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上位,朝野权臣步步沦陷》 第1章 咸猪手 额头、脸颊、脖颈、肩膀、胸、胸、胸…… “胸?”陌生记忆载入中,慕琋想动不能动。 不过不耽误她立刻知道自己已经穿越到一个男……不……还是女人的身上。 记忆载入到一个节点,戛然而止。 慕琋的忍耐也到了极限。 xxx,谁占老娘便宜? 睁开眼的同时抓向咸猪手。 “啊……诈尸……诈尸啦……”幽暗的光线中,一个女子尖叫着,吓昏过去,跌出了视线。 慕琋抓咸猪手的手落空,猛坐起身来四下张望。 呵呵,刚才竟然是躺在一口黑漆漆的棺材里。 再伸脖去找跌在棺材下的咸猪手。 一个婢女。 虽是婢女,但衣着穿戴并不简单。 “令梅?”慕琋顺利认出婢女是谁的人。 下意识警觉,立刻起身,从棺材里跳出来。 先用手指探了探婢女的鼻息:“唉,可惜,没直接吓死,这可就不大好办了啊。” 初来乍到,慕琋还是决定先绕到棺材前面,再确认一眼新身份。 棺材前的供桌上,竖着一块黑底金字的牌位,上书——金方世子慕琋。 一个本该是公爵府郡主的女子,却在一出生就被假做男孩抚养,只为了稳住渣爹的爵位。 不到二十年的光阴里,为了隐藏性别,深居简出,提心吊胆,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昨日被安排喝下“假死药”,说是为了“改换身份,重回女身”,实则不过是为了给已经羽翼丰满,同父异母的便宜弟弟让出世子之位。 这波操作也太……蠢,bug太多了吧? 所以,不出意外就出了意外。 “假死药”不知怎地变成了“真死药”,原主不明不白、无声无息地死去,而她则刚好穿越过来。 慕琋这会儿功夫成功过融合了原主自打出生到死亡的记忆,但这些记忆却又好像只是浮在冰山上的一角,冰山下还隐藏着什么? 站在“自己”牌位前,试着往下探寻两次,模模糊糊就不能知。 也罢,仅凭原主表面的记忆也是足够。 只因原主人设简直就是慕琋上辈子人设的翻版,只是更糟。 上一世,慕琋出生本是人人羡慕的富二代独生女,奈何渣爹重男轻女,虽然坐拥千万财富,却总觉得没儿子继承就差点儿什么。 慕琋虽然可以过富二代躺平的生活,但自小敏感要强,就一直努力勤奋,长大后为家里公司尽心尽力、兢兢业业,只为证明自己并不比男孩差。 然而,不管怎么努力,也比不上先天的性别优势。 渣爹早在外面偷偷养了外室,还生了儿子。 待慕琋母女发现之时,渣爹已经将大半家产都转移到私生子名下。 慕琋辛苦多年打理公司,令家族事业蒸蒸日上,末了却多了一个“便宜弟弟”直接躺赢? 母亲一气之下坚决离婚,慕琋也支持母亲,更希望夺回转移给外室和私生子的资产。 却不想,母亲离婚争产的官司才打到一半,她就出了车祸,还穿越到了这么个陌生的古代时空。 上辈子临死前的遗憾与愤懑还憋在心口,没想到这辈子穿越,却又是这么个棘手的身份。 女扮男装的身份可以揭露,但不能被旁人揭露,否则就是欺君之罪。 世子之位可以不要,但要拿回原本属于这个身份的郡主之位,否则就是“扶弟魔”、“冤大头”。 那么眼前,最重要是解决刚才的“咸猪手”。 想到这里,慕琋又转回棺材旁,盯着昏死地上的婢女,开始发愁。 令梅,乃是原主继母高氏的亲信加贴身婢女。 一个婢女敢大晚上来摸世子尸身,定是高氏已经怀疑了原主女扮男装的身份,才派了前来。 高氏打的什么主意,再明显不过。 如果探查结果,原主是个男身,那也就罢了,人已经死了,对高氏自己所生之子构不成障碍。 但若能证实原主是女儿身,那么即使是死人,也是个把柄。 高氏可以用来对内威胁,帮自己儿子上位。 因此,无论从哪方面来讲,女扮男装之事绝不能暴露。 原主虽然是修长纤细的身材,衣冠配饰皆为君府世子标准,外观瞧不出什么,但是男是女,一摸之下必定暴露。 那么令梅此人就不能留。 可是,不能留……又能怎么样? 慕琋回头往灵堂外望了望。 说来也是奇怪。 虽然原主女扮男装加上假死两件事,都要掩人耳目,死后丧事当宜从简,但好歹是堂堂金方君府正牌世子的灵堂,怎么连一个守灵的人也没有? 这会儿就是想找个原主身边亲近之人商量对策也是不能。 正没个主意,脑海里一个男人粗狂的声音突然炸响:“让我出来,我干掉她。” 慕琋吓了一跳:“你是谁?” “我就是你。”声音回答。 声音明显是个男人,怎么可能是自己? 慕琋不可能相信,倒是想起了“穿越标配”,不免惊喜:“你是系统?” 声音不耐烦:“什么系统?我是你,让我出来就能解决这奴婢。” 慕琋怀疑自己出现幻听:“你不是系统,那你是谁?” “都说了,我是你。”男子声音更加暴躁。 这个声音实在过于清楚,不可能是幻听。 慕琋又开始怀疑身体原主是不是精神分裂,难怪刚才载入的记忆里,总觉着差上点儿什么。 还没琢磨明白,地上的令梅突然“嘤”的一声醒了。 慕琋的心跟着“咯噔”一跳。 还没有想好怎么对付,该怎么办? 令梅睁眼瞧见头顶上方的慕琋,则立刻吓得本能后缩。 “鬼……鬼……”恐慌之际,倒是瞥见慕琋投在地上的影子。 众所周知,鬼是没有影子的。 令梅一下子镇定不少:“世……世子没……死?” 慕琋没回答,心中急想对策。 从原主记忆中可知,令梅平日就是个胆大心细的,以往就贼眉鼠眼,对原主的世子东院多有窥探,不好对付。 今晚更摸到棺材里来,是可忍孰不可忍。 令梅吓飞的魂渐渐归位,就慢慢起身,小心试探:“世子没死?真个是太好了,多半是那些医官误判,奴婢说的没错吧?” “误判不误判的都不打紧,本君问你……”慕琋眼见令梅眼珠一转一个主意,心怀鬼胎的模样,唯有厌恶,“大晚上的,你在本君棺材里摸什么?” 第2章 暴躁狂 令梅当即否认:“没……奴婢没摸什么,世子重病刚醒,怕是看错了。” “看错了?刚才难道不是你在本君身上偷偷摸摸,难不成你是想偷本君的陪葬?”慕琋摆出威压,又不直接戳破。 令梅神态间没半点儿被上位者冤枉的惶恐:“没有,奴婢怎么会偷世子的陪葬。” “不承认?本君如何信你?”慕琋情急之下能想出的最好办法就是找个理由将令梅先控制起来,“除非你跟本君回去,让人搜身。” 一听这话,令梅不但不慌,反而笑了起来:“世子玩笑了,奴婢是夫人身边的人,夫人一刻也离不开奴婢,这一会儿的功夫不见奴婢,恐怕就要派人来找。” “你这是拿夫人来压本君?”慕琋表面镇定,心下慌得一批。 原主生性低调沉静,平日待人谦和有礼,向来只以“你”、“我”相称,她现在都用上“本君”这样拿腔拿调的自称,却还无法震慑对方,可见这奴婢是已经“摸”透她的身份。 若如此,真是逼她灭口啊。 慕琋心中打鼓。 “奴婢怎么敢?”令梅嘴上开始阴阳怪气,脚下则准备开溜,“倒是世子能误诊复生,这么好的消息,想必君侯与夫人都还不知晓,奴婢这就去禀报二位上人。” “不,你不能走,除非你能证明自己刚才没有偷陪葬品。”慕琋伸臂硬拦。 按说,如今这具身体比令梅高出能有一个头,且从小以世子身份教养长大,多少还学过些武艺招式。 但…… 一来令梅仆役出身,身体强健,蛮力充沛; 二来这具身体的原主日常养尊处优,好静少动,内里实在比一般女子身子还弱些。 要真论起“武力值”…… 慕琋暗暗比较,更无半点儿信心。 别说大概率打不过令梅,要指望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制服并转移此人,根本不可能。 “奴婢真的没有偷世子的东西,怕不是世子硬要冤枉奴婢,若是如此,奴婢亦可现在就叫了人来对质……”令梅亦是个擅长察言观色的,一点点往灵堂外蹭。 “对质?你刚才是摸到了什么?”慕琋一慌,自乱阵脚。 这一问无疑等于不攻自破。 “让我来,我解决了她。”这时暴躁男子的声音又冒出来。 慕琋无暇他顾,又拿不定主意。 令梅大方承认:“没错,奴婢什么都知道了。” “让我来,让我来……”慕琋心里越急,脑海里的声音也愈发叫嚣得厉害。 慕琋咬牙逼近令梅,但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摆。 令梅有恃无恐,往灵堂外盼去:“世子留不住奴婢,夫人这会儿也该带人来寻奴婢了……” “让我来、让我来……”慕琋头脑里的声音吵个心烦,也就生出孤注一掷之心。 却不想令梅突然也危机感大作:“来人啊……世子杀人了……世子是女……” 慕琋扑上去捂令梅的嘴。 “唔唔……”令梅的力气比想象中还要大,反将慕琋往外推倒,“来……” 慕琋翻身又抓向令梅,把人扑倒。 两人扭打在一起。 慕琋没有半点打斗经验,拼尽全力也压制不住令梅。 脑海里更有狂躁男声一刻不停:“退后、退后……我来解决,让我来、让我来……” 令梅挣脱,往外跑去。 “啊……”慕琋倒地,被一硬物硌到。 一低头才发现,她竟然还有剑,刚才竟然一点儿没想起来这种手边利器。 君府世子,“死”后下葬,所穿寿衣金缕华服、紫衣黄裳、金冠玉带。 左侧佩剑,右侧佩玉。 然而,就是这一身行头,衣着繁复,沉重累赘。 但有了剑,就不同。 慕琋抽剑欲追。 咣当—— 刚从地上爬起来,脚下却又一绊,再度摔倒。 眼瞧着令梅几要跑出灵堂,慕琋心灰绝望。 就在放弃的瞬间,猛地体内一股陌生力量将她忽悠往后一推。 还没等反应过来发生何事,下一瞬身体以不可思议的弹性一跃而起,几步发力追上令梅,一把抓住令梅后心,将人掼在地上。 令梅一声闷哼卡在喉咙。 慕琋右手成拳,“砰”的一拳,又抡去令梅太阳穴。 “啊……”令梅眼角开裂,染红半张脸。 未及躲闪,慕琋的身体又迅速跟上几脚。 令梅起不来身,蜷缩躲避,硬挨了几脚才缓过一口气呼喊:“杀人啦,世……” 慕琋的双手死死掐住令梅的脖颈。 “呜呜……”令梅拼命想要掰开慕琋的手,但这次怎么也无法挣脱。 一切来得太快,只在瞬息之间。 直到掐上令梅脖子的双手青筋暴起,慕琋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身体还是原主修长柔弱的女性身体,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力大无比的暴躁狂? 这种感觉陌生又稀奇。 就在疑惑、惊奇之际,令梅渐渐不动。 这等于是在亲手杀人? 慕琋心下一惊,本能松手。 但双手不听使唤。 头脑里的男声戾气十足:“你不就是要杀她吗?” “我只是想想,没真要杀人。”想是想,真动手是另一回事儿,慕琋终于明白身体上在暴躁男声的控制之下,“你是谁?快松手,你要将人掐死了。” 暴躁声音里含着些许快意,双手犹自掐死:“都说过了,不杀人灭口,难道留着她揭露你的身份?” 慕琋心下也是犹豫,但毕竟是杀人,终不忍心:“弄晕她算了,可以再想办法。” 暴躁声音愈发恶狠狠:“她该死。” “别……她已经不能动了……”慕琋好像是跟一股无形的力量交战,但又彷佛就是在跟自己交战。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灵堂外传来。 “兄长?”紧接着一个温柔中带着震惊的男子声音传来,“兄长……你怎么醒了?” 慕琋一个心慌,用力回头。 忽悠一下,双手松开。 “这……这是……”待白衣素服的男子看清楚发生什么,更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慕琋意识到又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同时认出白衣男子正是原主的便宜弟弟——公府二公子慕珣——“假死药”最大的受益者。 第3章 个比利? 慕珣一身白衣素服,神色担忧。 在确认慕琋完好之后,先警惕回身向外,跟暗影之中不知是谁,低声吩咐:“快、快去禀报君侯,世子醒了。” 慕珣从来就知道原主的秘密,算是原主的“自己人”。 慕琋拿回身体,又终于等来个“自己人”,心下一松,瞬间脱力,翻倒一旁。 慕珣再返回才注意到已经一动不动的令梅:“那是……令梅?” 慕琋力竭气喘:“她……她刚才发现了我的身份。” “什么?”慕珣一惊,立刻伸出两根手指上去探令梅鼻息,但余光全在慕琋身上,“兄长怎么样?她有没有伤到你?你没事儿吧?” “我?”慕琋现在顾不上自己,“她怎么样?” “她死了。”慕珣站起身,蹙着眉头嫌弃地绕开令梅的尸体,伸手来扶慕琋,“兄长怎么醒了?难道那假死药竟然是没效的?” “我杀人了?”刚才充满爆发力的身体在她回归的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慕琋更无法面对这个事实。 “杀就杀了。”脑子里的暴躁男声竟然还在,“你不杀她,她就要杀你,难道留着过年?” “我杀人了?”慕琋整个人都开始不好,罪恶感上涌。 理智上,可以告诉自己,杀人的不是自己,但实际上,双手已经在衣摆上乱蹭。 暴躁男根本不顾慕琋死活,毫不掩饰地舒爽:“对对对……嘿嘿嘿……咱俩谁跟谁,我杀的就是你杀的。” “你个变态暴躁狂,我不可能是你……”慕琋骤然想起上辈子看到过的一本书——《24个比利》 恍然大悟…… 脑子里的声音的确不是系统,也不是精神分裂,而是原主身体的另外一个人格。 “你是原主的另一个人格?”慕琋没想到原主竟然留下这么大个“隐藏款盲盒”。 暴躁男声莫名其妙:“什么人格?没听说过,都说了,我就是你。” 多重人格? 靠谁也不如靠自己。 慕琋向内探寻,不知何时,心中竟多出一片虚空。 她的意识就如聚光灯照亮虚空正中,而一直与她对话的暴力男则躲在光亮之外的黑暗里。 “你们……”慕琋能感知到,黑暗中绝不止暴力男一个人格。 正想进一步探知,另一边慕珣的声音打断。 “兄长?”慕珣的声音异常温柔,“兄长不要怕,你是失手才会如此。这件事情不必担心,一切我来处理,一会儿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我杀的人。” “你?”慕琋抬头,蓦地就对上一双雨后晴湖般澄澈的眼眸,瞬间照亮心中所有黑暗。 可惜…… 慕琋一把推开递过来的手。 两辈子都有便宜弟弟的阴影作祟,根本无法领情。 便宜弟弟就是便宜弟弟。 慕琋尚无法消化亲手杀人的事实,但令梅的麻烦还未解决,强撑着自己站起身来。 慕珣莫名其妙慕琋的态度变化,“哗啦啦”灵堂外传来脚步声。 二人刚一警觉,云鬓高挽,锦衣华服的金方君府继室夫人——高氏,已经带着一群人出现在视线里。 “世……世子?”高氏一照面,差点儿吓丢了魂,多亏身后有人扶住。 已经死了一天一夜的大活人,又站在众人面前,陪同高氏而来的众人也都吓得不轻,纷纷倒抽冷气。 好在人多势众,手中火把灯笼又照得通明,这才没引起大面积恐慌。 慕琋趁机迅速整理思路:“是啊,想是医官误诊,我又活过来了。” “世子……又活过来了?”高氏定了定神,多少难以接受。 本是金方君的继室,在嫁入金方君府之前,金方君已有二子。 好容易与金方君生下一子,排行也只在第三。 身为母亲必要为自己儿子着想。 高氏原本心心念念都是怎么干掉世子,好让自己儿子上位。 没想到,终于等到慕琋“病死”,这还没过十二个时辰,竟然又“死而复生”。 高氏简直失望至极,第二眼又瞧见地上已经成了尸体的令梅:“令梅?令梅这是怎么了?” “是我……”慕珣就要抢在慕琋之前承认。 慕琋一把拦住:“这奴婢已经死了,是我处置的。” “死了?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死了?”高氏难以置信。 “她大半夜偷我棺材里的陪葬品被我抓住,这奴婢被抓不但不伏法,还试图掩盖……”慕琋上辈子也是一路强硬过来的,但话说到这里,眼尾余光又瞥见令梅脖子上明显的手指掐痕,“令梅意欲对我行凶,被我制服,过程中一不小心就将人窒息而亡了。” 高氏平日明里暗里没少找原主麻烦。 倒是原主,性情低调隐忍,始终退避三舍,亦没让高氏抓到把柄。 却不成想,高氏的婢女突然死在灵堂里,而已经“死透”的金方世子竟然又活过来。 这种情况,作为“当事人”,慕琋不得不谨慎解释。 “令梅偷陪葬品?这怎么可能?”高氏最清楚她的贴身婢女来做什么。 慕琋一把拽下挂在右侧腰带上的玉佩扔在令梅身上:“人赃俱获,都在这里,否则大半夜的,她一个内院里的奴婢,跑到我堂堂金方世子的灵堂里来做什么?” 这一问,高氏就无法回答。 一道阴鸷冰冷目光却从高氏身后袭来:“以世子多年卧病在床的身体,竟然能亲手掐死一个身强体健、活蹦乱跳的奴婢?” “这位是……”慕琋循声望过去。 高氏身后是一个高大威猛的中年男子,面容坚毅如铁,颜色也黑得像铁,四方脸鹰钩鼻,一双阴鸷狼眼,往那一站就给人来者不善的既视感。 在来人开口之际,慕珣不动声色挡在慕琋面前。 这会儿就率先开口介绍:“这位是大司马高大人,兄长平日深居简出,大司马也很少来府上,因此兄长未曾见过。” “哦……”慕琋立刻明白过来。 这是高氏的哥哥。 高氏以高家庶女身份,之所以能够嫁给当今王上的亲兄弟——金方君慕桢,做继室夫人。 最主要就是高家乃王上姻亲,其姐是当今王后,其兄则是大司马,手握兵权,负责王宫和整个墨阳城的安全。 高氏大半夜带着兄长“闯”灵堂,看来还真是早有准备啊。 第4章 硬刚 “高大人有礼。”慕琋拱手略施一礼。 原主虽是女儿身,但架不住一出生就被当成男孩来养。 多年来所有教养礼仪,举止动作也都是按照世子的标准。 再加上慕琋上辈子在生意场也历练出果断豪爽的一面,因此行个男子的抱拳礼,完全没有违和感。 “高权。”大司马也略微抱拳还礼,自报家门。 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心虚。 慕琋主动反问:“大司马刚才所问,是何用意?” 高权斜一眼令梅尸身,也是不答反问:“敢问世子,这人真的是世子亲手解决的?” 原主“体弱多病,常年卧病在床”,都是为了掩人耳目,对外的说辞,目的是要原主少露面,最少暴露女儿身的风险。 但要说掐死人这事儿嘛…… 若是女子的力气,也的确很难办到,除非是男子就无疑问。 一息思量,慕琋反而必须承认:“是我。” “哦?”高权不知在想什么,就话锋一转,“昨日王宫传来噩耗,说向来体弱多病的世子突然病情加剧,猝然而终。原本老臣是来吊唁的,却不成想世子竟然死而复生,实在令人啧啧称奇啊。” “的确称奇,但我就是活过来了,想必是老天眷顾,不知大司马在质疑什么?”慕琋凛然自若,不给旁人瞧出半点儿端倪的机会。 高权审视的目光就在慕琋与慕珣“兄弟”二人身上来回逡巡。 最终还是将一双狼眼落在慕琋身上:“世子好端端站在这里,自然不容置疑,不过……以世子的身体状况……” “大司马究竟何意?”慕琋被瞧得不舒服,也就语气不善。 高权皮笑肉不笑:“世子不要误会,一个奴婢死不足惜,不过这奴婢明显刚刚断气儿,而刚才老夫过来的路上,一墙之隔,隐约听到灵堂这边传来呼喊声,想必世子与这奴婢之间是发生了很大的撕扯。” 这是质疑她的体力,还是质疑她的性别? 慕琋一时摸不透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硬刚:“那又如何?” “瞧这奴婢伤的不轻,想必世子也没少费功夫,世子这手上还有血,老臣行伍出身,略懂包扎之术,不若就让老臣为世子瞧瞧……”高权话音未落,人已经到了近前,伸出左手就来抓慕琋右手手腕。 “啊……”慕琋更没料到竟是这番转折,根本不及躲闪,右腕一痛,已被高权抓住。 慕珣本是虚挡在身前,却不想高权身形如电,先机一失,只能断喝:“大司马,放手……莫要伤了世子。” “嘿嘿,老夫怎么会伤害世子?”高权言语轻松,手上暗中使力。 “放手。”慕珣反抓高权手臂。 两人较量,高权的大手犹如铁钳。 慕琋刚才一声痛呼,已然后悔,这会儿就坚决咬牙,再不肯发出半点儿声音。 “让我来,我对付这厮。”头脑中暴力男的声音跃跃欲试。 慕琋还没有过“亲手杀人”这一关,心里打定主意,再不让这个暴躁狂人格现身。 但一个晃神儿的功夫,眼前一花。 高权空着的右掌袭向慕珣:“你紧张什么,老夫不过是要给世子验看伤势。” “啪”的一声。 慕珣脸色一变,硬挨一掌,被打得后退。 高权右掌显然未用全力,掌势半路转向,朝慕琋胸口袭来。 “啊……”这一变化太过突然,慕琋大惊失色,本能单手护胸。 千钧一发之际,“嗖”的细小声音传来。 高权“哎呦”一声,缩回了手。 下一秒,一位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干瘦老者,背着药箱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洛神医。”慕琋简直是看到了救星。 慕珣顾不上自己,亦是再次回身相护:“世子专用的洛神医来了,就不劳大司马费心了。” 高权这才讪讪后退,去瞧自己左手。 手背上点点血滴,却看不出是被什么所伤。 慕琋惊魂未定,心下更是大怒。 千算万算,没想到高权竟然敢大庭广众之下,对金方世子无礼。 两辈子没受过这么大的侮辱。 愤怒之下,才又想起腰间还挂着佩剑,一把抽剑出鞘,指向高权:“高权,你好大胆,你……” 高权半点惧色也无:“世子为何动怒?老夫不过是好心想为世子看伤,世子堂堂男儿,又不是女儿身,难道还怕看不成?” “你……”慕琋立刻后悔反应过度。 高权刚才动手动脚就算失礼,但若说是男人对男人也就说得过去,她不应该这么大反应。 但要她就此放过,却也绝不能够。 洛神医来到近前,不动声色按下慕琋手中之剑。 慕琋手腕还在隐隐作痛,也就顺坡下驴,将剑还鞘,但心中怒火更胜,无处发泄。 洛神医更打个圆场:“老夫得到消息来报,说世子忽然于灵堂转醒,这会儿身体状况恐怕不稳,就赶紧来为世子诊脉了。” 慕珣也是暗舒半口气,跟着附和:“兄长看着脸色不佳,快坐下,请洛神医把脉。” 慕琋自打醒来到现在,体力透支,情绪大惊大怒。 这一提,胃里不知怎地,又开始翻腾。 眼见高权狼眼鹰视,不将她这个世子放在眼里,怎么也气不过,坚持“赶客”:“本君既没死,就不劳夫人和大司马祭拜了,二位请回吧。” 高氏今晚未能得逞,还死了亲信,不肯甘心离开,就望向自家兄长。 高权则又瞥一眼令梅的尸体:“既如此,就不打扰世子诊脉。来人,将尸体抬走……” “慢着,这尸体怎么也该交给本君处置。”慕琋刚才“亲手杀人”已是鲁莽,现在务求谨慎,谁知道令梅身上是不是还有什么破绽,“这奴婢敢偷到本君身上,就是死也不能轻易放过,本君要把她送官严办,论律诛三族。” 高权也知刚才是把人得罪透了。 他是用兵之人,略一琢磨,也就缓上一步:“此事传扬出去,恐怕对金方君府颜面有损,不如交给夫人私下处置?” 第5章 假死药or真死药 “本君不在意,但这奴婢可恶,狐假虎威、狼子野心、手脚不干净,就该剁碎了喂狗。”慕琋可不会轻易放下非礼之事,借机指桑骂槐犹消不了心头愤恨。 高权不知听不听的出,但面上不显,跟着又退一步:“世子执意如此,那么尸体就交给世子处置,不过……” 慕琋已经不容高权再说下去,一手按上剑柄:“不过什么?说到底这都是金方君府的家事,大司马请回。” 高权抬手拦住,话还是冲慕琋而说:“不过世子若执意送官……还请世子三思,毕竟世子死而复生本就匪夷所思,再加上这一桩的话,都不用过今晚就会传遍墨阳城的大街小巷。” “知道了,大司马请回。”慕琋强行送客。 高权讨个没趣,也就跟着高氏带人离开。 一行人消失在视线,总算暂时过关。 心下一松,慕琋胃底翻涌,一口黑水吐出来:“呕……” 慕珣大惊失色,一把扶住:“兄长,这是怎么了?” 洛神医也是箭步上前:“怎么?快坐下、快坐下,老夫为你把脉。” 慕琋终被扶着坐在一旁的蒲团上。 洛神医开始把脉:“世子,松了手中剑吧,他们人都走了。” “不……”慕琋刚刚穿越过来,尚不熟悉,两度可以用剑的机会,都错失过去,这会儿就抱着不放。 慕珣递上一方洁白的丝帕,也劝:“没事儿了,都过去了,兄长擦一擦。” 慕琋本欲拒绝,但口中又酸又涩又苦。 只好抓过丝帕,狠狠在嘴上擦拭两把,终是腾出一只手给洛神医诊脉,另一只手则按着剑不放。 洛神医开始凝神把脉。 慕琋等待的功夫,一打眼,令梅的尸体还横在一旁。 想起刚才种种,不禁迁怒:“人都死哪里去了?来人,把尸体抬下去,仔细处理了。” “好,兄长放心,交给我处理。”慕珣没在意慕琋态度,捡起手帕收去袖中,然后转身找人来搬尸体。 这边,洛神医凝神把脉,眉头越拧越紧。 “怎么,洛神医,是不是那假死药有什么问题?”慕琋暂时躲过一劫,就又想起假死药之事。 洛神医却又摇头:“不是,那药……老夫此前仔细研究过,即便是与世子的体质不相合也绝不致损伤身体,但如今世子的脉象……” 不会伤身体? 原主因为那药都已经无声无息地死了。 慕琋是有冤都没处申。 洛神医更上下打量,话锋一转:“世子脉象大异从前,如似抽胎换骨,又不知什么事胸臆难平,实在无法确定是不是那假死药的影响,又或者世子可感觉哪里有异?” 把脉还能把出“穿越”来? 慕琋心念电转:“胸臆难平自然是因为高氏兄妹,至于脉象大异从前,还真可能是假死药,洛神医,你说有没有可能假死药中被人做了手脚……” 话说一半,又住口。 原主喝下假死药一事,全程都有洛神医监督。 根据原主记忆,洛神医乃是母亲生前至交好友,多年来细心照料慕琋身体,又帮她女扮男装,可谓殚精竭虑,恐怕是除了亡母以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信任之人。 若说下毒,慕琋以为,谁都有可能,但最不该怀疑的就是洛神医。 但能在“假死药”中下“真死药”的,必是原主身边之人。 有些话说出来就容易引起误会,这会儿还是先不提为妙。 于是慕琋话锋一转:“还有那奴婢,我平生第一次亲手结果人命,心里实在不忍。” “你能亲手结果一个奴婢,也实在令人惊奇。”洛神医不但没消除疑虑,反而也跟着怀疑起来。 慕琋只能敷衍:“我也不知,可能刚才情急之下就爆发出似有无穷力量,可现在就手脚酸软。” “唉,你这也算是大难不死了,短时间内是不能再用那假死药了,要好好修养一段时间。”洛神医倒也不深究,又叹口气,“唉,就是错过这次机会,往后再想脱身,恐怕是难上加难咯。” 谁说她要假死脱身了? 现在的慕琋,可不打算这么做。 她拼死拼活,甚至不惜“亲手杀人”都是为了保住这个身份不暴露。 因为接下来,她要利用这个身份,拿回本来就该属于原主的一切,堂堂正正以女儿之身,光明正大活一回。 两人话说到此处,慕珣返身而回,身后还跟了原主身边两个贴身婢女桃儿和泽兰,外面影影绰绰也多了许多仆从。 慕珣一回来就紧张问:“怎么?那药没起作用也就罢了,可是反伤了兄长身体?” 慕琋一见慕珣,自动联想上辈子的便宜弟弟,又见刚才一个人也没有的灵堂,这会儿呼啦啦进来许多人,无明火起:“刚才你们这些人都去了哪里?为何连一个守灵的人也没有,难道堂堂公府世子的灵堂就这么潦草吗?就算我尚未成亲也无子嗣,难道你身为兄弟,不该在这里日夜守灵吗?就是因为无人守灵,才让令梅钻了空子。” “是、是,都是我大意。”慕珣立刻承认,“我刚才不在,是桃儿临时叫出去为你收拾几样要紧的东西。” 桃儿长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也赶紧跟着解释:“是啊,世子,原本三天后出殡,咱们就要出城,奴婢急着为世子打点行囊,谁成想。” 泽兰则快哭出来:“刚才是夫人身边的人过来,说有东西要交给奴婢,一点心意供奉世子灵前,奴婢不好拒绝,就跟着去了,谁成想,被她们一直耽搁着……呜呜……” “这就是阴谋。”慕琋想到刚才情景,蹭地从蒲团上站起身来。 “兄长要做什么?”慕珣吓了一跳,“兄长既是假死,原本就要低调处理,如今兄长‘死而复生’定会引起非议,我们就更要谨慎行事,更不可轻举妄动。” “谨慎?我堂堂金方世子,从今日起,我就是要全府上下都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世子。”慕琋向来说干就干,抬脚就要往灵堂外走。 第6章 同款渣爹 “这……洛神医,兄长这是怎么了?”慕珣显然是没见过如此情状的慕琋。 洛神医亦眉头紧锁:“世子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是受那药物影响,魂魄有异,才异于以往?” 慕琋往外走,就是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憋闷,这会儿要做什么,还没想好,也真不知道。 这番举动,显然与原主性情大为不同。 但人都快到灵堂门口,刚放缓脚步,忽听外面传来一阵高呼:“二公子,不好了……二公子,君侯晕倒了。” 君侯? 那不就是这一世的便宜父亲,渣爹“金方君”吗? 来传讯的小厮跟慕琋差点儿撞个满怀。 认出是已经死去,本该躺在棺材里的世子,一口气没上来,吓死过去。 慕琋没理会,向四周探头探脑的公府下人扫去。 难怪了…… 世子“诈尸”已经好一会儿了,外间陆续有这么多人跑过来,甚至高氏与其兄高权都闹完了一出大戏,唯独没见整件事的“始作俑者”——金方君慕桢。 估计是得到消息之后,直接受不住打击,昏过去了吧。 慕珣追出来趁机一把拉住慕琋的袖子:“兄长莫冲动,我们先去看看父亲。” “呃……”慕琋心中憋闷,但理智尚存。 根据原主记忆,她是不屑这种渣爹的。 但若是死而复生之后,性情太过大异从前,就怎么也说不过去。 还是先做个“正常世子”,再图后续。 慕琋做了决定,也就压下激荡情绪,跟着慕珣一路往内院而去。 灵堂是金方君府前厅临时搭建,如今一路直行往后,就可直达君府主人所居内院。 一路而行,慕琋脑海中不由开始浮现原主与其父金方君慕桢相处的记忆。 原主虽然出身高贵,但生母早亡,从小到大都是由嬷嬷和身边的婢女陪伴长大,从未享受过父母亲情。 随着原主一天天长大,为避免她女扮男装的身份暴露,金方君就找个“世子体弱多病”的由头,将她送去西华山,离群索居。 在西华山,她身边又多了一位洛神医,洛神医统筹安排一切,倒是如一位真正的父亲一般承担了一切,反观身为亲父的金方君却很少露面。 直到近两年,金方君的身体越来越不济,才将慕琋接回金方君府。 即使回到亲父身边,在原主的记忆里,父女之间的对话,除了必要的“正事”,也从未再多有一句。 倒也是,毕竟把原主接回公府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父女团聚,而是为了给二公子慕珣铺路。 多年来,金方君几乎将全部心思都放在慕珣身上,从小就聘请名师,悉心教养,又日日带在身边,亲自传授经验技艺,恨不能把有的没的,能给的都给了慕珣去。 如此偏心,慕琋又联想到前世的同款渣爹,上辈子临死前憋在心口的愤恨也跟着死灰复燃。 “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慕珣温柔的语声传来。 “嗯?”慕琋一个晃神儿从原主的记忆中出来。 一抬头,原来已经到了内院,而她的手正紧紧攥在剑柄上,一副要与人干仗的架势。 “啊……没什么……”慕琋赶紧松开剑柄,“我们进去吧。” 初来乍到,低调做人,猥琐发育。 上辈子再不甘心,都已经过去了。 这辈子才刚刚开始,要想拿回这个身份本属的一切,还要从长计议。 两人刚要往内院正堂而入,大管事裴栋一瘸一拐迎出来:“世子、二公子,君侯现在书房。” 在书房晕倒? 慕琋没多想,一转弯,跟着裴栋往东侧书房。 来到书房门前,也不必再通报,直接进入。 书房内,长榻之侧已有医官正在针灸药石。 金方君慕桢四十多不到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已经鹤发鸡皮,眉头紧锁双目紧闭躺在榻上。 慕琋来到近前,默默打量。 按说,这么一副病弱模样,该令人同情,但其面如铜铸的固执气质,竟然与前世渣爹有几分相似。 恰在此时,榻上的金方君慕桢悠悠转醒,失神双目聚焦之下,嘴唇激动颤抖:“你……你怎么就……” “就如何?君侯不必激动,我没死,的确是又活过来了。”慕琋一开口就把“低调做人,猥琐发育”八字抛去了脑后,对着同款渣爹,“父亲”二字更叫不出,“还是让医官先行诊治,有什么话,待君侯好些再说。” 慕桢也立刻意识到此时身边尽是闲杂人等,挣扎着起身,打发医官和下人:“你们先下去,都下去……” 医官的诊断堪堪完毕,也就站起身来。 慕珣眼疾手快过去搀扶慕桢:“先前兄长经王宫医属会诊,的确是断气,还险些下葬,如今能醒过来,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父亲不必担心,兄长已经由洛神医仔细重新瞧过,更说‘气断脉停’的现象在民间其实并不少见,宫廷医属的医官们不常见,导致误诊亦是有的。” 慕琋冷眼旁观,从头到尾,给金方君慕桢瞧病的医官都没对她这位世子的出现,表现出半点儿惊讶。 转念一想,立刻就明白过来。 为了掩藏女扮男装的身份,慕琋身边常年只跟着洛神医这一位大夫,从没让其他大夫近过身。 而王宫医署的医官,大多数根本没见过金方世子。 慕珣这一通“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等于是“脱裤子放屁”。 慕琋嗤之以鼻,更不想看这对父子父慈子孝的场面,干脆退去桌案一旁。 装不出个“孝子贤孙”,最起码也要克制。 慕珣则是标准孝子,让慕桢靠坐在自己身上,又去问医官:“君侯的身体现在如何?” 医官斟酌词语:“君侯刚刚应该是听到受激过度,下官已用银针稳住君侯心神,只要君侯莫要再行受到刺激,当无大碍。” 受刺激? 慕琋心中冷笑,两世“渣爹”的身影重合为一,不会是听到“世子诈尸”的消息,坏了“妙计”才…… 一低头,蓦地扫到旁边书案上摊开的一卷帛书,上面几行大字:“臣金方君慕桢病体羸弱,天不假年,金方世子慕琋不幸病逝,请立次子慕珣为世子,以承……” 第7章 热血上头 一个“承”字最后一笔拉得老长,该是没写完就受到了刺激。 慕琋瞬间又不淡定。 另一边,医官与大管事裴栋带人纷纷退了出去。 金方君慕桢跟着坚持下榻。 因着早年战场负伤,他伤在腿上,虽然勉强能走但已经不良于行,甚至近些年来,大多数时间都是坐在轮椅上,靠人推扶才能行动。 在慕珣的搀扶下起身,一步步也挪到书案来。 十分吃力才一坐稳,未瞧慕琋一眼就迫不及待问:“你怎么醒过来了?那药竟然是没效的?” “呵呵,我为什么不能醒过来?”两世前尘历历在目,慕琋根本控制不住胸臆激荡,“君侯看起来已无大碍,难道就不问一问我喝下那‘假死药’是否对身体有什么不妥?醒来之后都遭遇了什么,是否有危险?刚才遇上高权遭人非礼,又是何感受?” 慕桢垂头叹气,似乎根本没听见慕琋的话,只道:“唉,就算那药未能起效,你也不该这么大摇大摆现身出来,搞得阖府皆。你该继续假装下去,找个时机再……” “的确是坏了君侯大计……”慕琋的心正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攥紧,根本也听不下去,“呵呵,我没死透,还是我的不是?君侯正忙着向王上写奏疏另立他人了,现在恐怕也白费了。那么,为了奏疏不白写,我是不是该再去死一死?” 慕桢亦盯着面前的丝帛奏疏,对慕琋的愤怒似乎毫无所察:“晚了,恐怕明儿个天一亮,整个墨阳城都要知晓。这死而复生的事情就算尚能交代过去,但往后你的身份……” “对我来说还不晚……”慕琋说着话一把抓起丝帛。 “你……你这是怎么了?”慕桢这才惊觉不对劲儿,也才堪堪抬头看向自己女儿第二眼。 嘶啦—— 慕琋一把将丝帛撕裂:“身份、身份、身份?我该是个什么身份?” 慕桢根本不明白:“你……你本是女儿身,长久隐瞒下去终归纸包不住火,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女儿身?”慕琋因愤怒浑身颤抖,“我一出生就是女儿身,难道那时是我自己要求假扮男儿的?” 慕桢一愣,晦暗不明的目光中透出不解、惊讶、更多是怪异…… 可惜无论哪种情态,慕琋就是没瞧出半点儿愧疚与关切。 这是个比她上辈子还渣的渣爹啊。 慕琋心中冷风呼啸,更为原主不平:“我是女儿身没错,但我母亲堂堂庸国公嫡女,敕封云瑛郡主,父亲是王上亲弟,有金方君公爵头衔,我一出生就算不是公主,也该封个郡主,何至于偷偷摸摸女扮男装,背负欺君之罪,不敢光明正大见人,只为做这个世子?我要这个世子之位做什么?” 没人知道这个身份的原主,短短不到二十年的人生,活得有多憋屈。 本该朝华绚烂的日子,却因为被迫女扮男装,整日如履薄冰、谨小慎微,最后还被“假死药”暗害,无声无息被人夺去了性命。 只要想一想都窒息。 “咳咳……这是当年无奈之举,已经跟你说过了。”慕桢目光一闪,躲避开去,一转念间语气复又强硬,“这……这也是你的命……不光是你做出了牺牲,我们……你……你去世的母亲,你的舅父……所有人都付出了……” 慕琋热血上头,再不留情面:“没有‘我们’,牺牲永远是别人的,利益才总归是自己的。” “咳咳……”慕桢被怼得说不出话来,猛烈咳嗽起来。 “兄长是怎么了?父亲这些日子可都是为我们的事情在操劳。”慕珣阻止慕琋再说下去,另一边赶忙给慕桢拍背并相劝,“父亲也莫要激动,兄长刚刚醒来,怕是也受惊不小,一时……” 慕琋开启怼天怼地模式,自也不能放过慕珣:“操劳?操劳是操劳,可操劳的是谁的事?是操劳你的事,你们不要忘了,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冒着风险,豁出性命的就只有我一人而已。” 要不说,便宜弟弟就是便宜弟弟。 慕桢苦心经营多年,明里暗里安排。 原主则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喝下“假死药”。 偏偏只有慕珣,什么也不用做,就将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 “你是怎么说话呢?”慕桢自己气都喘不匀,还要维护宝贝儿子,“这一切固然是为了珣儿,但也是为了你。咳咳……罢了,既然那药没起作用,这件事情就只能再找机会,接下来这几日,你先不要露面,一切等我们将事情平息下去再说。” “露面?我不是一直藏着掖着,见不得人吗?”慕琋眼见这对“父慈子孝”,肝火更旺,将手中已经撕裂的丝帛甩在书案上,“你们父子打的好主意,凭什么拿我做‘垫脚石’?从这一刻起,我不要再藏头露尾,见不得光,我要光明正大做人。” 根据原主的记忆,从前慕珣对金方君慕桢与世子慕琋二人向来都是百依百顺,概因从前的世子与金方君也无矛盾。 可如今不同,慕琋倒要瞧一瞧,当她与渣爹矛盾之后,渣爹要怎么办?便宜弟弟又会站在哪边? “你……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像变了一个人?是中了什么邪不成?”慕桢始终没在意慕琋的情绪,只扭头对慕珣吩咐,“琋儿瞧着有异,是不是该请个巫医或者巫师来瞧瞧?” 慕珣也是满眼担忧,但终归更为理智:“父亲,不能这么做啊,‘世子死而复生’本已骇人听闻,这个时候若是再请巫医做法,岂不是坐实了世子有异,恐招来更大注意,到时候只会更加不利。” “呵呵,没错……‘金方世子死而复生’的确是该骇人听闻。”慕琋面容含笑,心中滴血,但也拿定个主意,“从这一刻起,我不但要‘骇人听闻’,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金方君府中有一位真真正正的世子、可以抛头露面不怕见人的世子。从今往后,我不会再逆来顺受,任你们拿捏。” 第8章 破罐子破摔 “她……她……这是……这是真的中邪了啊……咳咳……珣儿……快……”慕桢被慕琋如此激愤的态度搞蒙,只会拉着慕珣叫喊,“快……请不得巫医也得请巫师。另外,她……她这般模样,且不可再让她接触旁人,也不可对外声张,以免生事……” 中邪、中邪、中邪…… 这是一个神、巫、人共治的世界,慕琋虽然尚不完全熟悉规则,但凭着原主的记忆也多少了解,但凡跟海神、巫术、邪祟扯上干系,都非同小可。 若是真被当成个异端,后面的戏就别唱了。 意识到这一点,慕琋更是遍体生寒。 渣爹不但对原主没感情,还轻易就能说出这么严重的话。 当然,这事儿也怪她自己,进来之前说好的“低调做人、猥琐发育”呢? 怎么脑袋一热,全都忘了干净。 要冷静,这样不管不顾的“输出”,除了能逞一时口快,实则无用。 死而复生之人,突然性情大变,怎么可能不引起旁人怀疑? “我没中邪。”想明白这个道理,慕琋深吸一口气,试图缓和,“被关在四方院子里一辈子,到死都没能见一见无垠天空,活着时候如此,死了也不过孤零零一口棺材。经过这次死生大变,心绪难平,也算是在所难免吧,我不会再这般冲动了。” 一番话说下来,还是冷硬。 倒是慕珣一边给慕桢顺气,一边做和事佬:“是啊,父亲,兄长许是受那药物影响。” 慕桢不语,半晌还是只同慕珣讲话:“珣儿,你先将灵堂撤掉吧。这件事情瞒不住,到了明早满城皆知,我还要想一想怎么向王上陈情。” 话说到这里,才又瞧上慕琋一眼,但话还是对慕珣所说:“你送琋儿回去,但不要她再接触旁人,也不能让旁人接近东院。至于世子死而复生之事怎么对外交代,尤其是向王上交代……此事事关重大,还需再三斟酌。这个时候务必谨慎、谨慎、再谨慎。” “你还是要将我关起来?”慕琋自认已经主动让步服软,但听这话茬还是要将她软禁的意思。 慕桢似乎已经没精力多谈,略摆摆手打发:“你先回去,不见外人也是为了你好。待为父先想一想要不要请个巫师过来……” “不……你要将我怎样?”慕琋脑海里原主的某些恐怖记忆被激发,“噌啷”拔出腰间佩剑。 “你……你这是做什么?咳咳……你怎么敢在为父面前动兵刃?咳咳……”慕桢从未见过如此情态的女儿却只管叫儿子,“珣儿,珣儿……她这是……这是……” 慕珣只得挡在慕琋与慕桢之间:“兄长误会,父亲不是那个意思。我们要向王上交代死而复生之事,总要有个说辞。当然这个说辞还要斟酌,否则单纯怪在医官头上,恐怕难以令人信服。兄长今晚也是折腾够了,不如我先送兄长回去休息,接下来的事情也不用担心,一切自有父亲与我安排。” 剑已出鞘,再难收回。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慕琋亦不相信慕桢:“不管要做什么,还请君侯三思。不过我是绝不会再像从前那般被你们关去院子了。” 有几个人知晓,原主丛生到死都没见过几片天空。 “你……你……”慕桢这下是真个儿动怒,奈何已无当年的身体,坐在椅子上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呼唤慕珣,“珣儿,拦住她,拦住她……她这是要造反、造反……” 慕琋已经热血上头:“拦我?君侯三思而行,否则就是拼个鱼死网破,我也再不愿受制于人,我就算是死,这具身体都能带来大大的麻烦,不是吗?所以从头到尾,始终该三思的都只有君侯您呐。” 什么都没有的人从来都不怕死,权衡利弊是只有活人才需要做的事。 既然如此,不如破罐子破摔。 原主“金方世子”的身份摆在那里,只要豁得出去,别说君侯,就是王上也不能轻易动她一根汗毛。 慕琋现在的状态犹如“困兽”,若不愿“束手就擒”就只能“奋力一搏”。若是现在出得府去,一晚上足够闹个满城风雨,届时无论金方君愿意与否,都得跟在后面给她这位金方世子“擦屁股”。 上辈子的慕琋就是雷厉风行,这辈子也绝不憋屈。 拿定主意,再无顾忌,提剑往外就走。 “兄长……”慕珣一面顾及着慕桢,一面又欲追慕琋,左右为难。 “吱呀”推开书房门。 慕琋刚跨出书房,大管事裴栋瘸着腿,又引着一群人过来。 这会儿天色彻底黑透,一行提着灯笼的下仆将簇拥之人照个通明。 慕琋一见来人,脚下不禁一滞。 刚刚照过面的继母高氏,怎么又带人出现在眼前。 这回高氏身后已无其兄高权的身影。 清凉夜风一吹,慕琋发热的头脑冷静了几分。 刚才与金方君冲突,实属不该,而今晚种种,细算起来,还是高氏最为可恶。 但这个时候,也实在不宜再硬刚高氏。 高氏过来,定是送走其兄之后,得到金方君昏厥的消息才赶过来的,不关她的事。 想到这里,慕琋提剑的右手,下意识挽个剑花,就要还剑入鞘,当做视而不见,离开便是。 “你……是你杀了令梅姐姐,你还我令梅姐姐……”随着声音,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恶狠狠冲过来。 慕琋还没反应过来,慕珣后发先至追出来,以身阻拦。 少年如撞在墙上,反弹跌出去,倒是摔得不重,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接着叫骂:“你个装死又活过来,很了不起吗?就可以随便杀人吗?你偿命来、偿命来……” 慕琋这才看清,少年正是高氏之子——金方君府三公子慕珫。 慕珫身后还跟着高氏的生母韩氏,外加提灯的奴仆。 慕珫突然发难,除了慕珣,其余人都不及反应,这会儿身为外祖母的韩氏就赶紧上来,欲行劝阻。 又一个便宜弟弟罢了。 “躲开。”慕琋刚刚还没压下去的怒火,再次爆棚,直接将慕珣推去一旁,用尚未还鞘的剑尖直指慕珫胸口,“偿命?你让谁偿命?你的奴才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也敢对我这么说话?” 第9章 老虎发威 原主虽然是女扮男装,但好歹从小到大假扮的都是世子。 虞国尚武,慕氏一族更是以武力夺天下。 身为君侯世子,就是再“体弱多病”也多少得习武一二。 原主虽然谨小慎微,但细算下来,文武双全,什么也不差。 此前面对大司马高权,慕琋尚未完全适应身份,再加上“武力值”也只有被碾压的份儿,就没办法。 现在面对娇生惯养的慕珫,就丝毫不惧。 “你要做什么?”慕珫从未见过这样的慕琋,惊讶大于恐惧。 在君府之内,所有人的印象里,金方世子都是谦谦君子,文弱可欺。 如今谦谦君子忽然疾风骤雨。 慕珫震惊之余,即使面对利剑也还敢梗着脖子不退半步:“母亲在此,外祖母在此,你敢造次?” “造次?你竟敢这么对我说话,还拿一个奴婢与本君相提并论。”慕琋一步步逼上去,剑尖抵上慕珫心口毫不手软,“你还知不知道我是谁?” 慕琋身材身材颀长,夜幕灯火之下,身影几乎覆盖慕珫全身。 慕珫为气势所迫,不得不连连后退:“你、你、你要做什么?来人、来人……” “来人?你喊谁?这里是金方君府,你是什么身份,又喊的是什么人?”正好,刚才在高权身上没发泄出的怒火都可以发在外甥身上,慕琋步步紧逼。 更何况,根据原主的记忆,这位三公子慕珫,仗着母亲是当今王后之妹,又与慕琋同样也是嫡子,向来没把慕琋连同慕珣“两兄弟”放在眼里。 慕珫平日嚣张,当然也有慕琋是女扮男装,自动心虚的缘故。 原主慕琋和现在的慕珣,在这君府之中,无论做什么都要谨小慎微,能息事宁人就绝不与人相争。每每慕珫发起冲突,二人都采取退让政策,反而养出了慕珫嚣张气焰。 如今,慕琋突然强势,慕珫就还反应不过来。 但这里毕竟是金方君的府邸,慕琋毕竟顶着金方世子的身份。 君府未来的继承人,要提剑砍人? 不想提早喝孟婆汤的,就都敢轻举妄动。 “母亲、母亲救我……”慕珫叫不来人,只好向生母求助。 高氏私下里,自是将慕珫宠成目中无人,但当着慕桢的面必须是另一副面孔。 这会儿既知金方君就在书房内,即便慕琋的剑尖已经戳破儿子胸前的衣襟,也并不着慌。 待儿子乱叫够了,高氏这才理了理高挽的云鬓,转身款步进去书房,语态雍容:“君侯,世子这是怎么了?这刚醒过来的人怎么就怒气冲冲,您不出去瞧瞧吗?” 院子里的空气安静得诡异。 高氏的话被听个一清二楚。 诸人侧耳倾听,但…… 许久不闻金方君慕桢有半点回应。 慕珫更急,试图躲闪,但怎么也逃不开慕琋的剑尖,无法可想之下只好找上一旁的慕珣:“喂,你站在那里干什么,难道你都不拦着他吗?” 慕珣被推开之后,始终守在慕琋身旁,这会儿对慕珫的话就也如金方君一般,没有半点声息。 慕琋手腕稍稍加力,再次质问:“回答,我是谁?你知不知道我的身份,否则我不介意用这把剑问下去。” 同样是便宜弟弟,慕珣与慕珫实在大不相同。 慕珣对原主是处处礼让温柔,没有半点违逆。 而慕珫则是完全相反,只要一有机会就要踩上原主一脚。 老虎不发威,别人就把你当病猫。 慕琋这会儿就不想给慕珫留任何余地。 