,撩人也杀人的芬芳。 第三十六炷香灭时,殷一寒伸手摸向供桌底部,供桌背面有一道裂缝,他之前被关禁闭的时候发现的,木屑刺进了指腹,血珠滚进了槽里。 “你们要我跪?”他对着祖宗的乌木牌位低语,“可祖宗们,当年你们也是这么跪过来的吗?” 牌位沉默,唯有“殷”字的金漆在月光下微微发亮,像一柄倒悬的剑。 就是晚上,祠堂的房梁上忽然亮起两点绿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殷一寒的那对猫眼呢,殷一寒发现是一只黑猫蹲在那里,它尾巴垂落,尾尖一截雪白,像是尾巴断掉了骨头。 殷一寒仰头,喉结滚动。 他想起那只未解剖完的猫咪,想起刀尖挑出的粉红肺叶。 黑猫轻轻跃下,落地无声,每一步都踩在他心跳的间隙。 它越到供桌之前,低头舔食香灰,舌头卷走灰烬,还朝他这边望了一眼,发出“喵呜”一声。 “你也饿吗?”他伸手,黑猫却退后一步,瞳孔缩成细线,映出他扭曲的脸庞。 那一刻,他忽然分不清自己是人还是兽。 长公主来时,正值午夜。 她未让人掌灯,只带了一盏琉璃小罩,烛火被琉璃上的冰裂纹割的支离破碎。 “你反省的如何了?”长公主站在门槛外,影子被拉的极长,像一柄踏入祠堂的矛。 殷一寒站了起来,却没有回答,把右手藏进了袖中,袖子里藏着半片猫耳,黑猫昨夜留下的,血液已经凝成褐色的痂,边缘带着细碎的齿痕。 长公主的目光掠过供桌,忽然凝住,一大滩的血,令人触目惊心。 “你疯了!”这是她第二次说,声音却不如上一次稳,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殷一寒抬起头来,眼底血丝织成网状,“母亲您忘了,我身上流淌的可是您的血,当初你派出杀手去杀兰哥哥的时候,不也是如此有恃无恐吗?” “那怎么能一样?”长公主的声音凄厉,琉璃罩“啪”的碎裂,烛火窜上她的袖口,烧出一股淡淡的焦腥。 “有什么不一样的?只不过当时你不是亲自动手,而我喜欢亲自动手。”于是他不再藏着掖着,把右手摊开,手掌里是黑猫的耳朵。 想起最近宝珠公主被恶作剧的事情,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连皇家的人都敢动手,何况是畜生。 她转身就走,让下人把铜锁锁得更紧,门“咔哒”一声关上了。 殷一寒不为所动,欣赏着手里的只有耳朵,他特别喜欢,因为那耳尖有一颗红痣,他轻轻摩挲着,动作非常轻柔,像对待无上至宝。 殷明这几天也非常不顺,得知事情的原委后,也有些不可置信,明明他那么乖的人,怎么会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情。 可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事儿只能烂在肚子里,殷明见孩子被关了好几天,上赶着来求情,“这孩子被关了好多天了,也该把他放出来了吧。这也不算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只要让他改了这个坏习惯不就好了。” 长公主不为所动,跟他说了那晚的事情,“你以为我不想让他改,结果他不但不反省,又在我面前虐杀一只动物,还大言不惭的挑衅我,这次必须得让他好好长长记性。” 第64章 宝珠公主(4) 殷明没想到事态这么严重,犹豫道,“要不我去食堂看看他吧,毕竟是孩子,总关着也不是个事儿。” 长公主摆了摆手,“你去你去,小心被他气到。” 祠堂里,殷一寒打着盹,门“吱呀”声打开了,殷一寒被照进来的阳光刺到,迷糊的睁开眼睛,他高大的父亲挡住了门外的阳光,缓步朝他走来。 “父亲,你怎么来了?”殷一寒有些委屈。 殷明总以为长公主说的言过其实,可眼前那一幕确实把他吓到了,那是血迹已经干涸,可不难看出是谁的血。 “你母亲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相信,没想到你竟然真的虐杀动物,这真的都是你做的吗?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殷明痛心疾首的喊。 殷一寒被父亲的喊声吓了一跳,眼神闪躲了一下,随即又梗着脖子道:“是我做的又怎样,那些畜生,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殷明气得浑身发抖,扬起手就要打他,却终究还是停在了半空中。 “你为何如此残忍?这可不是一个世家子弟该有的行径。”殷明怒声质问。 殷一寒冷笑一声,“父亲,你又了解我多少?从小到大,你们只知道忙自己的事,何曾关心过我?我不过是发泄一下罢了。” 殷明愣住了,他从未想过儿子心里竟有这么多怨气。 这时,门外传来长公主的声音,“你们都消消气,一寒,你也知道自己错了,就跟你父亲道个歉。” 殷一寒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小声说:“父亲,我错了。” 殷明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以后莫要再做这等事,若是再犯,绝不轻饶。”说完,便带着殷一寒离开了祠堂。 殷一寒终于吃上了饱饭,在父母面前表现得更加乖巧,听话。他知道他们就喜欢他这个样子,那就在他们面前继续演下去好了。 夜里,殷一寒躺在自己的床上,等外面的动静彻底安静了,他才缓缓起身。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他的影子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他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朝着后院走去。后院有个废弃的柴房,殷一寒熟练地打开柴房的门,里面传来一阵微弱的动物叫声。 他脸上露出扭曲的笑容,从角落里拿出一根木棍,走进柴房。 一只瘦弱的小猫被绑在柱子上,看到殷一寒进来,惊恐地挣扎着。 殷一寒举起木棍,一下又一下地打在小猫身上,小猫的叫声越来越微弱,最终没了动静。 殷一寒喘着粗气,看着死去的小猫,眼中没有一丝怜悯。 “这才是真正的我,那些虚伪的乖巧都是为了你们而装出来的。”他低声喃喃道。 处理好一切后,殷一寒又悄悄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脸上重新露出乖巧无害的模样,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第二日,殷一寒依旧早起给父母请安,长公主看着他精神饱满的模样,笑道:“一寒,昨日可歇好了?” 殷一寒乖巧点头,“母亲放心,孩儿睡得很好。”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小厮匆匆跑来,“夫人,老爷,后院柴房发现死猫,还有打斗痕迹。” 长公主和殷明脸色一变,齐刷刷看向殷一寒。 殷一寒心中一惊,表面却镇定自若,“父母,这与我无关,我昨夜一直在房里安睡。” 长公主心中生疑,却也无证据,只是叮嘱下人仔细查探。 夜里,殷一寒躺在床上难以入眠,他在盘算着如何继续满足自己的扭曲欲望。 上书房复课,宝珠公主活泼好动,被殷一寒那张温雅的面相所骗,中途休息的时候,殷一寒邀请她去御花园看“猫戏”。 宝珠公主四处张望,“你说的戏到底在哪里呀?猫咪呢?” 殷一寒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公主莫急,跟我来便是。” 他带着宝珠公主来到一处偏僻角落,只见几只被绑住的猫在地上挣扎。 宝珠公主脸色瞬间煞白,“你……你这是在做什么?这哪里是什么戏!” 殷一寒却越发兴奋,拿起一旁的树枝开始抽打那些猫,猫咪们凄惨的叫声在花园回荡。 宝珠公主惊恐地后退,“你这个疯子!我要告诉父皇母后!” 殷一寒眼神一冷,上前捂住宝珠公主的嘴,“公主,你若声张,可没好果子吃。” 殷一寒用细线拴住一只白猫的前爪,说道,“刚才只是前菜,现在才正式开始呢!” 宝珠公主惊恐的看着他的动作,他将猫逼在了假山上跳舞,猫越挣扎,细线越勒进肉里。 宝珠不忍,上前去解救,反被殷一寒用藏在袖中的薄刃,一下割断了猫尾。 宝珠公主尖叫一声,血溅到了她的衣袖,殷一寒却笑得癫狂。 宝珠公主又惊又怒,抬手欲打,却被殷一寒反扣手腕,低声笑道,“殿下可知,猫有九命,人才一条?” 就在这时,一阵威严的声音响起:“大胆!你在做何事!”竟是皇上带着一群人赶来。 原来,宝珠公主身边的小丫鬟趁殷一寒不注意,偷偷跑去报了信。 殷一寒脸色瞬间煞白,扑通一声跪下。 皇上怒目圆睁,“如此残忍暴虐,你枉为世家子弟!” 长公主和殷明得到消息也匆匆赶来,看到这一幕,长公主又惊又怕,赶忙跪下求情,“皇上息怒,犬子一时鬼迷心窍,还望皇上从轻发落。” 