慕珫终于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你、你、你是兄长,你……” “别叫我兄长,你不配。”慕琋嫌恶打断,再次重复,“我是谁?你该怎么称呼?” “你……你……”慕珫退无可退,也才终于认清现实,“你……你是世子、金方君府世子。” “很好……记住了……”慕琋的手臂举剑已经酸痛要支撑不住,“从今往后见了本君只称‘世子’。” “知道了。”慕珫唯唯诺诺点头。 “另外……”慕琋自然还不能就这样放过,“本君处置一个奴婢,你可有意见?” “没有、没有……”没人撑腰,慕珫现在只有服服帖帖的份儿。 慕琋心里终于舒服了几分:“你跟那奴婢平日腻腻乎乎,与本君无关。从现在这一刻起,不要让本君再从你口中听到那奴婢的名字。” “是、是……”慕珫就快要哭出来。 “很好,下次别让我抓住,否则……”慕琋手腕稍加用力,剑尖向上一挑,算是最后警告,“就不是这么轻轻一戳能糊弄过去的。” “啊……”慕珫肩膀一痛,以为中剑,惊呼仰倒。 一直守在身旁不敢出声的韩氏,一见外孙受伤,大声惊呼:“啊……世子杀人了……世子杀人了……我的小公子啊,” “嗯?”原本“账”算到这里也就该差不多了。 但韩氏竟然如此呼喊,慕琋刚要还剑入鞘手一转弯,又抵上韩氏的脑门。 韩氏——高氏的生母,高氏因过继到嫡母名下,而韩氏因着奴婢出身,对外只能宣称是高氏的乳母,对内则常年随女儿高氏住在君府之中。 同高氏一样,韩氏一心只要帮外孙慕珫上位。 平日里对世子所在的东院,不是伺机窥探就是暗中使坏。 韩氏本想“耍个无赖”,不曾想世子竟然是认真的,立时哆嗦:“世子、世子……老妇人……老妇人可没招惹您分毫啊……” “你不是喊‘世子杀人’吗?”慕琋现在是异常清冷,“那不杀个人来瞧瞧,怎么行?” 韩氏脑筋打结,僵在原地。 慕琋冷笑:“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喊,你倒是瞧瞧你的宝贝外孙死透了没有,若是没死透,本君不介意帮你补上一剑。” “没……没……”韩氏被剑尖寒芒一晃,才发出声音。 倒是慕珫本就是皮外伤,一脸嫌弃从韩氏怀中跳起来:“什么外孙?我外婆好端端在大司马府中颐养天年。” “是嘛……”慕琋这会儿倒不在意慕珫态度了,剑尖更往前递了递,准备吃瓜看戏,“韩嬷嬷你的小外孙不领情,你又怎么说?” 第10章 杀鸡儆猴 “世子……”金方君慕桢始终不表态,高氏急不过,只能又出了书房亲自开口,“今晚我们母子有什么得罪的,也不必拿个老人撒气。” 慕琋原本也不全冲着韩氏,但想到刚才灵堂种种,自然也不肯给高氏好脸色。 高氏雍容高贵人设已经立了很多年,这个时候就也不肯放下身段:“世子死而复生,阖府上下高兴都还来不及,只是你这醒来之后倒像是换了个人,原本礼敬谦和之人,怎么处处与人为难,难不成是中了什么邪?” 中邪? 又是中邪? 现在一听“中邪”二字,慕琋就神经敏感:“夫人,‘中邪’这样的大帽子,可不好扣在我一个久病不愈,又吃差了汤药的人身上。” 高氏向来以“贤妻良母”自居,又换上语重心长口吻:“世子啊世子,长幼尊卑,我好歹也是你的母……” “长辈?”慕琋容不得高氏将“母亲”两个字说出口,话锋一转,“呵呵,长辈就别随便将‘中邪’二字挂在嘴上了。” 这话不可谓不是指桑骂槐了。 也不知书房内一定能听清楚的金方君是何感受。 慕琋更凭借原主记忆编个瞎话,诈上一诈:“我昨日之死不假,今日又活过来更真。夫人可能还不知道,我死去的这几个时辰里,可也算是走过一遭地府的人了。在地府中,阎罗帝君告诉我,说我还不到死的时辰。我当时就问帝君,既然还不到时辰,为什么原本在西华山住的时候都好好的,偏偏这几年回到府中,身体就越来越差。阎罗帝君告知,说有人在我药中下毒。这偌大的金方君府一直都是由夫人当家做主,如今我少不得要问一问夫人,可是确有其事?” “世子这是何意?”高氏维持“白莲花”人设已十分熟练,都不免一秒变脸,但还要装出受欺负的样子,往书房内喊,“君侯、君侯……您听听世子说的这是什么话?难道您都不出来瞧一瞧,世子闹成什么样子,难道您都不出来主持公道吗?” 还是不闻书房内金方君慕桢有任何动静。 别看慕桢是如假包换的渣爹,但原主从小就女扮男装之事也是他一手促成。 此前书房之中,只有三人在场的情况下,都是知晓内情的“自己人”,金方君如何对待原主,慕琋已经领教过了。 而现在另有这许多“外人”在场,慕琋也是没想到,慕桢还是装聋作哑的一把好手。 “呵呵,公道?”慕琋怕高氏听不清,特地提高了音量,“夫人要公道,那就先请给我个说法,今晚您的婢女跑去我的棺材里偷偷摸摸,是何居心。她如此大胆,很难说不是有人指使,不是吗?” 金方君如今态度,可见是认真“三思”的结果。 慕琋也就可以有恃无恐。 可惜的是,从前的原主太过柔顺可欺,从来没有想过反过来利用这个共同的“把柄”。 如今的她可不一样。 越是有不知内情的人在场,越可以成为拿捏渣爹的机会。 “令梅?令梅不是都已经被世子处置了吗?还提此事作甚?”高氏多少心虚,情急之下更转身再入书房强拉慕桢,“君侯、君侯……您快出去看看,世子是不是疯了?再这样闹下去,不是中邪可也是中邪了。” “唉……”终于,金方君慕桢在高氏的半拉半架下,被“拖”出了书房。 夜幕灯火之下,脸色似乎比刚才昏迷之时还差。 腿脚又实在不利索,只能半靠在门框上,铁青着一张脸,喘息半晌问的却是:“什么令梅?她偷偷摸摸去了世子的棺材?” “呃……”高氏就想打个马虎眼。 “原来君侯还不知道啊?”慕琋绝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夫人身边的奴婢跑到我灵前,既不是上香也不是祭拜,鬼鬼祟祟在我这个‘死者’身上摸摸索索,要不是阎罗帝君及时把我送回来……还不知那奴婢要偷走我什么。” 高氏支支吾吾:“就算……就算那奴婢手脚不干净,但不是都已经被世子处死了吗?” 慕琋的“状”可还没告完:“夫人说的是,不过令兄大司马高大人又是怎么回事儿?说是前来祭拜,见我死而复生,更疑神疑鬼,意图无礼。这些难道不是夫人一手安排?” 金方君慕桢终于听出端倪,脸色阴沉:“竟有此事?咳咳……夫人,这是怎么回事儿?大司马前来至祭,为何无人通报?” 高氏无法回答。 慕琋必须火上浇油:“难不成,夫人是怀疑我?只是不知道夫人怀疑的究竟是什么?是我这具身体,还是这个身份?” 高氏兄妹这番举动,何止是要对慕琋不利,更是触到慕桢的逆鳞。 “我……我……”高氏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君侯,那是误会……误会……世子本已诊断身死,阖府上下皆知,妾身本是派了令梅过去送供品,谁成想、谁成想……那奴婢手脚不干净,竟然欲行偷盗之事。这不是已经被世子处置了嘛。至于家兄,您是知道的,他一个武人,向来礼节疏忽,刚才言行怕是冲撞了世子。不过家兄毕竟是世子长辈,世子又遭误诊险些下葬,两边恐怕都有所惊吓,这才闹出误会。” “误会?”慕琋从来就不吃这套。 一个“会”字出口,手中宝剑也随之劈下。 “啊……”韩氏一声惊呼,瘫在地上。 慕琋一剑劈落旁边下仆手中所提的灯笼。 “没有误会。”慕琋眼睛是盯着韩氏,但话却是冲着高氏而说,“从今往后,若是再让我发现,西院的人对东院窥探监视,这一剑绝不会劈空。” 韩氏吓到张口不能言语,甚至身下有不明水渍流出。 啧啧啧…… 不会是吓尿了吧? 慕琋嫌弃撤剑。 “疯了、疯了、这是疯了……”生母如此,高氏再维持不住高贵典雅人设,尖叫起来。 情知现在不能拿高氏如何,但这也算是杀鸡儆猴了。 第11章 白手起家 慕琋的心敞亮了许多,还剑入鞘,懒得再理会众人,一转头大步往院外走去。 “噗通”身体倒地的声音。 “君侯、君侯……”随后传来众人惊呼。 慕琋缓了一步,刚要回头,慕桢虚弱着声音呼唤慕珣:“珣儿、珣儿……” 是啊,渣爹有孝子就万事俱足,还用她这个假儿子做什么? 慕琋将拧过一半的脑袋拧正,加快脚步,往公府大门而去。 先前闯出书房,那是不愿再被圈囿君府。 但若说这大晚上的出府,又该往何处去? 按理说,金方世子之位就是烫手的山芋,给慕珣也不是不行。 毕竟在原主的记忆中,慕珣一直“兄友弟恭”。 但这次假死,渣爹给原主安排的新身份就…… 总之,无论如何无法与正经君侯郡主相比。 既然打定主意要拿回本属于这个身份的一切,可原主生来就被女扮男装了,要如何恢复? 上辈子所知,女扮男装还获得成功的人物就两个。 一是花木兰,好像历史上真有其人; 二是孟丽君,该是个编撰出来的戏剧人物。 花木兰嘛,论身板、论武力值,她都学不来。 “武”的不成,就得来“文”的。 孟丽君的故事,可以做个参考。 要想光明正大恢复女子身份,还要拿回本该属于原主的郡主身份,就得先有声望,然后找个机会向天下人陈情,毕竟原主也算是无辜受害。 声望、声望、声望…… 慕琋边走边绞尽脑汁。 要积攒声望不如先将“金方世子死而复生”之事闹个满城皆知,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金方世子不但死而复生,还很康健正常。 先出个“名儿”,再攒个人脉什么的? 遗憾啊,原主虽然就在墨阳城中出生,但仅有的对这座城池的记忆不是坐在马车里,就是困在公府的东院里。 出了君府邸,墨阳城对她就是一片空白。 这是必须“白手起家”的节奏啊。 慕琋迟疑之间走出了二门,正不知能往何处去,迎面一队巡夜的府兵路过。 眼睛一亮,一把拽过一人:“去给我备马车。” 有了马车和车夫,凭是去哪里,总有个代步。 “啊?世、世、世子……”府兵们还都吓傻,不知如何回应。 “兄长,现在已经是深夜,你要马车是要去哪里?”这时,慕珣又追了上来。 “你是奉命来拦我?”慕琋尚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但总不能就这么困在金方君府。 若被困住,那么刚才对渣爹的“威胁”就要全部作废。 唯有让所有人都知道金方世子的存在,金方世子能够独立成事儿,才不至于受制于人。 慕珣轻轻摇头:“我只是来陪兄长的。” “陪?”说得好听,不就是监视,看管的代名词嘛。 慕琋不吃这一套,但那府兵傻呆呆不动,也就只好命令慕珣:“那么,你去备马车,我要出去。” “可是……”慕珣迟疑,但好像的确没有硬要抓她回东院的意思。 “没什么可是的……”慕琋也就生出点儿底气,一把抓住慕珣衣领,力气大得把自己都吓一跳,“给我备马车,我要出去,墨阳城不是没有宵禁吗?” 慕珣还在做为难状。 慕琋习惯了雷厉风行,再次抽出宝剑架上慕珣的脖子:“去是不去?若是不去,你也不要再跟着我。” 慕珣眸中温柔没有丝毫变化,根本一点儿不信慕琋会把他怎么样:“不要这样,兄长,这不是你……” “别叫我兄长,我不是你兄长。”本是好端端的女子,被人不男不女叫什么“兄长”,慕琋先前听到这个称呼都是强忍,现在直接炸毛。 但在对上慕珣乌黑又漆亮的眼眸的那一瞬,蓦地心中一滞,无法继续发作。 只好剑尖一转抵上“吓傻”的府兵:“你去备车,否则我砍了他。” “世子,更深露重,这个时候出去,实在不妥。”慕珣十分顺从地改口,但又话锋一转,“不过,世子如果硬要出去,那么就要答应让我陪同。” “可以。”慕琋不假思索,顺口答应。 反正她现在是人生地不熟,否则也不必强要马车。 “好,世子稍等,我这就去备马车。”慕珣也终于妥协。 “快点儿。”慕琋也就收了剑,转身继续往公府大门方向而去,“我在大门等你,过晚不候。” 扔下这句话,慕琋大步流星一路来到府门前。 金方君府,中门大开,门廊下高高悬挂的大白灯笼,宣告着金方世子的死讯。 把门的府兵见了慕琋就未再惊慌失措,不过在匆忙失礼之间,都不免拿眼偷瞄,估计还是想亲眼瞧一瞧活过来的究竟是人是鬼。 慕琋不加理会,大步迈出金方君府邸的大门。 夏日深夜的凉风袭来,先猛吸一口自由空气。 发热的头脑也跟着降降温。 望着冷冷清清的街道,心下不免凄凉。 昨天白日里,金方世子的死讯定然是报入了王宫的,尽管是要低调,但这金方君府的大门前,也不该连一个吊唁的人也没有。 原主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无一人知晓,也无一人真正关心,如今更无人祭典。 想到这里,慕琋又回过头来,朝着灵堂的方向,双手合十,拜了三拜。 心中暗暗发誓,既然承接了原主的身份又活一次,就不能让原主这样无声无息地白走。 今晚,她要让整个墨阳城的人都知晓“金方世子死而复生”的消息。 将来,她更要让所有人都知晓“体弱多病的金方世子”本该是“身轻体健的金方郡主”,用女性身份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活一场。 发愿完毕,最后望一眼灵堂方向,忽而想起刚刚亲手杀人之事。 穿越第一晚,这个代价太大了。 再怎样,那也是一条人命,她绝对不想…… 想到人命,慕琋心中一阵烦躁,也不晓得慕珣何时才能备好马车,更不确定刚才的慕珣,是不是在用“缓兵之计”。 左右四顾,一转身先朝着有光火的方向走。 第12章 哪种地方 “咕隆隆、咕隆隆……” 没走出多久,慕琋身后传来了马蹄车轮滚动的声音。 不等慕琋回头,慕珣跳下马车追上来:“兄长……不……世子……不管你要去哪里,都先上马车吧。” 慕琋这才停下脚步:“我上了马车,你不会转个圈又把我拉回府邸吧?” “当然不会。”慕珣保证。 慕琋多少有些不信,又仔细打量一眼马车,蓝尼锦缎、低调朴素,不是以往原主出行所乘。 车前室上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不似车夫倒似侍卫。 根据原主记忆,该是慕珣身边的人,只是从前原主从来不过问外面的事情,也就不大了解。 原主不了解,慕琋就有所顾虑。 这时,慕珣却更加轻声细语:“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慕琋的心就漏跳半拍,慕珣的眸光和声音都像夜风般干净温柔。 但…… 便宜弟弟就是便宜弟弟。 根据原主记忆,慕珣与慕琋是同年,生日相差不过月余。 这意味着,慕琋的生母在身怀有孕的时候,甚至之前,渣爹金方君慕桢就开始出轨。 那时候,正赶上虞国初建,慕氏兄弟争夺战功爵位。 慕桢能文能武,什么都好,就是一直不曾生下子嗣。 有传闻他是因为一次战场上受到重伤,恐伤了根本,也因此差点儿就被排挤去权力中心之外。 多亏当时慕琋的母亲“及时”身怀有孕,却又在担心不知生男生女的情况下,提前备下一名男婴,待孩子出生,若是男孩,备下的男孩就收为下仆,若是女孩,就将男孩收养,对外谎称双生。 可惜,不出意外还是出了意外,慕琋顺利出生,但提前备下的男婴却死了。 在没了备胎的情况下,只好强行将慕琋谎称为男孩。 一年后,慕桢就抱回一个私生子——慕珣。 慕珣被抱回来的时候,已经满周岁,且生母亡故,也就只好收留入府。 这些都是慕琋后来从洛神医那里听来的,而千错万错,都是金方君的错。 刚才,要是依照金方君慕桢的意思,可是要将慕琋关起来,以免惹起更多非议,而根据原主的记忆,慕珣简直就是渣爹的“走狗”,对渣爹言听计从。 如今竟然真的巴巴驾了马车跟过来,这是得到了慕桢的默许? 慕琋心里小小快意,看来一定程度的拿捏是奏效的。 在“女扮男装成为金方君府世子”这件事上,他们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今她这只“蚂蚱”突然不受控制,慕桢和慕珣这对父子还真拿她没办法。 想到这一层,慕琋有些得意地笑了笑:“很好,那就走吧。” 慕珣侧身扶慕琋上马车:“世子要去哪里?” 慕琋钻进车厢的一瞬间心里冒出个主意:“去城内最大的消……富贵消金的场所,越大越好,越热闹越好,要快……” “富贵消金”四个字一出,终于找到了方向。 她毕竟不是原主,上辈子也是见过世面的。 想必古代这种非富即贵之地,必是“扬名立万”的好场所,亦能结交到不少人脉。 更何况,她现在心里燥得很,急需一个买醉的地方,用酒浇灭“亲手杀人”的罪恶感。 这简直就是一举两得。 慕珣随后上来,沉静温柔的眼眸中就带上惊讶与古怪:“世子确定要去‘那种’地方?” “哪种地方?”慕琋问出口的同时也就明白过来,但必须不服,“对,我就是要去‘那种’地方,凭什么我就不能去‘那种’地方?” “这……可是……”慕珣还要说什么。 “邦邦邦……”慕琋更拿了剑鞘敲车厢壁,催促车夫,“快走,动起来,走……” 马车一动不动。 慕琋压不住往上蹿腾的火气:“我就是要去‘那种’地方,享用不了美女,难道还不能享用美男吗?” “若是世子真要如此……”慕珣紧咬下唇,不知思量了些什么,半晌倒也同意,“好,那就让我为世子带路吧。” 慕琋心里翻白眼:“啰嗦,我都上了马车,不就是让你带路?” 于是慕珣一转头,掀开马车帘,低声跟车夫吩咐了几句。 马车立刻开动。 慕琋表面强势,实则只要稍稍冷静下来就明明了了如今这个身份有多糟糕。 女扮男装的身份一旦暴露,即使不是她自愿的,也一定会受到牵连。 就算女扮男装的身份不暴露,她困在这个身份里,亲妈早亡、渣爹不爱,继母兄弟个个又对她所占的世子之位虎视眈眈,而她就是群狼环伺中的那只小羊,没人保护,自己除了一个虚假身份之外,什么真正的实力与本事也没有。 唉…… 慕琋越想越郁闷,不免掀开车窗帘往外望去。 马车一路前行,在转了几个弯之后,慕琋眼前豁然一亮。 一条照如白昼的街市映入眼帘。 街市上行人如织,街路两旁还有摆摊的摊贩和叫卖宵夜之声,一派热闹祥和景象。 马车放缓了速度,穿行在街路上。 两旁店铺楼阁个个灯火通明,间或几座高大楼阁中,传来鼓乐钟鸣,男人的呼和声与女人的娇笑声交缠在一起。 慕琋一路瞧着,本拟马车会在其中一座最大的酒楼前停下来,却不想马车一点儿要停的意思也没有。 “哎……停车,我瞧着刚才那一间就很好。”慕琋张牙舞爪着就要跳下车。 慕珣虚拦:“世子,簋街里的酒楼固然热闹,但鱼虾混杂。” “就是要鱼虾混杂,热闹才好。”慕琋一个没站稳,又摔回座位上。 马车一点儿减速的意思也没有,那车夫明显只听慕珣的话。 慕珣一直仔细小心伸手护着慕琋,不令她有一点儿散失,但问:“世子不是要去富贵消金的地方嘛,富贵消金跟热闹不热闹可也没什么关系。” “呃……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慕琋总感觉自己好像正在被套路。 犹豫之间,马车已经驶出了闹市,拐入临街的一条路上,并加快了车速。 第13章 被套路了? “哎……”慕琋再要叫停已经来不及。 慕珣如水的目光直在慕琋脸上,声音带着低沉魅惑的温柔:“我知道你平日苦闷,可是今晚……今晚实在不宜……,就让我带你去个地方,只要能令你一解心愁怎么也好。” 面对温柔攻势,慕琋明显感觉不对,但又不甘心:“我刚才说了,要去最热闹最花钱的地方,怎么?堂堂金方君府难道几个银子也不舍得花吗?” “没有的事,只要你开心,多少钱又有什么关系。”慕珣哄着慕琋的态度,倒像他是兄长。 这是明显的套话。 慕琋就不想让人把自己当傻子来哄,就要强行起身:“停车、停车……” 马车晃动,慕珣一把扶住慕琋胳膊:“小心,稍安勿躁,真的马上就到了。” “啊……”慕琋又被惯性带回座位。 刚轻摔了这么一下,马车停了下来。 慕珣掀开车厢门帘往外扫了一眼。 慕琋迫不及待跟着往外望:“就这儿?” 马车停在一座青瓦白墙的四合院前,院内隐约可见一座二层小楼,楼内灯火明暗交错,亦不闻弦乐歌声。根本没有办法与刚才热闹街市的高档酒楼相比。 慕珣也有所犹疑:“这里倒是不显山不露水,听闻内里环境清雅干净,墨阳城中有些品味的公子都要往这里寻。” “你这话怎么这么心虚啊?”慕琋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光凭外表这里可是有些“低调”了 正琢磨间,敞开的大门内有两名提了红灯笼的小厮迎出来。 其中一名小厮打量了一眼马车,就耷拉下眼皮,拖长声音:“客官是来‘会花台’的吧,可知这里的花销可不低呐,且小店的规矩是,姑娘们卖艺不卖身,若是客官要寻那些莺花燕柳的,可不在这里。” “知道。”车夫率先答应一声,并将一块碎银子扔在小厮怀中。 小厮将碎银子拿手一捏,立刻就变做眉开眼笑:“哎呀,客官快请进,不知客官是想要与哪位姑娘花台相会啊?” 这里还真是“那种地方”。 慕珣竟然没有骗她。 门廊下方的牌匾上写着“青馆”二字。 嗯,这名字瞅着倒也雅致,不过终归还是藏污纳垢之所。 且说,地方瞧着不大,但“规矩”倒还能唬人。 慕琋一信,跳下马车。 脚一落地,却又心下犹豫。 先前冲动之下,嘴硬才要来这种地方,真到了门口,难道真要进去? 上辈子虽然也不是没去过夜店,但若说叫个鸡鸭猫狗鹅的…… 就还真没试过。 脚下一犹豫,慕珣就趁机低声相劝:“世子若是不愿,现在回去还不晚。” “为何不愿,进去……”慕琋自认已经骑虎难下。 于是大步往里走。 慕珣赶紧打发车夫去停马车,随后又跟上来悄声嘱咐:“世子,这种地方龙蛇混杂,还是低调为宜。不如咱们换个称呼,我称你‘公子’,在这里只要肯花钱,都是一样的。” 慕琋可没忘今晚最重要的目的,一口拒绝:“为什么?我堂堂金方世子,不要藏头露尾。” “欢迎、欢迎,二位公子……”恰在此时,得了通报的掌柜离着老远迎过来。 慕琋反而故意抬高音量:“什么公子?本君乃金方君世子。” 掌柜一愣,赶紧上下打量,待到了近处,更瞧清楚慕琋紫金华服前襟和领口的四爪蛟龙的暗纹。 立马神色一懔,快步上前就要大礼参拜:“哎呀,没想到是君侯世子大驾光临……” “这种地方掌柜不必多礼,还需低调从事。”慕珣又抢先一步挡在慕琋身前,不着痕迹掏出一张银票递过去。 掌柜大喜过望,赶紧接过揣去怀中。 慕珣又上前两步,跟掌柜耳语几句。 掌柜神色变了变,随后又向小厮吩咐了些什么,就不再多望慕琋一眼,躬身带路。 这座青馆,整个院子外观,门廊不大,墙垛不高,但实则内里更有乾坤。 慕琋一路被带着东拐西拐,经过一处处花间台阁,里面时不时传出莺莺燕燕之语。花丛树影之间,男男女女往来穿梭,别有一番情趣。 但掌柜带的路越往里却越偏僻。 “怎么不在大堂热闹之处?”慕琋表面蹙眉,实则心里没底。 掌柜赔笑:“小店本不似寻常青楼楚馆,并无迎客的大堂,客人们来这里‘会花台’,自然都是各寻各花,均在花台深处。” “这……”听起来倒是蛮“高级”,但不符合慕琋此行最重要目的。 “你啰嗦什么,只管带路。”慕珣就在一旁催促,下一句则是说给慕琋的,“世子身份高贵,自然更不会轻易与那些杂七杂八之人混在一处。” “是、是……世子请……”掌柜觑着慕珣脸色,就不敢多言,往院子里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慕琋已确定无疑进来这里,算是被慕珣套路了。 但眼前所到的院落,月影清霜、花团锦簇,还真是个世外桃源的所在。 “呵,你们这里叫‘青馆’,不见多少‘青’却处处姹紫嫣红。”慕琋也就抬脚迈步。 掌柜解释:“世子第一次来有所不知,小店这‘青馆’二字,乃是以‘青酒’做招牌,而这‘会花台’的名堂,既然叫‘花台’自必然得有花才是。” 还挺用心思。 说话的功夫,慕琋进了正屋。 屋中装饰考究雅致并也插满花束,更有两名乐伎,已经候在其中,款款施礼。 慕琋被引在八仙桌后居中落座。 这边一落座,那边两名乐伎,一人抚琴,一人吹箫,开始演乐。 掌柜先向慕琋殷勤奉茶,而后问:“世子今晚‘会花台’,要‘会’几朵花?又想看些什么节目?” 慕琋听不懂这些“行话”,自打从棺材中醒来到现在还滴水未进,倒真是口渴。 先端了茶杯一口饮尽,然后拿出刚才路上就想好的词:“好酒好菜尽管上来,有什么拿手的节目也尽管演来,至于人嘛……有多少就都叫来,总要让本君好好选一选。” 第14章 只要美男 不管怎样,“阵仗”要摆出去。 这里没有大堂,那么知道的人越多也就越好。 掌柜赶紧答应着下去安排。 慕琋一杯茶水未能解渴,又给自己倒上一杯喝下去,这才稍稍解渴。 一抬眼,瞥见杵在门口的慕珣:“你不坐吗?” 慕珣一路进来,就始终留意着周围环境,进到屋内之后,则一直杵在门边的位置,似乎一心扮演尽职尽责的保镖。 如今只是轻轻摇头,脸上就再无多余表情。 慕琋再给自己倒上第三杯茶,细细品着,貌似闲谈:“你刚才跟掌柜都说了些什么?” 慕珣直言而答:“我说要包下这里,让他好生安排。说世子身份尊贵,要他不要乱说外传。” “哦。”这么说倒也没毛病,不过就是有点儿耽误事儿。 好在刚才慕琋也算识破慕珣的套路,这一处清幽雅致,但不耽误她还是可以把“金方世子死而复生”的事情传出去。 两人一坐一站,默默听曲。 不一刻,掌柜带人回转,上了一桌酒菜,又给慕琋斟上一杯颜色靛青的酒:“世子,这就是小店招牌‘青酒’,乃是用几十种水果所酿,因颜色而得名。” 这不就是蓝色玛格丽特的古代翻版? 酒香一飘进鼻子里,慕琋扬脖干下一杯:“很好。” 掌柜赶紧又斟满一杯,不无自豪:“世子明鉴,这是本店独家珍藏,旁人来了若要点此酒,可还要提前预约呐。” “嗯……”慕琋实则也品不出酒的好坏,只喝起来就是多种水果混合的香气,尝起来酒精度数不高的样子,跟上辈子的鸡尾酒该没多大差别。 所谓“借酒浇愁”,今晚另一重目的正是要“买醉”的。 于是又干一杯。 紧接着,不等掌柜再来斟酒,就整壶自己拿过来,自斟自饮。 掌柜空了手,就回头招呼,引进三位打扮俏丽的妙龄少女:“世子,您看这三位姑娘,可有还看得顺眼的?” 慕琋撩了一眼,只管喝酒。 掌柜立刻会意,又招手叫进来三个:“世子再瞧瞧这三位姑娘,可有顺意的?” “你这青酒中还缺样东西。”慕琋喝到第三杯就觉不够过瘾。 掌柜不明所以:“什么东西?” “冰。”慕琋喝第一口时,清甜中带着酒味,但喝多了也不过就成了普通水果酒,没了意思,现在浑身躁动,正需清凉解渴的东西,因此想到了酒中加冰。 掌柜脸上现出夸张的敬仰之情:“哎呀呀,是了是了……君侯世子果然是君侯世子……” “有冰吗?”慕琋懒得听掌柜废话,“要是有就多拿来,除了冰,这点儿酒怎么够,再搬上两坛摆在这里。” “有是有……”掌柜一转脸开始做为难状,“只不过冰这种东西,向来都是从九囿走海路运过来,在我们炎升大陆这块儿实在是个稀罕货……” “要银子是吧?找他。”慕琋抬起眼皮指了指还站在门边时不时向外张望的慕珣。 慕琋身上是下葬的寿衣华服,慕珣就也还没来记得换,身上是一身白衣素服,乍一看两人不似兄弟,倒似主仆。 慕珣一听,没有丝毫迟疑,又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掌柜:“世子要什么,你只管上最好的就是。” “诶,好嘞,您只管放心。”掌柜收了银票就欢欢喜喜吩咐人去取。 转回头来,又叫了三名女子进来:“世子,这些可都是我们这里最好的花牌了,准保都是年不过十四且身家清白的,您看是不是从中选一个两个好侍候着您品酒听曲。” “你这都是未成年的雏儿啊……”慕琋一见好好的女孩子在这种地方就心头火起,原本打算装腔作势一番就算了,这会儿就气不过,“你们这儿没有小倌吗?” “啊?”转折来得太大,掌柜一时没反应过来。 “伶人、面首、男宠……不明白?没有?你们这里不会连这都没有吧?”慕琋越来越不耐烦。 掌柜突然恍然大悟:“啊……有、有……只要是客人需要,我们都有……” “那就快去。”慕琋又干了一杯酒。 “是、是……”掌柜慌忙将少女们都打发下去,又偷瞧一眼门口的慕珣,然后退了下去。 慕琋喝光了一壶酒,又吃了两口菜,没等来美男,耳听得咿咿呀呀的吹拉弹唱心里越发烦躁:“你们也下去吧,不用弹了。” “是。”两个乐伎依言退下。 屋内一时安静。 慕琋又一口青酒下肚,整个人开始忽忽悠悠。 这是到了微醺状态了。 慕琋门儿清的很,然而就在忽忽悠悠之际,突然脑海里又冒出一个魅惑又些许癫狂的声音:“不必在意,都是那个暴躁狂的错,那人算不得咱们杀的。” “谁?”声音一时听不出男女,慕琋这次有了经验,这个但与此前的暴躁狂大为不同,“你是新人格?” 还没等这个新人格回答,暴躁男的声音抢先出现:“我杀、你杀,有什么区别?你个胆小鬼,平日不敢露面,只敢在喝醉之后露头的酒颠,没有资格在这里说话。” “酒颠?谁酒颠?”新声音陡然提高八度。 慕琋这次听出来了,该是一个男子声音,但带着女性的娇柔,跟她目前身体原主的声音十分接近,只是多了几分醉态的魅惑。 暴躁男语气中颇为瞧不上这个声音:“说的就是你,怎么着?” 两个声音竟然是要吵起来。 慕琋趁机就要“内视”,总想看一看这些人格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正在这时,“吱呀”房门推开,掌柜再次带人进来。 两个声音随着慕琋注意力转移,戛然而止。 掌柜带着伙计,又抬来两坛酒撂在桌上,并且将一壶新酒斟满。 “冰呢?”慕琋也不确定是不是酒后幻听,但心里烦躁要找酒喝是真的,自行拿过酒壶,只是没看到冰。 “还请世子稍候,冰这种珍贵物件,小店不常用的,我们东家正亲自带人去冰窖取来。”掌柜赔笑,说完一侧身,将身后三个一色穿水绿色长衫的男子露出来,“世子您再瞧瞧,可有能入尊眼的?” 第15章 笑面佛 慕琋刚喝进去的一口酒差点儿喷出来:“这是什么?是什么?” 虽说,按照比例,好看的男人就是比好看的女人少,但这三个男人算什么? 一个身板骨瘦如柴、一个媚眼乱抛、一个面白有须。 掌柜赶紧又叫上来三人。 于是又陆续进来三个男……勉强算少年吧。 但这回三人也不比前面三个好到哪里去。 要长相没长相,要身材没身材。 慕琋一壶酒灌下去都压不住火:“把你们这里所有的好看的小倌都叫过来,如果再没好的,本君就只好换地方了。” “是、是……”掌柜只好又出去叫人。 没一会儿,呼啦啦又来了几个,这次的几个,或许长相上好了一些,但一个个看起来就好像挖煤挖了几晚上,脸色比鬼好不到哪里去。 年纪看起来倒是都不大,但每人的脸上都挂着饱经沧桑历。 “滚蛋,糊弄本世子?”慕琋把喝干的酒壶直接砸过去。 啪嚓,酒壶摔个粉碎。 掌柜吓得腿软,赶紧把人打发出去,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世子,小人可真是把自家乃至附近两家能拿上台面的都叫过来了啊……” 慕琋就不信:“不可能,难道说你们连青春妙龄、干净可人的小倌都找不来?那些个一看就都是历尽千帆,你拿来糊弄鬼?你们这里不是宣称卖艺不卖身,怎么……那些都是没卖过身的?还是又嫌银子给的不够?” 掌柜是真为难了,回头瞧一眼一直在门边当门神的慕珣:“世子人中龙凤,身边这位也是俊朗不凡,世子平日的眼界自然就高,要再找能入眼的,可真是为难小人。” “你什么意思?没有?真的没有?”慕琋已经没了耐心。 掌柜已经为难成一张便秘脸:“世子见谅,一般有些模样上得了台面的,那还得说是那些唱戏的伶人,或者经专人调教的教坊里,我们这里有几个也都被贵客专司包养……” “又是银子是吧?”慕琋可不当冤大头,蹭地站起身来。 忽然天旋地转。 “小心……”慕珣几乎是飞身过来相扶。 慕琋差点儿头晕摔倒,多亏慕珣扶住。 这时外面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传来:“啊,哈哈哈……世子莫急、莫急……” 随着话音,一个身着湖蓝衫裙,头戴素色绢花的矮胖女人。 慕珣缓缓又扶慕琋坐下,对门外不知什么人就语气冰冷:“你们在外面守的是什么?这是何人,怎可无故闯入?” 外面之人尚未回答,这边掌柜赶忙解释:“这……这是我们东家,世子如此尊贵身份来到小店,小人见识浅薄,生怕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因此才告知东家,东家这不就……不就亲自前来招呼。” 矮胖女人手中还捧着一只鎏金荷花碗,碗里盛着满满一捧堆成小山的碎冰。 “你们……”慕珣审慎打量两眼,最终放缓了语气,“那你们就好好伺候着吧。” 慕琋迷迷糊糊,意识发懒,见到冰就管旁个:“快,把冰拿过来。” “啊,哈哈哈……这是多大的荣幸啊……没想到金方世子能到奴家的小店来光顾……哈哈哈……”矮胖女人“哈哈哈”的笑声打破屋内的气氛。 女人身量不高,身材粗胖但动作灵活不臃肿,长相平平胜在皮肤白皙,眉眼弯弯,宽鼻大耳,天生一副笑脸。 若是剃去头发,乍一看就分不出男女,真真一尊笑面佛。 慕琋瞧着有趣,心中更小小惊讶。 开妓院的女老板? 在古代应该不多见吧? 笑面佛双手将冰碗捧到慕琋面前,笑得花枝乱颤:“啊,哈哈哈……鄙姓祁,人称一声‘祁二娘’,世子若不嫌弃,就叫奴家一声‘祁二娘’。金尊玉贵的金方世子,竟然能来奴家这里,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哈哈哈……世子既瞧不上那些个妙龄女子,偏爱清客……哈哈哈……奴家手上倒是还有那么三、四个雏儿,不过……” “不过,你想趁火打劫,又要抬价?”慕琋揉揉太阳穴,如今多少有些酒后上头。 祁二娘笑得爽朗大声:“哈哈哈……哪里哪里……那三、四个干净倒是保证干净,只是尚未调教,只怕冒然送来侍候世子,若有哪里做得不是,反不能令世子满意。” “叫来瞧瞧。”慕琋这会儿晕晕乎乎,已经对是男是女,好不好看不大感兴趣了。 “哈哈哈,既然世子不嫌弃,那奴家就把他们收拾干净送过来,且若是世子还不满意,那么今晚这顿酒水奴家包了,就算给世子赔罪,哈哈哈……”祁二娘倒是爽快不输男子。 生意人的套路,慕琋心里门清,也不答话,只管又拿起不知已经是第几壶的青酒,喝起来。 祁二娘识趣退出去找人。 慕珣则一把拦下酒壶,声音亦恢复先前温柔:“不要再喝了,你已经醉了。” 慕琋自认酒到微醺,才刚刚开始,若停下来,反而浑身不自在。 虽然口口声声要美男,但心里也明白,就算真有美男来了,实则也做不了什么。 那么何以解忧? 就只有喝酒一个法子。 要么不喝,要喝就该喝到位。 “你别管,要么坐下来跟我一起喝,不喝就一边凉快去。”慕琋换了个新碗,舀上半碗冰,再倒上青酒。 相信在这个古代时空里,这么喝酒的,她应该还是第一人。 左一口右一口,借着冰凉爽口的劲儿,不知又喝了多少。 喝到二次上头的时候,祁二娘终于带了三个穿着红棉布衣的男孩进来。 慕琋半个身子都已经不胜酒力趴在桌上,就使劲儿瞪着惺忪醉眼瞧过去。 吓,这回可真是未经世事了啊。 三个男孩年龄都不晓得是否满了十岁,瘦小的身躯缩在宽大的布衣之中,像是穿了大人衣服的假娃娃布偶。 干净就十分干净,个个都白净的小脸上还都带着点儿婴儿肥。 这样的小孩子,不分男女,谁能吃得下去? 第16章 饱饭 慕琋摇了摇头,一张口才发现舌头都大了:“乃们这是作孽,猴猴的孩子,让乃们糟蹋。” “啊,哈哈哈……看来世子还不满意呐……”祁二娘脸上的笑容不减分毫,根本没把什么“作孽”的话放在心上,反去窥慕珣,“哈哈哈……哈哈哈,依小人看,今晚若想要世子选到满意的人,除非让您身边这位出去。有他这样芝兰玉树的在一旁,别说是奴家这小小青馆之中无人能比,就是整个墨阳城又能找出几个超过去的?” “作孽、作孽、作孽……”慕琋迷迷糊糊根本没听清祁二娘后半段话,乱划拉着去找酒。 慕珣本预备悄悄把酒壶挪开,又赶紧去扶险些摔下桌的慕琋:“世子不要再喝了,酒多伤身。不如今晚就到这里,我们还是回去吧。” “回去?不回去?我不回去,除非……”慕琋一抬头正对上慕珣平湖映月的眼眸,心神一荡,“除非你陪我不醉不归。” 一句话出口,忽悠清醒,一把推开慕珣,心中懊恼。 耍酒疯,口无遮拦。 再怎么讨厌便宜弟弟,那也是便宜弟弟,可以打压、排斥,甚至轻慢,但就是不能亵玩。 慕琋借酒遮脸,根本不敢去瞧,慕珣是何反应。 半晌不闻慕珣声音,倒是祁二娘一张笑面佛的大脸又伸过来:“哈哈哈……看来世子是真个儿谁也瞧不上了。没关系、没关系……既不能为世子解忧,那么世子今晚只管一醉方休,账全算在奴家身上,哈哈哈……” “乃……乃什么意息?”慕琋是冰酒下肚一时爽,爽过之后却立刻又头脑发胀,心火发烫。 “哈哈哈,这是奴家的一点儿心意,平日里就是想请世子这样的人物,八抬大轿可还请不来呢。世子恐怕是醉了,若是真没有满意的人儿,世子不如就安心在这里歇息……哈哈哈……”祁二娘满嘴奉承。 但听在慕琋耳朵里,就是打发人的意思:“乃……乃瞧不起谁?今晚我必选一个,我必选一个,必须……” 眼前人影晃动,慕琋举手三指,也可能是一根手指乱指,忽然就扫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大脑袋,攀着门框,探头探脑正往她这边瞅。 “那个……那个是谁?就那个了……”慕琋虽然已经醉眼惺忪,但光凭轮廓也能瞧出来,探头探脑的是个身材不输成年男子的少年。 “哪个?”祁二娘回头瞧见,赶紧摆手,“哈哈哈……那个不好,世子,那个脑子可不大灵光,伺候不了世子的,哈哈哈……伺候不了的。” “脑子不灵光?会倒酒吗?会倒酒就成。”慕琋早打定主意今晚绝不能白来,“让他过来给我倒酒。” “啊,哈哈哈,世子,奴家绝不敢欺瞒,他……他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怎么配给世子倒酒。”祁二娘说着话就自己上来欲给慕琋倒酒。 慕琋拿手一拦,抬头的当口,正对上那双铜铃大眼,那双眼中的确透着几分未经世事污染的憨傻,且一直就盯在她身上,不知是瞧什么。 于是慕琋招招手:“锅来,乃看什么呢?” 铜铃大眼傻乎乎似也分不出个高低贵贱,一经召唤迫不及待进来。 “乃多大?叫什么?”慕琋眯着醉眼,人到了近前,还是重影。 不过好歹轮廓瞧个分明。 人高马大接近成年的粗壮身材,但高大粗壮的身子上顶着婴儿肥的脑袋,实际年龄恐怕只有十三、四岁不能再多。 铜铃大眼一进来就紧贴了八仙桌而立,双手紧紧攥着衣摆,嘴也抿得紧紧的,死死盯着慕琋手边,根本不答话,似乎努力克制着什么。 “乃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慕琋迷迷糊糊又问上一遍。 少年的眼神还是直勾勾仿佛没听见,只使劲儿咽了两下口水。 祁二娘只好替他回答:“啊,哈哈哈……世子,他没有名字,因为只知道吃,就起个诨名叫‘饱饭’。您看奴家都说了,他脑子不灵光,连句话都不会回答,还是换了旁个来伺候世子,哈哈哈。” “饱饭”穿了一身灰色短打,不是粗布,而是细棉布,衣服和手都很干净,不像是干粗活的下人。 祁二娘说着话就想将人拉走,但一拉没拉动。 “饱饭”浑然不觉,两只眼睛放光,只盯着一处。 慕琋也就循着“饱饭”视线往下:“乃在看冰?” 终于,“饱饭”第一次有了明显反应,重重点头。 “没见过冰?”慕琋又问。 “饱饭”又点了点头。 “乃想吃冰?” “想。”终于从“饱饭”口中蹦出一个字。 “哈哈,不是哑巴啊。”慕琋也是酒醉后的傻乐。 冰有什么好吃的? 不过慕琋刚才清醒那会儿,也明白过来,冰在这个古代时空可能的确是个稀罕玩意。 尤其这里是被称作“炎升大陆”,乃是四面环海的岛屿,一年四季,最冷的时候也难得飘几个雪花,水都结不成冰。 于是逗“饱饭”:“很好,乃先给我斟杯酒,我就给乃冰吃。” “饱饭”眼神一亮,绕到近前,操起酒壶就往慕琋手边的酒碗里猛倒。 为了喝冰酒,慕琋早就将酒杯换成了酒碗,现在酒碗中的碎冰已经融化到只剩黄豆粒那么大。 那壶里本没剩多少酒,一壶酒倒空也没装满酒碗。 “饱饭”发急,又去捞旁边没开封的酒坛。 “这不傻嘛。”慕琋忽觉有趣,“不必倒酒了,去吃冰吧。” “饱饭”得了许可,立刻撇开酒坛,猫腰将脸贴上盛冰的鎏金荷花碗。 端详了两眼,这才小心翼翼伸手从已经融化了一半的碎冰山上,捡了最顶的一小块放入口中,“嘎嘣、嘎嘣”嚼了起来。 “好吃吗?”慕琋有心逗弄小孩。 “凉。”呆呆的少年脸现疑惑,估计是什么味也没尝出来。 慕琋端起酒碗找嘴,半天没找到嘴,自感尴尬又无趣,便将手中酒碗里的酒一股脑浇去冰山上,对“饱饭”道:“这次再尝尝。” 第17章 酒颠人格 青酒本为靛青,倒在冰上一稀释,立刻变了水青。 “饱饭”依言又捡了块沾了青酒的冰放入口中,嘎嘣嚼了两下。 “这回呢?”慕琋懒洋洋半趴在桌上问。 “饱饭”苦着脸:“涩。” 慕琋顺手也拣块冰含进口里,咂摸两下:“啧啧,有点意思,你为什么叫‘饱饭’,为了能吃口饱饭?还有别的名字吗?” “饱饭”摇头,转而一双铜铃大眼又黏在其他几盘菜上。 祁二娘一旁代为回答:“哈哈哈,回禀世子,他的确没有名字。他是奴家收养的孤儿,本以为养大了可以做个劳力,结果只知道吃,脑子不灵光什么也做不了事,所以就勉强给取了这么个名儿,哈哈哈……” “嗯,很好,你们都下去吧,就留他了。”慕琋对“饱饭”颇有好感。 “饱饭”傻头傻脑,面相的确不大灵光,但从刚才到现在,两个眼珠子都快掉进冰碗里了也没上手抢,可见教养规矩很好。 祁二娘连连摆手,更向身后掌柜使眼色,一同来拉“饱饭”:“哈哈哈,世子,这怎么行,他真的不行的,他笨手笨脚伺候不好世子的,这些个世子都不满意,哈哈哈,奴家再给世子换旁个呐,哈哈哈……” “饱饭”吃了冰后就觉没什么好吃,现在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菜肴上,就根本拉不动。 “还换什么换,再换天都亮了。”慕琋不耐烦,将空掉的酒碗往桌上一墩,“倒酒。” 祁二娘以为是命令自己,刚要伸手,“饱饭”突然反应迅速,一把抱起酒坛,动作麻利就撕开酒封,给慕琋的酒碗满满倒上一碗。 正正好好,不多不少,没有洒出一滴,也没有少上一滴。 倒完后,还冲慕琋咧嘴一笑:“菜。” 慕琋愈发觉着这傻乎乎的男孩有趣:“吃吧” 扔下一句话,自己摇摇晃晃舀了一大勺冰放入酒碗中。 酒水一下子溢出来。 慕珣不知打哪儿默默冒出来,给慕琋擦拭。 慕琋的注意力则全被一口半只鸡的“饱饭”吸引:“哈哈,你是真傻假傻,刚才吃冰的时候怎么知道小口吃?” “没呜呜……”嘴里还嚼着鸡腿,“饱饭”含糊不清。 慕琋没听清,但也不在乎,颤巍巍端起洒了一半的酒碗,终于找准嘴巴的位置灌下一大口:“乃们都还杵在这里做什么?都下去。” 掌柜很有眼色地带着三个男孩麻溜退下去。 祁二娘眼中余光始终在“饱饭”身上,就脚下犹豫,艰难赔笑:“哈哈哈,世子,他真是傻的,这么大个子只长了个吃心眼,只要有吃的,让他干什么都行,不定性的,哈哈哈,世子还是让他下去,奴家再找人来侍候世子。” “嗯?”慕琋迷迷糊糊,但祁二娘这么一说,她也终于留意到祁二娘明显对“饱饭”格外紧张。 且说“饱饭”不但穿着不似下仆,甚至脖颈晃动间还能隐约瞧见,挂着一枚小小金锁。 不禁问:“他是乃什么人?” “什么人?啊……哈哈哈……”祁二娘明显没说实话,“他……就是奴家收养的孤儿,哪里有什么关系……没关系的,没关系,哈哈哈……” 这种生意场上的老手说出来的话,别说标点符号,就是“哈哈哈”的余音也不能相信。 慕琋酒劲儿越来越上头,被祁二娘一阵“哈哈哈”搞得更是晕头转向:“不什么人?既然跟乃没关系……乃紧张什么,‘饱饭’……倒酒。” “饱饭”正吃得起劲儿,一听命令竟然立刻就放下手中吃食。 两只油渍麻花的大手在身上抹了两下就端起酒坛,给慕琋满上。 慕琋对这种表现再满意不过。 祁二娘还在磨磨蹭蹭:“哈哈哈,世子……世子能看中他,那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不过他真的什么都不懂,恐怕要让世子失望,若是一会儿哪里侍候不周,再冲撞了世子可怎么好?” 慕琋端起酒碗,又是一碗酒下肚。 只是这次一碗酒刚落在胃里,一股灼热从丹田直冲脑顶。 咣当—— 是真没撑住,慕琋醉倒在桌上。 倒是心里还有一根弦绷着—— 哎呀,怎么差点儿忘记今晚最重要的任务? 一念至此,慕琋又强撑着支起身子,一把拉住祁二娘,待要说话,张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更有一股力量像先前一般把她往后推,同时喉咙不由自主开始说话:“你是也想留下来伺候本君?” 慕琋心中一惊,已经知道这是刚才的那个“酒颠”人格冒出来了。 如今这个声音更带上了七分癫狂、三分魅惑。 “乃躲开,别耽误事儿,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慕琋捉急。 酒颠人格的声音慵懒又癫狂:“你有什么事儿?不就是要在今晚闹个满城皆知,让人人都知晓,金方世子又活过来了嘛。” “呃……”慕琋惊讶发现,她说话还在大舌头,但这个声音却是异常清楚的。 愣神儿的功夫,酒颠更加傲娇:“凭你?还不如本君出马。要闹就要将事情闹得更大,光活过来有什么用……” “你要做什么?”慕琋直觉不会有好事儿。 另一边,慕珣与祁二娘同时瞧出慕琋不对劲儿。 “世子,你在跟谁说话?”慕珣问。 “问什么问,倒酒……”声音狂傲,把酒碗往桌上一墩。 “啊……是、是、是……哈哈哈……奴家给世子倒酒,奴家能侍候世子,真是三生有幸。”祁二娘意外留下,忙赶着献殷勤。 倒是一旁始终没停嘴的“饱饭”动作还是又快一步,给慕琋斟了酒。 慕琋后悔不该买醉。 可是谁能料到,原主遗留下来的人格不止一个? 现在竟然还冒出这么坑爹的。 还待挣扎,就听魅惑声音已经开始跟祁二娘聊上天:“祁二娘,你一口一个‘世子’,可知我是哪一府的世子?” 祁二娘笑面佛的脸上,狭长的眼睛一转:“哈哈哈,听掌柜说,您是金方君府的世子。” “你不怀疑?难道你都没有听说,金方世子昨日已经死了吗?”酒颠人格喝酒比慕琋还凶,“咕咚咕咚”一口就是一大碗。 第18章 酒后吐真言 酒颠人格一碗酒下肚还不解渴,干脆捞过酒坛,一把抱起。 “啊,哈哈哈……”祁二娘貌似笑得比笑面佛还要开心,“哈哈哈,哪敢、哪敢……谁人敢冒充君府世子?“ 如何不怀疑。 之所以取冰取了这么久,就是打听这件事情去了。 昨日白天,金方君府世子病逝的消息不但传进王宫,也传遍了整个墨阳城。 当时,祁二娘也听到了一耳朵。 没成想,到了晚上,竟然就有一位活着的金方君世子来了她的地方。 这个时候还敢打着金方君府的名头出来招摇的,不是金方世子,也很可能是金方君府的其他公子,谁家还没个争地位、争家产,盼着“兄终弟及”的“好子孙”呢? 不管是哪种情况,那都等于是盼来了摇钱树。 在得到掌柜禀报的第一时间,祁二娘就派人出去探虚实。 为了不错过贵客,一边不遗余力招待慕琋,另一边焦急等待消息。 没想到,等来的消息,比想象中还劲爆。 慕琋不但是金方世子,还是新鲜出炉,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金方世子。 酒颠人格听了这等敷衍,灌下半坛酒,声音越发魅惑慵懒:“或许没人敢冒充金方世子,但有人敢女扮男装,装成男人、装成金方世子,你们信不信?” 慕琋迷迷糊糊旁观着,吓了一大跳:“乃傻吗?要把金方世子活着的事情宣扬出去,可不能把女扮男装的秘密泄露出去啊。” 慕珣在一旁也听出不对劲儿:“世子,你喝醉了。” 酒颠人格一仰头,不理慕珣,只对祁二娘:“不信?那你瞧不瞧得出本君就是女扮男装,本君就是女扮男装的金方世子。” “……”祁二娘以为自己听错了,甚至连“哈哈哈”都忘记。 “饱饭”在一旁只管吃,其余一切好像都不关他事儿。 唯有慕珣出言断喝:“世子不要酒后胡言。” “喂,快阻止他。”慕琋现在倒是想理会慕珣了,但挣扎无用,半点儿声音也发不出,全憋在心里。 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且意识越来越模糊,再撑不住就要昏昏睡去。 “不信?”酒颠人格根本视慕珣如无物,“不信是嘛……那你们想看看我这件衣服下面是什么吗?” 没人搭话。 酒颠人格更开始扯开衣衫:“你见过男人没有喉结的吗?喉结有什么了不起,凭什么要本君大热天还穿着这么窄领口的衣服。” “世子不可……”慕珣也不知在愣神什么,慢上半拍才阻止。 酒颠人格似男非女,力气就也不小,一把推开慕珣,大力扯开衣襟:“你们见过男人有束胸的吗?凭什么男人就可以袒胸露背,女人就不可以?本君就不信……” 这也算是另一番酒后吐真言了吧? “你醉糊涂了。”