皇上冷哼一声,“此事绝不能轻饶,朕要让你知道,这世间律法森严,容不得你这般胡作非为。”当下便命人将殷一寒押入大牢。 殷一寒眼中满是恨意,却也只能任由侍卫拖走。 宝珠公主扑到皇上怀里,哭个不停。皇上轻抚她的头,安慰道:“别怕,有父皇在,定不会让恶人逍遥法外。” 翌日早朝,新帝让随侍太监颁布新的诏令:“自今日起,废左右丞相之制,独设中书令一人,以兰一臣为之。殷氏一寒,暴虐失德,即日起,逐出上书房,永不续用。至于前右相殷明,年事已高,当享天年。” 诏令一出,朝堂哗然。 殷明脸色惨白,瘫跪在地。殷家昔日的辉煌,似在这一瞬崩塌。 殷明颤颤巍巍地出列,跪地叩首,“陛下圣明,臣领旨谢罪。” 新帝目光扫过众人,“朕此举,意在整肃朝纲,望诸位爱卿引以为戒。” 退朝后,殷明跪在勤政殿外,殷一寒还没有被放出来。新帝对他的判决只是逐出上书房,但最终还没有将他放出来,他不能不管这个儿子啊。 “陛下,犬子虽犯下大错,但还望陛下网开一面,放他一条生路。”殷明老泪纵横,声音颤抖。 新帝坐在殿内,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殷爱卿,朕念你往日功劳,才未将殷一寒严惩,但他所犯之错不可饶恕。若你能想出弥补之法,朕可考虑从轻发落。” 殷明低头思索,突然眼前一亮,“陛下,臣愿散尽家财,为宝珠公主祈福,为朝廷做些实事,只求陛下放犬子出来。” 新帝微微点头,正好国库空缺,“若你能做到,朕便给你这个机会。” 殷明叩谢皇恩,匆匆离去。 回到家中,殷明开始变卖家中财物,筹备款项。长公主虽心疼,但也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 殷家上下一片死寂。长公主哭红了眼,“咱们家这是遭了什么报应啊!” 殷明长叹一声,“一寒犯下大错,咎由自取。如今,咱们只能低调行事,以图东山再起。” 第65章 宝珠公主(5) 而在大牢中的殷一寒,却并未有丝毫悔意。他咬牙切齿,“这都是他们逼我的,我定要报复,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都付出代价!” 随后,殷一寒被释放回家。殷一寒表面上感恩戴德,内心却更加扭曲。 当殷一寒踏进家门的那一刻,他仿佛变了一个人。 原本充满恨意的眼神,此刻变得温柔而和善;脸上的线条也不再紧绷,而是流露出一种乖巧的微笑。 他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进客厅,与家人打招呼时,声音中透着亲切和温暖。 他与父母闲聊着家常,关心着他们的身体状况和生活琐事,让人感觉他真的已经彻底改变了。 他的话语中没有丝毫的敌意或不满,只有对生活的热爱和对他人的关怀。 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殷一寒心中的恨意并没有真正消失。他只是将它们深深地埋藏起来,不让任何人察觉。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当他独自面对自己的内心世界时,那些被压抑的情绪才会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同日,兰一臣搬进中书省。 兰一臣站在匾下,抬头看去,新匾“兰台”二字由新帝亲笔书写,他想起当日朝堂上新帝颁布政令的时候,他的震惊不比任何人小。 没想到那个乖巧听话的殷一寒,竟然会是虐猫的凶手,那他当初的琥珀会不会? 兰一臣去找了殷一寒,却被长公主拦住,不让去见,此时长公主府正是水深火热之际,金银都充当保命符送出去了,长公主府如今真的是一贫如洗。 兰一臣看着长公主憔悴的模样,心中虽有疑惑,但也不好强行闯进去。 他只能暂且作罢,想着等长公主府情况好些再找殷一寒问个清楚。 不过他如今的身份真的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没有左右相之分,他是唯一的丞相。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他与风幽篁、宋旻真相约在一家雅致的酒楼相聚。 三人围坐在一张精美的圆桌旁,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和香醇的美酒。 