慕珣唯有以己身遮挡视线。 酒颠人格早有防备,慕珣一挡没挡住,已经快速起身躲开。 不但躲开,更开始一件件脱衣服:“好热啊……本君是女子又如何?谁说女子不如男?女子就要藏头露尾不敢光明正大做人?本君今日偏要大大方方,昭示人前……” 嗯?这酒颠人格到底是男是女? 慕琋被搞糊涂,心中愈发捉急,但就是无法拿回身体控制权。 更糟糕的是,她的意识越来越沉重,而酒颠人格似乎没有半点儿醉意。 照这样下去,她若是昏睡过去,还不知道酒颠人格要做出什么事情来。 前功尽弃、前功尽弃…… 酒颠人格控制着身体在屋中飞舞乱转,慕琋旁观,本来就醉眼模糊,这会儿更是瞧出几十个人影,分不出哪个是哪个。 越转越迷糊,意识也跟着沉重,彷佛陷入稠密的混沌之中,甚至连叫“住手”的意念都要升不起来。 “你是魂主,只要你想,就能拿回身体掌控。”这时,一个异常沉稳的女声打心底升起。 慕琋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一刻,一个激灵又被拉回来:“魂主?你是说主人格吗?” 不闻回答。 只听见慕珣一声一声的呼唤:“世子、世子……兄长、兄长……” 外面酒颠人格还在发疯,夏天的衣服本就不多,多亏世子寿衣华贵繁复,但也已经脱掉了外袍外衫,这会儿跟慕珣转迷藏一样解开了中衣:“哈哈哈……这样凉快多了……本君都不怕你怕什么?” 除去中衣,里面就只剩下缠身的月白束带。 疯了、疯了…… 酒颠就是酒颠,做什么暴露狂? 暴躁人格说的没错,这就是个酒后耍酒疯的。 慕琋一个心急,又清醒了一分,试着往前“努劲儿”控制身体。 但眼瞧着自己上半身衣服都已脱光,还是不管用。 这时,沉稳女声再次出口:“你是魂主,他精魄,魄以魂为生主,魂消魄散,只要你想就能拿回对身体的掌控,他们妨碍不了你的。” “要怎么做、怎么做?”慕琋都要急疯了。 半晌,又不闻回答。 酒颠人格正在散开束发,魅惑声音盘旋在空气中:“你们瞧我美吗?是做男人美还是做女人美?是都美吧……” 慕琋的意识又开始消沉溃散,眼前逐渐黑暗,情急之下,最后一搏往前冲…… “啊……”忽悠之间,猛然撞在什么人身上。 世界安静。 慕琋感觉身体下坠。 这是拿回控制权了? 再要睁开眼瞧上一瞧,忽然身体一轻。 好像被什么人抱了起来,打了个转又轻轻放下,什么东西轻轻盖在了身上。 慕琋忽而心安,迷迷糊糊再想要探知个究竟,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唯剩最后的一点意识,慕琋好像听到慕珣的声音打头顶上方传来。 慕珣的声音不再温柔,而是透着能令人彻骨的森寒:“你们该知道,今晚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该当做没看见、没听到。” “是、是、是……哈哈哈……”祁二娘的“哈哈哈”声音透着颤抖。 “来人……”最后,不知慕珣是向谁命令了一声。 慕琋的意识再撑不住,陷入了黑暗。 第19章 人格啊人格们 不知过了多久,慕琋恢复意识,却是独自站在一片黑暗之中。 唯有心识所照之处犹如聚光灯,也就认出这是先前就出现过的内视虚空。 “有人吗?”慕琋向黑暗虚空探问。 无人回答。 慕琋能够明显感觉到,意识聚光灯之外,分明躲着许多人。 “你们出来,我知道你们是她的人格。”慕琋向来也不是个轻易放弃的。 等了半晌,还是无人露头。 就在慕琋失望放弃之际,此前的沉稳女声缓缓自黑暗虚空中走出:“他们不敢轻易现身,从前的魂主从不让他们现身。” 这个形象身材高挑,面容华贵清雅,气质超凡脱尘,一双清潭琥珀般的眼眸中,映出能包容世间万物的理解与平和,看上去四十岁上的年纪,但岁月彷佛只是为了给这份气质平添色彩。 慕琋一时看得呆了。 沉稳女声了然浅笑:“魂主瞧什么?我们的身形外貌无不出于魂主,与魂主相似。” 慕琋自打穿越过来,还没见过这具身体的样貌。 听了这话,就还不能相信自己可有这番气质。 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知道我不是原来的那位……魂主?” 沉稳女声款步向前又进了两步,自带一股亲切:“自然知道,所谓‘随神往来者谓之魂,并精而出入者谓之魄。魂与神相伴,魄与精相随,’魄以魂为生主,魂消魄散,原本的魂主出体后就消失了,我们这些精魄原本也该跟着消散,却不曾想正要消散之际,你就进来了。” “消失?她……难道是魂飞魄散了?”慕琋原本只觉着原主死得无声无息,却没想到比这还严重。 沉稳女声摇头又点头,清潭琥珀般的眼眸最后一黯:“不知道,但或许是吧。总之魂主走了,撇下我们,我想她……怕是累了,亦不愿再世为人,因此魂体一出就毫无留恋地离开了。” “这……就因为女扮男装假扮世子这事儿?”慕琋虽然也觉原主人设不好,但总还有解决的办法,不至于为这点事儿弄个直断神魂吧。 沉稳女声又仰首轻叹:“唉,她的苦谁人能知。对外是女扮男装假作世子,整日提心吊胆,对内则还要时时小心压制我们这帮精魄不跑出去。日积月累,日夜煎熬,是谁也生无趣味、死无可恋了吧。” “压制?你们这些精魄若不压制是不是随时都要冒出来?”慕琋一下子也想起了暴躁狂和酒颠两个人格,但问出来又觉得这么说对面前这个人格不大好,又找补,“啊,我不是说你,你看起来既端庄又亲切,我……” 沉稳人格还善解人意,和蔼一笑:“没什么的,我们算是魂主生出来的念想,以精神养之就成了‘精魄’,也算是魂主给自己找的伴儿吧,否则她三岁那年可能就要疯掉了。从前的魂主……太难了……你是新的魂主,自然全凭你做主。” “我能做主?”慕琋听到这个答案,顿时放心不少。 沉稳人格微笑点头,一点儿也不介意自己只是个“附庸”。 慕琋则一转念,自己好像拥有原主的全部记忆,但对如何产生多重人格却一无所知。 要想能做主,恐怕还得了解更多。 “既然你们都是原主所造,先前那两个不知几何,可你的年龄看起来怎么也比原主大吧?这怎么可能?”慕琋脱口而出的问题,又觉不妥,“啊,我不是说你年老,你这么超凡脱俗,就像仙娥姐姐一般,我只是没有你们的记忆,我……” 沉稳女声没有半点介意,宽和微笑“魂主想我们是什么样就会是什么样子。我虽不算是出现最早的精魄,但也是在魂主生母去世的那一晚来到的。那时的魂主年幼,无所依靠,而周围所有人都告诉她,她需要坚强、她需要独立、她需要继续女扮男装、她需要更加谨小慎微……于是魂主就需要一个如母亲般可以依靠倾诉、如师长般可以询问引导、又如朋友般可以体贴陪伴……” 的确,那些本该有的,原主都没有。 慕琋听明白了,越是明白,心痛越无以复加:“那么你知道她有多少你们这样的精魄吗?” 沉稳女声摇头:“无法知晓。” “为什么无法知晓,至少在你之后出现的精魄,你该都知道?”慕琋很想了解全部,以免今后再踩坑。 沉稳女声微微沉吟:“嗯……像我们这种精魄不是人人可得。魂主天赋异禀,每有动念,就可产生精魄,但她亦十分清楚,像我们这样的精魄决计不可显露人前,否则就会被视为邪端异类,万劫不复。因此无论产生了多少人格,都始终苦苦压抑,别说像你先前那般轻易将精魄放出,就是如你我现在这般面对面谈话,也都不曾有。” “我明白了……”慕琋至少知道压制这些人格不冒头一定是很费力的事情,否则她不会刚穿越过来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就有三个人格冒头。 这样看来,原主的确天赋异禀,有这么多人格,苦苦压抑自己还没疯,她就做不到,至少不能让自己继续那么苦。 不就是多重人格嘛…… 虽然看似麻烦,但也不是不可利用。 更何况,如眼前这位,那简直就是理想人格嘛。 如果她站在人前能有这气质,别说什么郡主,就是王母娘娘,她也不干。 想到这里,慕琋就道:“她是她,我是我,我不是原主,因此你们也不必藏着掖着,若是我有需要找你,你是不是会及时出现?” “自然。”沉稳女声点头。 慕琋还不放心:“你有名字吗?我若找你,怎么办?” 沉稳女声又是缓缓摇头:“我们没有名字,魂主一念而动,我们也就随叫随到了。” “那我以后就叫你仙娥姐姐好了。”慕琋就是要逐一排查,先给这些人格都编上号,后续再研究怎么利用。 沉稳女声自然没有意见,拱手一礼:“但凭魂主吩咐。” 第20章 点名 安排好仙娥人格,慕琋就想到先前那两个“坑爹”的人格,尤其是醉后耍酒疯,脱衣服的那个。 她现在明显是还在梦中,却不知外面什么情况。 第一日穿越就自行“爆雷”的,肯定也是“旷古烁今”。 想到这里,慕琋不是一般来气:“酒后乱脱衣服的那个,还有一言不合就要弄死对方的那个,你们都出来。” …… 无人回应。 “现在是给你们机会,你们不出来,那以后就永远也别出来了。”慕琋拿定主意,既然她是魂主,只要再摸索摸索,肯定能对多重人格控制自如。 还是无人现身。 仙娥人格揣度:“或许我在这里,他们亦更难现身,不如我先离去。” “不……仙娥姐姐不必离开,从今往后只要是本君允许,所有精魄都可以出现在这里。”慕琋不知从前原主是怎么压制这些人格的,但现在她的出场必须强势。 仙娥也就不再说什么。 慕琋又向黑暗虚空道:“我最后给你们两个一个机会,数到三……你们若不出来……” 一个“来”字还没出口,一个虚虚的人影从黑暗虚空中现身。 不知人影为何发虚,但慕琋还是一眼认出:“你……是那个耍酒疯的?” 刚才仙娥人格说了,精魄们的长相跟身体原主一样。 这一瞧,实则不然。 仙娥人格还在侧,但与新出来的酒颠人格相比,虽然二人眼睛、鼻子、嘴乍看之下的确相似,但因眼神与气质的差别,简直就判若两人。 仙娥人格就是超越凡尘又高贵亲切的玄女,而这个酒颠人格虽然紫金华服更胜,但眉眼妩媚,兼具男女气质,神情夹杂癫狂、傲娇,就一副魅惑魔君的气质。 酒颠人格听慕琋如此问,眼尾飞扬,不屑一顾:“本君才不是什么耍酒疯。” “你是男是女?”慕琋实在好奇。 酒颠人格身影不稳,有些晃动,但傲娇气质不变:“哼,是男是女重要吗?” “你的身影为什么发虚?”慕琋直愣愣问。 “谁虚了、谁虚了……”酒颠人格死鸭子嘴硬,但一激动,身影更加不稳。 慕琋还想了解一个人格出现的“始因”:“你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为什么出现?” “哼……”酒颠人格脑袋一扭就不准备回答。 仙娥人格在一旁道:“魂主本是女儿身却被迫做男儿,做了男儿又因为本是女儿身而如履薄冰。无论做男做女,她都无法畅快做自己,一次偷喝酒醉之后就有了这个精魄。” 慕琋就听明白了,话还是问酒颠人格:“这么说,你平常是现不出清晰身影了?只有在我喝醉酒之后才会现出真身?” 要搞清楚这些人格的“触发机制”,以后才能好好利用。 “谁说的?我……”酒颠人格还要死鸭子嘴硬,但身影就快要消失。 慕琋猜中,心中一喜:“很好,从今往后,我就叫你‘酒颠’,现在你可以下去了。” “不行……这个不好听。”酒颠人格立刻炸毛。 慕琋也不惯着:“你说了不算,退下。” 也不知是“退下”二字管用,还是酒颠人格的身影本就支撑不住,一瞬消失在眼前。 慕琋继续点名:“还有一个,此前害我亲手杀人的那个,你出来,再不出来就永远别出来……” “老子在呢。”暴躁男的声音不知从哪儿传出来。 “你在哪儿?”慕琋一时没找着。 “在这儿、在这儿、在这儿……”暴躁男一秒狂躁。 “嗯?”慕琋一低头,终于发现右手边黑暗虚空的边缘处蹲着一个全副金红铠甲的身影,“你蹲在那儿做什么?扮美猴王还是演杂耍呢?” 暴躁狂委屈揣手:“老子帮你解决难题,你还不领情。” “你是怎么冒出来的?杀人对你就没半点儿心理负担?”慕琋深恐这别还是个反社会人格啊,那可就太怕怕了。 暴躁狂似乎能听到慕琋心声,扭头往上表达不满:“老子可不是什么杀人狂,不过是空有一身武艺无处施展。” “你有武功?”慕琋深表怀疑。 再厉害的武功也得日记累月练起来,在原主的记忆里,可真没正经练过什么武功,最多不过是花架势。 仙娥人格也能洞悉慕琋想法,又替暴躁狂解说:“魂主身为世子,幼年时就开始习武,不过囿于女儿身,也实在没什么建树。一次与其弟慕珣一同在君侯面前练武,君侯就……总之魂主伤心,暗自亦曾想,若为男儿身,能够身强力壮、征战沙场岂不快哉?如此,虽然自那之后,君侯再没教过魂主习武,但魂主常常也拿些武功心法的来瞧。” “知道了。”慕琋心中大痛。 这不就与她上辈子幼年之时一样吗? 渣爹喜欢男孩,即使嘴上不说,但亦能从态度上感觉得出,而她即便再努力上进,一切也都是徒劳。 更何况是被圈囿性别、圈囿身份的原主。 慕琋弄明白之后,就觉这个人格没什么大用:“你以后不得命令不许冒头,就算冒头也不许随意取人性命。你看的兵书,头脑中的演练,不过都是纸上谈兵,肯定做不得数的。” “怎么不行,谁说老子不行。”一着急,暴躁人格站起身来。 这个人格果然同前两个人格一般高挑身材,身披铠甲,面容气质硬朗甚至偏凶,乍一看还真可当做是个英武将军。 可惜,身高虽然够了,但身姿身段怎么瞧着,都还是过瘦。 慕琋懒得抬杠,行与不行还不是用她的身体去打斗,原主的这幅身体几斤几两重,现在她可是一清二楚,因此直接也给暴躁男甩个名字:“你今后就叫‘暴躁狂’吧。” 暴躁狂也如出一辙地反对:“老子凭……”。 “别‘老子’、‘老子’的……”慕琋就不给说话机会,态度也是强硬,“本君到底是女人,你就算打斗用的也是女人的身体,改口……” 暴躁狂就不服:“老子……” “还有其他人格……不……精魄……精魄们,还有要现身的吗?”慕琋已经开始q下一步流程。 第21章 敢收老娘的魂? 黑暗虚空属于她的意识所造,里面有什么,虽然现在还无法完全探知,但能感觉还有人格躲藏,不曾现身。 铃铃铃…… 突然,一阵铃声自头顶上方传来。 诡异又空灵,给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慕琋还没反应过来,就觉一股巨大力道将她往上拉,要把她拉出自己的这片空间。 铃铃铃…… 铃声似乎有种魔力,令魂魄不安。 “这是怎么了?”慕琋双脚已经被一股无形力量拉离地面。 仙娥人格闻之色变,身影和声音亦都开始颤抖:“这……这……莫不是‘锁魂铃’?” “什么‘锁魂铃’?”慕琋听名字都知道不是好事儿,“怎么办?快救我……” 仙娥人格亦欲抓住慕琋,双手尚未触及慕琋衣摆,就化为乌有。 紧跟着,暴躁人格亦在眼前消失。 铃铃铃…… 诡异铃声绵密盘旋。 慕琋越飘越远,心识所摄的这片虚空也越来越暗,逐渐消失。 一旦虚空消失,慕琋能感觉到她的灵魂和这里的所有人格也都会跟着消失。 难道刚穿越重生了一日,她就也要跟着魂飞魄散? 就在最后一点意识都要消失之际,一个白色人影自黑暗虚空中飞出。 慕琋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眼睛突然“被”睁开。 头顶一片白光刺眼。 还没等瞧清周围环境。 身体从什么地方一跃而起,开始翩翩起舞。 慕琋恍恍惚惚猜测这是又被哪个人格占了身体,但…… 她正身穿一身洁白素雅裳衣,身披多条黄底红色符文绘制的条带,披头散发,素手赤足在一处四方祭坛上跳舞。 现实还是梦境? 现实的话,衣服谁给她换的? 醉酒、脱衣、自曝,之后呢?怎么收场?怎么解决? 慕琋脑袋里乱七八糟不知从何抓起,她的身体却是一刻不停。 舞姿缥缈如云又轻盈似风,洁白的裳衣在阳光下异常耀眼,衣袂翻飞如垂天之云,肩膀、腰间所披挂的符文条带相互交缠旋转。 慕琋的意识在曼妙的舞姿中也渐渐安息下来。 铃铃铃…… 意识一安静,她再次听到诡异铃声。 这次铃声不再来自头顶,而是…… 慕琋顺着铃声找过去,祭坛一侧摆着供桌,供桌左右两侧各站两名巫觋。 女巫男觋,准确说这两人都是巫女。 左侧一人身穿绛红长袍,手执一柄长剑,看到突然跳起来起舞的慕琋,惊讶莫名,呆立不动。 右侧一人身穿青蓝长袍,手拿一只铜铃不住摇晃,正全神贯注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 “就是这巫女要收我魂魄?”慕琋想都不用想,下意识就锁定了右侧青蓝长袍的巫女。 念头一动,身体就跟着轻轻一跃。 如蜻蜓点水就到供桌近前。 先右手探出,在供桌上蘸取朱砂,边舞边在额间抹了一把。 慕琋只觉朱砂在两枚之间迅速化成火焰,火焰光明灼热,如一股能量从眉心流向双手。 紧接着,身体一个漂亮的空中回旋,转到青蓝巫女近前。 出手如电,一手推向青蓝巫女面门,一手推向铜铃。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柔美又带着刚劲。 慕琋能够感觉双手掌心各有一股无形力量击出,不必触及青蓝巫女。 “当”的一声铜铃落地。 青蓝巫女骇然大惊,睁眼的同时就向后飞去。 一声呼喊还未发出,整个人撞在东南角的旗杆上,又重重摔落在地。 “噗”青蓝巫女一口鲜血喷出来,晕厥过去。 “xxx,干得漂亮,敢收老娘的魂?”慕琋全程旁观,小小得意。 身体则已经一个回旋飞跃,轻盈落去祭坛中央由各种花卉符文装饰的一处竹榻上。 脚刚一落上竹榻,慕琋就意识到,刚才她就是躺在这方竹榻上被当了“祭品”。 再一扫视,才发现竹榻另一侧,更有一个穿月白金纹长袍的大巫,盘膝而坐。 慕琋一眼认出这才是主祭。 一般主祭脸上都会戴上遮住大半张脸的面具,面具代表她们舍弃人的身份,而做神的侍者。 主祭披散长发,一双凤目似看非看,露在面具之下的嘴唇微动,念念有词,不知在念什么咒。 那面具在阳光下白得刺眼,唯有眉一点朱砂好像第三只眼。 与那“第三只眼”对视,只一眼,就被那一点朱砂所慑,心神不稳,升腾燥热。 慕琋心下一惊,这祭坛难道是专门为收她魂魄所设? 刚要心中画魂,她的喉咙一松。 然后,身体开始自动引颈高歌:“夫——维——云之君兮纷吾来降,虬龙为驾兮鸾风鸣铎;霮——濧——太一神光兮开天门,吾令羲和兮弭节;灵之来兮如云,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醴浦,雷填填兮雨冥冥……“ 歌声空灵如天籁,宛转温润如甘霖。 慕琋顿感清凉,也不再受面具眉心一点朱砂的震慑。 随着慕琋喉咙里吟唱之声,主祭面具后的双目也跟着渐渐阖上。 慕琋意识松范,得以向左右望去,也才发现,她虽身在祭坛,但这祭坛却是搭在金方君府的正厅之前,也就是她此前的灵堂之前。 看来这是现实无疑了。 必然是酒醉之后又被带回了金方君府。 祭坛之上东侧供桌,西侧法台,南北两侧悬挂旌旗彩幡,祭坛之下,除府中护军护卫以外,只有高氏带着韩氏和儿子慕珫,并一众下仆正往上观瞧。 什么情况? 这个时候渣爹和便宜弟弟呢? 不会是自曝之后,被抓走了吧? 不可能啊…… 至少用原主的记忆和常识来分析,也不大可能。 慕琋现在处在祭台,从布置来看,必定是在举行招魂仪式。 在这个名为“炎升大陆”的时空,习俗更接近上古。 一个人若是伤了病了,首先是请巫觋,巫觋之下是巫医,巫医之后才是正常号脉诊病的大夫。 如今瞧这个阵势,必是请了巫觋祭天招魂。 不过很显然,表面上是招魂,但更有人要利用这个招魂仪式来收她魂魄。 若是身份暴露了,还招魂做什么? 更不必借着招魂的仪式,暗中收她魂魄,搞得这么复杂? 第22章 降神 慕琋一时想不明白,但她现在的状况还是“醉酒昏迷”,女扮男装的身份应该也还没暴露。 光天化日,“如火如荼”的祭台之上,却只有她自己孤零零一个人。 慕琋不由生出几许凄凉之感。 正这时,忽而扫见躲在人群后面低调的洛神医,还有身后的两个婢女桃儿和泽兰。 “洛神医。”慕琋下意识呼喊,没发出声音。 下一息,身体吟唱完毕,而她好似被一股力量轻轻一拉。 瞬间重新拿回身体,身体则像断了线的风筝低落下去,重重摔坐在竹榻之上。 知道自己拿回了身体,也回到了尘世,但…… 原本清净只有吟唱的世界瞬间嘈杂无比。 “世子这是还魂了还是没还魂?” “刚才那是什么?” “好像不是世子还魂吧。” “那是不是附身?” “好像是伊光附身。” “对、对……” “不可能、不能够……” “就是神女降临……” “神女怎么能降临在男声上?” …… 祭台无论大小都不是可随便上来的,但不耽误围观群众各种“呼声”纷至沓来。 再次回到“人间”,慕琋甚至有“隔世”之感。 但如今状况未明,最好的策略就是装傻充愣,干脆呆坐一动不动。 “国师,刚才是发生何事?”高氏的声音压过议论。 “夫人莫急,谁人勿动,待我瞧一瞧世子,先等世子定神。”随着声音,慕琋眼尾余光一晃,刚才穿月白金纹主祭长袍的大巫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 “这是国师?”慕琋心中惊讶,面上不动声色,继续装“呆”。 国师摘下面具,蹲身打量慕琋。 慕琋正好“直视”回去。 根据原主的记忆,这个世界乃神女伊光之化现。 神女创世之后就让具有灵性,能够沟通天地的巫师,作为其在人间的代表和神的侍奉者。 巫觋在这个世界地位尊崇,又女巫男觋,女巫自古以来在沟通天地的灵性上又高于男觋,因此国师一般都由大女巫来担任。 当今这位国师,名咸淩。 但凡姓“咸”的巫师,就表明必是孤儿,无名无姓,因皈依伊光神女而以“巫咸”为姓。 咸淩看起来已到了知天命的年岁,但长眉入鬓,乌眸幽深,并无半点被岁月沾染的痕迹。 再加上大祭司袍服,庄肃又不失华美,给她整个人都笼罩上一层神光。 在这个世界,地位最高的女性,不是王后、王太后,而就是能登上国师之位的大巫女了。 身为神的侍者、神在世间的代言人,国师在祭祀的时候,连万万人之上的王上也要跪服脚下…… 这位国师若不是来暗害她,要收她魂魄的话,慕琋愿意羡慕一秒,更突发了一个灵感。 本还愁,如何名正言顺才能拿回女性身份和地位。 不必国师,若是也能先混个“大巫觋”什么的…… 那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好办了啊。 这边正自心动,咸淩的眼中愈发古怪,半晌更缓缓伸出一只手,伸向慕琋的额头,似要碰触她刚才用朱砂在眉间所画印记。 慕琋装呆不敢动。 咸淩的手却在伸到一半又犹豫,眼中似乎夹杂着迷茫又敬畏,她的手甚至开始颤抖…… 她这一“比划”所有人的目光就都集中到了慕琋脑门儿上。 慕琋被看得脑门发烫,只想抹上一把。 但她这会儿正在装呆,必须硬凹雕像人设。 正“凹”得艰难之际,忽然另一边传来绛红巫女的呼喊声:“啊……这是怎么了?醒醒、醒醒……” 慕琋余光跟过去,竟是那本来晕过去的青蓝长袍的巫女昏迷之后再吐血。 咸淩听到呼喊,猛然收了手。 高氏也在台下也跟着问:“国师,您看看卫巫女那边,她是怎么了?从前可从未听说,招魂还有吐血之事,可是有什么不详?” “xxx……”慕琋心中暗骂,高氏这种狗脑子,就从来不会往好处想。 话说,高氏紧张那要收她魂魄的巫女,比紧张她这个名义上的“儿子”还甚。 这是什么情况? 别说就是她们勾结,名义上是招魂,实则是收魂吧? 咸淩没答话,但到底站起身来,过去搭脉。 片刻后,吩咐绛红长袍的巫女吩咐:“咸今,先给她贴一张安神符,她怕是被刚才‘降神’所摄,待为师回去再为她做法施救,问题应该不大。” “降神?刚才真的是降神?”那叫咸今的巫女异常欣喜,“师父,那刚才就是神在跳‘飞天’对吧?只是那吟唱的……是什么?弟子从未在古卷上读到过。” “别说你没读过,就是为师在梦里也未曾梦到过,那该是失传已久的‘天颂九歌’中的一段吧。”咸淩若有所思。 巫女咸今更兴奋地问:“那世子额头的印……” “咸今……”未等绛红长袍的巫女把话说完,咸淩已经打断并喝斥,“那没什么,神灵之事,不可多问。” “哦……”绛红长袍的巫女难掩失望。 两人对话,却不再提起那青蓝衣袍的巫女。 慕琋还惦记着要瞧清楚青蓝长袍巫女的长相,国师不可轻动,但可以从这人入手,至少要搞清楚是谁,为何对自己收魂。 她这一动,台下人众尽皆惊呼: “啊,世子动了……” “世子醒了。” “世子回魂了。” …… “呃……”慕琋赶紧又装个“如梦初醒”,缓缓把头扭回来。 咸淩亦回身,深深盯着慕琋“似醒非醒”的眼眸:“世子定神儿了?可还记得刚才发生什么?” 慕琋只管装糊涂,大大摇头,并要从竹榻上起身。 咸淩快一步拦住:“世子莫动,世子昏迷三天三夜,这会儿就算是魂魄归位,也尚未安稳,一会儿着人将世子步床抬回去。” 慕琋就装作“呆傻”不语,这个时候少说话就是上策。 咸淩深邃的眸子盯着慕琋一举一动,又问:“世子真的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慕琋继续摇头。 “世子或许不记得发生何事,但总该有所感应?”咸淩琢磨着问。 “……”慕琋打定主意坚持摇头。 第23章 三天三夜 “那么……世子现在感觉身体如何?可有眩晕不适之感?”咸淩更上前一步,来拉慕琋右手腕,“让我来给世子探个脉……” “不……不必……”慕琋下意识躲闪。 听说有些医术精通的大夫,可以通过脉象来获知一个人是男是女,这也是为什么原主身边常年只有洛神医一位大夫的缘故。 咸淩一捞没捞着。 慕琋动作突兀,亦不知怎么解释好。 好在洛神医不知何时上了祭台,来到身侧:“世子本就身弱,既然已经还魂,就别在这里风吹日晒了。敢问国师,招魂仪式可应结束了?若是结束了,老夫就着人送世子回去了。” 洛神医这一开口,下面高氏才想起来还要扮演贤妻良母,也跟着道:“是啊、是啊,世子刚醒过来,来人……快撑伞,快拿了幔帐来,为世子遮风蔽日。” “好……”咸淩稍做犹豫也就侧身,“请送世子回去吧,稍后我自当再为世子请一碗符水,也就可保无虞了。” “多谢国师。”洛神医抱拳谢过,就招手让下仆上来抬人。 慕琋还没忘了刚才青蓝长袍的女巫,扭头问:“国师大人,那是您的徒弟吗?她没事儿吧?” “劳世子挂念,惭愧惭愧……”咸淩轻描淡写,“小徒卫妤,学艺不精,年头尚短,想是念咒之时不够专心一致才出了岔子。” “唉,国师足下必都是高徒……”慕琋暗暗记下“卫浴”这个名字。 咸淩身边的这两个女弟子,绝对非同一般。 女巫很多都是从小培养,一旦正式成为“神之侍者”,女子终身不得嫁人,为的就是保证与神沟通的纯正性。 即便如此,一般能上祭台当副祭的,没有十年功夫也都不可能。 这两个副祭,都是二十出头,正值韶华的年纪,一看就都是从小便当成巫女培养的。 绛红长袍的名咸今,样貌一等一,比之其师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于那个青蓝长袍的“卫浴”,样貌也算姣好,但她姓“卫”就证明是有本家的,并非孤儿,要查起来可能还更容易。 如今这个卫妤,脑门上贴了张安神符,更看不着全貌,人好像是已经醒了过来,就是还不大清明,脸色苍白,气息紊乱。 慕琋心中暗记了轮廓,嘴上道:“看来,这位卫巫女像是为我招魂费力心力才吐血的,这怎么让人过意得去。不若改日,我派人送些补药过去。” “有劳世子挂虑了。”国师欠身略微一礼,似也并不拒绝。 之后,四名仆役抬起步床,桃儿和泽兰上来打伞,一路将慕琋抬回君府东院。 慕琋回到东院内室。 待只剩下洛神医、桃儿和泽兰之后,洛神医先开口:“让老夫再为世子把把脉。” 慕琋自我感觉了一下,自认为神清气爽好得很,但洛神医却拧着眉头,一万个不放心的样子。 想到昨晚,在妓馆中自曝性别一事,还不知怎么样,把手腕伸出去之余,也就不无担心地试探问:“洛神医,怎么了?你可是听说发生了什么事吗?” 洛神医一边搭脉一边摇头:“能有什么事?还不是你昏迷三天三夜的事……” 慕琋脑子“嗡”的一下:“什么?你是说我昏迷了三天三夜?” “唉,这三天中我想尽各种办法都没能让你醒过来,可从脉象上却怎么也找不到原因。”洛神医不搭话茬,自说自话。 慕琋也没在听洛神医说什么:“我怎么会昏迷三天三夜,我是怎么回来的?是不是喝醉了酒被抬回来的?” 洛神医又换过慕琋另一只手腕继续把脉:“没想到你竟然真被招魂的巫师给弄醒了,倒不是老夫不相信神鬼之说,就是担心,别是你身体真有什么问题,我却没看出来,怎么就这么巧,偏偏是巫师来了,你就醒了?” 慕琋实在得不到回应,抬头去问侍立一旁的桃儿和泽兰:“我是怎么回来的?” 桃儿刚要开口回答,外面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紧跟着就是慕珣急切的声音:“世子……世子已经醒过来了?” “是,我是醒过来了。”慕琋也正有一肚子话要问,赶紧打发桃儿和泽兰去开门。 “兄长真的醒过来了啊,你都昏迷了三天三夜了,老天保佑……”慕珣一袭水绿宽襟长袍如一阵清风飘进来,眼底带着深深的喜气,但话说一半就转为忧色,“兄长额头上的朱砂是真的?刚才听人回报说兄长被‘降神’了?真的被‘降神’了?” 降神不降神的,慕琋不懂,现在也还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 刚要问自己想要的问题,一旁洛神医又不屑道:“哼,神鬼之事,谁能说得准?谁规定女神就只能降临在女子身上,男子就一定不行?” 原来慕珣是担心这个。 慕琋就不在意,跟着问:“我昏迷了三天三夜?我是怎么回来的,那青馆……” 提到青馆,又不得不欲言又止。 这个功夫,洛神医两只手的脉都已诊完,似乎还是没瞧出哪里不妥,也就站起身来:“世子刚醒,这几天不宜再外出走动,要好生将养几日,安神压惊。我现在就去抓副安神的汤药给你熬了服下。” “啊……洛神医……”慕琋刚想商量“没病就不喝药了吧”,但脑子里还有一百个问号,也就放弃,转而将一旁的桃儿和泽兰也都打发出去,“桃儿、泽兰你们一个跟洛神医去熬药,一个去门口守着,先不要让旁人进来打扰。” “是。”二人应下,随洛神医出去。 慕珣也是目送所有人出去,面上忧色不减:“自打大大前天晚上你醉酒回来之后,本以为过了酒劲儿就会醒来,却怎么也不醒。洛神医想了许多办法,没想到最后倒还是国师……” “也先不提国师,我先问你……”慕琋按捺不住站起身来,抢着最要紧的先问,“青馆那晚,我喝醉了酒,是不是做了些不靠谱……呃……‘荒唐’事儿?你已经解决了?” 第24章 何必再死人 “那件事兄长放心,自然是解决了。”慕珣声音一如既往温柔妥帖,似乎丝毫没将醉酒自曝之事放在心上。 慕琋放心是不可能放心的:“怎么解决的?” 慕珣却避而不答:“兄长不必过问,这件事情父亲已经有了定论,我也会处理干净,不会留下任何隐患。” 越这么说,慕琋越有不好的猜测:“我记得当晚……那时……屋中除了你、我,就只有那个女老板,还有一个呆头呆脑的吃货……就那两个人,你怎么解决?” 慕珣明显是要转移话题:“兄长不必过问,我已善后。倒是刚才兄长被‘降神’一事,究竟是真是假?” “真的假的又怎样?谁让招魂这么大的事情,你们都不在场。”慕琋得不到正面回答,一阵烦躁,“你跟我实话实话说,你不会是已经杀人灭口了吧?” “还没……”慕珣冲口而出又有些后悔,忙加个解释,“父亲与我怎么会不在场,只是刚才恰好正要处理此事,父亲与我才出去稍作商量,怎么会想到你三天三夜都醒不过来,就连国师都已经做法一天一夜,偏偏就出去的这片刻功夫,就出了事。” “你们去商量处理此事?就商量出个杀人灭口的结果?这还用商量?”慕琋自认不是个尖锐的人,但面对这对父子就是忍不住。 慕珣倒没有被冒犯的意思,只是疑惑:“兄长从前都不会过问这些事情,这是怎么了?你这几日只管好生安神将养,待过段时间,风头过去了,一切就都好了。” 慕琋就无论如何不能放过:“那就说说,你们为何商量出个杀人灭口?要是我有更好的办法,是不是就不用杀人了?” 说到底,若是按照此前金方君的安排,原主被安排假死之后就会改换身份,那么金方世子是女扮男装之事一辈子都不会被揭破。 但现在的慕琋不这么想,她要用本属于自己的身份光明正大的活,那么原主女扮男装才成为金方世子之事,早晚要揭露于人前。 既然早晚会揭露,那么又为什么要害死两条无辜性命呢? 只是这个揭露,必不能是被旁人揭穿,而是要她自己在适当的时机,自行暴露出来。 暴露出来还不能有损任何人的利益,还要得到本属于原主的身份地位。 难是难了点儿,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慕琋自信可以做到。 而如今,她正要迈出第一步,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是先不要多害人命,到了时机成熟那一天,这两个人会不会出卖就都已经不是问题。 慕珣明显被慕琋态度吓了一跳,但哪里知道慕琋是什么打算,还在一味安抚:“兄长不必操心……” “都说了别叫我‘兄长’。”慕琋就压不住焦躁,更拿出压迫之势,“你当我是谁?我命令你告诉我,到底对他们怎样样了?那晚的所谓‘善后’又是如何处理的?” 慕珣平湖映月的眼眸划过一丝受伤,但旋即又回到深沉温柔,无奈叹口气:“唉,正如你所说,那晚屋中四人,只有他二人看到了你……总之旁人只知道金方世子死而复生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妓馆,然后在妓馆中喝了个烂醉如泥,回府之后就一醉不醒。” “然后呢?”慕琋不用想,也能知道现在外面会怎么“传说”她逛妓馆的事情。 这是她要的“效果”,但却不是她要的“结果”。 慕珣轻轻将慕琋扶回床边坐下才继续:“你莫要担心,青馆中那些见过你一面,知晓你是金方世子的人也都不打紧,也不会动他们。唯独那女老板和傻伙计……是不能留的。” 慕琋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你刚才说还没杀他们?” 既然已经说出来,慕珣也就不打算再隐瞒:“杀他们之前,总要调查清楚。墨阳城乃王都,达官显贵云集自不必说,商贾能在这里站稳脚跟的,背后往往也都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因此除掉之前必得调查清楚,以免留下后患。况且她姓‘祁’,不得不再谨慎些……不过不管什么背景,她既然看见了不该看的,就必是不能留,只是如何处理的问题。” “姓‘祁’?如何特殊?”慕琋一秒被带跑偏,主要是原主记忆里,对外界的事情也是大多空白。 “‘湘南祁氏’乃是炎升首富,这女子也姓‘祁’,因此需要仔细查一查。”慕珣说起这些话来面色很是平常,完全看不出是在说杀人的事情,“若是跟‘湘南祁氏’有关,就比较麻烦,若是无关,就好处理。” 慕琋也就明白了,更无法淡定,噌地一下又从床边站起来:“哼哼,原来你们刚才不守在祭坛,出去商量的就是这个。祁二娘是否有强大背景,是否好欺负,然后就可以放心滥杀无辜。” “……”慕珣无言以对,算是一种默认。 慕琋就更想起一桩:“这么说,那晚你特地带我去青馆,也是因为知道那青馆是个女老板所开,发生什么事情好对付?” “的确是有这方面的考虑。”慕珣半点没觉着哪里不对,“毕竟青馆算是既有名又相对低调的地方,既然世子要出门,找寻适当的地方就是我的职责。” “呵呵,这么说是我害死他们了?”慕琋心中不屑又发冷,尤其慕珣此时望着她的眼眸还是那么平静温柔。 这样一双能溺死人的眼睛,为什么说起杀人之事却连眨也不眨一下? 却听慕珣更平和而坚定道:“不,滥杀无辜也好,草菅人命也罢,一切罪孽都由我来承担。” “你……”面对如此执意决绝,一股无法言喻的情绪就哽在慕琋的喉咙。 在原主的记忆中,慕珣作为同年出生,同父异母的弟弟,面对原主这个名义上的“兄长”之时,从来只有温柔顺从。 然而,慕珣在外却有一个名号,人称“冷玉公子”。 面若冠玉,心冷如铁。 第25章 符水 从前原主对外面的事,一直保持回避态度,知道也装作不知道,猜到也当做没猜到,好奇也从不打听。 而现在的慕琋,不过是稍稍问了问,就看到了慕珣的另一面。 呵呵,“冷玉公子”还真是人如其名。 外面温润如玉,内心草菅人命。 然而,这个草菅人命还不是为了自己,偏偏是为了她,更准确说是为了那个渣爹金方君。 慕琋暂压矛盾情绪:“人命不是你要承担就承担的,这件事情或许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此前的令梅,已经是一个“失误”。 现在这二人,更是根本无辜。 事到如今,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两条人命害在自己手上。 只要不把她逼上绝路,她无论如何也要尽力捞上一捞。 “这个世界上,死人的嘴才是最牢靠。”慕珣脱口而出,接着就还是奇怪,“世子从前都不会过问外面的事儿,为何……” “这次的事情与我有关,我不能不管。”慕琋知道自己与原主基本是两个极端性格,但现在她顾不上掩饰,且以后也不打算一直掩饰,还不如就从这件事情开始。 “我说了,无论造下多少杀业、罪孽都由我一人承担。”慕珣又重复一遍。 “你承担什么?”不知为何,慕琋一听到这句话,心里就莫名其妙更不舒服,勉强扯回正题上,“你可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比死人的嘴更牢靠的东西,比如利益、比如信仰……” 慕珣诧异:“这话听起来不无道理,不过世子从前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这是听谁说的?” 原主确实说不出这种话,但慕琋可不是不谙世事小白兔,深知世界上最为稳固的关系,不是什么血缘、爱情、友情,而是利益。 人与人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与敌人,但可以存在永远的利益。 但这解释不了,慕琋只能转移话题:“既然他们还没死,让我见见他们,如果我有办法保证他们不会将秘密泄露出去,那么就不用害死两条人命了。” “除了死人,这世上哪里有万无一失的法子?”慕珣不但拒绝反而相劝,“你心善不忍,我了解,但这件事情牵涉到的何止是父亲、你、我,还有许多人命,不能不慎之又慎。” “我如何不知,但这是我闯下的祸。”慕琋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心中暗骂酒颠人格就是个变态暴露狂,但转而就换上语重心长的语态,“唉,我并非妇人之仁,只要一个机会,跟那祁老板谈一谈,看是否有转机。至于那个傻子……他不过是个‘吃货’,他的话谁人会信?反而是不打紧的,又何必……” “父亲也不会同意的。”慕珣根本不给任何机会,又搬出金方君。 “你是他的打手吗?你是他的傀儡吗?他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没有自己的思考吗?”慕琋从原主的记忆里也知道慕珣向来对金方君慕桢百依百顺。 慕珣对内是狗,对外是狼。 把慕珣培养成如此,正是金方君慕桢无疑。 但越是知道,慕琋心里越不舒服。 慕珣却没有一丝波澜:“只要是涉及父亲和你的事情,我不需要思考,也在所不惜。” “你就只听他的?”慕琋生出无力感。 慕珣倒是还有耐心,一如既往平和温柔:“不是只听他的,但这件事情父亲所做的决定是对的。” “你不能……”慕琋还试图再努力,可话还没出口,“邦邦邦”内室房门敲响。 随即,泽兰在房门外禀报:“世子,君侯前来探望您了。” 这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慕琋现在最不愿见的就是金方君慕桢,主要是第一晚穿越过来就撕破了脸,现在还没想好往后该拿出个什么态度面对。 慕珣则已经过去拉开房门,主动出迎。 第二次相见,金方君慕桢是被下仆推着坐在轮椅上,脸色堪比锅底灰。 既然慕珣说不通,看来只能从“源头”下功夫。 人命关天,慕琋不得不“挑战新难度”。 慕珣将轮椅接手过来,推进内室。 慕桢让人将一方盖着红绸布的托盘放在桌上,然后就打发人下去:“你们都下去吧。” 于是随行仆从陆续退出,房间中又只剩下他们“父子”三人。 金方君慕桢坐在轮椅上也不抬头,将托盘上的红绸布掀开,露出下面一碗黑乎乎的汤水:“这是国师刚刚请下的符水,你趁热喝了吧,可保安魂。” 符水? 那不就是符纸烧成灰冲的水? 慕琋正心里琢磨着怎么说动金方君把青馆二人交给自己,就先来了这么个“考验”,但这东西是坚决打死也不能喝啊。 慕桢没得到回应,这才抬头瞧向慕琋,却在抬眼的一瞬扫到慕琋眉心朱砂,眼神一滞,不知想起了什么,语气自降冰点:“把符水喝了,免得又闹出幺蛾子。” “我不喝。”慕琋立马被激起了火气,又想到先前假死药一事,“这东西跟假死药一样,不明来路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被人掺了不该掺的东西,喝下去要人性命,我……” 啪—— 慕桢一拍轮椅扶手:“你什么意思?你怀疑那假死药有人动了手脚?那药是你舅父想尽办法寻来的,为父亲自领取,洛神医勘验无误,整个过程都未经外人之手,你这是在怀疑谁?” “谁都有可能,越是亲近之人越有可能。”慕琋从原主的记忆中也探知到一些细节。 比如,为了要“假死”至少三天之久,原主提前三天已经不吃东西只喝水,也就是说,除了假死药,几乎就没有其他下毒的机会。 慕桢则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再次命令:“你如此性情大变,实属不该,还是把符水喝,免得再生出什么祸端。” 慕琋就还是一个字:“不。” “你不喝?若是再发生刚才那种事情怎么办?你小时候就……”慕桢话说一半突然止住。 慕琋就听出不对劲儿来:“刚才怎么了?小时候又怎么了?” “把符水喝了。”慕桢也只生硬命令。 第26章 谈判技巧 慕琋就是不动。 “唉,为父也活不了多少时日了……”慕桢心生无力,狠揉太阳穴,“你就再忍忍,为父会尽快安排,把你们都安排妥帖……” 没多少日子可活? 慕琋就不信,在原主的记忆中,两年多前回到墨阳城的时候,渣爹也是这么说,一晃两年过去了,这不还活得好好的。 且说,渣爹的安排无非就是再想个什么“馊主意”,让金方世子“下线”,然后她再换上“小号”重新来过。 可那“小号”慕琋就一点儿不满意。 慕琋可不是原主那种逆来顺受的人,更觉不必一直带着“做贼心虚”的谨慎:“刚才不就是发生了‘降神’,而这里的因为是女神,不会降临在男子身上,你怕有人怀疑我的女儿身吗?这也没什么,就算大虞出了第一个男儿身能够感召女神降临的,那又如何?” 正如洛神医所说,鬼神之事谁能说得准。 且说慕琋还打算要利用这次意外事件,低调是不可能低调了。 慕桢眉头紧锁,痛苦摇头:“你从前向来温顺,这是怎么了、怎么了?难道你就不能……哪怕是看在为父时日无多的份儿上,把符水喝了吗?” “这个……”这不成了妥妥的“道德绑架”,但慕琋还就真不好强硬拒绝了。 且她也不知为何,一见金方君就莫名犯冲? 即便渣爹是渣爹,但原本是要跟渣爹商量处置青馆二人之事。 这一上来就杠上了,哪里是商量事情的态度。 慕琋亦不愿再像第一次一样冲动“失误”,便要先缓个态度。 却听渣爹继续道:“你是不见,刚才国师问东问西,更提出要你入住观澜宫修养。是我说观澜宫香火气太盛,你体弱承受不住,要送你去城郊的仰颐坛才罢休。” 炎升大陆民风尚算淳朴,百姓笃信创世女神伊光,以及海神东方句芒,与神沟通则要靠巫觋,因此遍地大小宫观、祭坛、宗祠以及巫觋所居的道场。 其中最大的观澜宫,乃是墨阳城中比邻王宫的国寺,历代国师居于其中,为王室与国运祈福。 而墨阳城外四方祭坛,仰颐坛就是位于西郊的一处,偏僻安静,少有人去。 别说去仰颐坛,就是去观澜宫,慕琋也没意见。 正好可以多了解巫觋之事,也算是跟她进一步的打算不谋而合。 为了缓和关系,也需要先表个态度。 慕琋刚要出口答应,却又一个转念——这越是正中下怀之事,面上越不能表露。 反而要装出一副大不情愿的样子:“君侯要打发我去荒郊野外?” 慕桢听到“君侯”而不是“父亲”二字,眉头拧得更紧,但忍住没纠正:“今日之事不久就会传入王宫,传遍墨阳城的大街小巷,你出城去避避风头是应该的。若现在不主动出城,过两日王宫那边再起了什么变化,若真要你入观澜宫,又当如何?不若主动出去,等事情过去之后,你再回来,到时候,我们再做打算。” “我不去。”慕琋嘴上还是拒绝,但语气却缓和了许多。 “你……”慕桢却是气得要从轮椅上跳起来,“由不得你,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父亲是想把我绑了去?”慕琋也知刚才“君侯”二字一出口,渣爹更是不满,但她倒不是故意的,而是上不习惯而已。 这会儿就硬改口过来甚至带上一分不易察觉的小女儿撒娇神态:“父亲难道就不怕我到了那里之后,再起什么幺蛾子?就算到时候父亲一直绑着我,我也不怕。人总要吃喝拉撒,只要父亲还不想我死,就总有放开我吃饭、睡觉、方便的时候,到时候,只要有机会,我定会逃走。” 慕桢开始揉太阳穴:“你这到底是怎么了?难道不是‘降神’而是被什么邪魔附了身?” “父亲不必头痛,只要答应我一个小小要求,我会立刻配合出城避风头。”慕琋上辈子练出来的谈生意的技巧,现在全发挥在渣爹身上。 “什么要求?”慕桢再看这个“儿子”,更是前所未有的陌生。 慕琋瞥一眼一直侍立在旁没插言的慕珣:“我要父亲将青馆那二人的处置权交给我。” 慕珣不答应的事情,那就直接从金方君慕桢下手。 但,金方君慕桢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青馆?” 慕珣在一旁提醒:“就是刚才送来的调查结果,‘湘南祁家’旁支的那个祁姓女商贾的事情。” “啪”的一声,慕桢差点儿没将轮椅扶手拍断:“不行,你还嫌惹出来的麻烦不够?那件事情,为父已经决定了要怎么处置,轮不到你插手。” 谈判最忌自乱阵脚,一定要把节奏掌握在自己手中。 慕琋同样按下心中火气,不紧不慢:“父亲不必动怒,我要那二人的处置权,怎么可能胡来?倒是父亲的处置办法……嗯……太过简单粗暴,才容易留下后患。” “怎么说?”慕桢吹胡子瞪眼。 慕琋也算是耐下心来晓之以理:“父亲细想,死而复生的金方世子,刚刚去过的青楼楚馆,只一晚老板就莫名死亡或者失踪,这只会成为众人谈资,惹来怀疑,根本不是什么好办法。”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祸。”慕桢根本没认真考虑,一心只在符水上,“倒是你,从前根本不会提出这种要求,自打重新醒来,就处处不对劲儿?还是喝了符水,压压邪祟,或许就好了。” 越是气愤,越要慢条斯理。 慕琋扯了扯嘴角,挤出一抹微笑:“是……事情是我惹出来的,我承认。现在这不是就向父亲讨个机会弥补吗?这件事情牵涉重大,我绝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拿家门的前途当儿戏,我……” “不行,这件事情你不要管了,只安心出城避一避就是了。”慕桢还是不同意。 慕琋又退一步:“要我乖乖出城容易,但是出城之前,让我见那祁二娘一面,我会拿出个解决办法,若是我的解决办法不成,最终处置权还在父亲手里,这样如何?” 第27章 一物降一物 慕琋上辈子就深谙谈判之道,本也没指望一下子就能要到完全的“处置权”,但开始“出价”的时候,总要给自己留个“下降空间”,如今所求才是真格。 毕竟,要捞一把二人性命是真,但能不能捞成,还要看对方态度。 她不是“圣母”,自己的性命安危,身边这许多人的性命安危都还是第一位的。 “这……”慕桢多少开始考虑。 慕琋再装个可怜:“我只是不想因我之过,害死无辜性命。就让我与那祁二娘见上一面,看看她有没有可能嘴巴牢靠。到时候,若是我发现她的确不是可靠之人,一心只要出卖我们,那么到时候我亦不会留她性命。当然,最终处置都在父亲,我只求见她一面。只要见上一面,我就乖乖出城去。” 慕桢似乎有所心动,但看向慕珣:“你把人安置在了哪里?” 慕珣始终侍立在侧,但父亲和兄长说话,就没有他插言的份儿,只能做个旁观。 现在也只能据实回复:“就在祝明阁后巷的下面。” “嗯……”慕桢就又低头想了想,费了好大劲儿最终点头,“好吧,既然你坚持,那么就让珣儿安排,带你过去一趟,但只是见上一面,最终如何处置,你不可插手。