风幽篁面带微笑,举起手中的酒杯,向他敬酒道:“兰兄,今日真是值得庆贺啊!听闻你如今已荣升丞相,这可是无上的荣耀啊!” 他的声音中透露出真诚的祝贺和对他的钦佩之情。 他微笑着接过酒杯,与风幽篁轻轻一碰,然后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丝淡淡的暖意。他放下酒杯,微笑着说道:“多谢小竹子,这也是我多年努力的结果。” 宋旻真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兰兄的才华和能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此次能够担任丞相一职,实至名归。” 他谦逊地笑了笑,说道:“哪里哪里,还得感谢两位兄弟一直以来的支持和帮助。” 风幽篁和宋旻真相视一笑,纷纷表示这是他应得的。 兰一臣笑着举杯回应,“同喜同喜,日后还需仰仗二位。” 宋旻真也跟着附和:“那是自然,咱们三人携手,定能辅佐新帝开创盛世。”三人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风幽篁凑近兰一臣,压低声音道:“兰兄,殷一寒那事你就不打算再追究了?” 兰一臣叹了口气,“长公主府如今这般境地,我也不好再咄咄逼人,等过些时日再说吧。” 宋旻真作为大理寺卿有敏锐的直觉,他皱了皱眉,“我看那殷一寒不简单,他表面上装得人畜无害,说不定心里还打着坏主意呢。” 兰一臣微微点头,“我也有所怀疑,只是没有证据。” 此时,一名小厮匆匆跑来,在风幽篁耳边低语几句,风幽篁脸色一变,起身道:“家中有事,我先行告辞。” 兰一臣和宋旻真看到这一幕,心中虽然有些无奈,但也不好直接上前阻拦。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都能读懂对方的想法。 风幽篁心急火燎地赶回府中,原来是家中养女身边养的那只狸猫突然失踪。风幽篁心中一惊,这情形竟与当初琥珀害死极为相似。他立刻命人四处寻找,自己则在府中仔细勘察。 这时,他发现猫舍附近有一串奇怪的脚印,顺着脚印找去,竟在一处偏僻的角落发现了一些猫毛和血迹。 风幽篁脸色阴沉下来,心中怀疑这又是殷一寒所为,毕竟他有前科在身,他决定不再等待,立刻前往长公主府找殷一寒问个明白。即便长公主阻拦,他也顾不得了。 他要在证据消失之前,揭开殷一寒的真面目,为自己的宠物猫讨回公道。 风幽篁赶到长公主府,长公主果然挡在门口,还是那套说辞:“风大人,如今我府中已这般凄凉,一寒他也已知错,您就高抬贵手吧。” 风幽篁不为所动,冷冷道:“长公主,若真是误会,我自会还他清白,可如今我有理由怀疑他与我府中狸猫失踪之事有关。”说罢,便要强行闯入。 就在这时,殷一寒从府中缓缓走出,一脸无辜道:“风大人,您为何平白无故怀疑我?我如今已改过自新,怎会做这等事。” 风幽篁冷笑一声:“你有前科,如今我府中狸猫失踪,现场还有奇怪脚印、猫毛和血迹,这如何解释?” 殷一寒却镇定自若,“或许是有他人故意栽赃陷害于我,这些时日我可是一日都没有出过府,风大人不可仅凭这些就定我罪。” 风幽篁一时被他噎住,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兰一臣和宋旻真闻讯赶到了…… 宋旻真看两方僵持不下,说道,“狸猫虽小,性命同重。” 他素来以“铁血”闻名,最恨“权贵”与“虐畜”两事。 殷一寒无所谓的说,“你们既然想搜,那就进来好了。” 长公主柳眉倒竖,美眸圆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真是胡闹!公主府是什么地方?岂能是他们这些人说搜就搜的?没有陛下手谕,谁都休想踏进公主府半步!”她的声音清脆而威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口吻。 “那我要是有呢?”宋旻真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然后缓缓地将手伸进衣袖之中。 众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过去,好奇地盯着他的动作,不知道他到底要掏出什么东西来。 只见宋旻真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摸出一物,那是一块墨绿色的牌子,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和篆字。 这块牌子正是他身为大理寺卿的腰牌,代表着他的身份和权力。 大理寺卿作为朝廷的重要官员,其腰牌自然有着许多特殊的权利。 众人看到这块腰牌,脸色都如变色龙一般微微一变,长公主也未能免俗。 “如今可允许我带人进府搜查了?”宋旻真的声音如洪钟一般,在长公主府门前响起,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的话语如同惊雷一般,震得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惊。长公主府的一众下人,也都不敢再造次了。 就在这时候,兰一臣突然发话:“殷一寒,我之前养的那只琥珀,它是不是被你给迫害了?”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严和质问的意味。 殷一寒对上了他的视线,缓缓道,“是我做的,那又如何?” 兰一臣紧紧地握住自己的拳头,由于太过用力,他的指关节都开始发白,隐隐可见骨头的轮廓。 “那你要做好承接我怒火的准备,”兰一臣越是生气,越是愤怒,也越是冷静。 他的双眼如同燃烧的火焰一般,死死地盯着对方,似乎要将对方烧成灰烬。 第66章 宝珠公主(6) 大理寺卿宋旻真面色凝重地带着一队人名正言顺进了公主府,他们脚步匆匆,下令找寻风大人的那只狸猫。 一进入府内,大理寺卿便下令让手下的人四散开来,对公主府进行全面的搜查。 众人迅速行动起来,他们在各个房间、庭院、走廊里仔细搜索,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然而却始终没有发现他们要找的东西。 就在大理寺卿开始感到有些焦虑的时候,突然有一名手下匆匆跑来,向他报告说在祠堂里发现了异常情况。大理寺卿心中一紧,立刻带着人赶往祠堂。 当他们推开祠堂的门时,一股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定睛一看,只见地上躺着一只黑猫的死尸,它的身体已经开始腐烂,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 大理寺卿皱起眉头,仔细观察这只黑猫。虽然这只猫并不是风幽篁养的那只狸猫,但从它身上的伤痕和死亡状态来看,显然是遭受了虐待。这虐猫的证据,也算是有了。 在宽敞而庄重的大厅里,殷一寒正站在中央,他的目光落在眼前那只已经死去的猫身上。这只猫被宋大人的手下当作重要的证据,摆在了他的面前。 然而,面对这所谓的“证据”,殷一寒却表现得异常淡定。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屑一顾的笑容,仿佛对这一切都毫不在意。 “怎么?就因为我曾经有过虐猫的过错,你们就认定世界上所有虐猫的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做的?”他的声音平静而带着一丝嘲讽,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着。 宋旻真本就对他虐猫的事有所不满,如今证据摆在眼前他还大言不惭,令他更加气愤。 宋旻真怒目圆睁,上前一步,厉声质问道:“殷一寒,你还敢狡辩!这猫死状凄惨,不是你所为还能有谁?” 殷一寒冷笑一声,双手抱臂道:“宋大人,仅凭这只死猫就认定是我所为,未免太过草率。说不定是有人故意将这死猫放在祠堂,想嫁祸于我呢。” 宋旻真不为所动,“我会将此事如实上报给陛下,陛下放过你一次,还会放过你第二次吗?” 殷一寒却依旧神色自若,有恃无恐,“宋大人尽管上报便是,我倒要看看陛下会不会仅凭一只死猫就定我的罪。”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长公主姗姗来迟。她扫视了一圈现场,目光落在那只死猫上,眉头微微一皱。 “宋大人,这不过是一只死猫,又不是人命案子,你未免管的也太宽了些。”公主不紧不慢地问道。 