且见上一面之后,你立刻配合乖乖出城暂避,没有为父的命令,不可回城。” “多谢父亲。”慕琋谈判意愿初步达成。 慕桢却又一指桌上的符水:“还有,把这个喝了,是为了你好。” 呸—— 慕琋抗拒,但好不容易谈判顺利达成,就不好再强硬拒绝。 慕桢就还是那句话:“国师的符水向来灵验,也是为压一压你身上的……唉……总之你喝了吧。” “我身上什么?”慕琋敏锐觉察哪里不对劲儿,甚至渣爹已经两次提到“小时候”。 “没什么……”慕桢不回答,也是铁了心,“若是你还想见那个什么老板娘,就喝下去。” “别喝,我怕……”这时一个三岁孩童的声音从脑中冒出来,“只要你不喝,我知道原因,我告诉你。” 嗯? 怎么还有孩童人格? 慕琋面上已经很难拒绝喝符水了,但还是要在心里问:“你知道什么?这符水为何不能喝?只要没毒,喝一碗也死不了人吧?” “死不了,但会难受。”这会儿慕琋若是能看到这个声音的脸,那必是一张孩童的委屈脸。 “兄长若是担心这符水中有什么,我先喝一口试一试。”另一边,慕珣却端起了符水先舀一勺喝下去,似乎味道的确不咋样,“这符水味道不好,我让桃儿她们送蜜饯过来。” 这人有时候真不知道是站哪边儿的。 渣爹也跟着道:“既然珣儿都已经为你试过毒了,现在你可以放心喝了吧。” 试毒? 是啊,她身边真应该有个试毒的才对。 到了这个地步,慕琋已经是不得不喝:“既然如此,我喝,希望父亲兑现刚才的承诺。” 慕桢虽然是个渣爹,但到底还是个一诺千金的大丈夫:“你只管放心喝下,为父让珣儿安排,带你去见上一面,但你不可妇人之仁,别忘了,我们父子三人的命是栓在一起的。” “呵呵,现在知道我是‘妇人’了?”慕琋没忍住讽刺一句。 这话自己说可以,但从渣爹口中说出来,心里就不舒服。 慕琋伸手接过符水,三岁孩童的声音分辨不出男女,但已经近乎哭喊:“别喝,他们坏得很。他们存心想害我,你不要喝。” 慕琋脑仁痛:“你是谁?他们是谁?为什么要害你?” 这边还没等来答案,那边渣爹又不耐烦:“你还在磨蹭什么,赶紧喝了。” “呃……”慕琋不知该听谁的。 正这时,“咚咚咚”内室房门再次被敲响。 紧接着,不等人应,房门被推开,洛神医端着一碗刚熬好的汤药进来,身后还跟着端了蜜饯的桃儿。 洛神医一进来,对金方君是瞧也不瞧,一把抢过符水,将汤药递到慕琋手中:“喏,刚熬好的安神汤,趁热喝。” “呃……”慕琋对符水是顾忌,对汤药就纯是不喜欢苦涩味道。 洛神医根本不给机会:“世子若是怕苦,这里还备了蜜饯。” 慕琋左右为难,但最终捞人要紧:“我还是喝符水好了,毕竟这是交换条件。” “什么交换条件?”洛神医更是一把将装符水的碗“咣”地一下撂在桌上,“符纸烧成灰兑的水,本性阴寒的很,对你身体不好,不要喝。” 原主记忆中,洛神医与金方君的关系微妙。 这一下显然是冲着金方君无疑。 自打穿越过来,慕琋还没仔细瞧上几眼洛神医,如今渣爹与神医同框,两相比较,两人虽然年龄差不多,一个好似已到风烛残年,一个却正值春秋鼎盛,简直天壤之别。 洛神医平日不露锋芒,关键时刻却总能救她于水火。 更有仙风道骨之形,又具妙手回春之术。 简直越看越顺眼。 慕琋机会来了,以退为进:“没关系,洛神医,不就是一碗符水嘛,喝了总不会死人。” “不要喝。”洛神医一把拦住,转身将炮口对准慕桢,“君侯要做什么,还要像当年一样,逼自己女儿喝些来路不明的东西,差点儿害了自己女儿性命?” 慕桢脸色阴沉凝水:“咳咳……洛青冥你浑说什么?这是当今大国师咸淩亲自向上神祈来的符水,可保琋儿不会被邪灵附体,本君刚才可是亲眼看着,不会有差。” “亲眼看着?”洛神医骤然青筋暴起,“有些人心瞎了,要眼睛也是无用,当年琼华就是信了你的话,那明明就是天生灵妙的体质,愣是让你给……” 琼华,原主生母的表字。 一提这两只,金方君慕桢锅底灰的脸色又黑上一层。 “罢了,一碗符水而已,不喝也罢。”慕桢自行转动轮椅就欲离开,“这本都是为了琋儿好,既然她这么不愿意喝,就罢了,本君还有事情处理。” 呃…… 这是一物降一物? 第28章 不简单 洛神医刚才莫名情绪上头,这会儿被打断也就冷静下来,亦不再说什么。 这种针尖对上麦芒的吵法,哪怕是在原主的记忆里也没有。 这还是慕琋第一次看到洛神医与金方君慕桢的当面吵架。 这个吃瓜群众当得猝不及防。 好在慕琋还没忘了正事,紧着渣爹背影追问:“父亲还要兑现刚才的承诺吧?” 慕桢头也不回,又是只对慕珣说话:“珣儿,你安排妥当就是,记住,务必谨慎小心,不能露了行踪痕迹。” “是。”慕珣答应着推慕桢离去。 洛神医扭头就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催促慕琋:“安神汤药趁热喝。” “不喝行吗?”慕琋现在什么汤药也不想喝。 “怎么,你怀疑这碗也有毒?”洛神医很认真地问。 慕琋对洛神医有天然的亲切感,不想坏了信任,赶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但凡汤药没有不苦的。” “你就是怀疑这碗药有毒,也没什么。老夫更希望你能时刻保持这份警惕。”说着话,洛神医当着也舀了一勺安神汤喝下去,“你是怀疑那假死药中被人做了手脚吧?这几日老夫也有所怀疑,但查来查去一无所获,所以这碗安神汤是老夫亲手所熬,全程没有假手他人。” “辛苦洛神医。”慕琋有些过意不去,也就不得不“咕咚咕咚”三口两口灌下去。 洛神医接过喝干净的药碗,这才满意:“你这几天不要再折腾,好好在屋中休养。” 桃儿在旁递上蜜饯。 慕琋拣了颗梅子:“想不折腾也不行,君侯希望我出城避避风头,估计这一两天就要赶我走。” “出城?”洛神医若有所思。 慕琋急急含了两下梅子解苦:“城郊仰颐坛。” 洛神医不知想到了什么,但难得也没反对金方君:“这样也好,以你如今的状况,那地方偏僻少人,只守着几个上了岁数的巫女,清净得很,是个养心的地方。” 话说到这里,房门又被推开。 这次是泽兰端了一盆清水进来:“世子,奴婢侍候您把脸上的朱砂洗了吧。” “不,这个先不洗。”慕琋想着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自己脑门上到底画了怎样一副图案,怎么也得亲自瞧一瞧再擦掉。 但在这之前,祁二娘的事情还要跟进,因此向桃儿吩咐:“桃儿,你再去将慕珣找过来,我同他还有话要说。” “是。”于是桃儿和泽兰又都退出去。 洛神医喝药的任务已经完成,也就要离开,但末了还是嘱咐一句:“有些事情,你也不要怪你那个君侯父亲,他做的一些事儿也算是不得已,就算是看在他的确时日无多的份儿上……唉……罢了,刚才也是我一时冲动……” 不提还好。 一提,慕琋也想起刚才他们欲言又止的话茬:“你们刚才说什么小时候?是我小时候吧?我小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我怎么不记得?” 原主的记忆全在脑海里了,慕琋却没发现那段记忆能与他们打哑谜一般的对话联系到一起。 “没什么,你不记得也是好事儿。总之你出城避避风头也好,让‘降神’这件事情冷却下去吧。”说完洛神医带着药碗匆匆离去。 洛神医前脚刚离开,慕琋脑海里三岁孩童的声音就响起:“怎么不记得?我都记得。” “你……”慕琋刚回身坐下准备内视。 外面又传来脚步声,是慕珣又转回来。 慕琋只好暂时将孩童声音放在一边,急着问慕珣:“我们什么时候去见祁二娘,今晚可以吗?” “先别急。”慕珣回身将房门关紧,让桃儿守在门外。 “不急?算着日子,你应该已经抓了那二人也三天三夜了吧?无故失踪两个人,难道就不怕惹人怀疑吗?”慕琋是真担心时间拖得久了,对双方都是个风险。 慕珣一脸平静无波:“这祁二娘没有你看到的那么简单,你一心想要见她,想要救她性命,可她……” “她如何?”慕琋做个“请坐”的手势,让慕珣坐在八仙桌旁,自己则坐去他旁边。 慕珣落座,就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 竹筒打开,里面却是空的。 “这里面本装着祁二娘的生平,不过父亲与我看过后,就焚掉了。根据蒋孟调查来的情报,祁二娘似乎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单纯。” 蒋孟这个名字一出,慕琋多少有些印象,立刻与大前晚的车夫联系到了一起。 不过这会儿不是纠结车夫的时候,因此只道:“你先说来听听。” 慕珣先回忆了一下,然后开始讲述:“祁氏这一支,严格说与‘湘南祁家’已经相隔甚远,从上两代开始就已无往来。墨阳城中这一支祁氏也是商贾为生,以祁二娘的父亲为族长,生意一直也做得有模有样。祁二娘,本名祁萦纡,家中独女,上面原本还有一个兄长。可惜兄长好赌嗜酒,祁父担心家父无人支撑,就给祁萦纡招赘了一个精明能干的夫婿。夫婿入赘之后,一心打理家业,一家人日子过得也算有声有色。后来祁父祁母先后过世,祁二娘那位兄长也因嗜酒过度,得了个什么不治之症,最终亡故,亦没留下一儿半女。” “啊,这么说倒是这位祁二娘继承了家业。”慕琋只觉着很难得。 慕珣没接话茬,而是继续往下讲:“待入赘的女婿彻底掌管家业之后的第二年,出门谈生意途中遇山匪打劫,不幸身亡。这位祁二娘与这位入赘之间并无所出,因此直到现在,就算是祁二娘独自支撑家业了。” “这……”慕琋也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他们夫妻多年,也没孩子吗?” “没有。”慕珣回答,又补充一句,“只是好像听闻,那入赘的夫婿好像在外面养了外室,生有外室子?” “外室子?”慕琋下意识厌恶,但这种事情在那个时空也都“正常”吧,因此只问,“你说她不简单,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29章 事业型 慕珣也不卖关子:“祁父原本有儿子,儿子虽然好酒嗜赌,但毕竟好端端的,如何就突然决定要给女儿招赘女婿?接着,祁父、祁母、祁兄、入赘夫婿一一亡故,有这么巧的事情吗?前三人死在家中,旁人亦不知底细,但山匪打劫一般只要钱财,不要人命,她夫婿还带着那许多护院,怎么就意外死在山匪手上?另外,祁氏在墨阳城中这一支也不是全没人了,祁二娘一家都死光之后,族中长老既要她过继族中子嗣,但她却又坚持不肯,只说与亡夫恩爱,不愿认他人之子。既然恩爱,是怎么养出外室和外室子的?” 似乎都是巧合,但天底下又哪里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 慕琋也觉奇怪,但更奇怪的是,她发现,慕珣在提到“外室和外室子”的时候,全然不介意。可他自己不也是渣爹弄出来的外室子吗? 否则早年的时候,为何渣爹就不早想办法让原主“让位”给慕珣,不就是因为“外室子”没办法名正言顺继承爵位,下面还有高氏所生之子。 慕珣就是浑然不觉,甚至最后还又补了一条:“对了,她一个孤身寡妇,拢着那么大的家业无人继承,又图什么?” “她就不能自己也弄出个外室,或者自己生出个外室子来?”慕琋不知哪根筋搭错,脱口而出就来了这么一句。 “啊?”慕珣一怔,似乎没听出任何话里有话。 慕琋心头就酸了一把。 唉,或许偏宠就是不需要理由,否则慕珣在她这个正经“嫡女”……不……“嫡子”的面前,也就不会丝毫没觉出不妥了。 慕珣几乎是完全受着渣爹的宠爱长大,渣爹几乎把能给的一切都给了这个儿子,就算慕珣在成长过程中,偶尔会听到些闲言闲语和对“外室子”的嘲讽,也足以抵过。 话说,渣爹对慕珣就这么爱吗?对那位“外室”就那么爱吗? 那又把原主的生母置于何地? 一念至此,除了无奈,还能怎样? 慕琋暗叹一声,言归正传:“夫妻不孕不育就算是常有之事。这连续死全家的事情嘛,也勉强说得过去。至于你说的那最后一点嘛,更没什么。” “啊……是吧。”慕珣的脑袋明显接受不了,不过敷衍答应。 慕琋已经不想多解释。 独身的寡妇怎么就不能一心搞事业? 单身女性大把事业型好不好? 家产庞大怎么就不能都花在自己身上好好享受? 至少她上辈子就是事业型,这辈子的“地狱开局”让她不得不还得做个事业型。 慕珣又最后提醒:“不管怎样,我说这些只是提醒你,这个女人不简单,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太过心软仁慈,被她哭哭啼啼两句就给骗了。” “当然,怎么可能?”慕琋颇为自信。 上辈子,生意场上的人,哪个不是配备了八百个心眼子,一千副面孔,那又怎样? 一旦涉及到利益,尤其是核心利益,立刻原形毕露。 凡事不能凭空推断,慕琋又问:“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她?这些事情倒是可以当面问上一问。” 慕珣想了想,最后决定:“我尽快安排,父亲的意思是想你尽快离开墨阳城,以免夜长梦多。但今晚太过匆忙,最快也得明晚,然后后天一早我们就可以出发去往仰颐坛。” “很好,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不过有一点……”慕琋一把拉过慕珣的手,满眼真诚,“若是我跟那祁二娘谈过之后,能够找到更好的‘封口’办法,不用杀人,你要站在我这边,支持我才好。” “啊……”慕珣突然被这个拉手的动作搞得不知所措,平湖映月的眼眸中,月影一下子散乱,“我……我一向都是听你……听你的……” 慕琋拿出全部温柔攻势:“我是说,到时候你要帮助我说服父亲才是。唉……这几天我也不知怎么了,跟父亲关系犯冲,所以你要帮我。” 慕珣沦陷:“我……我……我一定、一定……” 嘻嘻…… “敌人”都是从内部瓦解的,先努力拉个同盟总是没错。 “那就好。”慕琋绽然一笑,目的达成,起身送客,“既然说定了,那现在我需要休息,你也赶紧去安排了,中间千万别出什么纰漏。” “好……”慕珣迷迷糊糊答应着起身往外走。 “等等,对了……”慕琋忽又想起一事,“今天前来招魂的国师及她身边的徒弟你可了解?” 慕珣一时还没缓过劲儿来:“啊?” 慕琋刚醒来那会儿就存着个疑问:“我一个小小世子,这次是怎么劳动国师屈尊大驾,亲自过来招魂的?” 一说到这个话题,慕珣瞬间回魂:“你回来第二日昏迷不醒,洛神医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然后高氏那边就在父亲耳边吹风,一说是不是世子刚醒,魂魄不稳,又离了魂;要么就说,世子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了身,否则那晚不该如此行为异常,因此就提出要请巫师来驱鬼招魂。” “君侯就同意了?”对于继室高氏的存在,也是慕琋对渣爹不满的一个地方。 慕珣无奈:“父亲没有同意,毕竟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的招魂仪式也有暴露的风险。不过高氏当日就进了王宫,以探望王后为名,不知怎地就说动王后亲自请了国师前来招魂。这样一来,父亲也不能拒绝。不过,父亲真是全程都紧张,坚持守在祭台下的,要不是青馆之事的调查结果刚刚送来,也不会错过你苏醒。你别怪父亲,要怪就怪我该晚一点儿再禀报……” “过去了,我也没事儿,都不必放在心上。”慕琋摆摆手,已经一心扑在“被收魂”的事情上,“这么说,国师一行人是高氏主动请过来的,表面装个重视我这位世子,还特地请了国师来招魂,实则暗地里让那穿青蓝袍的想收走我的魂魄,让我永远醒不过来。至于国师是否参与其中……就还不可知,正是需要你去查的。” 第30章 天选巫女 “什么?收魂?”慕珣还不明其意。 慕琋要慕珣办事,就不得不又详细说明一遍:“你们送我上招魂的祭坛,但我刚才差点儿被那几个人收走魂魄,多亏老天……啊不……是伊光女神保佑,‘降神’到我身上才保住了魂魄没被收走。至于是谁要收我魂魄,那穿青蓝长袍、摇铜铃的巫女必是执行者,我需要你去调查调查,她是受何人指使,又与什么人勾结才要害我。” 慕珣听了却还在震惊呆傻:“刚才有人要收你的魂?” 慕琋有多重人格的“外挂”,也就不甚慌张,反而摆出老成持重模样:“不要大惊小怪,已经过去了,你只需要去暗中调查那个青蓝长袍的巫女,应该是叫卫妤的就是了。” “好,你放心,我这就派人去调查。”慕珣十分紧张,立刻答应着要去派人,转而才又想到,“可是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刚才怎么不跟父亲说起?” 慕琋反问:“你觉得刚才的情况,跟他说,会怎样?” “……”慕珣就无言以对。 慕琋趁机将人送走。 终于送走所有人,外面也已经金乌西沉。 慕琋刚喝了安神汤,也无半点胃口,于是吩咐桃儿和泽兰不要打扰,晚膳也不必送。 转头,坐去窗前的铜镜前,先照一眼额头上的朱砂印记。 朱砂印记无甚特殊,就是拇指沾了朱砂摁在眉心,然后随意往上一抹,形似一缕火焰,但也仅仅是一缕火焰。 倒是慕琋终于首次见到了这一世的样貌。 果然与她在内视的黑暗虚空中所见的仙娥姐姐的样貌大差不大,臻首娥眉,明眸善睐,扮成女装就是美女,扮成男装就是美男,但气质就不及仙娥姐姐十之一二。 知道了自己这一世的长相,慕琋也就放心了,匆匆用毛巾抹了把脸,就躺去床上。 无人打扰,才好专注内视。 自打穿越一共醒过来两次。 两次一共冒出一、二、三、四、五……个人格。 她还真是……有着随时发疯的“光明前途”啊。 慕琋一进入内视的黑暗虚空就向四周探问:“早先救我的白衣飞仙在哪里?刚才说话的孩童在哪里?” …… 等了半晌,无人回应。 慕琋只好召唤仙娥人格:“仙娥姐姐在吗?” 仙娥人格一秒现身:“魂主有何吩咐?” “今日救我那个白衣飞天的精魄,你可了解?还有一个三岁孩童精魄,你可知道?她们为什么不出来?”慕琋一股脑地问。 仙娥人格茫然摇头:“魂主说的这两个我既没见过,也没听过。” 慕琋到现在还无法彻底摸清这片空间的状况,且始终对这些人格存有疑虑:“虽说你们都是我的或者说原主的人格,但又好像不似我所认为的那种人格……啊……我是说精魄,到底你们是可以为我所用,还是只是暂时同居于一个身体。” 根据上辈子看过的那本《24个比利》,可还算是典型的纪实文学作品呐。 不过书中所描述的多重人格都十分独立,更像是在共用一个身体。 核心人格在其他人格行动的时候,可能出现记忆空白,也就是说核心人格没有对他们人格的完全操控权。 而慕琋可以接受多重人格,但无法接受这种“失控”。 仙娥人格对慕琋的想法一向有所洞悉:“或许魂主现在还无法掌控所有精魄,但精魄毕竟依附魂主而生,慢慢来总有一天会尽归魂主掌控。” “真的吗?”慕琋多少受到鼓励。 “谁说她是魂主,原本我该是魂主才对。”这时一个三岁孩童从黑暗中跳出来,边跳还边不耐烦地嚷嚷,“别拦我,你拦我做什么?” “谁?”慕琋没瞧见孩童人格后面还有谁? 但…… 大眼睛眨呀眨的三岁女童还真漂亮啊。 这是原主小时候? 慕琋忍不住弯腰去掐女童的小脸蛋:“你是我……不……原主三岁的精魄?” 三岁人格一把拍掉慕琋的手,鼓起婴儿肥的腮帮子:“什么你的精魄,原本他们都该是我的、我的。” 呃……这小孩子怎么这么凶? 完全不像是原主的性格。 “怎么这会儿你不害怕了?”慕琋面对小孩子的时候还是能多一份耐心,“刚才是你一直跟我说话,还叫我不要喝符水?那么就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来的?” “哼,什么怎么来?”三岁人格双手叉上小蛮腰,“我原本就该是你,要不是当初他们给我喝了碗什么符水,我不会困在这里,现在在外面的就应该是我。” 嗯? 是吗? 慕琋不在意,三岁孩子的话,是也必须不是,现在这具身体、这片黑暗虚空必须她做主。 于是镇定自若继续套话:“当初啊……当初是怎么回事儿来着?你跟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三岁人格似乎也被触动了回忆,忽闪的大眼睛里划过一抹恐惧。 恐惧情绪刚起,粉扑扑的脸蛋又骤然扭曲。 慕琋蓦地感到一股强大怨念。 还没等反应过来,三岁人格突然大吼大叫:“我就是天选的巫女,你们凭什么不让我做巫女、凭什么不让我做巫女,我恨、我恨、我恨……” “谁们?”慕琋差点儿刺穿耳膜,一个箭步拉远距离。 “我恨、我恨、我恨……” “好、好、好……”要不是声音刺耳,慕琋都要羡慕三岁人格。 谁人不恨?何尝不恨? 但只有小孩子可以不顾时间地点场合,随意发泄出来。 不过她可还有问题要问:“你恨有人不让你做巫女是不是?没关系,有机会我让你做巫女。不过你先告诉我,白天救我魂魄的那个是谁?” “还能是谁?当然是本殿啊。”这时一个清冷空灵的女子声音不知打哪儿又冒出来。 慕琋直起身子四下撒摸,什么也没瞧见:“谁?这是谁在说话?” 三岁人格把脸一抹,又变回一脸奶凶的小女孩:“别听她的,她谁也不是,充其量算个妹妹。” 第31章 连体婴? “妹妹?不能够吧?”慕琋猜测清冷的女声就该是救她的人格。 当时情况紧迫,虽然没有看到白衣飞仙的脸,但仅凭身影也知道那是一个跟自己一般的成年人好不好。 这时清冷声音又冒出来一句:“哼,小孩子瞎讲。” 慕琋还是没瞧见这个新人格在哪里:“你在哪儿?出来?” “不许出来。”三岁人格忽然虚空摆手,“你不许出来,就不许出来……” 慕琋还是什么也没看见:“在哪儿?” “呵呵,你一个永远成不了气候的小人儿,能阻挡得了本殿吗?”随着清冷声音的这一句,三岁人格的身形陡然晃动、扭转,一息拔高。 下一瞬,一个白衣胜雪,仙气飘飘的身影,原地出现在了三岁人格的位置上。 慕琋大脑宕机。 “你个爱出风头的,回去……”三岁人格的声音叫喊同时,眼前白衣飞仙的身影被迫转身,就又变回了可爱三岁女童。 慕琋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你凭什么压本殿?你不过是被压下的一股怨念,成不了气候,只会气急败坏。”随着清冷声音出现,三岁人格又转过去,换成白衣飞仙。 这是一体两面,连体婴? 还是太超越认知,不吐不快:“你们怎么做到一个身子两面,还能忽大忽小的?” “什么忽大忽小,有我没她。”三岁人格气鼓鼓。 “对,有我没她。”清冷声音不疾不徐。 “我才是……” “我……” “你滚开……” “你给本殿退下……” …… 两个人格谁说话谁就转过正面,两个完全反差的身影来回切换。 “等等、等等……我晕……”慕琋不得不连退数,扶住额头才能稳住身形。 两个身影却像转圈圈转上了瘾,还越来越快。 慕琋实在看不下去,只能手搭凉棚挡着视线叫停:“停、停、停……我要跟白衣飞仙的那个说话。” “哼,你们都不是好人,天底下没一个好人。”三岁人格最后一吼。 “哼……”人影终于稳定在了白衣飞仙的人格上。 跟这“对儿”人格说话真是风险啊,不是耳膜要被刺穿,就是眼睛要被晃瞎。 慕琋揉了揉还有残影的眼睛:“你是白日救我的白衣飞仙?” 虽然基本肯定,但还是先问句废话,当寒暄。 这白衣飞仙的人格,长相与气质都与仙娥人格近似,但比仙娥人格看起来年轻,且气质极为高冷。 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自带led光效,加上高高扬起的头颅,完全地目下无尘。 还未等白衣飞仙开口,三岁人格气鼓鼓又转过回来:“呸,才不是她救你嘞,她就是假装玄女,自命清高。” 玄女? 这词在原主的记忆里也熟,不过慕琋现在晕头转向,脑子就还需要时间重启。 白衣飞仙再转,声音空灵清冷:“呵呵,本殿仙姿天成,还用假装?” 转了一圈,还是这两个人格在对话。 慕琋实在忍不下去,强行插言:“你、你们,不管是谁,告诉我你们的来历,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哼,你在跟谁说话?”这下两个声音一同出现。 慕琋脑仁一跳一跳疼,必须抓住一个。 成年人格怎么也该比小孩子人格靠谱。 于是一直还在转圈圈的两个人影:“白衣仙女的那个,你来说。” 人影一秒稳定在了白衣飞仙人格的身影上,但白衣飞仙反而大大的不满:“嗯?你这是在命令本殿?” 慕琋被高冷气质一震,脑子倒是好使了许多,于是先清了清嗓,缓和下气氛:“咳咳……对了,还没多谢你今天救我,你是不是会巫术,你是个具有巫术能力的精魄?” “你要称呼我‘殿下’。”白衣飞仙昂着高高的头颅,连眼皮也不抬一下。 人影终于稳定,慕琋急着问问题:“你知道原主三岁前的记忆吧?你可以告诉我吗?” 白衣飞仙重复:“你要称呼我‘殿下’。” “啊?殿下?”慕琋大脑里的反射弧这才转回来。 紧跟着三岁人格的声音又刺穿耳膜,大眼睛也忽闪过来:“你算什么殿下?你要是殿下,那我也是殿下,你个冒牌货,装神女是要天打雷劈的,你顶多算个玄……不……你连玄女也不是……” 这两人格没疯之前,慕琋就要疯了。 紧接着白衣飞仙的人影又转:“本殿就是伊光女神转世来人间的使者,你一个三岁小孩懂什么?” “呸,咱俩谁先谁后,你心里有数,我要是三岁,你多大?” 两个人格转来转去,已经变成了恐怖片。 慕琋欲哭无泪:“你们先别吵,谁能告诉我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这一问两人同时闭了嘴。 “你……”人影正好停留在白衣飞仙的身影上,慕琋抓紧机会。 可刚一开口,白衣飞仙就还是那句话:“你要叫我‘殿下’。” “殿下……”慕琋一秒放弃挣扎,“那么殿下是不是能告诉我……” 一听“殿下”这个称呼,白衣飞仙甚至放弃高冷人设,主动抢话:“这就对了嘛,本殿可以告诉你,不过……” “不过什么?”慕琋现在都被晃的心口犯恶心。 “你刚才说能让本殿当巫女?那么你要答应本殿,一有机会就要让本殿来施展巫术。”白衣飞仙语气中特地强调“本殿”二字。 这不是正中下怀嘛。 慕琋大脑现在运转还没恢复正常速度,就要努力做好表情管理。 “嗤……”的一声。 三岁女童嗤笑着又转过来:“就你,还施展巫术,真正的术法你会吗?” “你偏偏要与本殿作对是不是?”白衣飞仙的高冷人设多少要维持不住。 又要开始了,慕琋赶紧打住:“那个……殿下……殿下能不能先把当初的事情给我捋一捋?” “这还不容易……”白衣飞仙话音里多少透出些许得意。 话音出口的同时,手中掐了个诀,然后食指虚空往慕琋眉心一点。 嗯? 第32章 相生相克 慕琋满心期待,虽然不知道期待什么。 但…… 什么反应也没有。 “呵呵,凭你?”三岁人格又转出来,突然朝慕琋“呸”了一口。 慕琋顿觉一股新的记忆汇入脑海:“你们还真会法……” 一个“术”字还没出口,意识飞转,然后眼前出现一段画面,犹如做梦。 春日的阳光斜斜地穿过檐角,落在庭前的石阶上。 一个长相与三岁女童人格一样的孩童正在树下花间玩耍,不同的是,那时的女童已经是做男童装扮,头顶两只总角发髻,像初生的羊角,柔软而稚气。 身上穿一件素麻的短襦,交领斜斜地掩在脖颈处,衣襟上绣着蝠纹,腰间悬一枚小小的玉坠,随着奔跑轻轻叩响。 这些装扮都是标准的男童打扮。 三岁的原主原本在花间奔跑,突然似有所感,停下脚步仰望天空。 天空中一道白光坠落,直从头顶贯穿脚底。 旁边守着的生母和嬷嬷都没有注意到有任何异样,唯有旁观视角的慕琋能看到那束光。 白光降落之后,三岁的原主忽然张口吟唱。 慕琋听不懂,但意识里立刻就知道那是“天颂九歌”。 三岁的原主这一开口,周围人才发觉不对。 这些人亦听不懂小小孩童唱的什么,但很快也就猜出是发生了“降神”。 在炎升大陆,“降神”若是发生在普通人家的女童身上,那就该是天大的喜事,甚至可以说是几辈子祖坟冒青烟也求不到的事,但在女扮男装的原主身上就成了大大的恐慌。 三岁的原主已经吟唱“天颂九歌”就停不住。 生母申瑛一方面防着泄露,一方面赶紧派人把金方君慕桢找回府。 慕桢回府后一番商量,最后决定私下找了巫师,弄来一碗符水,给三岁的原主灌下。 原主喝下符水之后,当即就停止了吟唱,但当天晚上就开始发起高烧。 一烧多日不退,慕桢又四处请了巫师、巫医都不管用。 最后,还是生母申瑛找来了兄长的多年好友洛青冥,也就是洛神医,告知实情和来龙去脉。 洛神医一番医治才保住了原主性命,从此也就留在了原主身边。 原主性命是保住了,但从此更不得自由。 渣爹生怕原主再发生类似事件,暴露了身份,从此对外宣称原主体弱多病,需去僻静山林修养。对内“严防死守”,不让原主接触任何有关巫女的信息。 原主那时虽然懵懵懂懂,许多事情根本不明白,但也已经隐约知晓“降神”乃是成为神的管道、神的侍者,是无上荣光之事。 却不知为什么,父母对她天生就能通灵降神一事却怀着巨大的恐惧,而她甚至为此差点儿丢了性命,还被送走。 原主幼小心灵被父母的恐惧感染,不敢问也不敢讲,只能深深埋下这段记忆,苦苦自我压抑,因此产生了最初的两个人格。 一个人格是自知无法成为巫女的三岁精魄,因惧生怨,又因怨生怒。 与三岁人格相反的一面,生出了白衣飞仙的人格。 白衣飞仙高冷自持,因天性高洁而无所畏惧,又因无所畏惧而目下无尘。 虽然渣爹严防死守,但奈何炎升大陆就是敬天酬神,遍地巫觋的地方,防是防不住的。 随着原主长大,虽然压抑了恨意和愤怒,但每每一有机会,她就会偷看巫觋祭天祈福的仪式,且留心观察。每每有人提到巫觋术法,她也都侧耳倾听。 甚至在后来学习礼仪的时候,有机会接触到巫觋的古卷,也偷偷研读。 结果就是三岁人格再不长大,而白衣飞仙人格则随着原主同龄成长。 在原主潜意识的理想里,她出身王室,即便没有女扮男装做世子,也是不能“出家”做巫女的。最多就就是做个“俗家”弟子——也就是“玄女”,那也是足够高人一等,多少门阀贵女求也求不到之事。 更何况,即便是大巫修炼几辈子也不能求得一次的“降神”,在原主身上后来又悄然发生了几次。 如此殊胜骄傲之事,原主却无人可以分享,只能深埋心底。 就如锦衣夜行,无人得见。 这也养成了白衣飞仙人格如此高冷。 三岁女童的人格和白衣飞仙的人格是一对双生人格,两个极端,相生相克。 这本也没什么,只不过现在变成了一个太过怨念易怒,一个太过高冷自矜。 怨念易怒也好,高冷自矜也罢,都很正常,但原主一并压下,就是苦了自己也苦了这些人格。 “这么说,你真的会巫术?”慕琋从记忆中回过味儿来也就明白了一切。 白衣飞仙又不答话。 慕琋也算是学乖了:“殿下是真会巫术?” 白衣飞仙人格这才扭脸:“当然,若非本殿,怎么可能封了那小巫女的气脉,又怎么可能阻止那大巫探你心神?” 慕琋大喜过望:“果真如此,那么以后……” “切,她哪里会,她会的都是原魂主古卷上瞧来的,脑海里预演的。”三岁人格又转出来,“要说会,那也是我,我……” 在慕琋眼中这两人格其实就是一个,不过长了“双面脸”,这会儿智商恢复,没在意后面说什么,反而抓住前面小孩子说话的漏洞:“原魂主?这么说你承认我是新魂主了?” 三岁人格不让份儿:“我没有,我原本才该是魂主,我该做巫女,我可以是大巫……” 明白了,原主若是活着,若是正常长大,就该能够成为大巫。 慕琋一旦确定了人格的来龙去脉也就心里有底:“很好,从这一刻起,我就叫你……小巫女吧。” “不好,我凭什么叫‘小巫女’,你是不是想要叫她‘大巫女’?”三岁人格直接爆炸。 呃…… 这三岁人格倒是聪明得有点儿过分。 慕琋还真是这么打算的,不过熊孩子就不能老哄着:“既然你不愿意叫‘小巫女’,那么就叫‘小玄女’咯。” 直接又给降一级。 第33章 纸上谈兵 三岁人格更不干:“不好,玄女还不如巫女,我……” “你这么爱生气,又怨念,要是‘小玄女’还不好,我可就叫你‘小怨种’了。”慕琋哄孩子不擅长,但吓孩子肯定不在话下。 “啊、啊、啊……” 所有人都捂住了耳朵。 白衣飞仙的人影就幽幽转过来:“哼,你要叫她‘小玄女’,是真的打算称呼本殿‘大玄女’?” “嗯……嘻嘻……”慕琋对这位高冷人设就不能轻慢对待,毕竟往后主要还指望着她的巫术,因此不自觉换上友好笑容,“殿下若是觉得不好,那想我怎么称呼?” 白衣飞仙人格就像瞧白痴一样,瞥上一眼。 呃…… 慕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句蠢话。 从头到尾,人家都只要她称呼“殿下”嘛,还怎么称呼? “啊……你被她骗了,她不会巫术,白天救你的不是她也不是我,是降神、降神、降神……”三岁人格拼命狂喊着又转出来。 已知小孩子是不会说谎的,除非必要。 慕琋可也不想被人当了傻子:“你说白天救我的是实打实发生了降神?” “当然,否则你再让她飞起来一个试试?”三岁人格的智商绝不止三岁。 “呃……”慕琋就不得不对着三岁人格朝白衣飞仙问上一句,“我说殿下,殿下到底会不会术法啊?” 白衣飞仙慢悠悠转过身影,冷冷一哼:“哼,什么《九幽玄章》、《大荒祝由经》、《归藏·鬼卷》、《禹步天罡》……只要是你听说过的,哪一本是本殿没有看过的?” 慕琋也就明白了,这又是一个纸上谈兵的。 只能降低要求:“那么殿下最不济,是不是会说些巫女、男觋说的话呢?比如给人问个卜,祈祷、祭天时的铭文也该会念吧,或者临时画个符咒行不行?” “哼,这还用问?”白衣飞仙高冷脸不屑一顾。 慕琋也就稍稍能放下心来,却又看到一脸坏笑转过来的三岁人格:“呵呵,你就听她吹破牛皮吧。” “你笑什么?”慕琋就紧着问,“那么难道你会什么巫觋的真本事?” “呵呵,我天生‘降神’还用学?”三岁人格拽起来,比白衣人格不差。 慕琋虽然完全不懂巫觋之术,但从原主的记忆中也能了解,所谓“降神”是最不靠谱的,随机发生,毫无预兆,无人能够控制。 男人就不用提了,绝大多数女人一生也不会有幸被伊光女神“光顾”一次。 只有极少数女人,大多还就是女童,会在幼年偶尔发生一次,且一生也许就那么一次,还未必是如伊光女神这样的正神。 指望“降神”? 慕琋根本不抱希望,干脆打发:“行了,我都了解了,你们回去吧,有事我随时叫你们。” “哕……”三岁人格做个鬼脸,一蹦一跳往黑暗中走去。 两人的身影刚一消失在黑暗中,慕琋就试探着呼唤:“小玄女?” “干嘛?”三岁人格又闪回来。 看来好使。 慕琋摆摆手:“没事儿,你回去吧。” 三岁人格原地消失。 慕琋继续犯欠儿:“殿下?” 白衣飞仙一秒又原地出现。 慕琋终于确定,但凡“点名”过的人格,她就能随叫随到。 眉眼间就不自觉带上一丝得意的笑。 “你……你竟敢如此轻慢本殿?”白衣飞仙立刻被那笑容激怒,“你要知道原魂主可是伊光女神降世化身,那是正经的神女临凡、七神的女儿、神殿的圣女,真正的殿下。她若非一下来就受到意想不到的阻碍也不会化光而回,本殿……本殿作为她留下来的唯一神识,仍有沟通天地之能,否则白日怎么可能那么快就能‘降神’来救。你小小凡人,即便是魂主又如何?本殿若想不应你……你……” “唉,你也不能怎么样啊……”三岁人格又转出来,专门针对白衣飞仙,“你要是有本事,就让我当魂主,我们同出同入,我就绝对轻慢不了你。” 白衣飞仙根本不理会三岁人格,气急败坏转出,指上慕琋脑门:“你、你、你……” 慕琋没想到还惹动了真气,连连摆手:“我等凡人不知礼数,殿下不要计较,只要日后有用得到殿下之时,殿下肯出面帮忙,那就是我的荣幸、我的荣幸哈……” 开玩笑,出来混的必须能屈能伸。 日后还打算将她派上大用场,是千万不能得罪的。 更没想到白衣飞仙,还是个“通神管道”,刚才还真是小觑了她。 “哼……”白衣飞仙总算挽回几分面子,一甩袍袖打算原地消失,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下颌一挑,“凡人,有件事情忘了提醒你,白日里以铜铃摄魂的巫女念的不是什么‘锁魂咒’而是‘裂魂咒’被铃声摄走的魂魄会在入九幽之后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啊?”慕琋没想到那巫女竟然如此恶毒。 三岁人格也转出来跳脚:“是谁?我就说天下没一个好人、没一个好人……你要真有本事就干掉他。” 白衣飞仙又轻描淡写转来:“本殿不是已经封了那人气脉,她这辈子别再想能有进境。” “少吹牛,那是你吗?那是神好不好?”三岁人格又掐腰出现,“可惜不知道背后之人是谁,否则我……” 话没说完,白衣飞仙不耐烦转转:“哼,你一个长不大的能怎样?” 白衣人格与三岁人格之间对话,就不强迫对方必须称呼“殿下”,且还自降“逼格”,简直让人大跌眼镜。 慕琋眼花缭乱又是一阵心烦,但也听明白一件事:“那咒背后还有主使?你们可能知道这咒是谁主使的?” 人影掐好又转到白衣飞仙。 白衣飞仙怒目而视。 慕琋赶紧改口又重问一遍:“啊,殿下……殿下可能知道这咒是谁主使的?” “哼……”白衣飞仙明显气儿不顺,也只用下巴俯视慕琋,“本殿哪里知道你们那些凡人俗事,不过因此实在咒恶毒,才要出言提醒。能施此咒之人,必不简单,其背后必得有金主以黄金搭设‘暗坛’,以稀有之巫蛊为牺牲,才能施行此术。那拿铜铃的巫女最多就是个傀儡,背后定有强大邪巫助阵。” 第34章 灵魂拷问 “强大邪巫?”慕琋一下子就想到一人,“难道是那个国师咸淩?” “她?”白衣飞仙却是一撩眼皮,颇为瞧不上,“她是太过中规中矩都缺乏一个大巫该有的灵气,还不如身边那个徒弟,她可没那个本事。” 不是咸淩? 慕琋倒是轻易就排除掉一个嫌疑。 这么看来,那就是高氏背后还勾结了什么见不得光的邪巫,假借了国师的名义来招魂,暗中指使青蓝袍巫女卫妤,想要暗害她,让她永远醒不过来。 白衣飞仙话一说完,就消失在眼前。 这两个人格真是一台大戏啊。 一经消失,黑暗虚空立刻安静。 慕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不禁陷入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再抬头时,才发现仙娥人格还守在一旁。 仙娥人格正双手合十,仰望天空,察觉慕琋看过来,微微一笑:“没想到原魂主是女神化身,今日得知她不是魂飞魄散,而是回归天家,实在令人欣慰。” 刚才差点儿错过白衣飞仙的话,仙娥人格这么一提醒,慕琋才想起来跟着双手合十:“是啊,她没被人无声无息害死,真是太好了。” 虽是发自真心,但心里亦实在不是滋味啊…… 原主是好,但慕琋就实在不好。 原主是归了神位,却还留下一堆“空壳子”。 虽说帮倒忙,也算忙,但…… 唉,慕琋心里苦,不禁发出灵魂拷问:“仙娥姐姐,你说我该如何做,才能恢复正常女子身份,光明正大、堂堂正正、潇潇洒洒地活一把?” 仙娥人格一怔,转而照抄个答案:“此前魂主假死,就是为了转换身份……” “不……”慕琋摇头,“我要的不是一个妥协之下的身份,而是拿回本属于这个身份的一切,自由自在地活。” 仙娥人格就叹气:“唉,那何尝不是原魂主的憧憬,可惜直到身死也未能实现啊。” 慕琋似乎也没指望能得到答案,只是继续发问:“钱能办到吗?权力能办到吗?” “这……”仙娥人格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慕琋又是摇头,自嘲一笑:“别说这两样都没有,就是有,恐怕也不成。否则金方君慕桢有钱有权,还为何要女儿假扮男装,才争到金方君这么个爵位。” 仙娥人格也就不出声。 慕琋紧跟着又问:“如果我要恢复女子身份,你说谁会支持我?” 仙娥人格为难。 慕琋就补充一句,实则也是在给自己理清思路:“男人还是女人?” 这次仙娥人格没有犹豫:“总归是女人吧。” 慕琋却又是摇头:“这件事情与男人、女人都无关。” “那……”仙娥就被绕糊涂了。 慕琋又继续发问:“那么你说,如果我办义学、建工坊、修收容所,专门帮助那些孤苦、老弱、残病、贫乞,你说需要的时候,他们会反过来声援我吗?” “这些都是善举、是好事,好人有好报,应该会的。”仙娥人格表示同意。 慕琋却还是自我否定:“不,他们不会,即便是想,也没有力量。处在底层的人受生计所苦,往往自顾不暇,就算你施恩与他们,他们也想知恩图报,但因为吃过太多苦,受过太多伤,就根本生不出回报的力量。若再涉及个人利益,就如惊弓之鸟,大难临头,各自奔散。” 这一点,是上辈子,母亲经常带她去做善事,她慢慢观察到的。 做好事不留名,她当时也没想过要回报的事儿。 但随着年龄增长,阅历增加,慕琋观察到的就是如此。 慕琋否了又否,否了又接着问:“贫贱不行,那么你说,若动之以利,笼络门阀贵族呢?到时候,他们会支持我吗?” “这……”仙娥人格明显对这一阶层不抱信心。 慕琋继续摇头,也早已有了答案:“他们自然也是不行,这是最看重利益、抱持财富的一批人,一心只愿守着既得利益不放,唯有触动个人利益才会奋起反抗,至于他人,对他们从来无关痛痒。” “唉……”仙娥人格用一声长叹表达了态度。 慕琋继续灵魂拷问:“底层不行、中层不行,那么最上层呢?” 仙娥人格就跟着皱起眉头:“魂主是说大王、王后,四方封君?” “呵呵……”慕琋更冷笑摇头,“我也觉得他们更不靠谱,王权来自利益又要凌驾利益之上,我一个小小贵女,要不要得回身份,只跟他们的权力、尊严、面子有关,除此之外他们凭什么帮我?” 仙娥人格也跟着发愁:“那还有什么办法?” 慕琋否定了一路,也就提出最终方案:“这些人都不行,是因为这些人都受到利益纠缠,除非这世上有不受利益纠缠之事。” “不受利益纠缠之事?”仙娥人格就不大肯定,“有吗?” “有。”这次慕琋终于肯定一把,“譬如千金不换的亲情、患难见真的友情、忠贞不渝的爱情……” 仙娥人格刚要跟着肯定。 慕琋却又自嘲一笑:“可惜,这些都可遇不可求,而我恰巧都没有。” “魂主……”仙娥如何感受不到慕琋浓浓的失落。 慕琋已经话锋一转:“这些没有也无妨,在这件事上也都用不上。倒是有一样最可利用的,我想试一试。” 仙娥人格可谓是最合格的“话聊”使者:“那是什么?” “迷信……啊……不……我是说信仰。”这是慕琋穿越过来后,发现这个世界与上辈子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其是个神、巫、人共治的世界。 “信仰?”仙娥人格就不明白。 慕琋自说自话:“神既是信仰,神说的话无人不信,无有不从。不必世间的利益交换,人们就愿意献出一切追随神。若有一天我能以神之名,自揭迫不得已被女扮男装之事,那么神明自不会怪罪我,信神的子民则没有资格怪罪我,我不就可以光明正大拿回身份了吗?” 仙娥人格似懂非懂,但问:“魂主是不信神?” 第35章 豹胎易筋丸有没有? 呃…… 她只略略一说,就暴露了? 不过,事到如今,慕琋也不是不信这个世界有神的存在。 毕竟,就在白日,她还刚被“降神”所救。 只是她向来认为,即便有神,神也是不屑理会这些凡间俗事的,还得需要人为“造神”,“帮”神成就某些事业才成。 这也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好方法。 于是慕琋也不回答,而是继续初步规划:“不日我就要去仰颐坛,或许可以从那里开始,学做一个男觋,建个‘降神会’,先积攒一拨人气。” 渣爹金方君想让她出城是为了避开“降神”的风头,但慕琋心里的打算就正好相反。 谁说女神不会降在男人身上? 对,的确不会。 所以,才可以利用。 至于“降神会”的灵感,那可就来得太容易了,只要照抄上辈子听说的那些西方“通灵会”就可以了。 先弄个什么玄乎又玄的仪式,当然这一步今天已经算是基本迈出了。 再想办法扩大一下规模和影响。 最后,等到了某一天,她用男觋的身份能够建立足够的影响力,到时候再找个机会“降神”,以神之名揭破身份。 当然这是后话,操作过程务必要天时、地利、人和都配合,不能操之过急,也不可草率莽撞。 慕琋理清思路,就结束了与仙娥人格的对话,两人各自散去。 再睁开眼睛,窗外已经彻底天黑。 慕琋瞪着雕花木床围帐的花纹,又把刚才的规划在心中反复琢磨,越想越觉着“行得通”。 细细算来,原主原先苦苦压抑的这些人格,虽然都是纸上谈兵,但各有各的“一技之长”。 实在比她这个“外来户”尚在水土不服的强上许多。 这就是一笔无形的资本,谁说她什么都没有? 赶明儿需要“装神弄鬼”的时候,这些都是强大的助力。 尤其是那位“殿下”。 一旦定下计划,慕琋心中安稳不少。 费神耗力的这么半天,也懒得动,干脆又闭上眼睛继续睡过去。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再起身时就肚子“咕咕”叫得厉害。 桃儿和泽兰进来侍候洗漱,亦端了早膳来。 慕琋瞪着早膳恨不得扑上去,但心里头就还是挥之不去原主被假死药毒死的阴影。 纠结半晌,最后饥饿战胜了恐惧,慕琋将早餐囫囵个吞下。 刚撑了个弯不下腰,洛神医又端了安神汤进来。 这下慕琋是真半口也灌不下。 灌不下,倒是令她想起一个问题:“洛神医,你有类似‘豹胎易筋丸’的毒药吗?” “什么丸?”洛神医闻所未闻。 慕琋一拍脑门:“啊,我是说有没有那种毒药,给人吃下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但要定期服用解药才能保住性命,有没有那种毒药?” 洛神医想也不必想:“没有,你说的那是巫蛊、厌魅、符咒之术。” “巫蛊?能否控制人做事,想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让她说什么就不会说什么?”慕琋当然想到的是祁二娘主仆。 若是有什么牢靠的法子,可以控制二人,至少就不用要他们性命。 洛神医就道:“邪巫什么法子都有,不过你要做什么?可不许去行那种歪门邪道,那都是损阴德的东西,早晚要遭报应。” “嗯,当然,不会。”慕琋点头。 转头洛神医又逼着喝药:“把安神汤喝了。” 慕琋也就只好乖乖喝了。 刚喝完汤药,慕珣又来求见。 慕琋赶紧把人请进来,又支开其他人:“安排得怎么样?今晚能顺利去见祁二娘他们吧?” “没问题。”慕珣点头,但显然另有要事要说,“兄长昨日交代我调查的人,已经查到了。” “这么快?”慕琋突然对慕珣的办事效率刮目相看。 对于私底下,慕珣还是习惯叫她“兄长”之事只能忽略不计。 慕珣压低声音:“这个叫卫妤的巫女不难查,墨阳城中数得上姓‘卫’的就那么几人。而这个卫妤自己是国师座下弟子,其叔父又是高大司马门下舍人,一问也就问出来了。” “呃……高氏的门客……”这么容易就查到的事,慕琋都不敢相信。 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接下来,慕珣又大致介绍了一下卫妤的情况。 大概就是从卫妤这一代往上数,三代之前就已衰微成寒门,因此父亲和叔父都投在高氏门下做了微末门客。 倒是卫妤打小就显露出不同一般女孩子的灵巧聪慧,其父也愿意倾尽所有让其拜了一个德高巫女为师,而成为玄女。 原本有了玄女身份,是为了将来谈婚论嫁之时,可以抬高门第。 但又不巧,赶上父亲早亡。 卫妤父亲亡故之后,叔父就想尽办法把她送入观澜宫直接做了巫女。 巫女虽然终身不能婚嫁,但一门出了个巫女,还是国师座下弟子,那也更能光耀门楣,因此卫妤也就认了命。 身世背景就这么多信息,慕琋就问:“她先前拜的那个巫女是什么人,你可查到?” 卫妤肯定是跟高氏勾结,这都不用再问。 那么目前全无证据的情况下,要先防备的反而是白衣飞仙提到的“邪巫”。 慕珣就道:“名不见经传,且已经过世。” “呃……那么邪巫就是另有其人。”白衣飞仙已经帮忙排除了国师咸淩,那么就得留心旁人。 “邪巫?”慕珣也立刻反应过来,“兄长是担心那卫妤背后还有邪巫指使。” “是一定有。”慕琋一想到“邪巫”两个字都不寒而栗,“你可知,那些数得上号的,有一定本事的邪巫,都有哪些吗?” “邪巫”这种存在太可怕,可以杀人不着痕迹,亦可困人神魂,或控人心智,一个不小心着了道、吃了亏,苦主却连边儿都找不到。 慕珣就发愁:“正巫、邪巫本就是一线间,虽说当世有名的大巫就那么几个,可是私下里能施邪法的可不少有,她们往往躲在暗处,甚至巫、觋之间暗通款曲,要查起来可就难了。” “难也不难……”逐一排查邪巫这条路行不通,慕琋就想到了另一条,“这不是还有高氏嘛,只要你派人暗中盯着高氏,不信她不与背后的邪巫联络。” “我知道了。”慕珣毫不犹豫地答应。 接下来又与慕琋商量了一下晚上去见祁二娘主仆的细节,然后才离开。 第36章 说实话 到了天色彻底黑下来,慕琋冒着“风险”又吃了晚膳,换上一身深紫色锦缎长袍,披上黑色兜帽披风,跟着慕珣从君府东北角门出发。 两人加上那晚的车夫蒋孟,还是同一辆马车,“轱辘辘”穿行去华灯初上的墨阳城。 慕琋估计着马车得是绕了大半个墨阳城,直绕到天彻底黑下来,才在一处二层楼牌门前停下来。 下了马车,隔着夜幕,慕琋堪堪瞧见头顶匾额之上三个大字——祝由阁。 一看这名字就知道是个给人求神问卜、祈福算命的地方。 瞥上一眼,就在慕珣带领下匆匆往里走。 门内早有引路之人支开旁人。 前厅、正堂、侧院,一路同行,不见一人。 就当慕琋以为他们上了回廊,要绕出祝明阁,往后巷而去。 回廊另一头,迎面走来一队戴着牛鬼蛇神面具的人。 黑色夜幕之下,慕琋就吓了一跳。 慕珣从侧前方没有回头,就轻轻抓住她手腕:“没事儿,别怕。” 慕琋也就稳住,两队人相向而行。 待到了近前,那队人马认出慕珣,就纷纷脱下面具避让行礼。 慕珣也不回礼,也不出声,只不着痕迹地挡在慕琋身前。 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会戴面具,一则巫觋,一则盗匪。 慕琋大半张脸都藏在兜帽下面,微低着头擦身而过也就知道,这是遇上了一队男觋。 继续向前,一路穿堂过室,最终他们来到一处偏僻静室。 进到屋中,慕珣先请慕琋坐下才道:“那地下室阴暗潮湿,空气浑浊,思来想去,世子还是在此处与她们见上一面就好。” 慕琋接着灯火打量了一眼四壁石墙,只有一扇小窗的房间,不是监狱胜似监狱,也没什么意见:“也好,你是打算把人带到这里吗?那就先带祁二娘一人过来吧。” “是。”慕珣答应,随后就转身吩咐了蒋孟几句。 蒋孟转身出去。 慕珣给慕琋倒上一杯事先备下的热茶,然后道:“这里四下无人,可以放心说话,一会儿就算发生什么,也无人知晓,世子尽可放心。” 蒋孟出去不一会儿就提了祁二娘过来。 再见这位笑面佛,人还是那个人,甚至那晚的衣衫都没有变,但已不复笑面佛模样。 头发蓬乱如鸡窝,矮胖的身材瘦了一圈,被带进来就如一摊死肉摔在地上。 慕珣打发蒋孟出去把守,自己不着痕迹侍立慕琋侧前方,先道:“祁二娘,你还不认识我们都是何人?” 祁二娘无故被抓,显然尚不知是何缘故。 又或许她亦有猜测。 但被关了几日,既不见天光,也不见人影,经历了精神崩溃又绝望萎靡,整个人都在崩溃的边缘。 听了这话,才缓缓抬头瞪大了眼睛望上来。 半晌认出慕琋,渐渐似乎终于确认了自己为何无故被抓,一下子裂开大嘴开始“哭丧”:“啊,世子啊、世子……奴家那晚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 “你是聋了还是瞎了?”慕琋就问。 “啊?”祁二娘刚起的范儿,还没“嚎”到高潮,就被打断。 慕琋紧跟着问:“我问你,你说我是男是女?” 祁二娘一息之间用尽所有脑细胞,毫不犹豫地回答:“世子当然是男人。” “呵呵,谎话不管用的时候,就需要说真话。”慕琋面上平静无波,看不出喜怒,“我再问你一次,你那晚见我,知道我是男是女?” “啊……啊……啊……”祁二娘张大了嘴,像只大癞蛤蟆趴跪在地上,就不知怎么回答。 “说实话,这个时候说实话,才是你最好的策略。”慕琋平平常常一句话,甚至都没有带上任何威胁,但就是给人压迫感。 祁二娘咽了口吐沫,终于艰难道:“世子那晚自称自己是女子。” “很好,这个回答算你聪明。”慕琋是发自内心赞许,异位而处,她未必还能有这份急智,“既然你这么聪明,那么就请你告诉我,我该怎样才能放心留下你的性命?” 祁二娘像是听到了天音,往前扑了两步:“啊呀,世子大慈大悲,奴家保证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不……不……奴家从来就没见过世子,世子行行好,放了奴家吧。” “就这?”慕琋就很不满意,“我在问你办法,是给你机会,若是你没有办法保住自己性命,那我也没辙了。” 她这也算是实话。 没有“豹胎易筋丸”那样子的“灵药”,又想不出其他办法,那么还真就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保靠”的这一个办法。 “这……这……”慌乱之下,祁二娘搜肠刮肚,“奴家有钱……对……世子,奴家有钱,奴家愿意把全部身家献给世子,只求世子放过奴家一马。” 慕琋似乎来了两分兴致:“哦?有钱?你能献出多少?” “青馆……”祁二娘眼珠乱转,心中默算着道,“青馆隔壁那条簋街,十……不十二家店铺,都是奴家的,奴家愿意都……” “只有十二家店铺?”不等话说完,慕琋已经嫌弃。 祁二娘眼皮一眨,就再加码:“再加上青馆,连排五间,就是十七间,都是墨阳城内最好的店铺。” 慕琋用手指轻敲桌面,颇为享受“敲诈”的乐趣:“呵呵,你刚才好像说的是全部身家吧?” “全部……当然、当然、当然是全部,奴家还有钱庄里的银子,银子……”祁二娘似乎在琢磨报个什么数。 慕琋就不爱头圈子:“你就说吧,折成银子,你的身家一共能有多少?” “这……”祁二娘好像还真在心中估算了一下,“一百万两。” 慕琋太过了解商贾“舍命不舍财”的本质:“呵呵,你是觉着,这几日本君是闲着呢?还是今晚来是陪你聊天的?” “不、不、不……是奴家算少了,”祁二娘心肝脾肺肾,加上脸上肥肉都在颤抖,“有两百万两。” 第37章 有财还有才 “两百万两?按照你说的数,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拿得出手的身家至少得有五百万两?”慕琋是按照生意场上的“常规”操作来估算。 祁二娘表情痛苦扭曲:“五百万两……” “嗯,你现在不‘哈哈哈’了,瞧你这表情程度,五百万两还是少了。”慕琋只当消遣。 “啊……啊……啊……”祁二娘已经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鸡,最后把心一横,“六百万两,奴家最多能凑出六百万两,剩下的、剩下的,还请世子给留条活路。” “给你活路,这些银子都给你留下。”慕琋玩够了,也就收敛形容,“我要你的钱财有什么用?那银子是能封住你的嘴,还是能让你变哑巴?即便你变了哑巴,可还会写字吧?所以献银子的办法行不通呐。” “啊?”祁二娘没有想到,六百万两银子已经是要她半条命了,竟然还不行。 慕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刚一沾唇又不敢喝,只好撂下:“行了,时辰已经不早了,你要是没有别的办法,我这就要回去了。” 祁二娘一下子扑上来,欲抓慕琋衣摆:“不、不、不……,奴家不光‘有财’还‘有才’、‘有才’,世子……” 话没说完,慕珣先一脚将人踹翻出去:“说话就说话,就你也配沾世子的衣角。” 慕琋面上冷冷,内心却也愧疚,有心留她性命,但实在也没有好办法,只能哀叹一声:“唉,你一个孤身女子,能搞到如此家业,‘有财’就也算是难得的‘有财’了。可惜,这种情况,钱财是不管用的,买不了你的命,我来也就只能当面跟你说一声抱歉。这辈子算你冤死,若有来世,我再想办法……” “不、不、不……”祁二娘被踹翻在地,一股脑爬起来,“世子……世子不要奴家钱财,奴家还有别个‘才’。” “别个“才”?你是说才华的‘才’?”慕琋差点儿没笑出来。 祁二娘却认真点头:“对、对……,奴家不敢说那是才华,但世子或许有用得上奴家的地方。” “说吧,你有什么才华,是我非用不可的?”慕琋多少又来了兴趣。 祁二娘缓缓跪直身体,似乎下了个大决心:“那么请世子先听奴家讲个秘密。” “你的秘密?”慕琋更多了三分好奇。 祁二娘双手死死攥着衣襟,咬了咬下唇:“既然奴家窥见了世子的秘密,那么奴家也愿意用说出自己的秘密来取信世子。” “你先说来听听。”这是要不打自招啊。 毕竟昨天慕琋才刚与慕珣有所怀疑,现在就看这个祁二娘肯吐多少了。 祁二娘深吸一口气也不再犹豫:“奴家曾用手段害死兄长,害死丈夫,害死丈夫的外室和外室子,只为独得今日这份家业。” “嗯……”这么说还算有诚意,慕琋一心要当好吃瓜群众,“哦,讲细节来听听。” 祁二娘慢慢将目光落去空去,拉取回忆:“奴家本是祁家独女,上头只有一个兄长,因此才人称‘祁二娘’。兄长好赌嗜酒,却是雷打不动的继承人,而奴家自认生来聪明伶俐,有生意头脑,却因女儿身而无法施展。奴家当时年少气盛,就想办法说动父母为奴家招赘女婿,名义上是说为了帮助兄长将来更好打理家业,实则是为自己分一杯羹。” 对这种情况,慕琋心中也隐隐生出不平。 “父母因也只有奴家这一个女儿,也就同意,还从家中账房、伙计中千挑万选了一个看起来勤快肯干,家底清白的来入赘。入赘的夫婿最开始对奴家也算不错,对父母也算孝顺,也勤勤恳恳帮忙打理家业。直到父母相继过世,他就露出本来面目,笼络奴家那不上劲儿的糊涂兄长愈发吃喝嫖赌,还将本来该是他的家业都陆续交给夫婿。奴家一旁瞧着越来越不对劲儿,劝也不听。兄长常年嗜酒好色,早就亏空的身体,照着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他自己一命呜呼,家业却都要落在变心夫婿手上。为了阻止兄长败家,奴家一不做二不休,就再他日常饮食了下了药,提前送他去见了阎罗。”祁二娘讲到这里停了下来,望一眼慕琋。 这很难评。 说是“及时止损”吧,可也是一条人命。 慕琋只能道:“继续。” 祁二娘就继续讲述:“兄长死了也没留下一儿半女,奴家就借着有入赘夫婿的名义将兄长手上的家产转移过来。原本奴家是想用这部分家业来制衡夫婿,却不想夫婿亦有所察觉,不但提前使了些手段转移家产,还早就在外面养了外室,还生了儿子。” 哎呀,这大差不差的老套剧情,怎么在哪个时空都照演不误呢? 慕琋不禁又想起自己的前世,内心颇为触动,但面上不显分毫。 祁二娘既然坦白如此罪行,也就不怕剖白内心:“他论能力没有奴家有能力,论背景没有奴家有背景,他凭什么得到这些,难道就凭他是个男的?一个入赘的穷酸,原本一无所有,是我祁家给了他一切。他不但不满足,还在外面另立门户,奴家绝不甘心把家财拱手让人,平白便宜了外面的小贱人和小贱种。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就私下买通山匪,借着打劫的名义,将人给做了。” “那外室和外室子呢?”慕琋再理解这种心情不过。 祁二娘也是说到了兴头上,把眼一眯:“他不是个东西,在外面的狐狸精和野种也不配有好下场,平白已经享受了多年我祁家的家财,也该是让她们还上一还的时候。奴家没要她们的命,就是找了个人牙子,私下骗取了那母子信任,然后将二人分别发卖了。” 啊……这手段…… 慕琋复杂难言。 理智上,那对母子就算不无辜,可也不该落个母子分离,变卖为奴的下场,但情感上,要是换成她,也不情愿留下“后患”。 想起上一世,若是母亲或者她能有这份警觉和手段,怎么还会有后来的事儿? 第38章 去父留子,女中豪杰 要说狠,还得是这位祁家二娘啊。 若非这等手段太过,慕琋真想给祁二娘竖个大拇哥。 祁二娘说到这里犹不解气:“奴家是长得不漂亮,也没有婀娜身段,没有千娇百媚的贱骨头,但自问夫妻那些年,也没亏待过他,他竟如此忘恩负义,可见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没错,男人是没一个好东西。”慕琋内心激荡,但理智尚存,“不过你说的这些也跟本世子没关系。” 说完才想起来,身边还站着一个“外室子”,慕琋不免用眼尾余光偷瞄一眼慕珣。 恰在此时,慕珣也似有感应望过来。 两人目光一碰即离,一个古怪,一个尴尬。 尴尬的是慕琋,赶紧借着跟祁二娘说话来掩饰:“所以,你想以你杀人害命的秘密作为交换?这不可能,你我的秘密就算同时揭穿,一命换一命,岂不是你赚了?更何况,你的秘密只死你一人,本世子的秘密若是揭穿了,可是要死全家。” 虽然站在女性的立场上,可以跟祁二娘“同仇敌忾”,但涉及到性命之忧的问题上可就不能糊涂。 “不、不、不……世子误会……”祁二娘赶紧解释,“奴家的性命怎么能跟世子相比,奴家说这些只是要向世子表个忠心,另外也是想向世子说明,奴家并非无用之人。” 有用是有用,但这“设计杀人”的本事,可是把双刃剑。 弄不好,没捅着别人,先伤了自己。 祁二娘察言观色,干脆把鸡窝头一扬,表个忠心:“世子那晚醉酒之后所说的话,奴家还言犹在耳,想必世子亦不甘心一辈子假扮男装,做他人傀儡。奴家虽然不才,也从说书的话本上知道,历朝历代之中,也不乏有女封君。若世子有此志向,奴家愿效犬马之劳,无论什么‘脏活’、‘累活’,只要是交给奴家,奴家一定会不计代价为世子完成。” 这话暗示的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但真正打动慕琋的却是“女封君”三个字。 此前一心想的都是拿回原主的身份,以原主的家世出身,正常最高就该做到郡主,因此慕琋也没做他想。 可若比较起来,郡主怎么及得上女封君? 炎升大陆孤悬海外,虽然面积亦不较中央大陆小多少,但因四面环海,海上又多岛屿倭寇贼匪,因此四面必得有重兵把守。 因此自古以来,大王之下,就设有四大封君——青阳君、朱明君、金方君、玄幽君,用以镇守四方。 渣爹金方君的“金方”二字,就代表着西方,乃是镇守西方疆域的君侯。 这四方君侯向来世袭罔替,即使改朝换代,四大封君的名号也一直保留下来。 在某些朝代的某些没有男性继承人的封君名下,就也出现过由女儿继承爵位的情况,即“女封君”。 若是这么说起来,如果渣爹只有原主一个女儿,还没有儿子,或者儿子都死光了,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渣爹的情况又的确不同。 慕氏一族建立虞国到现在也不过堪堪二十年,与原主的年纪一般大。 当初渣爹之所以不得已要把女儿假做男婴,就是因为那时尚未获封爵位。 那时若是没有子嗣,虽然同是先王亲子,但也要被排挤在权力中心之外,到底还是一个新生的男婴的消息给政治前途加了码,从某个角度来说,还真是“无奈”啊。 呵呵,为了谋求权利真是可以不择手段。 “咳咳……”慕琋正心中冷笑,就感到慕珣探究的目光落在脸上,赶紧轻咳掩饰,“女封君什么的,乃是遥不可及,思之无益。” “最不济,世子也要拿回本属于您的身份,不是吗?世子是想的吧?奴家那晚亲耳听到。”祁二娘的眼睛里带着“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热切。 这…… 慕琋已经不记得那晚醉酒后都说过什么了。 但不可否认,这就是她的目标。 祁二娘生死边缘,察言观色的技能必须发挥到淋漓尽致。 慕琋一个眼神微动,她便察觉,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世子,奴家愿鞍前马后,为世子能够达成所愿,在所不惜。奴家的全副身家,加上自己这条性命都是世子的。将来世子一定会有用到奴家的地方。” “光凭嘴说的忠心有什么用?”慕琋可不是三岁小孩好忽悠。 祁二娘亦知还是无法取信,又一咬牙,“邦邦邦”磕了三个响头:“世子,奴家愿不计代价帮助世子达成所愿,可也不是为了自己。” “不是为了自己?我听说你不是已经……” “绝户”二字可是好说不好听。 祁二娘已豁出去:“不瞒世子,奴家还有一女,做这一切也都是为了她。” “哦?”慕琋眼睛一亮,八卦之魂开始抑制不住燃烧。 原本祁二娘所言已有三分心动,但生意人的话最不可信,因此不能轻易采用。 但若祁二娘还有什么更胜生命的“把柄”在手上,或许其人就真可用。 祁二娘干裂的嘴唇已经咬出了鲜血:“若是奴家有幸,能助世子恢复身份,乃是登上‘女封君’之位,亦希望能够得到世子庇护,助女儿得以完全继承家产。” “等等,你先等等……”慕琋八卦之魂在燃烧,“你先说说你是怎么自己弄出个女儿来的?女儿的父亲又是谁?” 这会儿祁二娘蓬头垢面的外表就起到了掩饰羞惭的作用:“奴家自打守寡之后,私下生出一女,至于女儿的生父是谁……奴家实在不知道。” “不知道?”慕琋更好奇了。 祁二娘狠狠揉了一把脸:“马夫、账房、男觋……奴家笔笔都记着,但怀上女儿之后,往前推算,那段时间就实在……无法分证。不过女儿的生父是谁又如何?总之女儿是奴家亲自生的,一定是奴家的骨血,也就够了。” 哎呀,有“去父留子”那味儿了哈。 要不是碍于场合,慕琋都要给祁二娘再竖个大拇哥,佩服她真“女中豪杰”。 第39章 另一种挑拨 慕琋的心不知不觉已经有所倾向:“你如此‘豪迈’就是为了给自己生个继承人?” 祁二娘已全然豁出就再无顾忌:“奴家自小善做生意,家父原本留下来的家业尚没有现在三成之数,是奴家多年苦心经营才有几日。若奴家是男儿身,恐怕还不止如今这个数。奴家千辛万苦赚得这份家业,不想留给族中那些等着‘吃绝户’的,也不想留给某个没血缘的男丁,只想留给有血脉的女儿,让她能比奴家过得好,从小就能任意驰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慕琋不得不承认,这番话打动了她。 祁二娘更进一步:“在炎升,女儿家再有本事也是无用,嫁出去的女儿完全没有继承权,在家的女儿只要是没了父母兄弟,就也只能拿到一成不到的嫁妆,家产全部旁落族人之手。奴家没有过分期望,只希望有朝一日,世子若能成为‘女封君’,封地之上,律法能小小修改,哪怕只是改成,在没有男丁继承的情况下,在家女有资格可以继承大部分家产。就算律法修改不了,世子若得回郡主之位,奴家哪怕是将全部家产都‘投献’给郡主,求得郡主庇护,也可保女儿一生无虞。” 封君治下,具有高度自治权。若是慕琋真能成为女封君,在一定权限内,小小修改封地之中女性继承制度,也不是不可能。 郡主虽无实权,但爵位摆在那里,“投献”乃是地位低微的商贾规避赋税并寻求保护的常规操作。 慕琋已然心动:“你就如此信任我?因为我是女人?” “是,就因为世子是女人。”祁二娘这次毫不遮掩点头,更进一步鼓动,“世子虽出身高贵,但所遭遇之事,就是奴家知晓也尤为不平。世子原本该是金娇玉贵地养成,却委屈遮掩身份。以世子样貌品性,若非被假做了男儿身,定能觅得如意郎君。可如今瞧着世子年纪怕是已错过谈婚论嫁的最佳年龄。难道只因为生来为女,就合该给兄弟做牺牲?” 呃…… 是啊,原主如此牺牲,被拖到虚岁二十的年纪才要假死换身份,在婚事上是不是被拖得太晚?太被人耽误了? 虽然慕琋是根本没做嫁人的打算,但一经人提起,还是要替原主鸣不平。 不过…… 这算不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挑拨离间? 慕琋不敢扭头,余光拼命瞄慕珣。 祁二娘显然还没瞧出慕珣的身份,才会毫无顾忌说出这番话。 倒是慕珣面色如常,站在一旁威严不动,好似祁二娘所言跟他没有半点儿关系。 祁二娘还在滔滔不绝:“奴家没得选,世子也没得选,奴家不甘心,世子也不甘心,奴家不敢跟世子相提并论,但愿为世子效犬马之劳。世子若有功成之日,奴家亦能跟着世子沾光。奴家怎么会出卖世子,奴家祁萦纡在此敢向满天诸神发誓、向伊光女神发誓、向海神发誓,若将来背叛出卖世子,生生世世永堕地狱畜生,不得好死、不得超生。” 慕琋向来是将誓言视作空话,但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被前面的话戳中软肋:“祁萦纡?你这名字还真是弯弯绕绕,但愿我没信错你。” “我发誓、我发誓……”祁萦纡祁二娘就要再重复发誓。 慕琋抬手阻止:“我这么做不单单是为你我,也是为天下所有女人能够多一点点自主,多一点点选择的可能。” 祁萦纡知道等到了一句松口,以头触地,简直要哭出来:“世子大仁大义……” “不过……”慕琋可不是平白能被人三言两语忽悠的,“如果你说的是实话,那么告诉我,你女儿住在哪里?” “东城槐花巷三五里甲一处三进的宅院。”祁萦纡没有丝毫犹豫就说出来。 “墨阳城内?”慕琋有些意外。 祁萦纡也是无奈:“奴家也不想,但城外庄子向来不安全,再远些更是盗匪横行,城内虽然人多眼杂,但只要小心些,至少安全还能得以保证。” 慕琋也就点头:“如果查证之后,那的确住着你的私生女,那么……我要那座宅子以及隔壁全部宅邸,我将保证你的女儿不会知道宅子易了主。” 祁萦纡立刻明白,这是要拿她女儿当个人质的意思。 但她既然交代出来,也就预料可能是这么个结果,并无犹豫:“必定遵从世子,那宅子周围的几处院子原也是被奴家买下来,为了防人耳目的。现在交予世子,也不难办。” “不仅仅是你的女儿和宅子,还有你这个人,你全部的财产,你的一切……”慕琋瞧着祁萦纡这个态度,估计所言大概率为真,那就必须反向画个“大饼”,“你记着,这不是威胁,你我是合作关系,你我有共同利益。若有朝一日,本世子得偿所愿,你必能得偿所愿,若本世子身殒,你也不会有好下场。” “奴婢誓死效忠。”祁萦纡为表忠心,直接改了自称。 “诶,你记住,你我是合作关系。”慕琋始终冷静,话锋一转,“你既自小有经商的志向,又与‘湘南祁家’同宗同姓,想必也会有成为‘天下第一女首富’的志向吧?” “啊,世子……”祁萦纡简直是意外惊喜,两只多日折磨已经失去神采的小眼睛立刻睁得大大的,光芒四射。 慕琋“画大饼”的本事也是经过上辈子“千锤百炼”的:“没什么好惊讶的,我虽然做不成女封君,但要助你成为‘天下第一女首富’却未必是难事儿,你可知在最短时间内、最快速积累财富的途径是什么?” “呃……”祁萦纡眼珠子一转,明显是有成竹在胸的想法,但话到嘴边就变成,“奴婢愚钝,还请世子指点。” “违背天理人伦,犯法的事情,本世子是不做的。”慕琋瞧得分明就直接说破,“我说的是‘垄断’。” 祁萦纡恍然:“是了、是了……世子英明。” 第40章 世子就是世子 慕琋给自己的“大饼”画上最后一笔:“呵呵,不必拍马屁,你是聪明人,那么只要想一想‘垄断’靠的是什么,本世子能给你提供什么?时刻不要忘记,你我合作,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就可以了。” 邦邦邦…… 几句话说进了祁萦纡心坎,引来连连磕头:“世子英明,世子真乃奴家再生父母。” “不敢。”慕琋是真不敢。 祁萦纡的父母难道是有什么好下场吗? 生的一对儿女都是什么货色? 但祁萦纡这件事情到这里,也就算是基本谈妥。 于是,慕琋又想起了还有一个“吃货”,多少为难:“你的事情暂且如此,可那晚还有一个呆呆傻傻只知道吃的……是叫‘饱饭’来的?” “哈哈……”原本“大难不死”松了半口气的祁二娘,一句“哈哈哈”还没“哈”到一半,直接倒抽一口气,“哎呀,世子……世子慈悲,请世子也饶他一命。‘饱饭’不过是个呆傻痴儿,他的话没人会信,且他甚至连话都说不全,没人会信他的,没人会信他的。” “呃……”慕琋就想起那晚就瞧出的端倪。 祁萦纡这种异常紧张,完全与她平素手段不相符。 祁萦纡还在拼命求情:“奴家可以保证他不会乱说。最、最、最不济,把他送去与奴家女儿同住,关在院子里,不让他见人……” “世子不可,傻子的话虽然不可信,但傻子也最容易乱说又不好控制,因此也最不能留。”还没等慕琋出口,一直在旁边没有出言的慕珣站出来反对。 慕琋则直接向祁萦纡问:“你说实话,那傻子是你什么人?” 祁萦纡到了这个地步,也没隐瞒的必要,但眼神多少躲闪:“不敢欺瞒世子,他、他……其实也是奴家的私生子,算是奴家女儿同母异父的哥哥。” 嘿嘿嘿…… 没想到吃瓜又吃到个大的。 慕琋今晚简直吃瓜吃到饱:“仔细说来听听,你不会也不知道他的生父是谁吧?” 祁萦纡初初保住了性命,谈论这个话题就觉尴尬了:“奴家怀……怀‘饱饭’那会儿也不知道生父是谁。生下来之后,端详这长相倒是猜测……他大概率是商队走镖的那个镖头……。哎呀,不提也罢。原本奴家想着对外宣称是收养的义子,私下里也可以把他当继承人培养的,谁料养到三、四的时候就还是呆呆傻傻,六、七岁之后就确定没希望了,好在后来又怀了女儿,女儿年纪虽小,但聪明伶俐就更像奴家小时候……” 真豪、真豪迈。 慕琋现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单身寡妇,家庭事业一把抓,不但事业搞得有声有色,还能儿女双全。 放到上辈子的现代社会,谁能不夸一声“真女强人”。 且说,这祁萦纡一提到女儿就眼睛发亮,满眼自豪。 慕琋更是暗中放心不少,看来将其女儿拿捏在手上,应该是没问题的。 至于“饱饭”那个吃货…… 慕琋就向慕珣吩咐:“你先让人把那傻子也带过来。” 慕珣也就依言开门去派人。 不一刻,“饱饭”被带了进来。 “呃……这是圆了一圈?”慕琋眼中的“饱饭”比那晚记忆中的明显胖了不少。 这母子二人反差未免也太大了吧。 祁萦纡被掳来此,恐惧焦虑茶饭不思,人是瘦了一大圈,而“饱饭”是怎么做到不瘦反胖的? 押人过来的蒋孟就回禀:“启禀世子,二公子交代,要杀也要让他们做个‘饱死鬼’,因此这几日饭菜上可是没亏待他们。不过这女人似乎没吃两口,双人份的可就全进了这个小鬼肚子里。” “嗯,是吃货本色。”慕琋摆摆手令蒋孟退下,这才抬眼将目光认真落在“饱饭”身上。 “饱饭”自打进来就一直傻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知是否还认识慕琋,就那么直愣愣盯着。 祁萦纡猛劲儿拽,将“饱饭”拽跪地上:“跪下,给世子磕头,求世子饶你性命。” “饱饭”被拽个趔趄,栽跪在地,但还是傻呆呆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状况。 “你还认识我是谁吗?”慕琋问。 “饱饭”憨傻点头:“世子。” 慕琋又问:“你知道自己这几天为什么在这里吗?” “饱饭”看向祁萦纡:“主母。” 慕琋猜测他的意思是在说,自己就跟着祁萦纡而已。 于是又问:“你的主母都吓瘦了一大圈,你不害怕吗?还吃得下饭?” “饱饭”歪头瞧瞧祁萦纡,又瞧瞧慕琋:“减肥。” “哈哈哈……”慕琋一见“饱饭”就有好心情,转而又问,“你还记得那晚本君喝醉酒的事情吗?” “饱饭”砸吧嘴:“冰,不好吃;菜,好吃。” “还有呢?”慕琋连语气都变温柔轻松。 “饱饭”就瞪着铜铃大眼,又不知怎么回答。 慕琋也“瞪”着眼睛,好笑瞧过去。 吓,都是儿子一般长相更偏向母亲。 这母子二人却截然相反。 一个铜铃大眼,一个绿豆小眼;一个高,一个矮;一个虽然婴儿肥,但方脸,一个笑面佛,团圆脸。 不知道是祁二娘不幸,还是幸运,生的这个儿子一点儿不像自己,就是跟人说是亲生的,都不会有人信,还真是惹不来一点儿怀疑。 “饱饭”傻呆呆半晌回答不出。 慕琋只好换个问法:“你可还记得本世子是男是女?” 祁萦纡就又紧张在一旁拽“饱饭”衣襟,小声提醒:“说,世子当然是男子。” “饱饭”反应迟钝:“啊?” 慕琋抬手制止祁二娘“公然作弊”,再换个问法:“你看我是男人还是女人?” “饱饭”歪了歪头,从未被“智商”污染过的眼神里满是迷茫,好像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男人,什么是女人。 慕琋最后一次换问法:“如果有人问你本世子是男是女,你怎么回答?” 终于,“饱饭”似乎感知了这个问题的重要性,但使劲挠挠头:“世子就是世子啊。” 第41章 秀色可餐 “哈哈哈……很好,这是最聪明的回答。”慕琋一拍大腿,心中更冒出个念头,“你愿不愿意跟着我,有肉吃?” “饱饭”眨巴铜铃大眼,又不知怎么回答。 祁萦纡就感不妙,赶紧陪笑:“哈哈哈……世子,他一个呆傻的,能为世子做什么?” 慕琋不理会祁萦纡,认真向“饱饭”说明:“如果你愿意跟在我身边,我保证你顿顿有肉吃,而你的职责就是为我试毒,我要入口的任何东西,都要你先亲口尝过。这件事情的好处是你可以一直能吃上饱饭,坏处是有可能会被奸人毒害。你愿意吗?” “饱饭”想也不想就点头:“愿意。” “为什么愿意?”慕琋还是利用傻子的感觉,又强调了一次,“我说了,要你跟着我,是为了让你给本世子试毒。” “饱饭”还是想也不想:“有吃。” “你饿着他了?”慕琋就扭头问祁萦纡。 祁萦纡听见说是为了“试毒”,心中多少咯噔,但当着慕琋的面还得陪笑,又恢复笑面佛本色:“哈哈哈……哪儿能,别说奴家连一般下仆都不会苛待,更何况是‘收养’的义子?倒是他痴痴傻傻,不知饥饱,一心只认吃食,恐怕无法为世子做事,还要给世子添麻烦。” “一心只认吃,倒是正好发挥‘专长’。”慕琋已经有祁萦纡宝贝女儿拿捏在手,要“饱饭”就真是需要一个“试毒”的人。 但是这活儿的确有一定风险,虽然概率上可能极低,但也一定要事先讲清楚。 于是慕琋又对“饱饭”强调一次:“我保证你有吃,但是不保证你吃了会不会病、会不会死。你还愿意吗?” “饱饭”歪了歪头,似乎就想了想:“毒药不好吃。” “毒药是不好吃,不但不好吃,还可能毒死你。”慕琋觉得自己像大灰狼。 “饱饭”则道:“我只吃好吃的。” “呃……”慕琋感觉已经说不明白了。 但是她既然做了决定,也的确需要一个试毒的人,更何况,把“饱饭”带在身边,多少也是给祁萦纡“加码”,轻易不必担心祁二娘会出卖自己。 最终道:“罢了,你若是能只吃好吃的,我也替你高兴,你就跟着我吧,保证你顿顿有肉吃。” 慕珣就不无担忧:“世子,这件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议。” 慕琋就怕这个“从长计议”,要的正是“生米煮熟”才能保住二人性命:“不,今晚我就将他带走,从今往后就由他来当我的随侍。至于祁老板……你按她说的调查清楚,若是属实,就照我刚才说的意思办吧。” 祁萦纡终于得到最后保证,也顾不上“饱饭”,一个头磕在地上:“世子大慈大悲、世子大慈大悲……” 慕琋转头又对“饱饭”:“你今晚就跟我回去,从此顿顿都能吃饱,如何?” “饱饭”还傻呆呆跪在原地,点了点头。 “嗯……你这个名字不好,得改一个。”慕琋一心只想造成“既定事实”,想了想决定就地取材,“就叫‘宝饭’更吉利。” 谁也没听出来“饱饭”和“宝饭”有什么区别。 慕珣还待阻止。 慕琋已经站起身来,朝宝饭招招手:“走吧,跟我走,你今晚就有好东西吃。” “嗯。”宝饭毫不犹豫从地上站起来。 慕琋又不禁怀疑:“是不是旁人谁给你好吃的,你都会跟着走?” 宝饭歪了歪头:“世子就是世子。” “我跟你义母,两人都给你肉吃,你跟谁走?”慕琋瞥一眼还跪在地上的祁萦纡。 宝饭倒是没费劲儿:“世子。” 慕琋总觉着宝饭未必是傻,就是还没搞清他的脑回路:“为什么?” “世子好看。”宝饭砸吧嘴。 慕琋纯好奇:“好看可不能当饭吃。” 宝饭一个字一个字道:“秀色可餐。” “哈哈哈,你不傻嘛,还知道这句话?”慕琋甚觉有趣。 宝饭没觉一点儿好笑,反而很期盼很认真:“客人都这么说。” “呃……以后你不用再呆在那种地方了,简直教坏小孩子。”说着话,慕琋带人就往外走。 “世子……”慕珣还待阻止,但门一开,外面守着蒋孟带着不少护卫,有些话就不好说。 慕琋退回一步,贴近慕珣耳畔,用两个人才能听清的音量:“你答应过会帮我的,不必在意刚才那些话,只管救下这母子二人,我保证必会将世子之位让给你。” “我并非要那……”慕珣还没把话说完。 慕琋已经抬手戴上兜帽,带着宝饭往外走去。 慕珣只好吩咐蒋孟善后,然后匆忙跟上去。 慕琋撇下祁萦纡,强行带宝饭回府。 一回到东院,就吩咐先上了夜宵。 自打醒来到现在,她都没好好安心吃过一顿饭。 现在有了宝饭,她倒是可以安个心。 所有夜宵都要了双份,宝饭囫囵着先吃,慕琋随后也跟着吃。 最后洛神医又送安神汤来。 宝饭也来者不拒,甚至尝了一口还想喝第二口。 洛神医一把抢回。 宝饭舔着舌头:“有甜味。” “呵呵,苦中带着那么点儿甜你也吃得出来,倒是不傻嘛。”洛神医说着话,将安神汤递给慕琋喝去,转头就给宝饭搭了搭脉。 安神汤喝惯了的确也没那么难喝,转头慕琋也好奇问:“怎么样,洛神医,他是情智未开,还是真的脑子哪里有问题吗?” 洛神医把宝饭两只手腕都略掐了掐,然后摇了摇头就两字:“没病。” 两人吃了个盘碗朝天,慕琋最后吩咐桃儿去安排,将宝饭安置下去。 慕珣全程在一旁眉头紧锁瞧着,末了待所有人都出去,还是为难:“兄长如此先斩后奏,怕父亲哪里不好交代。” “你就跟父亲说,让他好好考虑,不着急,他一日不考虑出结果,我就在府中等回复。什么时候父亲回复了,我就立刻带着宝饭出城去。”慕琋这么做都觉自己“食言而肥”。 但没办法,谁让她现在一穷二白,需要白手起家。 “码人”是基本操作。 拉祁萦纡这样的人组队,就目前而言,从哪方面来看,都是利大于弊。 第42章 捡到宝 慕珣用不可思议又陌生的眼神望着慕琋。 直到慕琋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才又恢复了惯常的温柔,最终无奈道:“好,我去与父亲说,虽不好传达世子原话,但我一定为你办到。” 慕琋但觉慕珣平湖映月的眼眸忽明忽暗,眸光中似有难掩的复杂之色,多少也有些惭愧:“啊……这件事情难为你了,不过你也知道,我最近一见父亲,就与他犯冲,实在更不宜直接过去,这才麻烦你……” “不麻烦,没什么事儿,我先去回禀父亲了。”慕珣眼中划过一丝疲惫,说着话也就退了出去。 慕琋如今想不了那么多。 总之“成大事,不拘小节”简称“厚颜无耻”,那是能成功上位者的必备条件。 从前的原主清高自持又画地为牢,她就不甘心那样过一辈子。 慕琋想着心中计划,最后在雕花幔帐的大床上沉沉睡去。 翌日再睁眼又是日上三竿。 泽兰进来侍候洗漱。 随后是桃儿端了早膳,带着宝饭进来。 宝饭被换了衣衫,头脸也都重新修整一番,十三、四岁的少年拾掇之后,脸更圆了,但也更精神了许多。 慕琋要宝饭跟自己一同用了早膳。 洛神医又端来安神汤。 宝饭尝了一口,就还要喝第二口。 洛神医防备着抢过来:“你这娃,怎么什么都贪吃。” 宝饭舔了舔嘴唇:“跟昨天不一样。” “哦,你能尝得出来有调整?”洛神医很意外,“那你知道里面都换了什么吗?” 宝饭不假思索回答:“菊花。” “是啊,我是加了菊花,难得你认识。”洛神医很高兴,回头对慕琋道,“世子这是捡到宝了,回头老夫要教这小子认药材,不用多久,或许这娃辨别药材的能力能超过几十年的老郎中,为世子试毒,定然不在话下。” 慕琋也是意外之喜:“看来我给他起的名字没错,的确是个‘宝’,看来老天爷赏给宝饭的天赋就是在尝味道上嘛。” 早膳完毕就到了日上三竿。 慕琋始终没等来慕珣,心里惦记着昨晚之事,又不敢相问。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真要是把渣爹惹毛了,以她现在的处境,除了鱼死网破,是绝对没好果子吃。 慕琋在忐忑不安中又挨了半日,直到傍晚,才等来慕珣人影。 “都办妥了,那祁二娘已经放回去了。”慕珣带着风进来,一进来就先报告了消息。 慕琋一颗心落地,亲自倒上一杯茶递过去:“坐下歇歇,慢慢说。” 慕珣也没客气,接过茶杯坐下,先喝了半盏茶,而后道:“兄长可以放心,父亲今早点了头,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吩咐不可拖延,明日一早务必就出城去往仰颐坛。” “没问题。”慕琋一个小目标达成,心情大好,又跟着问,“祁萦纡那边呢?她说的话,情况都属实是吗?” 慕珣点头:“大差不差,我让她写下了详细供词,包括勾结的山匪是什么情况,害死的亡夫尸骨埋去了哪里?这些都还要进一步查证,不过她私下生了女儿是真。今天白日我就盯着人,去办房契、地契过户移交等手续。那些东西不方便直接过户在兄长名下,我找了一间牙行,当中间人,又转了两手。另外,她女儿宅子里的人,也都需要彻底换上一批,这些都不是一日两日能办全的。我也已经先让她跟其女儿找个借口,先将其女挪了地方看护着……” 慕琋听着,就深感慕珣的办事能力。 她当时做这个决定,自然也想到一些关键细节,但若说执行力,慕珣远胜她百倍。 最后慕珣道:“总之,我都安排妥当,兄长明日也好安心出城。” 慕琋再没有不答应之理,连连点头。 这一晚大家分头收拾,打点行装。 第二日一大清早,慕琋先去跟渣爹告辞。 金方君慕桢坐在书房的书案后面,往慕琋身后扫了一眼站在门外的宝饭,然后什么也没说,摆摆手就允许一行人离去。 慕琋带着一行人出府,刚来到大门前就吓了一跳:“这是把君府所有的府兵都带上了?” 慕珣组织的府兵车队,不算仆从,单就披甲带刀的就超过百人。 加上乘人的、装行李的车舆大小也有十几辆。 声势浩大,是慕琋所不曾预料的。 “最近不太平,城外到仰颐坛的一路上还是要多加小心。”慕珣说着话搀扶慕琋上了最前面一辆低调豪华的马车。 然后两个贴身的婢女桃儿和泽兰也随后跟上来。 慕琋刚在车厢内落座,就听见街对面一辆马车迎面驶来的声音。 马车老远停下,一个矮胖女人的身影跳下车,大呼小叫跑过来:“这是世子的车驾吗?奴家求见世子,来为世子送行。” 听声音竟然是祁萦纡。 慕琋意外,立刻让桃儿掀开车帘:“让她过来。” 府兵放行。 慕珣本已上马准备出发,就眉头微蹙。 祁萦纡气喘吁吁来到马车边,双手呈递上一只小巧木质锦盒:“哈哈哈……好在来得及,听说世子要出城去仰颐坛‘拜天酬神’,那里偏僻蚊虫多咬,奴家特备了一份儿上好的香膏,可防蚊虫叮咬,哈哈哈……还请世子笑纳,哈哈哈……” 仅仅过了一晚上,除了眼底还残留抹不去的疲惫,祁萦纡又恢复到了那个满脸堆笑,张嘴就“哈哈哈”的笑面佛女老板。 “你如何听说本君要去仰颐坛?”慕琋就奇怪,但还是让桃儿将木质锦盒接了过来。 祁萦纡不着痕迹望了一眼后面还未上马车的宝饭,连带笑眯眯道:“哈哈哈……如何不知,如今墨阳城的人都在传,说世子‘死而复生’又得伊光女神‘降神’,那是天界与地界较量,或许不日还要有‘神迹’发生。哈哈哈……就连国师也说,原该请世子去观澜宫,反是世子过于低调,宁愿跑去城外的偏僻地方‘酬神’。哈哈哈……没想到世子竟还得神明庇护,奴家能跟世子结缘,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哈哈哈……” 第43章 酬神之旅 “外界都是这么说的吗?”慕琋不禁望向一旁已经骑在马上的慕珣。 无论原主还是现在的她,获得外界消息的唯一途径就只有慕珣。 慕珣不跟她提起之事,她就一点儿也无法获知。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慕琋暗暗琢磨着,得建立自己的信息来源通道,嘴上则对祁萦纡表示感谢:“祁老板如此周到真是多谢了,你放心,你的事情陆续也都会妥善解决。你送来的仆从也很好,我很满意必也会善待他。” 祁萦纡仰着头又是笑面佛模样:“哈哈哈……奴家都恨不能日日跟随世子左右,哪里还有什么不放心,宝饭能跟随世子那是他的福气。” 慕珣催促:“世子,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 话说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 祁萦纡也就退到一边。 随后,慕琋的车队轰隆隆伴着朝阳出发,开启“酬神”之旅。 慕琋带着两个婢女桃儿和泽兰一辆马车,紧跟着后面洛神医带着宝饭一辆马车,再往后是四个粗使小丫鬟一辆马车,最后十辆拉着大小行李的马车。 慕琋在车厢中打开祁萦纡特地送来的木质锦盒,锦盒开出,里面小小一瓶药膏是虚,实打实满满一盒金叶子,着实晃了人的心神。 出手如此豪爽,慕琋自叹佛如,将锦盒阖上,一把塞给右手边的泽兰:“收着吧,很用心的东西。” 这祁萦纡还真是用心,出手也大方有余,就是不知这一盒金叶子中包藏几个意思,反正现在她一对儿女都拿捏在手,也不怕她有二心。 倒是刚才的听闻,不得不让慕琋再思考“酬神”一事,“无心插柳柳成荫”没想到死而复生、逛青楼都没能让她出名,倒是这个“降神”起了大作用。 如此,等到了仰颐坛,是不是该弄出个“祥瑞”或者“天启”的,先给这个身份弄个男觋的身份,再建个什么会,招收信众…… 慕琋在马车里想入非非,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墨阳城。 刚一出城,就听得马车外传来婴儿嚎哭之声。 慕琋掀开车窗帘循着哭声望去。 城门外,官道两侧不知为何搭了不少茅棚。 毛棚内尽是蓬头垢面、老弱病残的流民。 蜷缩的白发老妪,浑浊的眸子盯着手中豁口陶碗,花白眉毛沾着草屑。 旁边跪坐草席的妇人,褪色襦裙沾满泥浆,怀里的婴孩哭声细若游丝,她深褐色的瞳孔映着空荡荡的米袋,枯井般空洞的眼神凝在远方城阙的飞檐。 跛足老汉拄着焦黑木棍倚在茅棚一侧,右眼蒙着渗血的麻布,左眼布满血丝,干裂的嘴唇翕动间露出半截断牙。 泥泞里蜷着个总角孩童,沾满草灰的脸蛋上杏眼肿如核桃,断线珍珠般的泪痕在颧骨处结成盐霜。 驼背老翁蜷在漏风的竹席上咳嗽,青灰胡须随喘息颤动,凹陷的眼窝里蒙着层灰翳,指节攥着的破帕上洇开深褐色血迹。 独轮木车歪在道旁,推车的中年汉子瘫坐在地,车上老父裹着霉烂草席,深陷的眼眶里凝着最后丝希冀的光,青紫指尖还勾着半块观音土。 流民堆里忽起骚动,守城卫兵挥鞭驱赶人群。 马蹄扬起黄尘中,襁褓坠地的闷响混着嘶哑哭嚎,褴褛老者踉跄扑向道旁水沟,浑浊的眸子映着浮满绿萍的脏水。 三岁稚儿扒着倾倒的箩筐,圆溜溜的眼睛映着士兵刀背劈落的寒光,花猫似的脸庞还粘着昨夜啃过的树皮渣。 慕琋拧紧了眉头:“这是怎么回事儿?” 桃儿和泽兰也一同望出去。 在原主身边的这些随扈,大多已被调教得少言寡语,谨小慎微。 倒是桃儿天生聪明善谈,每每也是她最先回话:“左不过又是哪里发了大水,哪里动了地龙,这些流民逃难至此,又进不了城,只能城外安生。” 炎升四面环海,内陆地区虽然面积广阔,但河流、湖泊纵横交错,一年之中大半年都在雨季,洪水更是频发,这么看来,流民四起,倒是平常景象了。 “逃难为何进不了城?”原主记忆中少问世事,慕琋不得不重新开始熟悉。 “墨阳城乃王贵之所,流民乞丐岂可染污,更何况……”桃儿话还没说完,随车骑行的慕珣催马上来。 慕珣在马上挡住慕琋视线:“出城风大,世子不要望了,哪怕是被这些人瞧了去,可也不好。” 从前,原主为数不多的出门,就是这样被困在马车里,偶尔想要往外瞧一瞧,就立刻会有人出言提醒。 慕琋不喜桃儿这个说法,也不喜欢慕珣的借口,只问:“那些流民,若是不让他们进城,他们更没处去寻活路,却又为何还聚集于此,岂不是等着饿死?” “留在这里当然是为了等口吃食。”不等慕珣回答,桃儿抢先一步,“听说,每隔数日将作署就会派人出城挑选成年壮力去修建西郊王陵,这些老弱都是壮力的家属,留在这里自是等着他们回来才能带回吃食。” 原来如此,慕琋这才放下车窗帘。 墨阳城内繁花似锦,墨阳城外流离失所,这就是慕氏一族所建立的大虞国了。 车队一路前行,不久下了官道又上山路。 山路崎岖,马车颠簸不已,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慕琋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但山路实在难行,忍不住又掀开车窗帘往外望去。 前方马车所经之处,少有人烟,一侧峭壁,一侧密林。 此前,慕珣说城外不太平,多山匪,这一处岂不就是拦路抢劫的好处所? 此念刚生,头顶“轰隆隆”巨响传来。 “啊,不好,保护世子。”慕珣一声大吼。 马车剧烈晃动,猛然加速。 慕琋没等反应就被重重摔回车厢内。 车厢外伴随着巨石滚滚而下的声音,人仰马翻之声络绎不绝。 慕琋刚刚心道“不好”,马车就被巨石砸中,紧接着天旋地转,桃儿和泽兰的惊呼声响彻耳畔,三人在车厢内,好似滚筒洗衣机中的衣服交缠翻滚。 第44章 浪多必失 不知翻了几个翻,车厢才停下来。 “世子、世子您没事儿吧?”泽兰始终紧紧抓住慕琋,马车一停下来就第一时间往外强拉慕琋。 慕琋浑身散架,好在尚有意识,强撑着跟泽兰爬出车厢,桃儿随后也跟着爬出车厢。 马匹栽到车前,车夫早已不知去向。 周围到处是兵刃交战之声。 这是真遇到山匪打劫了? “世子、世子……保护世子……”慕珣的呼喊声不断传来。 慕琋定了定神儿,却只瞧见四分五裂的马车前后,乌泱泱地黑衣人潮水般涌过来,与府兵战成一团。 山匪竟然有如此规模实力? 慕琋表示怀疑。 她的马车本在府兵护卫队伍的中间,这会儿滚了几个圈,脱离保护范围,摔在了一旁灌木之中。 灌木? 慕琋顾不上许多,连滚带爬往一旁灌木丛后找掩护,桃儿、泽兰一左一右跟在身边。 慕琋蹲在灌木丛后缓过一口气,这才又瞧见本来跟在后面的洛神医和宝饭的马车也已翻倒,洛神医正拉着宝饭吃力爬出马车。 几名黑衣人冲上来,慕珣上前护卫,更不忘焦急大喊:“洛神医,世子……世子的马车也翻了。” 洛神医会意,二话不说,往马车这边奔来。 慕珣亦且战且退,一心也往这边寻找。 “在这里。”桃儿高呼。 慕琋吓了一跳。 这一喊,无疑暴露位置。 果然,立刻有两名黑衣人提刀冲了过来。 泽兰猛推一把慕琋:“世子,快躲!” 这时,山林间亦有影影绰绰黑影晃动,慕琋心中一沉:“逃!” 可桃儿已被吓傻,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泽兰又去拉一把桃儿。 慕琋带着二人往慕珣与洛神医方向奔跑。 “世子,小心。”慕珣瞧见慕琋的一瞬,惊喜又变为惊呼。 慕琋一个箭步奔过去:“这不像是山匪,不可恋战。” “是。”慕珣亦有同感,乱战之中四下一寻,“后面……现在就剩下后面那辆马车,世子,我们过去。” 远远地,只有四名小丫鬟乘坐的马车还完好无损。 “嗯。”慕琋点头。 “蒋孟……”慕珣回过头朝蒋孟呼喝,并做了个手势。 蒋孟会意,一招手,先带人往前开路。 那些黑衣人根本不是山匪,后面十几车的行李财物看也不看,只管一拥而上,见人就杀。 慕珣带上身旁几个亲卫,将慕琋护在中间,小心前行。 前方,蒋孟斜刺里冲去马车,一掀车帘,四个小丫鬟还抱团缩在车内不敢稍动。 “下来。”一声呼喝,蒋孟就将四人拽下了马车,回身向慕琋和慕珣方向招呼。 近在咫尺,远在天边。 慕珣紧紧拉住慕琋,正要过去,耳畔桃儿一声刺耳惊呼:“啊……” 刚下车的一个小丫鬟倒在血泊里。 其余小丫鬟吓得四处逃散。 慕琋心头一紧,若不是为着她要那辆马车,或许…… “世子小心。”泽兰又是一声大叫,闪身挡在身侧。 “当”的一声,慕琋根本没看清是什么暗器,就被慕珣护去了身后。 蒋孟大吼:“二公子,山上密林里也有埋伏。” “泽兰……”慕琋眼睁睁看着泽兰倒下。 慕珣闪身格挡。 桃儿在一旁吓得魂飞魄散,“啊、啊、啊……”尖叫连连。 慕琋心中焦急,扑过去想要查看泽兰情况。 “让我来、让我来……”这时头脑里,暴躁狂人格又冒出来。 慕珣左支右绌:“世子,不可……” 话刚喊一半,又是“嗖嗖”两声。 慕琋耳朵比眼睛好使,但…… “呃……”慕珣挡在她身侧,闷哼一声。 慕琋刚刚托起泽兰,也没瞧清慕珣是哪里被击中。 这样下去,只有全军覆没的份儿。 一秒意识后退,暴躁人格一把将泽兰推给桃儿,返身从刚刚被刺倒的黑衣人身上夺下剑来。 慕珣刚将肩膀上暗器拔下来,就瞧见慕琋不管不顾冲出去,吓了一大跳:“世子……” 慕琋周身气血翻涌,身体犹如离弦之箭:“给我杀,杀他娘的。” 原主不是没学过剑术。 但绝大多数时间都只是“观摩”。 属于“一看就会,一练就废”的境界。 暴躁人格此时手中握剑,就毫无章法,朝着黑衣人乱砍乱刺:“杀、杀、杀……” 虽无章法,但自带狠戾。 周围的府兵们,原本已经士气低落,忽见世子带头大力冲杀,又被点燃了心中的火焰。 慕珣亦紧紧虽护左右:“世子都不怕,你们怕什么,给我冲。” “冲啊……”府兵齐声呐喊,声音震天动地。 原本被压制的战局,瞬间发生了逆转。 暴躁人格乱杀一气,剑锋所到之处,十有八九砍空,但架不住气势“感人”。 如此身先士卒,府兵也勇气爆棚,朝着黑衣人发起反击。 势头一旦上来,所向披靡。 黑衣人手中的武器如雨点般落下,原本被压制的战局,瞬间扭转过来。 