宋旻真一怔,“公主,这虐猫之事干系重大,此时能杀猫,日后会不会杀人呢,我也是为了查明真相。” 长公主冷笑一声,“真相?就凭这只不知从哪来的死猫?宋大人,你如此行事,莫不是有人在背后指使,故意来我公主府闹事?” 宋旻真嘴唇紧抿,他确实没有确凿证据,贸然行事本就不妥。 “公主息怒,下官只是职责所在。” 殷一寒见状,趁机说道:“母亲明鉴,我定是被人陷害。” 长公主点了点头,“此事我自会查明,宋大人还是先回去吧。” 宋旻真无奈,只好带着人离开了公主府。 门口兰一臣他们还没有走,宋旻真走到风幽篁面前,抱歉的说道,“没有找到你丢失的狸猫,看来应该不在长公主府。” 风幽篁微微摇头,“宋大人尽力便好,此事也怪不得您。” 这时,殷一寒从府内走出,他看了眼风幽篁,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风大人,没找到你的猫,莫不是它自己跑丢了,又或者……被什么人藏起来了呢。” 风幽篁眼神一冷,还未开口,兰一臣挡在了她身前,“殷一寒,别忘了,你欠我琥珀一条命,我已经记下了。” 殷一寒耸耸肩,“兰大人何必如此紧张,一只猫也值得你们兴师动众,真是可笑!” 兰一臣忍无可忍,真想冲上前去,朝他脸上挥一巴掌,还是拼命忍住了。 宋旻真怕双方再起冲突,连忙打圆场,“此事后续若有进展,我定会告知各位。”说罢,便带着人匆匆离去。 风幽篁看着远去的队伍,拉着兰一臣离开,怕他在长公主府门前大动干戈,他们回到兰宅后,风幽篁禁闭书房的门,才卸下所有的伪装说道,“其实我家那只狸猫并没有丢,不过是为了找个借口能去长公主府一探究竟,如今结果也出来了,看来当初琥珀的死,与殷一寒脱不了关系。” 兰一臣没想到她这么大胆,竟然敢诓骗长公主,不过这也是最快能探查真相的方法了。 兰一臣的目光凝视着风幽篁,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真挚的感激之情,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谢谢你,小竹子!”兰一臣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仿佛这句话蕴含着千言万语。他的语气中没有丝毫的虚伪和做作,只有对风幽篁真诚的感谢。 风幽篁被兰一臣的目光所吸引,她的脸颊微微泛起一抹红晕。 “不用客气,子澶哥哥。”风幽篁脸带红晕。 他们不用多说,彼此都明白对方的心意。 正直善良的宋旻真大人却不知内情,真真正正的向陛下报告了殷一寒虐猫事件,希望陛下重新考虑对殷一寒的处罚。 君凌没想到,这殷一寒还如此的大胆,不仅在上书房欺负公主,在长公主府里他也如此残忍,想来不是第一回干这种事了。 君凌龙颜大怒,当即下旨让宋旻真将殷一寒再次逮捕入狱,这次谁来说情都不好使。 长公主得知君凌下旨再次逮捕殷一寒,顿时慌了神。 她急忙进宫面圣,跪在君凌面前苦苦哀求:“陛下,一寒还小,不懂事,这次定是被人冤枉,还望陛下网开一面。” 君凌坐在龙椅上,神色冷峻:“长姐,他已不是第一次犯错,朕不能再姑息。” 长公主见求情无用,便转而威胁道:“陛下,若您执意如此,我这长公主便也不当了,日后这皇家颜面,您看着办吧。” 君凌眉头紧皱,内心十分纠结。此时,兰一臣得知消息后,也进宫求见君凌。 他向君凌详细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怀疑殷一寒与琥珀之死有关。 君凌听后,沉思良久,最终还是决定维持原判,“长姐,国法如山,朕不能因私情而废法。” 长公主无奈,只能含泪退出。她一向高傲尊贵,从来不曾为谁低过头,如今却为了殷一寒在君凌面前苦苦哀求,这在她看来是极大的屈辱。她心中对兰一臣等人充满了怨恨,觉得是他们的错。 如今他们这一家子,殷明已经没有了任何职位,殷一寒还在狱中,而她空有长公主的名头,却没有任何权势,她不服。 如今想摆脱他们这一家的困境,看来只能投靠更大的权势,于是她把目光转向了信德王君昭,他手握军权,又有许多能人跟随,如果他将来想一统天下,一定是比这位新君好的多。 长公主悄悄派人去联系信德王君昭,说是如果能够救下她的儿子,他们一家愿意效忠于他。 君昭在得知这件事情之后,并没有立刻表露自己的想法,而是在心中暗自琢磨起来。他敏锐地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能够被他利用的绝佳机会。 