顷刻间,黑衣人溃败四散,狼狈逃窜山林之中。 “穷寇莫追。”暴躁人格还没杀过瘾,慕珣已经一把拦住。 暴躁人格“意犹未尽”,手举剑刃:“为何不追?就这?” 黑衣人逃散,慕珣也稍微松了一口气:“他们这个时候突然退散,不明原因。我们赶路要紧,过了前面一道弯才是坦途。” “能是何故?就是我们凭本事打跑的。”暴躁人格一“浪”到底,“来啊,来啊……就是再来上百十来号也不怕……,藏头露尾的宵小之徒,装什么山匪,明明就是刺客。” 慕琋何尝看不出这些黑衣人来路可疑。 尤其是人数众多,组织有效又不惧府兵。 说他们是正规军假扮的,那才是大大可能。 “浪多必失,你退下。”慕琋就要拿回身体控制权。 暴躁人格好容易又被放出来,不肯轻易回去,一手叉腰,一手挥剑:“宵小之辈,有种别跑,你们……” “嗖”的一声破空而出。 一道寒光袭来,慕琋心口剧痛。 “世子……”慕珣一个慌神儿本能将慕琋抱住。 第45章 箭矢有毒 “刺客、还有刺客……”蒋孟等本已放松下来的护卫立刻又警惕起来。 冷箭射中心口,暴躁人格一秒消失的同时,慕琋意识尚未归位,更瞬间涣散。 慕珣一把将慕琋抱起,朝马车飞奔,头也不回大喊:“洛神医、洛神医……” “快,快上马车。”洛神医的声音也在身后传来。 “叮叮当当”抵挡箭矢的声音不断。 慕琋身体动弹不得,意识退到黑暗虚空:“我是不是要死了?” 仙娥人格一闪现身:“魂主、魂主……” 紧接着,呼啦啦三岁人格、白衣飞仙人格、酒颠人格都跟着冒出来。 慕琋模糊还瞧见几个模糊身影隐在黑暗虚空边缘,向她张望。 最后是自知闯祸的暴躁人格,蹲缩一角。 慕琋刚要骂上一句,忽然意识不受控制开始上浮,彷佛要脱离身体。 此时,黑暗虚空之外,她的身体正被慕珣抱起来,飞速奔向马车。 洛神医跟着上来。 慕珣将慕琋紧紧抱上马车,同时冲马车外喊:“蒋孟,快,我们走,前面就快到仰颐坛了。” “不……”慕琋想要阻止,但意识上浮不受控制,身体也动弹不得。 三岁小玄女人格最先瞧出不妥:“不好啦,她要是死了,我们也都得跟着消失。” 白衣飞仙人格转个身:“射中心脉,必死无疑。除非再次‘降神’来救。” “又是‘降神’,你日常不都以‘神使’自居,这会儿你倒是请神啊?”三岁人格又转过来。 白衣飞仙身形晃动:“神……岂是我等凡人说请就请的?” “呸,难为你平日一口一个‘本殿’的,这会儿神不来,我们怎么办?”三岁人格又强行转过身影。 …… 慕琋已经全没心思听这一对“精分”吵架。 黑暗中不知又是哪个人格扔出一句:“心脉受损,神魂不定,只要我们这些精魄谁牺牲一下,为魂主稳定神魂,或许外面那大夫还有转机?” 一句话,人格们开始议论纷纷: “谁,谁肯牺牲?那不就是自散精魄?” “精魄本来就来自神魂,算什么牺牲,不过是还回去罢了。” “还回去?你还吗?” “凭什么是我?怎么不是你?” “自散精魄就是不存在了。” “魂主若失,我们也会跟着不存在。” “万一能像上次一样,再有个新魂主补进来呢?” …… 慕琋的意识越飘越远,渐渐要听不见这些人格的话。 没想到,这么快又要死一次? 可笑,就在刚刚,她还在规划“宏伟蓝图”。 人生还真是无常啊。 慕琋亦无眷恋,反正这个人设也实在不好…… “我去。”就在这时,仙娥人格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仙娥姐姐……”慕琋想要摇头,奈何连神魂也动弹不得,“何必跟着她一起死呢?就像不知哪个人格说的,万一一会儿有新穿越过来的神魂呢?” 然而,仙娥人格的脸已在眼前浮现。 以心识传心识 慕琋也就明白仙娥人格要做什么,她舍不得:“不……” 未等音落,仙娥人格最后从容一笑,化作一团白光,朝慕琋心口飞入。 仙娥意识融入到慕琋意识当中:“我的存在原本是陪伴前魂主,为前魂主排遣哀思忧虑,如今新魂主乃是能独出己见、远见卓识之人,就并不需要我这等精魄陪伴,不若与前魂主一同归去,也算是了却一段执念。” “谁说我不需要?”慕琋的确有坚强独断的一面,但不代表她不需要情感慰藉。 仙娥人格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一个让她感受到亲切可靠之人。 然而,再得不到仙娥意识回应,彻底消失。 下一秒,识落回身体,慕琋无意识拉住慕珣的衣角,睁开了眼睛。 慕珣前所未有的恐慌:“世子?兄长?你怎么样?” “不……不能去仰……仰……”慕琋胸口剧痛起伏,怎么也使不上劲儿,说话困难。 好在,慕珣慌乱之中也终于反应过来:“对,不能往仰颐坛,这是设伏行刺,仰颐坛也可能早有埋伏。蒋孟,停车、停车……” 蒋孟在外刚催动马车前行亦不久,赶紧勒住缰绳:“吁……” “也……也不能原路返回……”慕琋最后不放心,不得不吃力再撂下半句。 “对、对、对……也不能原路返回。”慕珣平湖映月的眼眸已是暴雨凌乱,甚至本该在心中默念的话语也不自觉出了声,“要冷静、冷静、冷静……去哪里、去哪里、去哪里……去哪里才安全?洛神医,她伤得怎么样?严不严重?” 洛神医不答话,双手上下翻飞,以匕首划开慕琋中箭伤口周围的衣襟就是几道银针下去,封住了几处重要脉络。 慕琋得到仙娥人格精魄护住心脉,多少恢复了些心力,她该为好好悼念仙娥人格,于是又闭上眼睛,但…… 洛神医一声惊呼传来:“不好,这箭矢上还有毒……” “什么?”慕珣声音都开始颤抖。 慕琋本来已经闭上的双眼又强撑着睁开,锁骨之下,心口之上的剧痛不减,这会儿汩汩流出来的鲜血已然变成了黑色。 “快找个地方,老夫要立刻拔箭,才好清毒。”洛神医说话的功夫,又下几道银针,封住了不知哪里的穴位。 “蒋孟……”慕珣目眦欲裂,终于不知想到了什么,向外喊,“蒋孟,你驾车,前面应该有岔路,我记得往东是农庄……” 不等慕珣说完,蒋孟已经会意:“是,二公子放心,属下知道那一处所在。” 伴随着一波又一波更猛烈的箭雨袭来,马车终于开动。 “你要坚持住,伤在心脉,万分凶险,在我拔箭之前,不可昏迷。”洛神医说着话,又往慕琋嘴里塞了一颗药丸,然后麻利撕下衣襟,擦拭伤口。 慕琋疼得呼吸困难,也不知是不是毒药的缘故,伤口不但痛,还火烧火燎的难受,眼睛就逐渐睁不开。 迷迷糊糊之际,就觉洛神医似乎已经停了手上动作,在耳畔焦急不已:“什么时候能到地方,老夫需要平稳的地方才能拔箭。这会儿银针虽然可以止血,但箭矢不拔,毒还是会慢慢渗入,时间越久,毒渗透的就越多。” 第46章 拔箭 “快了、快了……”慕珣声音里并无把握,只将慕琋抱得更紧,自己整个人却在颤抖。 马车颠簸、急转…… 车外兵刃箭矢之声渐行渐远。 慕琋伤口火烧火燎的劲儿过去,已然趋于麻木,连痛觉也消失。 最后的意识也快要失去,忽然心生不值。 难道,仙娥姐姐的牺牲也救不了她。 她就要如此轻易死在这荒郊野外里? 昏昏沉沉,意识即将陷入昏迷之际,耳畔又传来慕珣惊呼:“洛神医,你要做什么?” 慕琋想要睁开眼瞧一瞧又发生什么,眼皮却沉重如山,怎么也睁不开。 隐约只能听到洛神医声音道:“这箭矢上竟然还有倒钩,如此一会儿就算拔箭,必定还要撕开更大伤口,箭上之毒漫延开来……老夫要在拔箭之前将这毒吸出来……” “不……洛神医不可……”慕珣胸口起伏剧烈,“此举危险,若暗沟倒刺将您划伤,毒药渗入,您也会跟着中毒。您若也中毒,谁来为世子拔箭疗伤?” “老夫心里有数,自会撑到为世子完成疗伤。”洛神医说着话,调整了一下慕琋的身体位置。 慕琋眼皮睁不开,身子沉重如山,混沌之间只觉身体被从慕珣怀中移出,也不知重新靠在了哪里。 然后慕珣一如既往温柔坚定的声音传来:“若非如此不可,那么……我来……” 紧接着,慕琋冥冥中只觉心口周围某处皮肤一紧。 最后是洛神医叮嘱的声音:“唉,小心你的嘴不要给箭矢划破,否则……” ----------------- 慕琋再睁开眼睛,已在一间斗室之中。 脑袋一动,眼尾余光两侧太阳穴上有银针晃动。 看来,她这是被洛神医的银针针刺穴位才苏醒的。 心口位置已不知疼痛,身上却一阵一阵发冷。 能够感到此时正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室内萦绕着草药味混杂着柴火烟气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世子醒过来了。“洛神医脸第一时间出现。 慕珣一脸凌乱也扑过来:“醒了?醒过来了吗?” 慕琋张张嘴想要说话,但喉咙火烧火燎,最终艰难吐出一个字:“水……” “好、好……”慕珣赶紧回身找水。 洛神医却道:“你既然醒过来,老夫马上就为你拔箭,拔箭之前你不宜喝过多水,若实在口渴,也只先拿水来润一润唇好了。” 慕琋使劲儿抬了抬脖子,却怎么也没看不见心口有箭。 洛神医手下准备,对慕琋动作也洞悉分明:“刚才趁你昏死过去的功夫,已经剪断了箭柄。如今你心口周围穴道被封,应该是感觉不到疼痛,但一会儿拔箭之时,恐怕穴道亦会被冲开,到时你若经历剧痛而能不昏死,那就有救了。” 说话的功夫,慕珣端了碗水过来,既听说此时不能喝,也就用勺舀了清水,沾在慕琋唇上。 慕琋抿了两口水润唇,终于可以发出声音:“这是哪里?” 慕珣不敢多喂水,将水碗放去一边:“这是一家农户,有夫妻二人。我让蒋孟带着近卫都在外面守着,府兵断后一路也都甩开了刺客。我们暂时是安全的,你只管安心拔箭。” 慕琋缓过一点儿力气,就发现慕珣满脸血污,唇色发黑,刚要再问上一句,忽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慕珣条件反射般立刻起身警戒。 一个佝偻着背的农夫提了一壶热水欲送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端了木盆的农妇。 慕珣迅速上前拦住,将人挡在门外,接过热水,仅侧身让农妇将木盆送进来,然后道:“劳烦这位大嫂再去找几件干净的衣衫、布巾以备更换。” “好、好……”农妇往床帐这边好奇偷瞄一眼。 慕琋模模糊糊只见轮廓。 农户夫妻二人退出去。 洛神医将一把匕首在火上烤,顺便吩咐慕珣:“将门锁死,不要再让人进来,农户中的衣衫不洁,是不能用的。倒是你身上的,撕下来用热水烫了,一会儿和了烧灰的药粉用来止血。” “是,用这个。”慕珣从怀中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 慕琋多少眼熟。 紧接着,慕珣又迅速脱去外衫,露出里面月白里衣。 里衣撕开,投入盆中,用热水浸泡。 一切准备妥当,洛神医举着烧红的匕首又对慕珣吩咐:“你抱紧她,一会儿不要让她大幅度挣扎。” 慕珣依言过来,坐在慕琋头里,轻轻将慕琋抱起躺在怀中。 “不要看。”洛神医这句话是对慕琋嘱咐。 “不……我要看……”慕琋反而瞪大了眼睛。 “也好。”洛神医“也好”二字出口的同时亦出手。 “啊……”慕琋直觉心脏被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身体剧烈一震,一口气提不上来,但被慕珣死死箍在怀中。 窒息之感袭来,尚未开始挣扎,嘴里又被塞进了什么东西。 紧接着,疼痛如火山喷发,铺天盖地。 “挺住、挺住、挺住……”洛神医嘴上不停呐喊,手上动作更快。 慕琋无法呼吸,仿若掉入无间地狱,唯一知道的是,要保持意识清醒,拼尽全力不让自己昏过去。 就在天人交战,几无胜算之际,慕珣浓郁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不会有事、不会有事……一切的罪孽都由我来承担。诸天神明保佑、伊光女神保佑、海神保佑……” 如降甘露,清凉、安稳…… “呼……”慕琋终于喘过一口气来,如离水之鱼扎进水泡。 喘过一口气,眼前又开始一阵阵发黑。 唯有紧咬的牙关可以借力抵挡无尽的痛苦。 每每力不从心之时,慕珣如甘露般的温柔声音传来,一句句“保佑”落在心坎上,便给了她一丝力气,让她得以再坚持下去一点点…… 即便如此,时间也如千年、万年般漫长。 渐渐地,慕珣的声音开始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洛神医,好了吗?”慕珣一句话又将慕琋的意识惊醒回来。 慕琋已经睁不开眼睛,只听到洛神医难得带上些许慌张的声音:“快了、快了……” 第47章 又被看光 疼痛到了极点开始回落,世界也随着疼痛开始远去。 好冷啊,慕琋身上开始打冷颤。 “洛神医,快……”慕珣的声音已经带上哽咽。 慕琋身体止不住发寒,但被慕珣一次次紧紧抱在怀中,又感到一股股暖流传来。 寒热交叠,慕琋眼皮愈发沉重。 “不要睡,现在还不行……”慕珣的声音已是哭腔。 慕琋也不想睡,但沉重无以复加,如陷入沼泽泥潭,越是挣扎反而越陷越深。 到了最后,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 就在最后,将弃未弃之际,慕琋忽觉一片柔软落在眼皮上,如蜻蜓点水,在心湖中化开涟漪。 强撑着想要睁开眼睛,看一看是什么在“啄”自己眼睛。 微光亮处,一滴滚烫的泪落在脸颊上。 “不行、不行、现在还不行……不要睡、不要睡……”慕珣满脸泪痕,几近崩溃。 这是在为她哭吗? 慕琋活了两辈子,还没见一个男人为她哭过。 雨打芭蕉、青竹垂露。 终于有了具象。 一时间,慕琋都感觉不到心口疼痛。 “可以了。”洛神医将烧好的药灰抹在手帕上,往心口一按。 “啊……”灼热锐痛再次袭来。 慕琋只痛呼出半声,身子已经被慕珣再次紧紧箍在怀里。 洛神医迅速缠绕包扎。 慕琋再次感受死去活来的痛。 “就好了,就好了……一会儿就不痛了、不痛了……”慕珣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呢喃,像哄婴儿。 洛神医包扎完毕,舒上一口气:“还能喊痛,是好事儿。” 慕琋被轻轻放平,已经大汗淋漓,浑身湿透。 洛神医又拿过她手腕,切看脉搏。 慕珣则轻轻用指肚,为慕琋擦去因剧烈疼痛飙出来的眼泪。 半晌,洛神医再舒一口气:“很好,心脉虽损,但心气尚可。” 是啊,心气。 慕琋闯过一关,自然又想起仙娥人格。 毕竟仙娥人格将她的精魄给了自己才能撑到现在。 然而,从今往后,她是再见不到仙娥姐姐了,不免揪心之痛。 洛神医立刻察觉:“不要多想,不可用心,你现在越能安心睡去,越有利于恢复。” 原来最大的悲哀是连悲痛也不能自由。 慕琋如今也是连哀痛的力气也没有,就在阖上眼的最后一瞬,她看到慕珣的胳膊上两排血红的牙印。 “那是自己刚才咬出来的吗?”未等多想,洛神医不知又在她头顶什么穴位扎了银针。 意识越发提不起来。 只剩下洛神医的声音:“你好好休息,睡得越踏实越好。” 慕琋根本无法回话,意识迅速模糊。 耳畔最后好像传来洛神医对慕珣说话:“现在你可以让老夫处理伤口了吧?至于余毒……这里缺医少药,不是久留之地,你们都得回府再说。” 然后是慕珣的声音已经恢复如常:“的确如此,待世子稳定,我们就回转墨阳城。” 洛神医的声音不无忧虑:“那其余人怎么办?” 慕珣的声音异常果决:“不能等……” 对了,泽兰,还有泽兰。 泽兰还为了保护自己而受了伤。 他们失散了? 慕琋最后的意识只容她想这些,随后就陷入沉沉的黑暗。 ----------------- 慕琋不知昏睡了多久,直到一个老女人的声音恍惚出现在头顶上方:“哦,世子醒了?” 缓缓睁开眼睛,碧影茜纱、轻罗幔帐、九彩云霞雕花的木床…… 熟悉的场景,这是回到了金方君府的世子东院,她的内室。 下一秒,两道阴恻恻的鼠目投来。 慕琋吓了一跳,猛然起身躲闪,动作一大,扯动伤口。 “嘶……”胸前伤口撕裂,倒抽一口冷气。 老鼠眼的女人冷眼旁观,幸灾乐祸:“啧啧,世子伤口不假,胸前风景也不假,还真是……” 慕琋一手撑住身体,一手紧按伤口,这才堪堪抬头。 韩氏? 继母高氏明面上的乳母,实际的生母。 这老太婆怎么会在她的内室? “怎么了?世子不是胸口中箭,不会还变了哑巴吧?怎么不说话?”韩氏两只圆圆的老鼠眼又凑近些,再没有此前被慕琋一剑吓尿时的狼狈畏缩。 此人怎么会在她的内室? 慕琋惊疑不定,下意识找人。 内室静谧,除了她二人外,却再无旁人。 再望窗外,月色如钩,已然深夜。 细听之下,外间竟然也是连个走动的脚步声都无。 安静得太过诡异,慕琋愈发心惊。 韩氏就不紧不慢:“世子不必找了,这会儿只有老妇人在这里‘侍候’世子。” 怎么每次醒来,“自己人”都不在? 慕琋不禁都要怀疑自己的人品和运气。 韩氏的声音在静得诡异的内室中格外刺耳:“此前世子不是挺能说的嘛,怎么这中了一箭,又不说话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慕琋一张口却是声音嘶哑,喉咙也犹如火烧,浑身说不出的灼热难熬。 韩氏就明白慕琋想问什么:“世子受伤回府到现在,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了。” 又昏迷了三天三夜? 慕琋稍动了动身子,胸前伤口显然尚未愈合,倒是身上的确恢复了一些力气。 韩氏一双老鼠眼泛着“老鼠爱大米”的精光,精光亦全部落在慕琋渗出鲜血的胸前:“世子啊世子,如今老妇都不知道是否还该称您为‘世子’了。” 这种眼神,慕琋太熟悉或者说太恶心了。 她胸前伤口未愈,自然也不能绑缚抹胸。 刚才未醒之前,这老太婆就溜了进来,显然是被她看光了。 韩氏气定神闲,一脸奸笑:“呵呵,这么多年了啊,我女儿果然没有猜错。你竟真是个冒牌货,难怪一直躲躲闪闪、做贼心虚。” 同样的情形竟然又发生第二次。 xxx,慕琋心中一万匹草泥马奔腾。 这是又趁着她病,来窥探她的身体。 不论是她还是原主,如今都是堂堂金方君府嫡出之女,怎么屡次三番容得了这些小人作践? 慕琋再次被“看光”,恶心、屈辱裹挟着愤怒,一起冲上心头。 脑海里暴躁人格更是趁机叫嚣:“干掉她,必须除掉她……” 第48章 逢出必杀 韩氏多少有些得意忘形:“难为你们辛苦隐瞒了这么多年,大家都是看在‘金方君’这个爵位上,倒是也可以理解。只是,女扮男装假冒世子,乃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别说你担不起,就是君侯,王上兄弟,他也担不起。” “你待如何?”慕琋这会儿自问无力阻止韩氏。 但瞧韩氏这般小人得志,又不急着往外报信的神情,估计肯定还有后招。 慕琋试着活动肩膀。 肩膀一动,带动伤口,汩汩鲜血又再涌出,忍不住皱眉忍痛。 韩氏瞧见越发得意:“世子这是承认了?承认就好,你也不要慌张,此事还有商量的余地……” 哪怕是还剩最后一口气,也不愿见小人得志的嘴脸,但韩氏话一出口,慕琋也就立刻反应过来。 女扮男装假扮世子一事,牵涉到整个金方君府。 此事揭穿,金方君爵位不保,她小命要没,可高氏那边也捞不到好处。 唯有以此事要挟君侯,推举其子上位,才是最有利的。 果然,韩氏继续说道:“世子之位只有一个,君侯却有两位公子。奈何不知君侯为何铁了心一定要将世子之位让给那‘外室子’。你好歹也是君侯大小姐,难道就那么甘心吗?我们慕珫,虽然与你不是一母,但好歹也是名正言顺的嫡出之子。你若是配合着,将世子挪出来给我们慕珫,将来看在一家人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你。” “若是如此,也不难。”慕琋一双翦水瑰奇的眼眸如月临渊,又如惊鸿掠过潭渊,射出动人心魄的寒光。 寒光一掠而过,韩氏根本没留心,就被“也不难”三个字乐开了花:“哎呀呀,要是知道世子这么好说话,这些年……呵呵……我们如何费这么大劲儿。” “是啊,早点儿说破,我也不必掩藏得这么辛苦。”慕琋嘴角也扯出一抹不明意味的笑意,伸手随意拉了拉床边的绳铃。 外面究竟是否有人把守,是否还有人能够听到? 韩氏对这一动作丝毫不加阻拦:“世子拉铃也没有用,如今东院的人都被安排了出去,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如今只有老妇人我在这里‘照顾’世子。” “哦?原来如此,那今晚还真是辛苦韩老夫人呐。”慕琋放开拉绳子的手,眼尾余光又不经意向八仙桌上扫去。 韩氏对慕琋给她换了“客气称谓”甚为满意,但还不忘保持警惕:“世子是想要做什么?” 慕琋吃力地挪动着身体,可惜虚弱无力,身子一栽,连纱幔和绳子一并都拽了下来,人也重重摔到了地上。 韩氏咻地站起身来:“你……你可不要耍什么花样。” 慕琋吃力撑起身体,不顾伤口再被牵扯,一味苦笑:“没什么,不过是想倒杯水,润润嗓子罢了,咳咳……” 韩氏一脸瞧不上,又瞧慕琋连喘气都费劲儿,也就松口气:“罢了,还是老妇人来侍候世子喝水吧。” “谢……谢了,咳咳……”慕琋吃力从地上站起身来,却发现脚踏上鞋子也无,随手又捡起地上的铃绳顺口问,“这外面真的没人能听见铃声了吗?” 韩氏从桌上倒了一杯水,并未在意慕琋动作,反而讪笑:“世子不必等人来了,你昏迷的这几日中,倒是一直没离开人,不过今晚你我要说如此秘密又重要之事,老妇人自然都要提前打点好。” “说得也是。”慕琋表示赞同,伸手去接韩氏递过来的水杯。 就在手指将碰未碰之际,一个不小心,“啪”的一声,水杯掉落下去。 “呀……”慕琋一声惊呼。 韩氏下意识猫腰去接。 “就是现在。”慕琋意识后退,瞬间将身体让位给暴躁人格。 暴躁人格一秒“得势”,如豹子般扑出,趁着韩氏弯腰之际,一把将已经攥在手中的绳子套上脖颈。 “啊……”瞬间惊变,韩氏只来得及发出短促一声。 暴躁人格一上线,就能集中全身力气,双手死命勒紧铃绳,再也没有让韩氏发出第二声。 韩氏身材矮小,力气却大。 暴躁人格全力迸发,胸前伤口骤然撕裂。 “呜……”韩氏拼命挣扎,双腿猛蹬地面,将摆放灯台茶壶的桌子、凳子全部踢翻。 “稀里哗啦”内室陷入黑暗。 慕琋心中一片冰凉,两人这番挣扎,发出如此大的响动,外间竟无一人奔来。 都死哪里去了? 暴躁人格,逢出必杀。 慕琋现在唯有默默祈祷,希望这次也不例外。 韩氏的挣扎开始渐渐弱了下去。 慕琋能感到身体仅有的一点儿体力也已经损耗殆尽:“松开吧,她应该不动了。” “不……得给老子死透……啊……”随着暴躁人格一声嘶吼,迸发最后一丝体力。 将铃绳两端迅速在手上又缠绕两道,猛然转身将韩氏后背。 韩氏双脚离地,又无力蹬了两下。 果然是还没死透。 等待的过程,千年万年般漫长。 慕琋的意识再度模糊。 又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头脑和身体都由火热转为冰凉,手臂渐渐失去知觉,胸前温热的血也已冰凉,冷不防打了一个大大的冷颤。 “咚”的一声,韩氏摔在地上。 慕琋犹如再次惊醒,才发现她的意识已经重新掌控身体。 然而,身体此时除了喘气的力气以外,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也无。 韩氏半个身子就死死压在她左腿之上,一动不动,已经是个死人了。 “我又杀人了?”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巨大的恐惧与罪恶感漫天席地铺来。 慕琋又是一阵眩晕,但不敢就此晕倒。 杀韩氏不得已,但这次又该怎么处理后续? 这时远处传来呼喊之声:“人呢?人都哪里去了?” 慕珣的呼喊声由远及近:“世子?兄长?” 听到慕珣的声音,慕琋心中一亮。 随即,房门被“咣当”推开。 慕珣飞奔进来,身形一滞:“这……” 慕琋好容易抬起手臂,指了指地上韩氏的尸体:“我……又杀人了。” 慕珣浑不在意,一把抱起慕琋:“你没事儿吧?” 第49章 处理尸体 慕琋终于被重新撂回床上,有气无力:“快……快……” 慕珣雨后晴湖的眼眸满是心痛:“你两次差点儿拼上性命,都怪我……” 是啊,两次都可谓是极限一换一了。 但慕琋还来不及想这些:“外面……外面可有……” 话还没说完,忽然窗外树影“沙沙”响动。 慕珣立刻警觉,眸光骤然一冷,也想到了什么:“不好,她不可能是一个人。” 慕琋担心的就是这个。 “不用怕,我来处理。”慕珣话音未落已奔窗前,白色的身影犹如一道闪电,翻了出去。 末了,慕琋听见慕珣不知向哪个方向高喊:“有刺客、有刺客……保护世子、保护世子……” 是啊,把韩氏的死怪去刺客身上不就好了。 慕琋刚才就还没来得及想出这么个借口。 慕珣果然还是有脑子的,不过…… 一低头,又见韩氏尸体。 月光下,韩氏脖子上的勒痕都清晰可见,实在还需要处理一番才行。 想到这里,慕琋多少也恢复了一点儿力气,又站起身来想要挪动韩氏尸体。 刚一用力,胸前伤口再次剧痛。 慕琋一个脱力,又摔坐地上。 外面,随着慕珣的呼喊,四周开始出现呼喊声和府兵跑动的脚步声。 慕琋愈发心急,韩氏尸体再不处理,若是被人发现,可就圆不回来。 忍着剧痛按住伤口,眼前阵阵发黑,从地上爬起来。 还没等站定,“咣当”房门再次被大力推开。 慕琋惊吓回头。 金方君慕桢拄着拐棍,在大管事裴栋的搀扶下,站在了门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慕琋一指韩氏尸体,正待说什么。 洛神医亦从外面飞奔而来:“世子……世子……怎么又有刺客行刺世子?” 掠过门口金方君慕桢之时,两人半个身子撞在一起。 洛神医浑然不觉,金方君慕桢直接被撞倒在地。 “君侯、君侯……”大管事裴栋也是个瘸腿的,连带摔倒,就觉不对劲儿。 跟在洛神医后面的桃儿险些被绊了一跤,紧跟着惊声尖叫:“啊……” 内室顿时又乱做一团。 慕琋深吸一口气:“别喊,我没事儿,还活着。” 洛神医原本直奔慕琋,但听慕琋如此说,这才回头搭上一眼,就一万个瞧不上:“这不是添乱嘛……” 金方君慕桢甚至还没来得说上一句话,就当场晕了过去。 “先……先……”慕琋本想说先帮她把韩氏尸体处理了。 但洛神医显然是会错了意,回身去给慕桢搭脉,顺口吩咐桃儿:“你……先将世子扶起床上躺稳,世子根本不宜下地,更不宜任何劳动。” “啊……是……”桃儿慌神之中,绕开韩氏尸体上前。 慕琋在桃儿帮扶下,这才再次起身,坐回床上。 洛神医手指只在慕桢腕上搭了一下,就站起身来对一旁艰难爬起来的裴栋道:“你家君侯多年操劳,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心脉弱得很,稍不留神就要不好。你赶紧将人送回去,喂服老夫配制的‘救心丸’就是了,既然帮不上忙,就不必再瞎跑出来了。” “知道了。”裴栋也无二话,一瘸一拐准备出去叫人。 “等等……”慕琋堪堪把自己挪上床,但始终不忘韩氏的尸体,“有劳洛神医送君侯一趟,如今我这间内室当中,可不敢轻易让旁人撞见。” 洛神医瞥一眼韩氏尸体,也就会意,老大不情愿,但到底点头。 寻思了一秒,又弯下腰在慕桢手腕上扎了两根银针,这才扶起昏迷的慕桢与裴栋一道,先将人送出去。 慕琋目送三人背影,再转头想要吩咐桃儿帮忙处理韩氏尸体。 但桃儿一个十几岁也未经世事的小姑娘…… 慕琋正犹豫间,慕珣又从窗口跳回来。 慕珣一回来,先问:“兄长可还好,除了旧伤,可还有新伤?” “还好。”慕琋这时哪里还顾得上身上的伤口,“你刚才可追到了什么人?这尸体该如何处理?” “兄长无大碍就好。”慕珣紧张打量慕琋,粗粗确认慕琋呼吸还算顺畅这才松上半口气,而后回答,“追到两个在外面把风的,直接处理了。至于韩氏的尸体……就让他们一并归给刺客吧。” “嗯。”慕琋失血过多,加上毫无体力,脑子也不够使,一时更想不出旁的办法,也就默不作声。 慕珣又扫一眼韩氏尸体:“脖颈间有勒痕,那么……就得伪装成被刺客割喉,然后又被刺客推入井中淹死。” 慕琋没有任何意见。 慕珣说着话就拔出腰间佩剑,向韩氏脖颈间划去。 但剑落一半,又停手。 桃儿在一旁想到什么:“二公子稍等,奴婢这就重新点灯。” “不必。”慕珣立刻阻止。 慕琋现在也不愿点灯,室内昏暗,但月光皎洁,倒是不耽误下手。 慕珣落在韩氏尸体上的眸光一丝温度也无,说出来的话更异常冷静:“此等下作之人,不该污了你的卧房。我的剑刃亦会留下痕迹,还是换个地方换把刀的好。” 话一说完,慕珣弯腰扛起韩氏尸体,刚要再奔窗口而出,又不放心问桃儿:“洛神医呢?你赶快去请洛神医过来,为世子重新包扎伤口。” 未等桃儿回答,房门被再次推开,说洛神医,洛神医到。 洛神医推门而入,一见慕珣扛着尸体,也跟着问:“尸体你打算怎么处理?” 慕珣就简短几个字:“刺客行刺,误杀韩氏,推落井中溺亡。” “你这说辞,仵作一验就是破绽。”洛神医就不大赞同,更问,“可否毁尸灭迹,只当她失踪?” 慕珣也不用多想:“此人是高氏生母,不会轻易失踪,必有人会追查到底。” 洛神医也就摆摆手,回身闭锁房门:“罢了,看来用不上,那老夫也没旁的好办法了。” 慕珣亦不再答话,扛着韩氏尸体再次从窗口消失。 洛神医回身吩咐桃儿:“掌灯,再把这里收拾干净,不要留下不该有的痕迹。” “是。”桃儿本已寻到了烛台,立刻就点亮了起来。 事发至此,终于暂告一段落。 慕琋心神一松,漫天席地的疲惫袭来,沉沉倒下。 第50章 又是巧合? 洛神医倒也不惊,也不急着处理伤口,而是切脉的同时长叹口气:“唉……原本你的伤虽然凶险,但幸得处理及时,已无大碍。老夫本不担心,可今晚这样一折腾,你这往后怕是……元气有损再难如从前了。” 慕琋一阵阵眩晕,也知怕是透支太过,但也是无法,却还没忘记问:“洛神医要尸体做什么?” “老夫不要尸体,但是若能弄到张人皮,对你倒是大大有益处。不过那老女人的皮不能用也罢,我再想办法。”洛神医诊了脉也没再多言,转手提了药箱开始飞快处理伤口。 “我?我能有什么用处?”慕琋已经虚弱得连喘气都费劲儿,强撑着问出最后一句。 洛神医唉声叹气:“你不要操心多问了,老夫自会再想办法。你这伤口刚刚结痂又撕裂,怕是再好的药也抹不掉疤痕了。” “嗯……”慕琋意识越发沉重,根本无力在意疤痕,任洛神医施为,沉沉睡去。 慕琋再次惊醒,天色已经大亮。 碧影茜纱、轻罗幔帐、九彩云霞雕花的木床,醇厚的檀香气息,心神一下子稳定下来。 “呀,世子醒了,奴婢先给您倒水。”桃儿的脸从床榻一侧一闪而过。 这次醒来,身边终于是自己人了。 慕琋一个欣慰,撑着身体自己坐起来。 脑袋还是眩晕,稍一用力又触动胸前伤口,引来疼痛。 一转眼,桃儿端了水杯过来。 慕琋嗓子烧得难过,就着桃儿的手大口喝水。 一杯水喝完才抬起眼,桃儿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就映入眼帘。 慕琋吓了一跳:“昨晚一直是你守夜?泽兰呢?” 桃儿扁嘴,一脸委屈又难过:“泽兰她们失踪了,除了奴婢与宝饭被蒋护卫找了回来,其余人都不见了。” 桃儿,本名鞠桃。人如其名,一双桃花眼,不笑时也总给人似笑非笑之感,因此平日大家都只叫她桃儿。加上从小跟原主一起长大,亲如姐妹,原主女扮男装,她便多少养出几分小女儿的娇气。 慕琋这才又想起,此前泽兰可是为她挡暗器受伤,后来就不知下落:“几天了,你们没有寻找吗?没有找到吗?” 桃儿摇头。 “听说兄长醒了?”这时,慕珣从外面走进来,瞧见慕琋竟然能自行坐起来,平湖映月的眼眸中月影就荡漾开去,“兄长看起来气色恢复了些,这我也就放心了。” “泽兰、泽兰她们……咳咳……”慕琋一见慕珣就要催促再去找人,却忘了嗓子嘶哑得厉害,还火烧火燎的痛着。 桃儿忙又将一杯温水递到慕琋嘴边。 慕珣赶忙上前,伸手接过水杯:“我来吧,桃儿你去看看世子的药熬好了没有?再告诉洛神医,世子醒了。” “是。”桃儿就将水杯交给慕珣,躬身退了出去。 慕珣将水杯喂到慕琋嘴边,轻轻叹口气:“唉,那日兄长伤重,我带着兄长急于回府医治,旁的也就都顾不上。其后派了蒋孟带人去寻,就也只寻回了桃儿和宝饭。兄长遇刺一事,自然是要报去廷尉府的,可惜廷尉府派了人去,也没找见其余人,倒是带回了馨儿、香儿两个小丫鬟的尸体,还有庆儿和欢儿也不知所踪。” 慕珣说的这些都是从小就侍候在原主身边的亲近之人。 虽然小丫鬟们不知慕琋真身,但桃儿和泽兰都是知道的,失踪就不是好事儿。 慕珣一夜未睡的样子,也是想到了一处:“泽兰的下落,我这边还在派人加紧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能让她流落在外,下落不明。” “泽兰不会背叛,但那些也明显不是什么山匪,只怕落在有心人手中,要遭利用。”慕琋往下都不敢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咳咳……还有韩氏的尸体,你处理妥当了?昨晚外面不知是否还有旁人窥探,你追出去可有抓到什么人?” 慕珣揉了揉太阳穴:“追出去一无所获。至于韩氏的尸体……这会儿西院那边怕也该要发现了。” “咳咳……接下来该怎么办?”慕琋一想到昨夜情景,还是后怕,“本以为把韩氏就地灭口可以暂时安全,但若还有人在外窥视,就不知知道多少?” 慕珣缓缓摇头,似乎也已经无法可想:“西院那边一经发现韩氏尸体,必然也要上报廷尉。廷尉必定来查,刺客之事……昨晚那种情况下,找人假扮也是来不及,只能等廷尉府的人来了之后,再走一步看一步。” 走一步,看一步? 慕琋最不喜欢被动,但自打穿越过来她一直被动,就又想起两次醒来之后的蹊跷:“昨晚你们都去了哪里?为何东院闹出这么大动静,一个人都没有?” “千防万防,此事还是蹊跷。”慕珣苦笑,“自打我们遇刺一事上报廷尉,廷尉府倒也表现积极,日日派人来报进度。昨日刚好有了重大线索,说在刺客尸体之中,有了关键人物,要我去认人。原本认人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但出来之时,又赶上王上召见,询问西域边防与兄长遇刺一事,出王宫时也就晚了。待我回来时,眼瞧东院内漆黑一片,静得不同寻常,就赶紧过来查看,却不想还是晚了一步。” 这么巧王上召见? 慕琋从原主的记忆中,只模糊了解,金方君本来的封地在炎升之西,但由于慕桢早在封爵之前就已经伤重不能骑射,因此实际镇守西境的一直都是其副将。 原本待金方世子成年,也该能替父镇守。 但原主又是个“体弱多病”的,因此一直就由二公子慕珣代为主持。 这种局面,对金方君府实为不利,但对王上来说,却可能正中下怀。 金方君府父子两代都是“无能之辈”,手上纵然有一定兵权,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但这也是为什么,渣爹为什么一定要让慕珣继承世子之位的原因,只有得到世子之位,将来再袭了金方君的公爵之位,才能将西境的兵权牢牢把握在手中。 这明显是有人钻空子。 但其余人呢? 已经几次了? 总不能大家都这么巧合吧? 第51章 廷尉府 不等慕琋问出口,慕珣已经自行往下交代:“原本的泽兰并香儿几个不在,兄长重伤回府,事发仓促,一时也找不到可信的人贴身侍候。本来我为了防着有人窥视,已派人从外围严防死守,不让任何人进入东院内院来。却不曾想,韩氏倒就钻了这个空子,找个借口调开外围的府兵,又避开暗卫的视线,一进到内院,反而如入无人之境。” 咋听起来合理,但真的就那么容易吗? 慕琋就不能信:“我内院少人,但至少该有桃儿、宝饭,还有洛神医。” 慕珣显然也都已盘查过:“韩氏进来的那会儿功夫,正赶上桃儿和宝饭吃坏了东西,闹肚子厉害,拉着洛神医医治。” “那么你身边的白薇和白芨呢?”慕琋又从原主记忆中想到了这两个。 白薇、白芨表面上是慕珣的贴身婢女,实则慕琋身边人手不够的时候,也能派上用场。 慕珣苦笑:“这两人人手不够,所有人都派出去追查刺客,白薇、白芨原就是我派她们临时做了暗卫,让她们暗中照看东院情形。可昨晚她们莫名也招了暗算,被人以暗器击晕,能够保住性命,已经是幸运了。” “这么说,又是西院那边精心安排?”慕琋已经不做他想。 慕珣没回答,算作默认。 慕琋火大:“几次三番,高氏那边动作不断,难道我们就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吗?” 若是有办法,也不至于拖延这么多年。 高氏,因为有高家背后撑腰,本就是连金方君慕桢也轻易动不得的存在。 慕琋这么问,也知道答案,但她不是原主,就不能这么坐以待毙。 这“明亏”、“暗亏”已经吃了多少次? 城外假扮山匪的黑衣人,肯定跟大司马高权有关,否则旁人在王城脚下,也组织不起这么大规模的袭击。 昨夜韩氏,一个高府侧室都算不上的姨娘,在金方君府堂而皇之地住了这么多年,还能任意出入世子东院?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任人拿捏。 金方君慕桢这些年也不知都在干些什么? 若再不反击,就要被人吃干抹净了。 慕珣尚不知慕琋所想,但感到她情绪不对,一味安慰:“你养伤要紧,这个时候不宜多想。昨夜父亲醒过来后也已经又做了进一步安排,你不要担心,不会再出这种事情了,接下来这些日子你尽管安心在府中养伤。” “安排、安排、安排……你们要是有能力安排,也不会接二连三出事儿。”慕琋就差将“无能”二字骂出口。 这么多年,要是换了是她,怎么也要做些什么了,能任凭高氏一族一直小动作不断? 要知道,高氏虽然是王上姻亲,但王上那人…… 就算如原主那般“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也知道,是个最生性多疑、暴虐狠戾的角色,能用高权做大司马,又怎么可能还让高氏之子做金方君世子? 权衡、权衡,一切都在权衡而已。 慕琋这边脾气发不出来,那边洛神医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身后跟着桃儿帮忙提了药箱。 慕珣站起身来将床边的位置让给洛神医。 洛神医径直坐了,拉出慕琋靠外的左侧手臂,手指刚一搭上脉搏就道:“凡事莫要心急,你现在气血翻涌、心火上燃,对伤口的复原十分不利。” 慕琋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对着大夫说什么也是无用,只好沉默不语。 洛神医就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唉,你现在不宜移动,伤口无大碍,先把药喝了吧。” 这种药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慕琋也就乖乖接过来。 刚要喝药,又想起宝饭:“宝饭呢?” 洛神医反问:“怎么,等着他来试毒?放心,这药是老夫刚才亲手煎熬,亲口试过的,没有问题。” “我不是那个意思。”慕琋为表“绝无怀疑”,“咕咚咕咚”将药灌下一时急了,难免剧烈咳嗽,“咳咳……咳咳……” “慢着点儿、慢着点儿……”洛神医上来拍背,“你从前也不是个急性子,这如今是怎么了?” 慕琋与原主性格大相径庭,多少心虚,一味装咳嗽,却又引动伤口,不得不停下来抚住心口。 慕珣则接过药碗,又拿出一方洁白丝帕过来给慕琋轻轻擦拭嘴角。 桃儿见了道:“二公子,您让奴婢清洗的,给世子包扎伤口的手帕,奴婢已经洗好了,待晾干熏香之后,就给您送过去。” “有劳。”慕珣轻轻应了一声,又拿过桃儿手上还端着的蜜饯递给慕琋,“药苦,吃一颗蜜饯。” 慕琋一时腾不出手来,就摇头。 慕珣便拣了一颗蜜饯梅子喂到口中:“兄长平日就最爱吃这个。” 慕琋也就张口含下。 洛神医一旁瞧着才有开口:“唉,这些蜜饯,要不是桃儿看着,早就要都落入宝饭那小子嘴里。话说,他昨日吃坏了肚子,脱水严重,因此今日停食一天,老夫就没用他试药。” “脱水严重?”慕琋就想起慕珣刚才所说,望向桃儿,“听说你也吃坏了肚子?你不严重?” 桃儿立刻就摆出委屈脸:“世子这是取笑奴婢,一来奴婢没有宝饭吃得多,二来如今世子身边没可信之人侍候,除了奴婢还能有谁?” “也是。”慕琋也就不再多问。 慕珣还不放心又询问洛神医:“洛神医,兄长这次伤的如此之重,将来可有妨碍?” 洛神医略一思量道:“伤势虽重,但好在心气尚存,先好生静养,日后观察。主要是失血过多,补气血才是关键,还有不可忧思惊惧过甚。至于妨碍……原本也不是身体强健之人,不武功、不骑射,也耽误不了什么。” 慕珣这才稍稍放心。 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 不等回应,似乎蒋孟的声音在外禀报:“二公子,西院那边已经发现了尸体,廷尉府也已经派人过来。” “廷尉府“三个字一出,慕琋神经不由紧张。 第52章 自首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慕珣应下,同时也察觉慕琋紧张,“兄长不必担心,韩氏之事也不必担心,再怎样也不会找到兄长头上来。如今东院内外,我都已经重新布置,再不会出昨晚那样的事情。” 慕琋如何能不担心? 虽然廷尉府“无能”的名声,人尽皆知。可是即便不担心廷尉府会查出什么,也要防有心人借题发挥。 但面对准备离开的慕珣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只能勉强一笑:“好,我不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慕珣多少放心,转身匆匆离去。 洛神医在一旁始终未多言,却又摇了摇头,随后也起身离去。 最后只剩下桃儿。 慕琋也就吩咐:“你这两日也不好过,既然外面有人守着,你也不必在这里,自回去休息便是。” “是。”桃儿最后也依言退下。 待所有人都退下,慕琋又觉心中空捞捞的,想要找个人说上两句话,蓦地想到仙娥人格,又是一番心痛。 ----------------- 细雨绵绵拍打窗棂,连日阴雨,连带心情都是沉闷潮湿。 慕琋在床上又躺了几日,伤口渐渐愈合,但无论心力与体力上都感大不如从前。 连带着,身边除了桃儿能偶尔说上两句话,她亦无人可吐露心声。 每每这个时候,慕琋也就理解,原主为何是个“闷葫芦”了。 闷葫芦实则也不闷,只因那时有仙娥姐姐啊。 如今仙娥人格消失,黑暗虚空成了伤心地。 慕琋甚至不愿再内视那片空间。 越是如此,越是睡梦难安,再加上昨日廷尉府对韩氏的验尸结果出来,矛头指向了东院。 慕琋脑仁胀痛,心情烦躁:“廷尉府真正的刺客抓不到,倒是有脸来君府搜查?” 慕珣面色从容:“就让他们搜好了,反正也搜不出什么。” “听说又冒出个‘证人’?”慕琋这会儿刚喝完药,又感昏沉。 慕珣就不愿多讲:“兄长不必担心,莫说我已经将此案引向刺客行凶,就算查出些什么也不关兄长的事,你那时尚在伤重昏迷,根本不可能杀死韩氏。” “我是不可能,但不是还有你在场吗?”慕琋养伤这两天思来想去,她倒是嫌疑最小的,但慕珣可就说不定。 慕珣平湖映月的眸子清澈干净,没一丝波澜:“我不在乎,本来一切罪孽也都由我来承担,他们若是能找上来就更好。” 慕琋多少也了解慕珣心态,但事情却没办法真那么做:“你要承担,父亲那里也是不许的。还是想点儿实在的,那‘证人’看见韩氏进了东院,又说听到内室有打斗声,廷尉府坚称没找到刺客痕迹,韩氏的尸体也的确是被勒死,又遭毁尸,说不通的地方太多,又都指向你我。此前我还折辱韩氏……” “大不了,我去承认又如何?”慕珣明显也是没了法子。 慕琋就不乐意:“要是你去承认,那人是我杀的,干脆我去承认好了,不必你顶罪。” 慕珣摇头:“兄长怎么能行?我杀一个乳母,也不会真让我偿命,但兄长如何能去廷尉那种地方?” “这……”慕琋也就没话说。 最大的妨碍就是她这个女扮男装的身份。 慕珣又道:“这是最坏的一步,不过一切都还未成定局。” “那就抵死不认。”慕琋也没辙,“你若认下,就算不必偿命,前途也要没有。父亲也不会同意,话说,这件事情,父亲怎么说?” 慕珣就摇头叹气:“自打那晚父亲晕倒,这几日身子也实在不好,父亲的意思是先静观其变,再做定夺。” “那就是也没办法咯。”慕琋这几日寝食难安都没想出办法来,也没指望旁人能有好办法。 不过……金方君慕桢的身体真的已经差到了一定地步吗? 慕琋在这个问题上,始终不愿多想。 就在这时,忽然外面好似蒋孟的声音来报:“二公子,廷尉府来人求见。” “怎么又来?”慕珣蹙眉起身,走去门边,“他们还有什么事?不是说了嘛,廷尉府的事情,不要送入东院。” 蒋孟的声音明显带着急切:“二公子,廷尉府来人报说,刚才有人去廷尉府自首,自称韩氏是她杀的。那人说是金方君府的老仆,所以派人前来确认。” “自首?”慕琋在内室也听得一清二楚,一激动又牵扯伤口,还是迫不及待提高音量问,“那人是谁?” 只听得蒋孟似乎与慕珣低语了几句。 最后慕珣将人打发走,这才回身进来:“自首的是曹嬷嬷。” “曹嬷嬷?”慕琋在原主的印象里一点儿也没找到痕迹。 慕珣面色凝重,不知在想什么,半晌突然道:“那曹嬷嬷历来一直都在西院当差,兄长没有印象也是正常。不过……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我得去禀告父亲。兄长不要过问此事了,只管好生养伤。” “西院的人?”慕琋愈发奇怪,还要再问什么,慕珣已经匆匆离去。 慕珣刚离开,一直守在门外的白芨进来禀报:“世子,二公子院中婢女连翘说有要事求见。” 如今慕琋身边只剩下桃儿,因此慕珣便让白薇与白芨两个知根知底的过来轮班侍候。 至于白芨口中的婢女连翘…… 慕琋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况且,东院的规矩,她的居所无论正厅、偏厅还是内室,轻易是不让外人进的,一个小小丫鬟冒然前来,就不知何事。 慕琋正犹豫,白芨又补充:“她说是关于曹嬷嬷的事情,想必世子会见她。” “曹嬷嬷”这个名字一出,慕琋就没得选:“让她进来。” “是。”白芨应下,转头便将一个穿白布上衣葱绿长裙头梳双平髻的小丫鬟引了进来。 小丫鬟一进来也不敢多往里走,只在入门的屏风边跪下:“奴婢连翘,拜见世子。” 慕琋远远瞧上一眼:“起来说话。” 连翘梳着双平髻,十三、四岁的样子,看起来人畜无害。 听了慕琋的话,连翘并不起身,而是抬眼扫了一眼屋内。 如今屋内就只有慕琋和白芨。 白芨会些身手,这个时候慕琋必须把她留身边,也就直接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第53章 交换条件 连翘又是一番犹豫才道:“回禀世子,曹嬷嬷说,让奴婢转交一物给世子,但不能当着其他人的面。” 慕琋不敢掉以轻心:“你跟白芨不是都侍候二公子的人吗?白芨你也信不过?有什么东西直接拿出来,否则就离开吧。” 连翘低着头咬了咬下唇,不知还在犹豫什么。 借着这个空当,慕琋又问:“你既是二公子院子里的人,刚才二公子在这里时,你不来求见,如今二公子刚走,你就来了。话说……你自称是曹嬷嬷有东西转交,但曹嬷嬷是西院的人,你们又有何交集?” “这……这……奴婢不能说……”连翘躲躲闪闪。 慕琋拿出架势:“你若不能说,还来做什么?到底有什么东西,要交就交,不交就等二公子回来处理。” 连翘被逼无奈,只得从怀中掏出一个用蓝布包着的小包裹,双手呈递出来:“世子明鉴,这是曹嬷嬷指定要转交给世子的。” “这是什么?”慕琋示意白芨接过来。 连翘声如蚊蝇:“奴婢不知,奴婢不识字。” “不识字?这么说你已经看过了?”说话的功夫,白芨已经接过来并打开检查。 里面露出四张写满字的纸。 纸张看起来并无特殊,白芨这才呈上。 慕琋接过四张纸一张一张翻看,每张都扫上一眼。 四张纸上的所写好像是哪本经书的经文,但经文也不相干,因为每页纸上都用红色蜡油标记出一个字来——“女”、“我”、“救”“儿”。 “救我女儿?”慕琋脑子轰地一下炸开。 这是什么意思? 交换条件? 慕琋从四张纸上瞧不出更多信息,只能开口再问连翘:“你与曹氏是什么关系?” 连翘将头垂得更低:“奴婢最初入府,就是跟在曹嬷嬷手下。” “你是说……曹嬷嬷一开始也是二公子院子里的人?”慕琋要不是这些日失血过多,自问还能反应更快些。 连翘点头。 慕琋紧接着问:“曹嬷嬷给你东西的时候,可还说了什么?” 连翘回答:“东西是曹嬷嬷昨天偷偷交给奴婢,并嘱咐奴婢务必来求世子。” “为什么是我而不是二公子?”慕琋就觉其中必有内情。 连翘这次回答痛快:“曹嬷嬷说,二公子恐怕指望不上,唯有指望世子了。” “你可知,曹嬷嬷所求于我是什么事?”慕琋还记得,刚刚连翘说自己不识字,但瞧连翘说话的语态,怕是已经猜到是什么事由。 连翘毕竟年纪尚小,一旦开口,就难免心直口快:“奴婢猜测,曹嬷嬷左不过是为了盼儿姐姐的事情。” “盼儿?”慕琋又一个不知道。 连翘直接回答:“盼儿姐姐是曹嬷嬷唯一的女儿,这些年跟着曹嬷嬷一起在西院当差。” “又是西院的人?”慕琋不禁蹙眉,又翻了翻手中的四页纸,还是瞧不出更多,“曹嬷嬷为什么不自己过来相求?反而让你用这么隐晦的方式……” 连翘就知自己猜对了,忽然激动:“世子,请您救救盼儿姐姐吧,盼儿姐姐是冤枉的。” “你说清楚。”有瓜要吃,慕琋坐正了几分。 连翘抿了抿唇:“原本……原本这些事情,世子只要问二公子,自然知晓,不该奴婢多嘴,但世子若答应救盼儿姐姐,奴婢就斗胆先说与世子。” “你说吧,回头若是二公子有什么怪罪,我给你担着。”慕琋不在意这种侯门贵府的条条框框。 连翘也就道:“曹嬷嬷和盼儿姐姐都是很好的人,在府中做事也一直本本分分,这个大家都是知道的。但大约半年前,忽然一日,西院的李管事突然抓住了盼儿姐姐,说她偷了库里的东西,并硬要将盼儿姐姐送官纠办。可是大家都知道盼儿姐姐的为人,定不会做那样的事情,一定是李管事冤枉了她。” 偷没偷东西的先不论。 慕琋想到的是另一层:“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就算真偷了东西,轻易也不必送官。” 连翘猛摇头,十分肯定:“奴婢了解盼儿姐姐,盼儿姐姐是不会偷东西的,定是被李管事冤枉的。” “李管事为何要冤枉她?”慕琋对西院的李管事不甚了解。 所有原主的记忆加起来就只有其是金方君府的二管事,一直越不过大管事裴栋去,这一条。 连翘面露难色,似不敢多言。 慕琋就又问:“更何况,就算以偷盗之名下狱,总还不至于有性命之忧,曹嬷嬷为何如此急切,求到我这里?” 连翘死咬下唇,更加畏惧之色。 “这里没有旁人,你尽可以大胆的说出来。”慕琋放缓语气,“更何况,你既帮人,就要帮到底,你既已经开口,何必吞吞吐吐?” 连翘鼓了鼓劲,也就道:“回世子,据奴婢所知,盼儿姐姐生得天生好样貌,三公子早就对盼儿姐姐动了心思,盼儿姐姐不肯就范,李管事此前就隔三差五找个由头为难盼儿姐姐,希望她就范。盼儿姐姐一直不肯,这才被冤枉下了大牢,原本下了大牢也不过是吓唬吓唬,只要盼儿姐姐肯松口,人自然也能安然放出来,可惜盼儿姐姐一直就是不肯,因此这一关就是大半年……” “这……的确可恶。”慕琋亦深恶痛绝这等恶霸行为,但还是不解,“就算如此,也该无性命之忧,何至于……” 曹嬷嬷何至于以命换命? 这是慕琋最想不通的地方。 连翘没听出话中之意,一直俯跪不起。 慕琋就又问:“曹嬷嬷她……你可知曹嬷嬷交代你之后,她的去向?” 连翘就又答:“奴婢不知,奴婢昨晚受曹嬷嬷托付,今日就一直守在院外,直到刚才才有机会得见世子。” 慕琋直觉还有内情:“听起来你口中的盼儿姐姐该无性命之忧,又拖了这么长时间在大牢里,偷了什么东西,若非十分贵重也等于已经坐了半年牢,还都该还清了,何需本世子去救?” “这……这……奴婢无法回答,奴婢只是为曹嬷嬷传话,世子再想知道什么,只管去问二公子会更清楚。”连翘显然是不敢再多说。 第54章 身孕 慕琋最后再问一次:“你能说的都说了?可还有什么想说又为难的?若是现在说了,日后有人怪罪我也替你担着?” 连翘急得要哭:“奴婢……奴婢……还请世子救救盼儿姐姐,只要世子答应,回头去问二公子就什么都知道了。” 又是二公子? 慕琋眼见从连翘嘴里应该问不出更多,也不打算为难她:“好,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先下去吧,这件事情也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 “奴婢晓得。”连翘磕了个头,起身退下。 连翘退下之后,慕琋又感精神不济,吩咐白芨:“刚才这些你也都看见听见了,回头二公子回来,你就把事情跟他讲了,然后让他来见我。” “是。”白芨应下。 “我这会儿累了,要休息,你外面守着去吧。”慕琋说着话,挪了挪坐累的身体,缓缓躺下。 迷迷糊糊一直睡到掌灯时分,耳听得窗外的细雨绵绵,竟然还没有停。 慕琋心中惦念,也就撑起身来:“谁在外面?” 立刻,桃儿推门进来:“世子,您醒了,正好参汤刚煨在暖炉上。” 不等慕琋吩咐,桃儿一溜烟转身出去端了参汤进来:“这是红参,洛神医说,补血最有效,让您最近都把它当茶喝。” 参汤喂到了嘴边,慕琋喝了一勺才想起来问:“宝饭呢?” 桃儿亦知宝饭的功用:“世子放心,早在红参取回来的时候,洛神医就让宝饭尝过。不过洛神医说,红参不适合宝饭,不让他多喝呐。” 慕琋嗓子正干,也就喝了大半碗,然后又想起正事:“二公子呢?可从君侯那里回来?” 桃儿把一双桃花眼往慕珣院落的方向一瞥:“早回来了,这不白薇、白芨都过去服侍二公子用膳,说二公子用完膳就来见世子。” 慕琋也只好等。 桃儿又问:“世子,您想喝什么粥?洛神医说,这几日您最好都喝粥,粳米已经在火上煨着了,就差往里下材料了。” “不必,我这会儿没胃口。”慕琋自打重伤以来,的确连胃口也受影响,又想起泽兰,“对了,泽兰她们还没有消息吗?” “没有。”桃儿就摇头。 慕琋失望,但又无法可想。 这时外间脚步声响起。 “怕是二公子过来了。”桃儿主动前去开门。 门开处,果然是慕珣。 慕琋重新提起精神:“快进来,我有事情要问你。” 慕珣则道:“兄长还未用晚膳吧,桃儿,你去端了白粥来,也不必放什么,只要一点儿蜂蜜即可。” “是。”桃儿又回身去取白粥。 慕珣就站在门口接过白粥,然后打发桃儿:“你守在外面,不要旁人打扰。” 桃儿应了退下。 慕珣这才端了白粥将门关紧。 慕琋旁观慕珣行事,绝对是个细心又谨慎的,可为什么偏偏她穿越过来这些日子发生的这些事情就都这么……不凑巧? 正胡思乱想,慕珣已经先舀了白粥尝了一口。 又试了试温度。 没问题。 便换了勺子喂到慕琋嘴边:“洛神医说,病中少食,但还是要吃的。” 慕琋是真没胃口。 慕珣就劝:“你边吃粥,要知道什么,我都与你一并交代。” 慕琋也就张口吃下一口。 慕珣平湖映月的眼眸中,两轮弯弯的月亮映出微笑倒影:“这就好,多吃才能好得快。” 慕琋急着想要了解情况:“你说吧。” 慕珣又舀了一口白粥喂给慕琋:“曹秦氏,夫家姓曹,大家习惯了就都叫她曹嬷嬷,原是父亲手下的老人。最早是府中粗使奴婢,后来高氏入府之后,西院要添人手,父亲也就把曹嬷嬷给了高氏。可惜曹嬷嬷在西院一直不得重用,这么多年都还是干些粗活儿,倒是她后来生的女儿曹盼儿,样貌姣好,就被慕珫看上了。” 慕琋一下子就听出端倪,咽下一口粥就问:“等等,你是说,曹嬷嬷是父亲特地派过去的?” 慕珣点头,喂粥的动作不停:“是,不过父亲本来也不是要她做什么,不过是日常监视西院那边不要有什么过份的大动作。” 看来这些年,这对父子倒也不是什么事情都没做,不过也实在有限。 不过慕琋又想到前夜:“那前天晚上在窗外的可是曹嬷嬷?” 慕珣不那么确定:“或许是,或许不是。原本下午跑一趟廷尉府,就是为了见曹嬷嬷一面,把事情问清楚,但西院那边盯得紧,廷尉府愣是没让见。不过从廷尉府拿出来的口供推测。前晚,曹嬷嬷该是一路跟随韩氏来了东院,后来听闻屋内动静就猜测出了一二,后面韩氏死了,她也就联想到什么。加上女儿的事情,就想了这么个办法,想要救女儿。” “这个推测倒也合理。”慕琋又被慕珣喂了口粥,“不过,她自首之前为什么不找机会亲自过来当面说明,还要托个小丫鬟?” 慕珣叹口气:“唉,她大概是怕父亲不同意吧。倒是连翘那丫头是我没想到的,她本是家生子,口齿清晰,就一直让她做个传话的,曹嬷嬷有什么消息一般就告知连翘,连翘告知白薇和白芨。却不想……这次曹嬷嬷却直接找上了兄长。” “父亲都不同意的事情,曹嬷嬷却又找上了我?”慕琋多少开始怀疑“己方”和“对方”动机都不纯,“这是‘逼宫’?用性命相要挟?先斩后奏,让我不得不答应救她女儿?可她女儿之事……尚不至于性命之忧吧?” 慕珣也就不隐瞒:“曹嬷嬷的女儿曹盼儿被冤枉下了廷尉府的牢狱,这个连翘白日已经跟你说了,不过连翘不知道的是,曹盼儿在被下狱之前就已怀有身孕,如今一晃半年过去,那孩子也都八月有余,就要生产……” “啊……”慕琋一个“啊”字拐了三道弯,才忍住没问出口,那孩子是谁的? 慕珣也不卖关子:“我曾派人去牢狱中探问,曹盼儿不肯说孩子的生父是谁,但坚持要生下来。” 第55章 斩立决 慕琋意外:“不是慕珫的?” 原本是谁的,似乎显而易见,却竟然不是。 “不知道。”慕珣又喂给慕琋一口粥,“不过西院那边三番两头过去威胁,曹盼儿怀孕一事他们也都是知道的,若那孩子是慕珫的,高氏早该采取行动才是。” 慕琋匆忙将粥咽了:“什么行动?要么除掉孩子,要么将曹盼儿接出来,生下孩子?” 慕珣点头,欲要再喂一口粥。 慕琋抬手拒绝,不想再吃,心思已全在此事上:“一直没行动,的确不像高氏的作风,除非……她们也拿不准?” “或许吧。”慕珣也就不勉强,将粥碗放去一边,又起身去八仙桌上倒了水,回来递给慕琋漱口,“总之,曹盼儿的孩子还在,她还想生下来,可在狱中生产万分凶险。因此曹嬷嬷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慕琋漱了一口吐回碗里,递还给慕珣:“曹嬷嬷为什么要出此下策,她既然是父亲的人,又明知偷盗一事纯属冤枉,难道你们就不救一救她女儿吗?” 慕珣接过水碗放回桌上,一声轻叹:“唉,不是不想救,是不方便救。这件事情上,父亲不方便出面,否则反而暴露了曹嬷嬷这些年与父亲还有交集。父亲曾吩咐我暗地想办法将人捞出来,可惜西院那边李福盯的紧,一直不成功。更何况,若曹盼儿肚子里的孩子真是慕珫的,说起来那就算是慕珫的私事……” “怎么算是私事?”慕琋炸毛,“曹盼儿肯定不是自愿的,这件事情正需要有人出来主持公道,父亲和你如何不方便?若是真这么不方便,曹嬷嬷又为何找上我?” “这……”慕珣明显有些话还没说,“总之,父亲与我都已尽力,本拟再拖一拖瞧一瞧情况,谁知道曹嬷嬷她竟出此下策……” “下策?”慕琋更听不下去,气血上涌,“那曹嬷嬷,我甚至素未谋面,就可以为我豁出性命去顶罪,可见其对我们的忠诚。这样忠诚之人,岂可辜负,她的女儿如何不救?” “你先别激动,对伤口不好。”慕珣语声始终温柔平静,“救是要救,尤其是出了这档子事儿,不过现在风头正紧,她母女二人同被关在了廷尉府,时机就更是不好。” “不好也要救,你们不救,我也要试一试,毕竟曹嬷嬷是为了我,她女儿肚子里的孩子不论是谁的,曹盼儿都是孕妇,那都是一尸两命。”慕琋了解情况之后,既没听出这其中隐情,就更是要救。 慕珣也保证:“是、是……一定是要救的,这件事情我也已经同父亲商量过了,父亲也是这个意思,不过还要另辟蹊径,想旁的办法,至少我们不能直接出面。” “为什么不能?说到底,曹盼儿还是金方君府的奴仆,怎么就不能?”慕琋就不明白。 慕珣明显有些话不能说,只能敷衍:“这方面兄长不要操心,只管好好养伤,曹嬷嬷的事情不要管,整件事情都与兄长无关,交给我来处理。我一定尽全力救出曹盼儿。” “曹秦氏是肯定没有办法了吗?”慕琋这么问,自己也知道答案。 慕珣点头。 慕琋终于也算知道了大致想知道的一切,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又精神疲累,也就顺势躺下,睡过去。 接下来一连几天,她每日除了养伤,就是询问慕珣进展,但慕珣每次都搪塞过去。 七日后,慕琋胸前伤口再次结疤,纱布终于可以拆除。 “拿镜子来。”待洛神医拆下最后一块纱布,慕琋迫不及待吩咐一旁的桃儿。 桃儿依言取过一方铜镜。 慕琋于胸前照了照,心里早有准备。 毕竟最后几次换药,她低头大概也能将伤口瞧个大概。 但如今正面照镜,还是呼吸一滞。 锁骨之下,心口之上,血红的伤疤好像张牙舞爪的怪兽肢解了蜈蚣,留在雪地上凌乱的尸痕,丑陋、狰狞到令人窒息。 洛神医一见慕琋也神情有异,也跟着长叹一声:“唉……可惜当时那箭矢上有倒钩,拔出之时牵扯过大,才……” 慕琋已经没那么在乎,更想起牺牲的仙娥姐姐:“没关系,性命保住就行。” “你能这么想就最好。”洛神医老怀安慰地点点头,又话锋一转,“不过这也未必不是好事儿,别看这疤痕去不掉了,但更可利用。” “利用?”慕琋不解。 洛神医显然尚不愿多说:“总之你这疤不是大事,要紧的是此次元气大伤,短时间内都不能恢复到从前,你平日要多注意身体才行。” 慕琋苦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洛神医说罢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好了,你在屋中也已经闷了半月有余,今日可下地稍微走动走动,切记,不要过于劳累、不要受风,一感到疲惫不适,就赶快回屋休息。不要心急,只管慢慢调养,就算恢复不到十成,将来也总能恢复到七、八成就是了。” 如此重伤,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 心口中箭,若直插心脏,她必当场毙命。 如今幸运的是伤在心脏旁的大动脉上,就算是有现代医疗技术,估计没个数月调养也别想下地。 洛神医医术高超,这才短短十几天,她竟然就基本无碍了。 慕琋待要说几句感谢洛神医的话,洛神医已收拾了药箱离去。 半个多月没有出屋,慕琋也不禁扭头望向窗外。 前几日的连日阴雨终于停歇,外面天色放晴,阳光正好。 慕琋也想出门去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便在桃儿的陪同下来到院子里。 刚在院子里缓缓转悠一圈,就瞥见一个小丫鬟的身影躲躲闪闪从院外窥视。 “谁?那是谁?”慕琋现在最烦感高氏那边派人窥探。 若是从前的原主,面对这种情况,总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瞧见也只当没瞧见,反正距离远,对方也窥探不到什么。 但慕琋的性子向来雷厉风行,几步冲过去:“连翘?” 第56章 真虚弱不堪 认出来人的同时,头脑一阵眩晕,自己反而险些跌倒。 多亏后跟上来的桃儿扶住:“世子,慢些,您现在可是伤重初愈。” 慕琋心口刺痛,气息也不够用,竟呼吸急促说不出话来。 唯剩内心自嘲:“呵呵,这下好了。金方君慕桢原本为避人耳目给原主安排的人设之一是体弱多病。现在这个体弱多病,不用装了。是真虚弱不堪了。” 慕琋这边欲哭无泪,那边连翘被发现却也并没有慌张躲闪离开,只是缩在一旁,左右乱撒,生怕再被其他人发现。 慕琋不过稍稍动作大了些就没了力气,余光也留意到连翘欲言又止的模样,也就道:“你跟我进来。” 连翘低着头,乖乖跟上。 慕琋回身返回屋中,先在正厅缓缓坐下,又让桃儿外面把守。 回头稍稍气息平顺过来就问:“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关于曹嬷嬷母女的事情?” 连翘手指绞着衣襟,还是欲言又止。 慕琋最见不得有人这幅磨磨唧唧的样子,加之刚才身体如此脆弱不堪,不免疾言厉色:“有什么就快说,你要是完全不想说,刚才鬼鬼祟祟在外面做什么?” 连翘吓得扑通跪倒:“世子,请世子可怜可怜曹嬷嬷吧。” “又出了什么事儿?”慕琋连日来,日日都追问慕珣,可也没从慕珣口里听出什么进展。 连翘一经开口也就全倒出来:“世子,奴婢刚刚听闻曹嬷嬷已经被判了斩立决,就在三日后。” “啊……”慕琋一惊,刚平缓的气息又急促起来。 怎么这么快? 这件事情不办还好,慕珣怎么还越办越糟? 且说曹盼儿那边还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呢? 脑子一懵,复又怀疑,这几日慕珣该不会一直在敷衍她吧? 想到这里,慕琋就又问:“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 连翘回答:“奴婢是听到府中有人私下议论,听说廷尉府的告示已经贴出来了,现在整个墨阳城的人都知道了,府中上下也都知道了,人人都在私下议论。” “你听到的?你听到了就第一时间来找我?”慕琋怀疑连翘动机,不想冲动之下平白被人利用。 算起来,连翘是慕珣院子里的人,上次为曹嬷嬷传话还可说是受人所托,不得已为之,可现在呢? 连翘也听出问话的含义,一个头磕在地上:“世子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只是……只是……” “有什么话就直说。”慕琋自打重伤之后,元气大伤,就没有多少心力去分辨一个人是装腔作势还是真情实感。 连翘没办法,只好坦白:“奴婢刚才听那些人说,曹嬷嬷之所以这么快就被判了斩立决,是因为……因为君侯亲自跑了一趟廷尉府,为了君府的颜面,要速速了结此事。” “啊?”慕琋又是一惊。 连翘更道:“奴婢既受曹嬷嬷所托,就想……就想……盼儿姐姐尚未救出,曹嬷嬷就这么去了,她们母女就连最后一面也不能见上,岂不是可惜。” “你知道曹嬷嬷自首是什么缘故?”慕琋第一次见连翘的时候就已埋下这个问题,如今第二次,就不得不更加谨慎。 连翘亦反应过来她此举是话多了,吓得赶忙又连连磕头:“世子勿怪,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奴婢平日就是为二公子与曹嬷嬷传话,二公子与曹嬷嬷都待奴婢不薄,奴婢绝无二心,绝无二心。” “就算你知道又何妨?我瞧你对曹嬷嬷母女有情有义,只要你忠心不二,我自会保你。”慕琋就不表露,再问一遍,“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连翘已然惶恐,哪里还想得出什么,慌忙摇头:“没有了,没有了。” “那你退下吧,曹嬷嬷母女之事,我自有主张。”慕琋打发连翘下去。 连翘一出去,桃儿进来。 慕琋直接吩咐:“一会儿二公子回来,让他立刻来见我。” “是。”桃儿明显见慕琋脸色不对,也不敢多问。 只说了这么几句话的功夫,慕琋就感精神不济,也就缓缓起身回转内室。 恐怕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身体都只能是这么一副虚弱不堪的样子了。 即便如此,除了硬挺,别无选择。 先养足精神,待慕珣回来才好有体力质问。 慕珣回府已经是傍晚时分。 慕琋直接让厨房将晚膳送来摆在内室,请慕珣一边用晚膳一边说事情。 慕珣也不拒绝,换了衣服即来赴宴。 最近这些日子,慕珣一直早出晚归。 慕琋多少心怀愧疚,她是一句话吩咐下去,真正实打实办事的人可是慕珣。 因此先拿出个态度,端出和煦笑容:“你忙了一天,肯定是累了,这些都是我特地吩咐桃儿,挑了你爱吃的菜做的。” 慕珣颔首,也不客气,倒是瞧着宝饭先将所有饭菜都囫囵了一遍,不禁蹙眉:“你整日这个吃法,难道就不怕撑死?” 宝饭如今对慕琋身边的人也都熟悉,嘴里的吃食还没咽下,就四个字:“世子吃少。” 慕琋斜靠在床榻上,没有多少体力陪慕珣同桌吃饭,只让桃儿夹了两样可口小菜,就着鸡粥吃了两口也就饱了。 慕珣略夹了两口菜,也不大有胃口的样子,就放下了筷子。 于是慕琋将旁人都打发出去,然后迫不及待问:“你今天该有重要的事情要与我说吧?” 慕珣神色不变,一如既往地柔和:“看来你已经听说了。” “没错,且我还听说,曹嬷嬷斩立决之事,是父亲亲自去促成的?”慕琋一下午等待的时间里,怎么都是越想越气。 但她也不预备去问金方君慕桢。 问肯定是问不出结果,还会坏了二人之间的关系。 只能从慕珣下手。 慕珣也不否认:“的确,不过父亲是有苦衷的,这件事情拖久了,对谁都没有好处。既然曹秦氏主动站出来,我们亦不可辜负。不如就此结案,让韩氏一事尽快过去,也算是安抚西院了吧。” 第57章 人道主义 慕琋现在重伤初愈,精神不济,但也不是好糊弄的。 金方君慕桢的用心是明摆着的,但牺牲了人家性命,总要给个交代:“那曹盼儿呢?你们打算怎么办?难道临死前都不打算让她们母女见上一面?” “这……”慕珣显然还没有救出曹盼儿的办法,就转移话题,“对了,这件事情是谁传到你耳朵里的?” “如今君府都传遍了,我怎么就不能知道?”慕琋嘴上这么说,但一转念还是要提醒慕珣,“是连翘。虽说连翘这么做该是出于对曹家母女的同情,但她对此事也已介入颇深。瞧那小丫头倒是个聪明的,难免已经猜出了一二内情,否则也不会一听到消息又第一时间来找我。你要看着办?” “怎么又是连翘。”慕珣眸光一闪,但旋即颔首,“兄长放心,我会看着办。” 慕琋就一个激灵:“你不会要把她怎么样吧?她一个小丫头,可能单纯就是有情有义。” “兄长从前不过问世事,现在过问了,可不要把我当成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慕珣了然一笑,“连翘在我院中也有几年了,当初人选也是父亲亲自选定的,该不会有问题。不过为求谨慎,我会调查,但不管调查结果如何,她都不适合再留在府内了。” “你有去处安排她,不是直接取人性命就最好。”慕琋松了一口气。 把原主记忆与她所认知的周围这些人做对比。 慕珣是其中反差最大的一个。 从前原主记忆中,慕珣永远是温柔敦厚、孝悌有加的,但在现在的慕琋看来,那不过是对“自闭”的原主而已。 对外,慕珣很可能是冰冷的杀人机器,暗地里为了保守金方世子女扮男装的秘密,已经不知杀过了多少人。 不过,大家始终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利益关联,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慕琋现在也没有多少心力顾忌更多,又问一次:“曹盼儿的事情怎么办?曹嬷嬷毕竟是为我顶罪,我总要在她临死前,与女儿团聚,让她走也走得放心。” 慕珣面露难色,垂首沉吟,似又在努力寻找说辞。 慕琋洞悉,就不客气提醒:“你再不要拿前几日的话敷衍我,我是一定要救曹盼儿的,她一个孕妇,孩子总是要生的,不管出于哪方面考虑,哪怕是出于‘人道主义’,也不能坐视一尸两命。” “人道主义?”慕珣就没听懂。 慕琋失言,立刻找补:“总之就是……但凡是个人,不论彼此有没有关系,也不该眼睁睁明知有孕妇要生产,可能有危险而见死不救。” “唉……”慕珣就叹口气,“兄长心善,可以理解,可这件事情……牵涉重大,却也不是你我能强行做主的。” “牵涉重大?还有什么牵涉?”慕琋一直觉着这里面还有事儿。 慕珣苦笑,一脸无可奈何:“父亲不说,我们做子女的也不好多问。” 搬出金方君当挡箭牌? 慕琋直觉,慕珣至少知道的比她多,但却不告诉她:“别当我是三岁小孩,我刚才说了,你们不救,我也是要救的。你们若是有什么牵扯不清的内情,现在不告知,事后牵扯出来,可也不能怪我。” 慕珣神色一凝:“你……你还是从前的你吗?” 慕琋自知失言,根据从前原主的行事作风,是绝不会如此。 可如今的她,心力有限,没办法多耗费找借口,只敷衍一句:“你不必惊讶,人总是会变的。” 慕珣眼中浓浓地疑惑散不开,又不得不正色道:“父亲虽然未曾明言缘由,但我亦感此事绝不简单。兄长不可冲动,这一次就听父亲的吧。父亲的意思是,现在是最不好的时机。曹氏母女的事情等于是在风口浪尖上,这个时候低调处理最好。曹盼儿的事情拖了这么久,这个时候最好没人提及,否则再牵扯出更多。待事态平息,再行对曹盼儿施救也不迟。” “也不迟?什么事情都能等,斩立决能等吗?生孩子能等吗?”身为女性,慕琋更能站在曹盼儿的立场,“拖?拖到什么时候?最好拖到曹盼儿生孩子一尸两命,这件事自然都不用解决了是吗?” 生孩子,别说上一世都未必有十足的保证,更何况是这种古代,最易丧命。 慕珣也是情绪上头,神情前所未有的激动又压抑:“有些事情我不想欺瞒你,但也实在不能多说,更何况个中详情,父亲也未对我言明。我只知道父亲已经做了这个决定,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们为人子女者,应知孝顺,应懂礼法,应该听命。” 这话已经不可谓不严重了。 拿孝道、礼法来压人,慕琋再无所顾忌,也不得不屈从环境。 再说下去,就是大逆不道。 慕琋一时开不了口。 慕珣平湖映月的眼眸中又是那股子坚定决绝:“至于你所担忧,我曾对天发下誓言,一切罪孽都由我一人承担,将来就是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我也甘愿,兄长不必忧虑。” 慕琋不理会、不在乎,就是火大:“我忧虑是为了这个嘛?那些都是人命,你承担、你承担得了他人的人命?到底是牵扯重大,还是你们为了一己私利,不肯为了如此忠诚之人冒一点点险?反而拿了旁人的性命不当回事儿,还说什么……” “啊……”话还没等说完,忽然听到外间桃儿大声惊呼。 慕珣也几乎同时听到,立刻起身去开门查看:“发生何事?” 门一开,慕琋就听清了桃儿的喜极而泣:“你还活着,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泽兰?”慕珣也惊讶认出。 慕琋一听“泽兰”的名字,顾不上许多,光脚下地寻出来:“泽兰、泽兰回来了?” 刚才一直坐在床上说话气息就已控制不住,激动之下竟从床上急奔下地。 身体跟不上心气,突然停摆。 慕琋眼前一黑,向前扑倒。 第58章 泽兰 “世子……”慕珣吓了一跳,一把捞住。 慕琋眼前黑暗一闪而逝,再缓过劲儿来心脏剧烈狂跳之下,就说不出话来。 慕珣二话不说,一把将慕琋抱起:“洛神医,桃儿,快去请洛神医。” 蓬头垢面,满身血污的泽兰原本满心欢喜,见此情形吓了一跳,慌忙跟进来:“世子……世子这是怎么了?” 慕琋一心只惦记泽兰,人刚被撂在床上就吃力问:“泽……泽兰……你是怎么回来的?” 泽兰起身一瘸一拐跟着进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世子,奴婢差点儿就见不到你了,可是、可是……您这是怎么了??” “我……”慕琋一见泽兰眼泪,也跟着鼻子一酸。 难道她今后都要顶着这么一副虚弱不堪的身体过活了吗? 但泽兰浑身血污,显然身上带伤又失踪多日,显然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 “我没事儿,倒是你怎么样?”慕琋强撑着笑了笑。 泽兰一进来就瘫跪在地,又膝行两步,大哭:“世子,奴婢还好,奴婢好想您啊,奴婢没事儿,倒是您那日中了一箭,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啊,呜呜……” 泽兰哭得真情实感,慕琋心头一热:“我没事儿,至少没死了。倒是你,你是怎么失踪又回来的,为什么这个时候才回来。你也不要跪在地上,起来坐下慢慢说。” 泽兰听慕琋说“没事儿”,顿时就破涕为笑,抹一把哭花的脸:“奴婢不用,世子的地毯柔软,奴婢坐地上就很好,比凳子得劲儿。” 话刚说到这里,外面一阵脚步声。 洛神医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怎么了?老夫不是叮嘱过,世子不可激动,不可劳累……” 随着话音,洛神医进来。 “我没事儿,缓缓就好,洛神医先帮泽兰瞧一瞧。”慕琋先指着泽兰,又望向跟进来的桃儿吩咐,“桃儿,你端碗粥给泽兰,我瞧着她好像几日吃过安生饭了。” “是。”桃儿又转身而去。 慕珣却是不依:“洛神医,还是先给世子瞧一瞧,刚才世子一下地就差点儿晕倒,这是何故?” 洛神医不必吩咐,也是打算先瞧慕琋,不由分说上来切脉。 搭了搭脉,就还是老生常谈:“这伤要想彻底养好,没个几年功夫恐怕都不可得,老夫还是那句话,你要平心静气,就是最快的了。” “几年?”慕珣平湖映月的眼眸波澜四起,“洛神医你先前不是说,把箭及时,余毒也清的干净,只要悉心将养一段时日就会痊愈吗?” 洛神医无奈摇头:“那是先前,可那晚她又拼着元气大伤……就如一颗树有三条助根,第一次被人挖断一条树根,未等恢复又被挖断一条,最后只剩下一根,你说现在就用这仅剩的一根维持,还要再重新支撑帮助长出另外两条,非数年时日怎么可能?” 先前洛神医尚未说的这般详细,原来那都是些“安慰病人”的话。 慕琋心上一灰,就生丧气之念。 洛神医旋即洞悉:“年纪轻轻,如何这般轻易就灰心丧气?都说了只要平心静气,好生将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更何况你不过是损了些根基,树又没倒。” 是啊,树还没倒。 为着这棵树不倒,仙娥姐姐以精魄神,才得以维系。 如今这般境遇,说到底全拜高氏所赐。 两次三番发难,连喘息还手的机会都不给。 可是只要她不死,就等她缓过这口气儿来,必定双倍奉还。 这会儿功夫,桃儿端了热粥进来。 泽兰也不客气,抱着粥碗,“咕噜噜”喝起来。 慕琋重新打点精神:“我知道了,还麻烦洛神医去瞧一瞧泽兰。” 洛神医就回身打量泽兰几眼,尚未把脉就问:“你肩膀后背和腿上都有伤,都未好好处理。后背上是被暗器所伤,那日老夫也瞧见了,看样子万幸没毒,可腿上的伤又是怎么弄的?” 泽兰像是许久没吃饱饭,三口两口就就将粥喝完,往前一伸。 “还要?”桃儿就嫌弃脸。 洛神医起身后去拉过泽兰右手手腕,顺便嘱咐:“你要是饿了几天没吃,这会儿还就忍着只吃一碗粥吧,且不可暴饮暴食。” 泽兰也就只好失望,将碗乖乖递给桃儿:“我不要了。” 桃儿接过碗翻了个白眼,转身出去。 “养好了伤,以后有你吃的,你先说说都发生什么事?”比起原主喜欢桃儿爱说爱笑,现在的慕琋更喜欢泽兰天真直爽。 泽兰任洛神医把脉,开始回忆:“那日世子中箭上了马车,好在还留下府兵与山匪断后。奴婢背膀受伤倒地,本打算等府兵大获全胜就可以跟着一道回府,谁成想,世子走后,那些人越打越凶,见人就杀。奴婢只能藏躲,一不小心滚下山坡昏了过去。待醒过又发现摔伤了腿,再爬上来的时候,已经什么人都没有了,只剩下奴婢一个人。” “你是因为腿断了,一直无法赶回来吗?”慕琋也经历当时情景,泽兰这种情况能活下来还真是命大。 泽兰点头:“嗯,奴婢后来幸得一家农户所救,农户家无医无药,但那家大嫂心善,帮我取了背上暗器,包扎。至于腿……奴婢当时也不知是断了还是没有,总之在大嫂家养了几日。” “没断,但有撕裂。”泽兰讲述的功夫,洛神医已经检查了泽兰的肩膀、背部和腿,“你背上的伤已经已经结痂,幸好无毒,让你挺过来了。腿上的伤嘛,有些耽搁,不过问题也不大,待老夫给你开了外服内服的药,修养一段就应该可以了。” 泽兰傻笑:“谢谢洛神医,奴婢就知道,只要奴婢挺着,以奴婢的身体自己就会好的。” “唉,算你走运,若是真摔断了腿,你硬挺着到现在可也废了。”洛神医初步诊断完毕,站起身来去写药方。 泽兰满不在乎:“奴婢一直命大又皮糙肉厚,当年能得夫人将奴婢买回来救治,现在还能得贵人相救。” 第59章 借人 “你的确是遇上好人,那户人家在哪里,你大难不死要感谢人家,我们该派人送上谢仪,表示感谢。”慕琋是真心觉着泽兰遇上好人,也就想起当初她拔箭的那户农家,“对了,我当初拔箭的那户农家,不知事后可有再去重谢?” 慕珣就道:“当时已然给了不少银子,事后倒是没顾上了。” 泽兰却突然惊呼:“哎呀,世子,不行的。” “什么不行?”慕琋纳闷。 泽兰道:“奴婢在大嫂家养伤的那几日,就曾有人鬼鬼祟祟上门来寻人打听,多亏大嫂人善机警,又可怜我只是个孤女,才糊弄过去。想必那些山匪那时候是还不放过我们,如今世子安然回府,可就不要再去打扰大嫂一家。要是山匪就是那附近的山匪,知道了此事,是要报复的。” “还有这等事儿?”慕琋就望向慕珣。 慕珣显然也是没想到,眉头紧皱。 泽兰还在接着说:“奴婢也想感谢大嫂,但当时身上什么都没有,就想着日后若有机会再悄悄回去……” “不用你,我们也可这就悄悄派人暗地给那家送些银两,也不必他们知道是谁送的,算作感谢。”慕琋用眼神嘱咐慕珣。 慕珣也没反对的理由:“是,我去安排。但同样的道理,银子不可过多,否则反而引来灾祸,我们亦不便暴露身份。” 泽兰话说到这里,忽然就又想起一事,从怀中掏出一个木质锦盒:“对了,世子,这个锦盒,幸好奴婢没丢,这里面的金叶子可贵重得紧。” 慕琋一见锦盒,一下子想起此前还结交了祁萦纡这么个人。 慕珣过去接过锦盒打开,里面的东西完好无损,查了查没有不妥才交给慕琋,而后又问泽兰:“你身上既有金叶子,当时没想给那农户几片,算作感谢?” “那怎么能够,这是世子交给奴婢保管的东西。”泽兰歪歪头,“更何况,旁的道理奴婢虽然不懂,但也知道我们这等贫苦乍富,未必是好事儿,一片金叶子都太多,要吓到人家的。” 没想到泽兰平日看着大大咧咧,竟还有这份小心和见识。 慕琋不禁对泽兰刮目相看。 那边,洛神医开好了方子交给桃儿,慕珣也就打发桃儿照顾泽兰下去。 慕琋待所有人都下去,就又问:“祁萦纡的事情怎么样了?自打受伤之后,倒是把她的事情给忘记了。” 慕珣这些日子早出晚归,有一部分精力正是安排此事:“都已经安排妥当,她女儿所居宅邸重新安排布置之后,我就命人将她女儿送了回去。她女儿今年只有七岁,尚在懵懂,估计都不会察觉有丝毫变化。” 慕琋翻看着锦盒中的金叶子:“那祁萦纡本人呢?她最近都在做些什么?你应该也派了人监视吧?” 慕珣并不否认:“她最近一切如常,消失了那几日对外宣称是交了个朋友,并且通过那个朋友攀上了世子,世子还看中了她的义子,收在身边。总之她现在满世界宣传跟世子攀上了交情。” “呵呵,是她能干得出的,这么说也没毛病。”慕琋望着满盒金叶子忽然有了个主意,“她一般落脚在哪里,我若要找她,去何处寻?” 慕珣就问:“兄长找她做什么?” 慕琋将锦盒盖子盖上,放去床边:“没什么,人家送了一盒金叶子,想去当面感谢。” “这有什么必要?她送这东西不过是给自己和她女儿的性命买个保险。”慕珣立刻反对,“更何况,刚才洛神医说了,你该好生静养,现阶段根本不宜出门。” 先前慕琋想要救曹盼儿,但她手边一没权、二没人、三也没钱,因此只能指望慕珣。 曹家母女这件事情拖到现在,恐怕再怎么求,金方君慕桢和慕珣也都是不会相救了。 此事怎么说也是由她而起,慕琋就不能袖手旁观。 泽兰带回了一盒金叶子,这倒是提醒了慕琋。 要想办事,人和钱缺一不可。 现在金叶子就是钱,可至于人手嘛…… 她心中的打算若是跟慕珣说,慕珣也一定是不肯借人给她的。 那不如就也向祁萦纡借人。 所以最后慕琋也不废话:“总之,我明天要去会一会祁萦纡,你让人给我安排马车吧。” 谁让原主从前是个十足的“宅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身边这几个贴身婢女,根本无人可用,出了门更是寸步难行。 慕珣现在也知道拗不过慕琋,只好暂时答应下来。 到了第二日,慕琋一番梳洗,准备出门。 慕珣就道:“世子既要见祁萦纡,何必亲自前往,招来就是。她现在满世界宣传与世子有交情,堂而皇之来府上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慕琋算着日子,曹嬷嬷的斩立决是三日之后,昨天已经过了一天,今天一天,明天还有最后一天。 正犹豫着,慕珣更道:“人我已经带过来了,就在前厅稍候,兄长若是见,我就将人请进来,若是改了主意,我就将人打发出去。” “那就请进来吧。”慕琋已经没得选。 随后,慕琋也起身去到待客的偏厅等候。 待满面春风的祁萦纡进来参见,就将其余人都打发出去。 祁萦纡半月多不见,已经完全恢复了满面红光的笑面佛模样,先将一个大大的锦盒奉上:“哈哈哈……世子无恙就好。日前听闻世子遇刺,实在把草民一颗心都吓个半死,那时就想来探望世子,可惜君府高门,不能得见。哈哈哈……幸得世子今日想起草民,这是一颗上好的千年人参,来自九囿,非我们炎升大陆可得,必对世子身体有益啊,哈哈哈……” “你有心了,请坐。”慕琋做个“请”的手势。 祁萦纡也是风风火火的性子,一坐下就问:“世子这瞧着脸色还是苍白,就召草民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 慕琋也没打算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我想向你借两个人,明日一用。要壮硕魁梧,能撑场面,且唯命是从,不打折扣的。” 第60章 勇闯廷尉府 “哈哈哈……世子要这样的人不难,只是……哈哈哈……草民能否多问一句,世子要这样的人是做什么用吗?哈哈哈……”祁萦纡看起来是笑面佛一尊,内里精打细算仔细得紧。 慕琋既不想故意隐瞒,但也不想事无巨细的交代,就只道:“你放心,我向你借两个人去办事,让他们撑个场面,实则并不需要实际做什么,不会损你一兵一卒,更不会牵扯到你,给你带来麻烦。” “这……哈哈哈……这世子要用人撑场面,如何还能用上草民?这偌大金方君府,随便调遣两个府兵,都顶得上草民二十个家丁呐,哈哈哈……”祁萦纡明显就是不放心。 慕琋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空有世子名头,你是知道的,你瞧我能调动这君府里的一兵一卒吗?” 祁萦纡还是打哈哈:“啊……哈哈哈……世子说笑了,世子……” “啪”的一声。 慕琋一拍手边桌案,没心思也没体力打哈哈:“你只说借是不借?” 祁萦纡吓了一跳:“借,哈哈哈……必须借……” “很好,那明日你再出一辆马车,车夫,加上两个随从,辰时初刻在君府后面的东侧角门等候。切记,不要告知旁人。”慕琋既然开口,干脆就借全套。 反正这件事情慕珣指望不上,也就只有指望祁萦纡。 祁萦纡也只起身,郑重应下:“是,世子放心。” 翌日,慕琋早早洗漱穿戴完毕,而后问桃儿:“二公子那边出去办事儿了吗?” 桃儿今日一大早就被指派盯着慕珣,这会儿就回话:“是,二公子刚刚出门。” “很好,你去把泽兰和宝饭叫过来,然后准备、准备咱们出门。”慕琋最后在铜镜里照了照始终泛白的脸色。 不一刻,桃儿将二人带到。 慕琋先问泽兰:“你身上的伤怎么样,可好些?” 泽兰梳洗干净基本就又恢复到了从前:“谢世子关心,奴婢没事儿了。” 慕琋刚才见泽兰进来,走路似乎还不灵活:“嗯,你腿脚无大碍也还是少走动,以免留下病根,一会儿你就留在府中,帮我想办法支开白薇、白芨,并且不要让她们发现我出去了。” “世子要出门,怎么不会带上泽兰?”泽兰就失望。 “你的任务很重要。”慕琋自打穿越之后第一次出门办事,心里也是没底,何尝不想多带个人壮胆,但带个腿脚不利索,那就还是不必。 转头又问宝饭:“我今日带你出门,不过有一个要求,你要听话,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让你做什么你就绝对不能做什么。你若是不听话,那么下次就没有机会再出门,而且每日的吃食也要减半。” 后面半句是临时加的。 宝饭点头。 慕琋就当自己是带宝饭出去历练了,宝饭虽然呆傻又年少,但只要站在一旁不说话、不出声、不做表情,就还能装成个护卫家丁。 慕琋又把要做的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而后起身从柜中取出一只四四方方的檀木盒子交给桃儿:“拿好了,我们从东侧角门出去,尽量避开府中的人走。” 桃儿一见那檀木盒子,吓了一跳:“世子这是?我们究竟要去哪里?为何要瞒着二公子?” “不要多问,只管跟着就是。”慕琋要抓紧时间,说着话人已经往外走。 身边无人可用,桃儿算是最机灵的,一旦有什么,或许她还能见机行事。 桃儿也就无法,只得抱着檀木盒子快步跟上。 慕琋专挑小路往东边角门而去,一路上倒也没有特别防着谁,她防不住也没那个本事,要做的不过是打个时间差。 这样一想,脚下不由得飞快,一路出了东角门,已然气喘吁吁。 好在,已经有一辆马车等在那里。 马车像是车行里租来最豪华的规格,车边站着四个膀大腰圆,一身灰布粗衣,腰挎佩刀的壮汉。 慕琋先一步上车坐下,究竟还是问上一句:“你们是……” 其中一个像是带头的,拱手一礼:“回禀公子,小人几个是镇海镖局的镖师。” “镇海?你们是专走水路的,怎么也做路面上的生意吗?”据慕琋的了解,炎升这片大陆上,无论还海还是内陆,都是水系发达,水上运输生意比陆上买卖要好赚得多。 那镖师就回:“小人听凭东家吩咐。” “你们东家就姓祁?”慕琋原本估计着这些是祁萦纡花钱雇来的人,要两个给四个,祁萦纡也算是出手大方了。 但如今瞧着这镖师回话的情形,又不像。 果然镖师回答:“是。” “很好,那咱们就出发吧。去廷尉府。”慕琋撂下车帘对车夫吩咐。 于是马车起步,一路去往廷尉府。 白日墨阳城内车水马龙,马车快行不了,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停下来。 慕琋下了马车,就到廷尉府门前,也不等人通报,直接就往里闯。 廷尉府守门的差役自然拦住。 慕琋把架势摆出个十成十:“去通传你们廷尉大人,就说金方世子有事来见。” “是、是……世子殿下稍等。”差役打量慕琋穿戴以及身后随行,就不敢怠慢,一溜烟往里跑。 等什么等。 慕琋抬脚直接往里就走,更指着门边另外一个差役命令:“你,带路,本君要去关押女犯的牢房。” “这……”那差役就为难。 “你不愿带路?”慕琋不等回答,径自往里走。 那差役也就无法,只好追上来:“世子殿下请这边。” 慕琋身体尚未恢复,脚下虚浮,但为抢时间,不敢稍缓,一路往女牢而去。 还未等望见牢房大门,一身穿大红官服的山羊胡的男子匆匆追赶上来:“哎呀,不知金方世子驾到,有失远迎。” 慕琋也就停下脚步回身,暗暗调整气息,不让人瞧出她气虚体弱。 慕琋不出声,山羊胡就自我介绍:“下官廷尉府司寇刘启,不知世子所来何事?” 慕琋倒匀一口气也就不啰嗦:“金方君府竟有两名奴婢同时押在你廷尉府,你说本君来此,还能是什么事?” 第61章 为难不为难 刘启前两天刚被金方君慕桢施压,自然心知肚明,但不明慕琋来意,必须先打个官腔:“是有曹家母女在押,可曹秦氏判决已下,大前日王上就已经勾决,而曹氏女因偷盗主家贵重物品,此乃重罪,一直不肯交代,尚未结案。” “本君今日要为曹盼儿销案,提她出去。”慕琋尚不熟悉这个世界的规则,也打不了官腔,只能直来直去。 刘启捋一把山羊胡:“这……世子如何销案?” “你不是说曹盼儿偷了主家东西吗?我就是主家,现在我作证,不是她偷的,这不就销案了吗?”慕琋也知事情不会是说的这么简单,但她今日就是要复杂事情简单办。 刘启左右一顾,就放低了声音,故作神秘:“世子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慕琋假做不情愿地点头。 刘启一抬手做个请的手势:“世子,请先偏厅用茶。” 慕琋体力不支,也就给自己个休息机会,跟随而去。 她身后始终跟着一行人,也不怕刘启会耍什么花样。 待到了偏厅,刘启上茶,摒退左右:“世子殿下既从金方君府而来,那就应该知道那曹氏女子是贵府管事亲自押送……” 慕琋呷了一口茶,也不等刘启把话说完,先抬手阻止:“刘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曹盼儿的事情,恐怕刘大人知道的内情比本君还多。不过再怎么说到底,那都是本君家事,闹到廷尉府来,徒然让外人看了笑话。因此本君今日来就要将曹盼儿带回去,这个案子也就此了结,不也是帮刘大人解决一桩案子嘛。” “这……”刘启也就算明白意图。 啪—— 慕琋将木质锦盒拍在桌上,打开盒盖,露出满满一盒金叶子:“刘大人,曹盼儿无论被控偷了什么贵重东西,想必这些盒子里的东西也都足够相抵。只要刘大人肯立即销案,剩余的也就都是刘大人的了。” 刘启昏花老眼顿时一亮,却还不敢伸手:“可是……这件案子乃是由贵府三公子亲自举告……” 慕琋把眼一挑:“刘大人是觉着我这个金方君府世子不如三公子?” “不、不、不……怎么会,下官绝无此意。”刘启山连忙摆手,但话锋一转,“世子何必为难下官,说到底曹氏女乃是贵府奴婢,如何处置本不必廷尉,但举告之人是三公子,可也是您的兄弟不是?不若您二位兄弟相商,只要苦主亲来销案,那下官……” “苦主?既是金方君家事,那么我就是苦衷,今日不就是来销案了嘛。”慕琋一心糊弄过去,对谁都好。 刘启自然不是好糊弄:“您……您与那曹盼儿……那曹盼儿下狱之前已经……已经……,难不成……” 慕琋就知道,今日此来,必要被“八卦”,也不在意:“曹盼儿在廷尉府六个月,却已经有了八个月的身孕,本君知道。所以,刘大人还要拖延下去吗?曹盼儿眼瞧着就要生产,她是君府的家生子,她生的孩子自然也是君府的财产,若是她在廷尉大狱中生产又不慎一尸两命,到时候刘大人又该如何交代?” 刘启何尝愿意掺和到这种事情上来,好处不见得能捞多少,倒惹一身麻烦,但他两头都不想得罪:“世子说的是,那么若苦主不能亲自来销案,这奴婢的家人若是能来赎人,下官也是好交代的。” 慕琋秉持好说好商量原则,一直压着火气:“曹盼儿家人?曹盼儿的家人前天不是就被刘大人判了斩立决吗?刘大人这么说,是为难本君,还是一味为难曹家母女,想要将她们一家斩尽杀绝?” 刘启始终一副委屈巴巴模样:“这……世子啊……下官与她们孤儿寡母何怨何仇,这还不都是贵府连翻出现偷盗、刺客、仇杀等命案才……” 慕琋又退一步:“刘大人,现在本君好好与你好生商量,可你今日若不放曹盼儿,他日一尸两命,那本君就是想要再与您善了,天理道义也不容了啊。” “这……”刘启所犹豫者,不过是顾忌三公子背后的高氏以及高家。 软硬兼施,还是起不到效果。 慕琋已经耽误不起功夫,也就站起身来:“我知刘大人为难,为了不让刘大人为难,不若我再为难刘大人一下,帮刘大人做做样子,也好有个交代。” 话音一落,慕琋向跟来的四个镖师命令:“来人,把刘大人架了。” “架了?”刘启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一直把守在偏厅门外的四名镖师一拥而入,将刘启围在中间。 刘启瞪大了眼睛:“世子,您这是要绑……” “哎……刘大人可不要误会。”慕琋拿起装金叶子的木盒硬往刘启怀中一塞,先堵住刘启的嘴,又向随行吩咐,“你们搀扶着刘大人,以免这手中物件太沉走不动道。” 刘启山羊胡颤抖就还是反应不过来:“虽然……但这就是要挟持下官……” “怎么能说是挟持呢?”慕琋勾手,从桃儿双手捧着的一只木盒子中取出一方印信,“金方世子的册印在此,既然大前日金方君能策动刘大人,现在我这个金方君世子就不能了?” “那是……那是君侯得了大王的敕令,下官是依上命而行。”刘启始终不糊涂。 世子册印并无实际用处,顶多就是身份的象征,关键时刻唬唬人。 慕琋怎么也糊弄不住,只得将册印高高举过刘启头顶:“刘大人,好说歹说你都不依,那么你猜你的脑袋能挨几下这册印?” “什么?”刘启一万个没想到,根本反应不能。 世子册印是实心铜制外镀一层薄金,拿在手中如同砖块,一下子下去,就算力气再小,也能让脑袋开缝。 慕琋笑得和煦温暖:“刘大人若是不依,我只要用册印给刘大人脑袋开瓢,但我保证绝不让刘大人有性命之忧,只不过这件事情说出去,我就说是刘大人不信本君身份,轻慢侮辱王上御赐世子金印,争执之间不小心砸到了刘大人的头。” 第62章 最后一面 威逼利诱,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刘启山羊胡颤了半晌,终于明白过来慕琋说的是什么意思。 慕琋笑容中的含义连三伏天的水都能冻成冰。 刘启一个激灵:“就依世子。” 慕琋一秒放下册印:“刘大人早答应不就完了。” 刘启盯着册印下落,终是舒上一口气。 