新君很狡猾,之前承诺会将镇抚军还与他,并且让他做摄政王,可如今一个承诺都没有兑现,而且镇抚军中已经渗透入了新帝的势力,就算还给了他,也不可能和他一条心了。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君昭决定答应长公主的请求,承诺会出手相助。 他用一种沉稳而坚定的语气告诉长公主,让她放心等待,一切都会有他来处理。 第67章 宝珠公主(7) 此事并没有平息,御花园那截断猫尾,被新帝命人制成了“警醒拂”,悬挂于上书房御座之侧,凡入侍讲者必先触拂,以戒“虐物欺主”。 宝珠公主每次进了上书房时,看见此物,心有戚戚然,仿佛还能看见那天殷一寒在他面前虐猫的全过程,她没想到那么好看,乖巧的人儿,竟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她决定下了课还是去一趟牢里看望殷一寒,问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谁知道宋居寒缠上了她,他也是个混不吝的,不过都在明面上,不像殷一寒,都在背地里做那些肮脏事儿。 他坐在宝珠公主的后面,上了课还调皮,手指揪住了她的头发,宝珠公主吃痛,回头怒瞪宋居寒,压低声音道:“你做什么!再这样我告诉先生了。” 宋居寒嘴角挂着一抹戏谑的笑容,缓缓地松开了他那原本紧握着宝珠公主秀发的手。 “哎呀呀,公主大人可千万别生气哦!”他故意用一种轻松调侃的语气说道,“我只是觉得公主您的头发如此柔顺光滑,就像那丝滑的绸缎一般,让人忍不住想要摸一摸呢。” 然而,宝珠公主对他这番花言巧语似乎并不买账,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直接转过头去,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正在讲解的内容上。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声响起,宝珠公主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她迅速地收拾好自己的书本,然后急匆匆地站起身来,准备前往牢房。 就在她即将踏出教室门的一刹那,一个身影突然挡在了她的面前。宝珠公主定睛一看,原来是宋居寒。 “公主这是要去哪儿呀?”宋居寒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看着宝珠公主,“可否带上我一起呢?” 宝珠公主皱了皱眉,“我要去牢里看望殷一寒,你去做什么?” 宋居寒眼睛一亮,“我也好奇他为何做出那般残忍之事,一同去问问也好。”宝珠公主无奈,只好带着他一起。 到了牢里,殷一寒见到宝珠公主来了,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看到宋居寒也在,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宝珠公主开门见山地问:“殷一寒,你为何要虐猫?”她也不再叫他哥哥了。 殷一寒冷笑一声,正要开口,宋居寒却抢先说道:“我看他就是个表里不一的人,公主还是少和他接触为妙。” 殷一寒怒目看向宋居寒,“宋居寒,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宝珠公主眉头紧皱,“你们别吵,我只想听殷一寒你说清楚。” 殷一寒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公主,那日我并非虐猫,那猫本就被人重伤将死,我不过是想结束它的痛苦。” 宝珠公主半信半疑,“那众人为何都说是你虐猫?” 殷一寒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有人故意陷害我,想让我身败名裂。” 宋居寒嗤笑一声,“谁会没事陷害你,我看就是你本性残忍。” 殷一寒怒极,猛地站起身来,双手紧紧握住牢门的铁栏,瞪着宋居寒,“你再胡说,信不信我出去后找你算账!” 宋居寒双手抱胸,满脸不屑,“哟,你现在可是阶下囚,还敢威胁我?” 宝珠公主赶紧站到两人中间,“都别吵了,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当初我亲眼所见你虐猫的过程,所以今日特地来跟你说清楚,你以后再不是我的哥哥了,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 殷一寒看着宝珠公主,眼中满是期待,“公主,有的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您再相信我一次好吗?” 就在这时,牢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公主,陛下宣您即刻入宫。” 宝珠公主心中一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好对殷一寒说:“我以后不会再来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她带着宋居寒匆匆离开了牢房。而殷一寒则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看来单纯的小公主也不好骗了呢! 宝珠公主在牢房门口与宋居寒道别,宋居寒摆了摆手,“行了,你快回宫吧,小爷我最不兴离别这一套了。” 宝珠公主匆忙赶到宫中,只见皇帝一脸严肃地坐在龙椅上。 “蓉儿,你可知你去看望殷一寒一事,有失你的身份?”皇帝沉声说道。 宝珠公主心中一惊,连忙跪下:“父皇,我只是想弄清楚事情真相。” 新帝面色凝重地叹息一声,缓缓说道:“罢了,此事就先搁置一旁吧。朕深知你心地善良,但你身份尊贵,乃是堂堂公主之身,对于那些犯了错的人,实在无需过多费心去管。你要记住这一点,明白吗?” 宝珠公主乖乖的应了声,“儿臣知道了。” “好了,快去看看你母妃吧,这些时日她担忧你,吃不下睡不着,都瘦了一大圈儿,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不用去看,真正对你好的人,你要多关心关心,知道吗?” 宝珠公主心有愧疚,“是,父皇,是我的不是,让母妃担心了,我现在就回去看母妃。” “嗯,去吧!” 卯时三刻,宝珠公主去了梅妃的宫殿。 梅三性情恬静,初春犹寒,宫殿里绿萼梅开的很早,梅妃见她过来很是开心,她身着素衣,浅笑着牵起她的手,“终于想起来看母妃了?” 宝珠愧疚的抱了抱她,“母妃,我不想去皇后宫里住了,我来这儿住好不好?” 梅三的眼神一暗,右手抚上女儿的脸,“这是你父皇的决定,我更改不了,但你是我女儿的事实永远都不会变。” 梅三牵着她穿过花径,“教她宫里种的那些草,“你看这个是熏蚊子的天葵,那个是暖胃的甘松……” 宝珠公主顺手掐了一片茴香菜含在嘴里,清辛带甜,她笑着说,“御膳房里从未尝过这个味道呢!” “母妃你好厉害,认识这么多花花草草,”宝珠公主由衷的崇拜。 “我也不是天生就会的,当初你小的时候老犯咳嗽,我担心的不得了,听从医者的吩咐,用蜂蜜渍橘皮和紫苏姜茶给你镇了病,后来你慢慢就好了,于是我就很用心的多学一些医学知识,以备不时之需,”梅菲跟她讲了许多她小时候的趣事,宝珠公主听得津津有味,也才了解到母妃的良苦用心。 梅妃亲自下厨,做了三菜一汤,一盘梅霜豆腐,以盐渍白梅与冰糖熬成“梅霜”,点于豆腐面,再蒸三息,入口即化,可清嗓去火;一盘金丝鲫鱼,用鱼片卷菜茸,再以笋丝扎束,清灼高汤,可以养肝于目;一盘雪里点红,取新开的绿萼梅花瓣以蜜渍,入锅前拌少许的玫瑰露,碧绿菜叶间,点点嫣红,入口咸甜交错,最是开胃小菜;最后一盘姜乳鸽清汤,乳鸽先飞水去腥,入山参片,生姜薄片,文火炖一个时辰,出锅前滴三滴鲜牛乳,汤色微浑,却极温润,女儿家春寒,最易手脚冰冷,此汤可护阳和血。 每一道菜都是极其巧思,用足了心思。 饭间,宝珠提及了被殷一寒吓到之事,仍心有余悸,梅妃宽慰道,“恶有恶报,他已在牢中,不会再害你了,以后识人的时候,不仅要观其面,还要识人心。” “母妃,儿臣知道了。” 用过膳后,梅妃在院子里捣鼓新采的草药,准备制清心丸。 日光斜照,梅妃的侧颜被镀一层柔色的金光,宝珠觉得自己的母妃是后宫里最好看的,谁也比不过。 临走前,梅妃给她剪了一枝初绽的绿梅,“此花开的甚好,你拿回宫殿里装点屋子。” 宝珠接过,走了几步,回头望时,梅妃立于花荫深处,素袖轻扬,与春光同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