慕琋又嘱咐随行:“你们可要扶好刘大人,听说牢中昏暗,若是有个磕了碰了,可就不大好。” “是。”四个镖师此时穿的都是普通灰衣麻布的短打,看不出来路。 刘启不情不愿但被四人架着,也就不得不往外走。 廷尉府青天白日,府中左监、右监、卫尉、中郎往来,瞧见慕琋带着刘启一同出来,直奔女牢都觉奇怪。 但慕琋衣袂翩翩走在刘启身旁,挡了众人视线,旁人也就瞧不出端倪。 一路进了女牢,刘启似乎放弃挣扎,更不知何时,已经把手中装有金叶子的锦盒揣入袖口。 待入了女牢,直接吩咐司狱和典狱,一个准备提人,一个直接把卷宗拿过来销案。 然后,由狱吏带路,去到关押曹盼儿的牢房。 慕琋一路跟随着在昏暗阴冷的牢房中穿梭,最终在最里面一处单独的牢室前停下。 隔着牢门,可见一挺着大肚子,身穿脏破囚服的曹盼儿斜倚在一张铺了棉被的简陋木板床上。 牢房环境尚可,有窗、有床,甚至还有张四方桌,桌子上一只泥壶加上泥碗。 慕琋估计这该也是孕妇的待遇了吧。 曹盼儿蒙头垢面已很难分辨出美丑,且她挺起的肚子比慕琋想象中的“怀孕八月”要小上一大圈,估计是牢中环境艰苦所致。 狱吏打开牢门。 曹盼儿一动不动,只将眼睛一斜:“你们别白费力气了,我是不会就范的。你们有种就杀了我跟肚子里的孩子,看会不会遭天谴。” “呃……”慕琋知道定是错认,先吩咐身后桃儿,“你过去将她扶出来。” 桃儿一百八十个不愿意,但还是过去。 曹盼儿一听声音不对,这才扭头瞧向慕琋。 慕琋道:“我来是给你销案的,从今天起你被冤偷盗一案就算了结了。” 曹盼儿一听这话,撑着起身,动作利落亦不似八月孕妇臃肿。 桃儿基本扶了个寂寞。 曹盼儿自行站起,打量慕琋,目光如火焰,灼灼燃烧,但很快又平息下去,最终归于覆灭,淡淡开口:“你是金方世子殿下?” 慕琋对这个态度又意外又摸不着头脑,但不愿再此多话,只是略一点头,就转向刘启:“刘大人,曹秦氏呢?在我带走曹盼儿之前,也让她们母女再见上最后一面吧。” 刘启又是踟躇:“这……曹秦氏被关押在死牢……” “明日斩立决的人,按理今日也该让家属见上最后一面的吧?”慕琋实则并不知道这里是否有此规定。 刘启已然收了金叶子,就只有点头:“好,请世子殿下跟下官来。” 于是慕琋又跟着刘启,带上曹盼儿往死牢而去。 待到了死牢门口,慕琋又忽然停住:“哎,我就不去了,刘大人让人带了曹盼儿进去吧。刚才刘大人不是要让去调曹盼儿卷宗了嘛?想必还有手续,我与刘大人一同去销案就是了。” 慕琋是完全抵抗不住牢房中的阴冷,即便六月炎夏,阴湿寒气也往毛孔里钻,不愿多耽搁一分钟。 “也好。”刘启成了完全配合,一挥手只让狱吏带着曹盼儿进死牢。 刘启如此配合,也就不用再拿人架着了,慕琋摆摆手,更做个“请”的手势,往外走:“刘大人请,咱们边等边外面说话。” 刘启连忙谦让,更无奈摇头:“请、请……世子请吧。” 慕琋快步出了牢房,重见天日,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她不愿见曹嬷嬷更有一番私心。 曹嬷嬷说到底是为她顶罪而死,她见了曹嬷嬷说什么? 她救不了曹嬷嬷,今日能强行带走曹盼儿也已经是她能使出的最大力气。 曹嬷嬷注定要为她而死,而她甚至“素未谋面”,那便还是不见了吧。 就在慕琋一口气尚未舒完之际,忽然传来一阵惊呼。 还未等刘启等要上前查看,慕珣已经带人一路闯进来,一张脸如万年寒冰,眸光所到之处亦如冰锥刺骨,令人不寒而栗,却在见到慕琋的一瞬间冰消雪融,同时放缓脚步:“世子……世子如何来了这里?” 慕琋早料到慕珣会得了消息赶来阻止。 所以要抢先一步,只要在慕珣阻止之前将曹盼儿提出,那么再行阻止也就都来不及。 如今她事已将成,也就不必紧张:“你来得正好,一会儿曹盼儿出来,一辆马车坐不下,正需要你的马车护送。” “这……”慕珣显然也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但还有所迟疑,“世子三思,你真就这么将曹盼儿提出去……” 话说一半却又说不下去。 许多人在场,有些话实在不好说。 慕琋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只做听不出话外之意:“她既是我们君府奴婢,如今她母亲即将被处斩,总该让她与曹嬷嬷见最后一面。” “这怎么行?这……”慕珣本似已经要接受救出曹盼儿的事实,但一听曹盼儿正在与曹嬷嬷见面,就又发急,“刘大人,曹盼儿在哪里?世子既已将她提出,就即刻交给我们,我们带走就是。” 刘启是真糟心:“这不是世子殿下要让她们母女见上一面,人在死牢……” 慕珣就要冲进去。 慕琋一把拉住:“你做什么?” 慕珣有话无法直说,急得没法:“这女人话多,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给多少时间也是不够。世子仁慈,愿给她们这个机会,但既是见上一面,也应该见完了吧。“ 这话怎么这么贬低女人呢? 慕琋刚要不服,却猛然反应过来什么,脑袋“嗡”地一下。 这曹盼儿与曹嬷嬷见面,曹盼儿先不说,这曹嬷嬷是否知晓他们的内情,尚未可知。 若是曹嬷嬷那晚一直跟着韩氏,难保也就跟着知道了她女扮男装一事。 若是这会儿见面,将此事再告知女儿…… 第63章 按下葫芦浮起瓢 向来所谓“秘密”就是比风跑得还快的东西。 慕琋不敢设想,但又一转念,曹嬷嬷若是已经知晓,那为何不用此事威胁他们救出女儿,反而是甘愿以身赴死,交换恩情? 忽而联想起刚才曹盼儿的眼神,更觉不妥。 慕珣留意慕琋神情:“怎么?” 慕琋脑筋飞转,猛然又想到一处细节,扭头问刘启:“刘大人,廷尉可有探监记录?曹嬷嬷前来自首之前,可有特地探望过她女儿?” 自打曹嬷嬷自首,慕珣几次想与曹嬷嬷见一面,都被搪塞。 到最后,既不得见,干脆就将此事做实。 由此才这么快就判了斩立决。 现在判决一下,廷尉倒是肯开“方便之门”。 “廷尉探狱自有记录。”刘启就又转头送卷宗过来的司狱,“再去取了探监记录。” 慕珣一听这个问题,也就明白。 两人之间不再多话。 待司狱取来记录,两人翻看,果见曹嬷嬷在自首的前一天,就曾特地来看视过女儿。 如此,也就不必纠结了,要说的,恐怕曹嬷嬷早就会跟女儿交代清楚。 剩下的就是考虑曹盼儿知道多少,而他们该如何对待曹盼儿了。 慕琋与慕珣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多少有些愧疚。 这件事情是她思虑不周,一心只想着要救治孕妇。 如今事已至此,只能等回去再说。 刘启那边要司狱完成手续,那边曹盼儿被带出了死牢。 慕琋同着慕珣一路带着曹盼儿离开廷尉府。 慕琋让曹盼儿上了祁萦纡提供马车,由桃儿和宝饭跟上去看护。 慕珣则将慕琋扶上自己带来的马车,而后道:“兄长强行将曹盼儿提出来,此事父亲尚不知情,如今这曹家母女不知是否知晓些什么,可都不好处理了。不若兄长先回府,我先想办法将曹盼儿安置在什么地方,再谋对策。” 慕琋早就另有一番打算,突然反问:“你说,曹盼儿肚子里孩子的生父会是谁?” “这……”慕珣显然对这个问题没准备。 慕琋更压低声音:“我就猜曹盼儿肚子里的孩子,十有八九是慕珫的,所以绝不能让曹盼儿把孩子生在外面。” 慕珣则质疑:“曹盼儿此前一直没明确交代过孩子的生父,慕珫又还小,或许……” “那孩子若是与慕珫无关,曹盼儿能‘享受’单人牢房,还能好好活到现在?”慕琋自打得知曹盼儿有孕一事,就一直在盘算。 在炎升大陆,子民都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不敢轻易做下有违天伦之事。 这“父杀子”便是其中一条。 无论曹盼儿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单凭曹盼儿能拿捏慕珫,保命到现在,这件事情就一定跟慕珫脱不了干系。 自打穿越,慕琋是连番受制于高氏,总要想个办法反制才行,否则始终束手手脚,她要光明正大拿回身份的计划什么时候才能执行。 曹盼儿,更准确说曹盼儿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个机会。 前提是,她得让曹盼儿平安将孩子生下来。 慕琋自认救人的初衷是出于“人道主义”,不能眼瞧着孕妇身陷囹圄而生产危险,但也不妨碍她事后利用此事,拿捏慕珫,从而牵制高氏。 “这……”慕珣从一开始对曹盼儿未婚有孕一事就十分不敏感,现在思虑也跟慕琋不在一条线上,“这曹盼儿就是烫手山芋,不可放在府内,还是由我另寻他处安置。” 交给慕珣,也等于才脱虎穴又入狼口。 慕琋于是又想出个理由:“既然父亲还不知情,那不是正好,最该先带回府中。” “嗯?”慕珣就以为自己听差了。 慕琋就解释:“灯下黑,父亲既不知晓,把人藏在眼皮子底下才更安全啊。” 慕珣也不傻:“今日金方世子如此大张旗鼓来廷尉府提人,不用等到明天,整个墨阳城都会知晓,父亲那边是瞒不住的,西院那边恐怕这个时候都已经收到了消息。” “所以,更要带回君府。曹盼儿现在这种情况,放在哪里也不能让人安生,就只能先安置在眼皮子底下。”慕琋采用的就是没有办法的笨办法。 “可是……”慕珣就还是有所顾虑。 “没什么可是的,难道你还能有更好的主意?”慕琋十分自信,撂下车帘,“出发,打道回府。” 慕珣无法可想,略一沉吟,也只能妥协。 于是,一行人两辆马车,十数护卫也算“浩荡”回转。 慕琋来时,雄赳赳气昂昂,走时,貌似心愿达成,却怎么都不是滋味。 所谓按下葫芦浮起瓢,终究是她思虑不够周全。 回到君府后,慕珣先低调将曹盼儿安排在了东侧小厨房旁的一处偏僻院子里。 所谓能藏一时是一时,但早晚藏不住也是真的。 不过,慕琋原本一回来就“审问”一番曹盼儿,探一探她是否知情女扮男装之事,但转念一想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儿。 有些事情,问出来的和真相可能相差十万八千里。 思来想去,慕琋纠结一晚,根本没法入睡。 第二日天不亮,就坐起身来,直等到天色大亮,就迫不及待想要把曹盼儿找来“套话”。 洛神医诊脉之后,慕珣亲自喂药给慕琋,并道:“兄长,一会儿问话,我来出面就好,你只管好好休息,你昨日劳累过度不宜再耗费心力。” 慕琋一晚上脑子里都是曹盼儿之事,怎么能错过:“不,把她带到这里来。” 慕珣张口要拦,但在对上慕琋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之时,也就叹了口气:“好。”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曹盼儿被带来了内室。 慕琋先打个手势,让她凳子上坐下。 曹盼儿又重新换上君府普通婢女的上白下绿的“倒栽葱”的衣衫,但即便如此,因为梳洗干净,即使脸上略带了孕期浮肿,若非挺起的孕肚,倒叫人以为是“婴儿肥”的脸蛋,水光稚嫩。可见怀孕之前,该是何等俏丽容颜。 慕琋又搭一眼曹盼儿隆起的肚皮,准备开始套话。 第64章 套话 昨日回府,她就已经请洛神医去诊过脉,确认曹盼儿肚子里的孩子的确已经八个月有余,且大约是个男孩,只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胎儿可能有些发育迟缓。 慕琋将人都打发出去,只让慕珣在一旁,这才开口:“你肚子里的孩子,生父到底是谁?” 曹盼儿抱着肚子坐在凳子上,半低垂着头,不卑不亢:“世子虽救了奴婢,但恕奴婢不能奉告。” 慕琋对这个态度早有准备,又换个说法:“不管是谁的,但你要让慕珫以为是他的,因此牢狱之中才能保住性命,是吗?” 曹盼儿默不作声,算是默认。 慕琋轻笑:“你倒是聪明。” 曹盼儿抿了抿嘴唇。 慕琋要打开话题,就得另辟蹊径了:“今日你母亲就要被问斩,你是否还想再去见上一面。” 午时问斩,算着时间,还来得及。 曹盼儿不冷不淡:“多谢世子好意,奴婢昨日得以见母亲最后一面,母亲已然吩咐今日不必再送她。” 慕琋盯着曹盼儿冷静出奇的脸,都不知道下文该怎么开口。 慕珣就在一旁接过话题:“昨日你与母亲相见,她可有对你说些什么?” 曹盼儿又略抬了抬头:“世子、二公子,若二位是问奴婢是否知道母亲因何下狱,因何被判斩立决,奴婢知道。” “嘿……”慕琋心中微微感佩,曹盼儿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样子,竟还是个直爽有胆魄的。 “你知道?你都知道什么?”慕珣面色如常,语声平静。 唯有慕琋已经听出其中隐含一丝杀意。 曹盼儿似乎丝毫不觉,更轻蔑一笑:“从前我们母女在西院做事,没少受韩夫人刁难,她明面上是夫人的奶娘,实则谁人不知那是夫人生母,没人能动得了她。倒是世子除了韩夫人,也算大快人心,不过夫人那边就的确不好交代。母亲为了我的事情,早就山穷水尽,求告无门,为救我性命,出面顶下此事,我虽不愿,但母亲执意如此。我母女既做了如此选择,一命还一命,也不怨任何人。” “仅此而已?”慕琋想问的当然不是这个,但又没办法直问。 曹盼儿凄然一笑:“仅此而已。” 慕珣跟着问:“你未婚先孕,又不肯说出孩子生父是谁,那么今后有何打算?” “我要生下这个孩子,还要将孩子抚养长大。”曹盼儿目光坚定又决绝,“世子既肯将奴婢救出,想必再为奴婢安排地方生产,也不是问题吧?” “还要将孩子抚养长大?”慕琋玩味反问。 一个来路不明的私生子,曹盼儿不但想要生下来,还想要将其养大,瞧这态度,孩子多半可能就与慕珫无关了。 但无法肯定,就不得不再换个说法问上一遍:“你若能说出肚子里孩子的生父是谁,相信很多事情会更好办些,你应该明白其中道理。” 曹盼儿却是狠狠咬了下唇:“世子恕罪,为了这个孩子,奴婢还是不说的好。” 慕琋徒劳无功,也就只好暂换下一个问题:“你不肯说,我也不勉强。不过你肚子里的孩子来路不明,你如今这种状况,又怎么肯定我不会卸磨杀驴?据我所知曹家除了你们母女已经再无旁人,你母亲一死,韩氏的案子就算了了,而你……” 曹盼儿目光直视过来:“母亲说世子是好人,她相信世子,也要奴婢相信世子,她一定不会看错,就是死也会在天上看着。世子救人救到底,奴婢即将临盆,相信世子不会不管奴婢的。” 这番套话下来,慕琋还是无法确定曹盼儿是否知道他们的秘密。 像是知道,又像是不知道。 这种情况下,慕琋的确不能不管,甚至不得不将曹盼儿看护在视线范围内:“你母亲说的对,我是重信义之人,不会不管你。你这段时间就安心待产,待你生下孩子,母子平安之后,我们来日方长。” 曹盼儿缓缓站起身来,垂首福下一礼:“多谢世子殿下。” 曹盼儿一离开,慕珣就忍不住道:“此女绝不简单。” 慕琋也跟着一声叹息:“唉,是不简单,但现在能拿她怎么办?” “不是没有办法,只不过你不能同意。”慕珣的办法再明显不过。 慕琋无法做下一尸两命的事:“按照你的办法,若她真已经知晓秘密,难保这段时间不留下后手,你现在就算杀了她,就一定能保证干净收尾吗?” 慕珣也就不得不考虑到这一层,更警告道:“可是,你要利用她肚子里的孩子牵制西院,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若不行也不勉强。”慕琋是真不勉强,“她母亲毕竟是为我而死,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不能忘恩负义,至少不能先忘恩负义。” 慕珣也就无话可说。 慕琋又想到了先前祁萦纡的“先例”,再来个自我安慰:“先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她既这样想要那个孩子,看起来将来或许可以从孩子下手,无论她知不知晓,将来为了孩子,她也不会轻举妄动。” 慕珣也只好点头:“也只能暂时如此,这件事情父亲那边尚不知晓,但愿西院那边得了消息也不会轻举妄动。” 接下来几天中,先是曹嬷嬷被处决。 韩氏的事情就算这么过去了。 所有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然后慕琋就竖起耳朵,一只耳朵听正院的动静,一只耳朵听西院的动静。 几天下来,两边都没任何动作。 安静得出奇。 慕琋反而不适应,再加上重伤初愈始终气血虚弱,直接弄出个神经衰弱来。 这日一个午觉睡到了傍晚,迷迷糊糊醒来就是口渴。 内室不见一人,却听得外间正厅之内“叽叽喳喳”一群婢女议论之声,也就自行起身,先从桌上倒了水润喉,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呀,世子,您怎么起来了?”第一个发现慕琋的是泽兰。 要说泽兰今年也该有十六、七岁了,脸上却总是挂着直率天真。 慕琋现在是睡了一觉醒来,也不解乏,先一屁股坐在正厅的椅子上,而后指着地上中央的大木箱问:“你们在看什么?那里面是什么?” “这个可是好东西呐,世子,就连我们君府也难得一见。”桃儿嘴上说着是好东西,但怎么听都透着一股子酸味。 慕琋更加好奇:“到底是什么?” 第65章 洁癖的二公子 泽兰就从箱子里拎出一方白得流光似锦的手帕:“世子您瞧,听说这东西就叫‘流光锦’。” 慕琋接过来,借着手边烛火仔细瞧上两眼。 手帕本呈莹白之色,但只要在空中挥舞,就会反射周围光线,流光溢彩,令人目眩。 且手帕触手异常轻盈柔软,一处角上还用彩金绣线绣了蝴蝶兰。 这样的手帕,精致难得,的确是好东西。 慕琋就不禁问:“这是打哪里来的?” 桃儿就鼓着腮帮子道:“不晓得,门房只说是有人送给二公子的,也并没有留下姓名。” “既是送给二公子的,怎么送来了这里?”慕琋又往木箱子里瞧了一眼,如同手上这样的手帕装满了整整一箱子,估算下来岂不是得有上千条之多? 桃儿回答:“这不是二公子又在外院换了一批人,新换上来的仆妇尚分不清两处院落,因此就错送来了这里。” “哦,既是如此,那就还是给二公子送回去吧。”慕琋心中喜欢,但到底是旁人的东西,“不过话说,谁送慕珣这么多手帕做什么?这什么流光锦的手帕可也不便宜吧?” “世子是不关心这些,‘流光锦’在整个墨阳城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精贵东西,多少名门贵妇想要拿它来做衣服、做帕子都不可得。也不知这是哪家小姐出手阔绰,一箱子的流光锦,怕要十匹布了,还不得上千两银子。”桃儿今日说话就一直带着酸味。 “多少?”慕琋吃惊不小,从椅子里跳起来,“这些手帕要上千两银子?” 泽兰干脆一下子扑在箱子边:“乖乖,真的吗?流光锦这么值钱呐。” 慕琋更发现个问题:“你刚才不是说不知道是何人相送,这会儿怎么又说是位小姐?” 桃儿一双桃花眼上挑:“世子,流光锦这样的紧俏货,除了有钱人家的小姐,男子谁还会关注,且您难道没留意,这每条帕子上都绣了蝴蝶兰花,这不是女子,难道还能是男子做得出的?” 这么说,是有女子在追求慕珣。 以慕珣的长相,招蜂引蝶那简直是不成问题。 但问题是…… “谁家女子送男子是送一箱子手帕的?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世子……”桃儿娇嗔怪叫,“世子平日就不留意二公子。二公子向来就是最爱干净之人,他穿过的衣服,弄脏的手帕,哪一样还肯再用,都会直接丢掉。算起来这一箱子的帕子也就够二公子扔三年的。” “不会吧。”慕琋是真没留意慕珣还是个“洁癖”。 “谁说的?”正这时,慕珣从外面走进来否认,更向桃儿伸手,“桃儿,上次让你洗的手帕为何还不给我?” “啊,二公子……”桃儿盈盈一礼,提到手帕更有些别扭,“二公子一向都不要用过的手帕,那方帕子上沾了血污怎么也洗不掉,照惯例您是要丢的,所以奴婢就……” 慕珣淡淡道:“我若不要何必还嘱咐你洗,当时要不是人手不足、白薇、白芨临时充了暗卫也不会要你去处理。” 桃儿就怏怏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交还给慕珣。 慕珣接过来就揣入怀中。 慕琋全没留意只盯着面前的“千两银子”问:“这是谁送的礼物,价值千两银子呐。” 慕珣略瞧了一眼:“别听她们胡说,流光锦的确价值不菲,可也没那么贵的,这东西产自湘南,只因吐丝的蚕繁殖量低,因此产量少,才显得难得。” “不管难得不难的,这是谁送你的啊?”慕琋多少有些眼馋。 慕珣却不知想起了什么,眉头微蹙:“不过一个西南边认识的朋友,不过你说得对,这流光锦在墨阳城到底还是稀罕物,我们不宜张扬,我这就叫人将东西退回去。” “你要退回去?别啊……”慕琋本来就“馋”着这箱子锦缎,慕珣若是收下,她就一点儿办法没有,但慕珣若要送回去,就舍不得,“人家好心送你的,你既说没看起来那么贵重,就不必退了。” 慕珣还是皱着眉头:“这一箱子帕子也太多了,足有上千条,就算一天扔条,怕三年都用不完……” “呃……要是你左右是要扔,不要浪费,就转送给我好了。”慕琋终于厚脸皮说出了真心话。 慕珣这段时间也是神经紧绷到恍惚,根本不在意这些小事,但还是顺口问:“兄长要这么多帕子做什么?” 慕琋摆摆手:“啊呀,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我肯定有更好的用处,你不懂,就说给不给吧?” 桃儿和泽兰也跟着问:“世子,您要这些帕子做什么用?” “你们说做什么用?”慕琋神秘一笑算作暗示。 两人还反应不过来。 慕琋只好又提示上一句:“大大的有用,难道你们就想不到?有了这个,不比寻常那几天用的锦缎强?” “啊,世子原来是要做那个用。”桃儿最先反应过来,拍手大笑,“哈哈哈,世子真是好主意。” 泽兰慢上一拍,终也明白过来,嘟囔:“这样是不是太浪费了?” 慕琋只眼巴巴瞧着慕珣:“怎么样?你给不给?” 慕珣在一旁听个莫名其妙,盯着慕琋就也不知在想什么,但是点头:“若是兄长喜欢,就留下。” “谢了、谢了、谢了……”慕琋哈喇子差点儿流出来,赶紧招呼泽兰和桃儿,“快,你们跟宝饭一起将东西抬去内室。” 桃儿和泽兰拉着傻傻的宝饭就往内室抬箱子。 慕琋则将慕珣拉到一边,照例问上一遍:“这几日西院可有动静?” 连日寝食难安,一方面是曹盼儿这个烫手山芋放在手上,对方却毫无动作。另一方面,此前计划借“降神”之事打开局面,现在眼瞅着“热度”都要被拖没了,却因为伤重没能采取任何行动。 慕珣摇头:“可能还不是时候。” 慕琋就又叮嘱一遍:“你派去盯慕珫的人,可一定不能放松。” 慕珣越发看不懂的眼神,不禁反问:“兄长跟从前简直判若两人,究竟是怎么了?” 慕琋被看个心虚,只能模棱两可:“我如今这般还不是被逼出来的。” 这些都是她私心打算,一个字也不能跟慕珣透露。 慕珣还想再问,慕琋一个闪躲,躲回内室去了。 第66章 吃货帮大忙 一晃月余过去,慕琋表面是静待之前种种事往下落一落,外加养病,实则心里策划了n a、n b、c、d…… 然而,一个可能都用不上。 “前天已经是过了七七四十九日。”慕珣这些日子来貌似每日上午出门前都来探视,实则是把慕琋看得紧。 慕琋也不挑明,更有些心不在焉:“什么七七四十九日?” 慕珣来回踱了两步:“韩氏死亡那日到前天已经过了七七四十九日,她的丧事算上作法、超度也就全部完成。昨晚从父亲那里出来,遥遥瞧见高氏头上已经又戴上了大红的朱钗。” “那又如何?”慕琋这些日子虽然闷在东院养伤,但也没闲着。 她虽身体虚弱,手边又无钱无人,但亦不能再如此前被动,总得想个办法扳回局面,才好伸开拳脚做事。 慕珣道:“高氏向来笃信神鬼巫术,此前西院那边一直没有动作,表面上一切照常,何尝不是在等韩氏的法事过去。一旦时日过去,恐怕她就要采取行动,接下来我们就要小心了。” 慕琋现在唯一能被发难的地方就是曹盼儿,且曹盼儿始终不说其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让她也无从利用。 正这时,桃儿从外面慌忙跑进来:“世子、二公子,不好了,李管事带人找去了偏院,发现了曹盼儿,这会儿正要将人带走呐。” “现在?”慕琋蹭地站起身来就往外走,“曹盼儿眼瞅着都要生了,他们这个时候发难,是造孽吗?” 慕珣却上前拦住:“你不要掺和进去,我去瞧瞧,把人拦下就是。” 慕琋是终于盼到对方有动作,有动作才能有破绽,但心中打算不能出口,必须来个大义凛然:“曹盼儿是我从廷尉府硬提出来的,他们会不知道?这个时候藏着掖着也是无用,可能就像你说的,高氏之所以等了这么久,不过是等自己生母丧期过了,既然如此,避无可避,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可是……”慕珣还有所顾虑,“既如此,我们过去,但李福要拿人也必要有理由,你要冷静,不可先被人抓住把柄。” “知道了。”慕琋撂下一句,已经冲出去。 慕珣只能跟上去。 两人前后往后面曹盼儿所居偏院赶来。 还未靠近,就见偏院内外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隔着人群,传来曹盼儿咒骂之声:“你们这群小人敢动我?我实话告诉你们,我肚子里的就是三公子的孽种,你们敢动我一根汗毛……” 嗯? 这算是“意外收获”吗? 先前曹盼儿的嘴明明很紧,多番试探也不肯承认肚子里的孩子是慕珫的,这会儿竟然当众宣扬出来? 慕琋不禁加快脚步,就听到李福阴阳怪气也是直透人群:“是嘛?你一个偷窃府中财物又不知检点的女人,竟有脸说出这种话来,谁知道你肚子的孽种是谁的?” 慕琋快步扒拉开吃瓜群众。 李福则指使两个身强体壮的中年仆妇将曹盼儿往院外拖:“把这不知羞耻的贱婢带走。” “住手。”慕琋喝止。 李福三角眼一斜,对慕琋等突然出现,毫不意外,上前假意恭敬:“哎呀,世子、二公子,何事劳动二位前来这里?” “这里是哪里?这里难道不是金方君府?”慕琋站定都得先压着把气喘匀。 李福装作无知:“世子说笑,这里当然是君侯府邸,正因如此,曹盼儿才更加可恶。她偷盗府中财物,本已将其送官,却不知为何又藏匿回府中。今日奴才获悉,可就要将她抓回去交给夫人处置。” “曹盼儿偷盗一案已然销案,你不知道?”慕琋亦斜睨李福。 李福早准备了说辞:“销案?是啊,偷盗之事或得销案,但她不知检点,未婚有孕,有辱君府名声,这样的奴才按照君府规矩也是不能留的。” “嗯?”慕琋就显出不解神色,“李管事今日到底是来做什么?到底是要抓曹盼儿偷盗之事还是她未婚有孕之事?” “这……”李福眼珠滴溜乱转,就生怕一个答错。 慕琋也等李福想好:“刚才我已经说了,若是偷盗之事,已然销案。若是未婚有孕一事嘛……本君要保下了,一切等曹盼儿平安生下孩子再说。” 开玩笑,这段时间正愁没把柄能反制西院。 刚刚曹盼儿所言,这许多人都听见了,必是个拿捏西院的好机会。 李福倒是忽然灵机一动:“世子有所不知,曹盼儿此前案子的确已销,不过前天府内又丢了东西,这曹盼儿本就是惯犯,嫌疑也是最大,奴才就不得不提了她去夫人面前分辨清楚。” “又丢了东西?丢了什么?”慕琋就没想到李福还能临时想出损招。 李福道:“两根上好的千年人参,估计这贱婢是拿去给自己补身子了。” “那是烂参。”还没等慕琋发话,忽然跟过来的宝饭插言进来。 “嗯?什么烂参?”慕琋就不明白。 宝饭走上前来手中还抱着个大盒子,拿下巴指向李福:“他,昨日给的人参是假货。” 李福不认识宝饭,也不放在眼中,忙向慕琋解释:“世子啊,府中的药材库中可都是精挑细选的珍藏,这位小哥儿可不好乱说。” 宝饭拿出吃货的本能,鼓起腮帮子:“千年老参,一吃便知。” 难得宝饭还有说完整话的时候。 但他一张娃娃脸,自带憨傻气,李福就瞧不上:“你一吃便知?你吃过什么千年人参?也能知道?” “最近这段时间我吃的千年人参可不都是府库中提的,宝饭是我身边的人,他吃的千年人参怕是比你的次数还多,怎么不知道?”慕琋就站出来给宝饭撑腰。 此前,祁萦纡送给慕琋一根千年人参,慕琋交给洛神医看是否适合入药。 洛神医得之大喜,说是难得补气的佳品,最好多用。 慕珣知道之后,就向慕桢提起,慕桢也就写了条子,将府库中的两根老参给了慕琋。 却不曾想,桃儿带着宝饭,拿着条子去领人参。 府库一向也是握在李福手中,当时李福交给桃儿两根人参,拿回来之后,宝饭知尝了尝根须,就说大不相同。 第67章 以次充好 洛神医再一鉴定,就断定是以次充好。 这件事情,慕珣知晓,就不打算告诉慕琋。 主要是不欲多生事端,大不了再花银子去市面买更好的人参就是,却不想,在吃的问题上,宝饭就不含糊。 李福就有些吃不准宝饭是什么来头。 慕琋眼皮不抬:“李管事啊……你空口无凭又怀疑曹盼儿偷盗,我现在就不得不怀疑,府库一向是你掌管,你是否有偷梁换柱,以次充好的行径,不若我们现在就过去查一查?” “世子,这今日本事……”李福神情不自然起来。 还未等把话说完,宝饭又道:“还有鱼翅。” “鱼翅?鱼翅又怎么了?”慕琋就纳闷,怎么都跟吃的有关。 宝饭打开手中盒子,盒子里是四头碗口大的鲍鱼和两只扇面大的鱼翅:“鲍鱼水发的、鱼翅不是西海的。” “你又知道?”慕琋都好奇了。 宝饭无意间“凡尔赛”了一下:“从前常吃。” 也是,炎升大陆四面环海,海物不稀奇,不过绝佳上好品相的海物还是难得。 泽兰就在一旁补充:“世子,这些本是刚刚奴婢带宝饭去领的,却不想一领回来宝饭就说不好。” 李福终是有了反应,堆起尴尬又不失虚假的笑容:“世子,这怎么说的呢?这位小哥儿是……” 慕琋眼皮都不愿多撩:“他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掌管府库,府库中却尽是些以次充好的东西,你怎么说?” “这……那……”李福解释不了,就只有支支吾吾。 “你若解释不了,不如也照例送去廷尉,让廷尉帮忙审一审。”慕琋心中盘算着,要是能把高氏身边的人都折断,也不失为一种手段。 算起来,不做不做,令梅和韩氏两人也都已经折在她手上,也就不差李福。 这李福是今日自动送上门的,那还客气什么。 李福脑子飞快也在想对策:“世子,这人参、鲍鱼和鱼翅都是有礼单和采买记录,这些东西就算有问题,可也不关奴才的事情啊。” 慕琋着意打量李福两眼。 李福五十岁上下年纪,穿一身灰绸缎子衣衫足下登缎面船鞋,满面油光,三角眼游移闪烁不定,乍看之下不似奴才而像个偷发横财的泼皮户。 这样的人,要挑毛病肯定一大堆。 “嗯,李管事要这么说,那就还有待详查,你放心,我是不会轻易冤枉了好人。先不说你这两盒东西是真是假,单就想问,李管事月银多少,你这一身衣服又值多少啊?” 李福刚松下来的心脏又提到嗓子眼:“小人、小人……月银三两,至于这身衣服,这身衣服的布料是夫人赏的,小人是为君府办事,少不得多与外人打交道,夫人也是为了也是为着君府的体面着想才厚赐了小人许多财物。” 还许多财物? 这是把慕琋下面的话也堵死了。 慕琋不肯就此认输,一个人若贪起来,就会一直贪下去,要捂住的把柄也绝对不止一个。 这时曹盼儿就加入进来:“世子,李福吃喝嫖赌,贪没公中财物、以假乱真,那是底下人,人人都知晓的事情。他将府中的东西拿去典当还赌债。甚至他在外,以君府的名义私放印子钱的事情,许多人也都知晓,世子一查便知。” “贱婢胡言、贱婢胡言……”李福发疯。 曹盼儿不甘示弱:“你不承认也无妨,世子,只要世子让库房记账的先生将账本都搬了来,一一查账自然见分晓。当然关于放印子钱的事情,李福另有一套账本……” 李福不容曹盼儿说下去,猛扑过去:“你该死……” 慕珣已然闪身拦住。 曹盼儿一惊,却还是从凳子上摔下来:“啊……” 李福被慕珣踹倒在地。 李福扑跪:“世子别听这贱婢胡言,小人是冤枉的。” 曹盼儿抱着肚子,强撑着要站起身来,没成功,但恨恨盯着李福,咬牙切齿:“李福的另一套账本就藏在他府中姘头钱嬷嬷的屋子里。” “啊……你……”李福青筋暴起。 慕琋防着他突然暴怒做出什么,往后撤了一步:“来人,将李福押下。” “是。”慕珣身后就有府兵上来拿人。 李福被押,狗急跳墙:“你们这是存心害,还要姑息贱婢反咬我一口。” “反咬不反咬的,审过才知道。”慕琋不为所动。 刚要摆摆手,让人把李福带下去,忽然远处一声断喝:“慢着。” 高氏带着一群仆妇姗姗来迟。 李福一见高氏,就像盼来了救星,挣脱着扑向高氏:“夫人,救救小人,他们冤枉小人、冤枉小人。” 高氏这段时间不知心情如何,但人明显瘦了一圈,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也还是掩盖不住憔悴之色,貌似随意一瞥慕琋,满怀浓浓怨恨都掩饰不住。 慕琋不由打了个冷颤。 杀母之仇,也是不共戴天。 虽然平日里,高氏明面上也是耻于承认生母,但毕竟“主仆”相伴多年,若非她私下依赖韩氏且有母女之情,也不会在嫁入君府之后,还把生母接到身边。 这样的仇,非死无解。 慕琋亦有心理准备。 高氏来到慕琋面前,第一次放弃高贵典雅白莲花人设,直接疾言厉色质问:“世子这是要做什么?在东院私藏内宅奴婢,还要让她生下不知是谁的野种,这不是将君府变成藏污纳垢之所,往君侯脸上抹黑吗?” “夫人来得正好,要让她生下孩子不假,或许生下来之后就能知道是谁的野种。”慕琋嘴炮回去。 高氏眼神在曹盼儿肚子上一扫,来之前就拿定主意,一挥袍袖:“来人,将这贱婢带回去,这奴婢本属内院,如何处理她肚子里的野种也是内院之事,就不劳世子操心了。” 话音一落,身后冲出来四个粗使仆妇,将曹盼儿团团围住。 曹盼儿刚才摔在地上,刚被人堪堪扶起,又被四人一下子夹住,惊慌之际,忽然脸色一变,痛呼起来:“啊……痛……痛……” 第68章 突然生产 “痛?这是不是要生了?”慕琋一下子麻爪。 这可就是始料不及了。 昨天请来的稳婆看过还说至少要再等半个月,怎么这说生就生呢? 高氏一旁恶狠狠:“贱婢这是装给谁看?早不生、晚不生,偏偏这个时候生?抬也要抬走,生也要生在西院。” “慢着……”这会轮到慕琋阻拦,“她既要生产,怎么还能轻易移动,还不快抬进屋中,众目睽睽之下,夫人难道是想害人一尸两命?” 高氏发狠:“一尸两命又如何?她一个贱婢,怀的不知是谁的野种,本就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慕琋怀疑高氏疯了:“谁的野种?难道你就不担心这是慕珫的孩子,那可就是你的亲孙子……” 话还没说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不好,她这是羊水破了。” “啊,这是真的要生了。”慕琋顾不上许多,亲自上前,推开一名仆妇,“来人,快把她送回屋子里去,去请接生婆、快去请接生婆……” 高氏带来的仆妇不敢跟慕琋动手,只好退去一边。 “来人……”高氏还要强硬。 慕珣已然上前:“夫人,既然世子已经做了决定,这里是东院,又不是内院范围,府兵们可不听夫人调动。若是夫人一定要抢人,那么府兵动起手来,伤了西院的人,可就别怪我不好交代。” “慕珣,什么时候也轮到你一个外边生的野种……”高氏情急之下,口不择言。 慕琋就不能当做听不见:“夫人还是慎言,慕珣他什么出身那也都是父亲的儿子,就如同曹盼儿要生下的这个孩子,若是无胆匪类,敢做不敢认,那才是该遭天打雷劈,断子绝孙。” 高氏怎么会听不出来话中意有所指,一个瞬间晃神。 慕琋就趁着这个空当将人往外请:“不论有什么事情,都得等曹盼儿生完孩子再说。” 高氏扫一眼慕琋,更扫一眼慕琋身后带领府兵的慕珣,一甩衣袖悻悻离去。 慕琋目送高氏背影消失,暗暗舒上一口气,又已身心疲惫。 如今这幅身体还真是虚弱得很呐,耳听得偏院屋内曹盼儿痛呼之声,又是心急又帮不上忙,也就吩咐慕珣:“你安排一下护卫,在曹盼儿平安生下孩子这段时间,无论如何不能让西院的人再接近。” 慕珣不无担忧慕琋的脸色:“好,你放心先回去休息。” 慕琋无法放心,又吩咐桃儿:“你留下来,在这里盯着,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回报。” “是。”桃儿应下。 慕琋这才带着泽兰和宝饭等一行人先回了东院。 说是休息,却哪里敢放松神经。 没料到曹盼儿孩子生的如此突然,但就必须开始打算,孩子生下来之后要怎么安排这对母子。 按说,西院的人专挑了今日“发难”,还不知是否有后手。 想来想去,没个定论,不知不觉就昏睡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桃儿跑了回来,还没见人,就闻其声:“世子、世子,曹盼儿生了。” “啊,这么快?是男是女?”慕琋从床上坐起身来。 桃儿没回答,而是又急急道:“不过,这会儿君侯跟夫人大概已经赶了过去。” “什么?君侯怎么会突然过去?”慕琋一脚蹬上鞋子就往外奔。 桃儿返身又跟出来:“奴婢也不知道。奴婢本来等在院外,耳听得孩子哭声,知道是生出来了,刚想进去问一句男女,就远远瞧见夫人引着君侯也往偏院而来,就赶紧跑回来禀报世子了。” 说话的功夫,慕琋大长腿急急往偏院奔,老远却看见慕珣和带领的府兵都退出围在院外。 突然一声凄厉哭喊从院内传来:“还我孩子……” “嗷、嗷、嗷……”紧跟着哭喊是婴儿的嚎哭声。 慕琋一个心颤,猛冲到院门前。 一个接生婆打扮的中年妇人,怀中正抱着一个蓝底白花的襁褓从屋中出来。 襁褓中的婴儿嚎哭不止,接生婆只当抱了个物件,更要将“物件”呈给已经在院子里的金方君慕桢和身边的高氏。 慕琋上气不接下气被慕珣扶住:“住手,你要做什么?” 接生婆动作一滞。 高氏身边一个穿枣红缎面裙衫的中年仆妇却是出手如电,一把将襁褓抢了过去。 “你是什么人?”慕琋盯着穿枣红缎面的中年仆妇。 这时桃儿几个也跟了过来,就在身后低声提醒:“那就是钱嬷嬷,刚刚曹盼儿还说她是李管事的姘头。” 钱嬷嬷? 慕琋使劲儿从原主记忆中找了一下,但实在模糊。 自打原主母亲,申瑛郡主过世,金方君慕桢又娶了王后的妹妹高氏,这么多年君府内院就未再“添丁进口”。 金方君慕桢再没纳过侍妾,身边常年只留大管家裴栋和两个小厮服侍。 因此内院空虚,也都全由高氏把持。 高氏对外拉拢了掌管府库的二管事李福,对内则是把生母韩氏接来同住,实际把持内院,排挤了原本应该负责内院,形同三管事的钱嬷嬷。 没想到,如今韩氏一死,倒是给了钱嬷嬷出头表现的机会。 钱嬷嬷五十出头的年纪,鹅蛋脸细长眼,穿枣红色缎面裙衫将前凸后翘的身材凸显个淋漓尽致,以这个年纪实在堪称风韵犹存。 慕琋气息不稳,但紧盯钱嬷嬷不放:“你……把孩子拿过来。” 不等钱嬷嬷回应,坐在轮椅上的金方君慕桢突然断喝:“慕琋,你这是要做什么?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父亲?” 慕琋这才不得不“注意”到渣爹:“父亲,您怎么会到这里来?” 慕桢脸色铁青:“没想到你竟然瞒着我去大闹廷尉府,还欺上瞒下把人藏在这里。我若不来,你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看来金方君是刚刚知道了此事,是谁嚼舌根,也不就不必问了。 慕琋倒也不怕:“父亲不问青红皂白,不知前因后果,可知究竟发生的是何事?” 第69章 处置权 “无论发生何事都是你欺上瞒下,没想到你……还有你……”金方君慕桢显然不关心究竟发生什么,又指向慕珣,“你们竟然敢瞒着我擅作主张,还把不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慕珣对此事本就心怀内疚,无法回答。 倒是慕琋从来不惧:“曹盼儿无辜被冤下狱,无人出面伸张正义,我身为君府世子就出了这个面,又有什么错?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君府,如何说是不把父亲放在眼里。” “你……你……冤孽……你什么都不懂就擅作主张,这是胡来,胡来……咳咳……”慕桢有苦难言,就被气个半死。 高氏在一旁给慕桢顺气,顺便挑拨离间:“世子这话说的可就有些不妥。曹盼儿是君府的奴婢,她如何处置,自当君侯作主。这曹盼儿先是因偷盗府库财物而被发送去了廷尉府,不知何故却又出现在了世子的东院,现在不但藏匿东院,更生下来路不明的孩子。我们君府出了这样的丑事,难道还不该君侯过问?” “曹盼儿被冤偷盗一事而送去廷尉府下狱,又迟迟无法结案,这也是君侯的意思?”慕琋反问。 “呃……”高氏就被噎住。 曹盼儿之事别说是金方君慕桢,就是她也是事后知晓。 全都是她的好儿子,三公子慕珫联合二管事李福所做的“先斩后奏”。 “还我孩子、还我孩子……”这时刚刚生产完的曹盼儿突然从屋内冲了出来。 曹盼儿飞蛾扑火,不管不顾,却被高氏的人一把拦下。 “嗷、嗷、嗷……”原本已经被哄下的婴儿哭声又跟着响起。 曹盼儿产后虚弱,给人拦下就直接瘫倒在地,满脸汗水和泪水将凌乱头发粘了一脸,已完全瞧不出个模样,剩下的最后一丝力气只要拼命去够自己的孩子:“孩子……我的孩子……还我孩子……” “嗷、嗷、嗷……”刚刚出生的婴儿也在拼命回应母亲。 母子二人的哭喊声都撕心裂肺。 高氏却借机道:“闹成这样不成体统,贱婢不知廉耻却实在丢了君府的脸面,君侯,这奴婢实不该留。” “刚刚你不是说,君府之事都该君侯做主,那么留与不留也该君侯做主。”慕琋要冲过去,但被慕珣暗暗拦住。 曹盼儿哭喊之中回过味来,就挣扎着向慕桢:“君侯、君侯行行好,看在奴婢母亲与奴婢这么多年为君府效力的份儿上,将奴婢的孩子还给奴婢,求求君侯行行好……” 金方君慕桢眉头紧锁:“你……是曹嬷嬷的女儿?” 曹盼儿跪在地上欲抓慕桢的衣角:“是、是……君侯,奴婢母亲这么多年为君府效力,可一直不曾懈怠……君侯可怜可怜奴婢,看在奴婢母亲的份儿上……” 高氏恨声,已不容曹盼儿再说下去:“你还有脸说这个,贱婢难道忘记了,曹嬷嬷是因何而死,就凭这一条你也不该再有脸留在君府。” 曹盼儿产后虚弱,脸色惨白,原本跪瘫在地,一听这话撑着一口气抹了把脸:“我母女这么多年在西院为仆,明里暗里不知受那韩氏多少欺辱,夫人不闻不问装作没看见也就罢了。如今我母亲与韩氏争执,以致害死人命却也一命偿一命。君侯与夫人若是不容奴婢在府中,奴婢愿就此离开,但请夫人将奴婢的孩子还给奴婢,奴婢绝不多留。” “孩子?你还有脸提孩子?”高氏蔑笑,“你是君府的奴婢,你生的孩子也是君府奴仆,这孩子就是个野种,如何处置可也不由你一个奴婢说了算。” “你……你把孩子还给我。”曹盼儿原本撑着一口气苦求,末了还是无用,就又朝襁褓扑过去。 慕琋观察渣爹神情,就有不好的预感。 渣爹若是不顾念主仆之情,她就得另想办法。 至于办法…… 慕琋一回身低声对慕珣吩咐:“慕珫在哪里?你快去,务必把他抓来这里。” “啊?”慕珣不是没听清,但迟疑。 慕琋猛推一把:“快去。” 慕珣只好退后。 另一边,高氏一个眼色,就有粗壮的仆妇将她拦住。 高氏更趁机向金方君慕桢道:“君侯,这奴婢本是内院之人,妾身直接处置便是。若不是世子一直从中阻拦,她本不该再出现在府中令君侯为难。现如今已然如此,不如……” “夫人这是公报私仇。”慕琋眼见曹盼儿苦求无用,就不得不强硬出面。 “世子说什么?”高氏装作不解。 慕琋这会儿功夫也缓过劲儿来,昂然道:“刚才夫人自己也说了,曹盼儿的母亲曹嬷嬷杀了韩夫人,这在场的所有人谁人不知韩夫人名为夫人的乳母,实则就是……就如夫人生母一般。曹嬷嬷杀死韩夫人,现在又这般为难曹盼儿,就难免有公报私仇,借题发挥之嫌呐。” “世子这是污蔑。”如今的高氏也是不打算维持表面和平,“曹盼儿做了什么,大家都看在眼里,做出这样的丑事,按照君府的规矩,性命也是不能留的。我身为君府主母,主张处置,怎么能说是公报私仇,倒是世子当众污蔑长辈,顶撞君侯,实在有失孝道。” 慕琋冷笑:“夫人不必急着拿‘孝道’这样的大帽子压人,既然口口声声说要按照君府的规矩处置,那么是不是就该先弄清楚曹盼儿生下的这个孩子是与谁人造的孽?总不能两个人犯下的错事,最后却都由一人承担不是?” 高氏亦有说辞:“不知羞耻的贱婢不知是在外面哪里会的奸夫,这种事情贱婢不说,旁人无从得知。世子要查,那就是拖延时间,平白让人看君府笑话去。” “夫人如何就肯定那奸夫是府外之人?”慕琋反问,又转向曹盼儿,“刚才曹盼儿未生产之前都说了什么,相信在场许多人都听见了。现在君侯在此,也不怕当着君侯的面,把事情再说清楚。” 第70章 滴血验亲 高氏就有些发急:“君侯日无暇晷,再加上这些日子身体始终不大好,如何还要为这等小事操心。这本属内院之事,亦该由妾身处置,何劳君侯操心。” 慕琋就不肯放过机会:“不劳君侯操心,夫人也已经将君侯请来此地,君侯既然已经来了,就不妨先听听曹盼儿怎么说。” 高氏转而再求金方君慕桢:“君侯,此乃家丑,不宜拖延,不若交给妾身做主?”高氏再求。 “这……这件事情既然是家丑,你们也不必两厢争执,不若就将曹盼儿送出去,至于她所生之子……”慕桢左右为难之际,就要和稀泥。 慕琋寸步不让:“孩子是曹盼儿生的,谁人有处置权?” 高氏反诘:“那就是个野种,人人厌弃,如何不能处置?” 慕琋已经不理会,而是回身命令自己院中的粗使仆妇:“将曹盼儿扶起来,搬椅子出来,让曹盼儿坐下说话。” 金方君慕桢不开口,高氏带来的人不敢阻拦。 慕琋这边的人就听命动作。 很快,曹盼儿被扶在椅子上坐下,刚生产完的女人几乎耗尽了全部的气血,虚弱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刮跑,但她的目光却始终不离钱嬷嬷怀中襁褓。 襁褓中的婴儿刚才哭了几声,声音就渐渐弱了下去。 慕琋更命令钱嬷嬷:“把孩子还回来。” 钱嬷嬷不动,始终觑着高氏脸色。 慕琋就欲亲自上前。 高氏横身拦住:“世子,光天化日,你如何对一个野种这般上心,难不成你与这贱婢和野种还有什么瓜葛?” “哼……”慕琋刚要反唇相讥。 那边曹盼儿突然开口:“不关世子的事,奴婢当时在西院为洒扫婢女,不幸被三公子瞧上了眼……” “住口,贱婢胡说什么?”高氏连忙喝止。 慕琋本想等着将襁褓拿在手中,交还给曹盼儿。 那么曹盼儿看在孩子的份上,或许会交代一二。 没想到,这孩子还未夺回,曹盼儿就率先开口,她必得支持:“夫人为何不让人说下去?至于是否与慕珫有关,我这会儿已经派人去请,今日必能分辨清楚。” “你……你要做什么?”高氏这才发现慕珣已经不见,连忙向身后使眼色。 慕琋回过身来对曹盼儿:“你说吧,把事情一次都说清楚。” 曹盼儿就继续道:“三公子一味纠缠,奴婢不肯就范。到后来,大约大约十个月前的一日李福就给奴婢下药,还趁奴婢昏迷将奴婢送去了三公子房里……” “啊……”慕琋惊讶于这手段之粗劣。 高氏则叫嚣:“一派胡言、一派胡言,贱婢是疯了。” 曹盼儿讲到这里,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呵呵,夫人,疯的还在后面呢?三公子强占了奴婢之后,为了封口,就许奴婢好处,奴婢不依,他又说要纳了奴婢,奴婢也不愿相从。又一日,李福突然要奴婢去府库中取两只琉璃瓶子,奴婢前脚去府库,后脚就被抓李福抓起来,说奴婢偷了琉璃瓶子。并且当下带人去搜住处,就真在奴婢的床下找到了物件。奴婢开始被关在柴房,李福威逼利诱,奴婢还是不肯,这才被他们送去了廷尉府。” “就这么把你送去廷尉府,就不怕你在廷尉府中把事情交代出去?”慕琋这么问,不仅要解众人疑惑,也是解自己的疑惑。 曹盼儿苦笑:“世子有所不知,奴婢被关廷尉府,根本从未被正式审问过,一直是被一个什么左监大人关在独牢间里。倒是李福又过来威胁两次,奴婢始终不屈,到了后来,他们反而急了,就要在狱中弄死奴婢。要不是那时奴婢突然发现自己怀了身孕,恐怕早就一命呜呼。” 关于孩子的生父是何人,慕琋一直存疑,但曹盼儿如今亲口如此说,她也就顺手推舟跟着问:“这么说,这个孩子是慕珫的咯?” 不待回答,院外慕珣推搡着慕珫进来。 曹盼儿一见慕珫,双眼赤红:“你们可以不信,但三公子做了什么他自己心里清楚,若非如此,我曹盼儿活不到今天。” “不关我的事儿,我什么也不知道。”慕珫一见曹盼儿吓了一大跳,赶紧躲去高氏身边。 “你不知道?那李福呢?”慕琋自打刚才就没再见到李福。 慕珣一招手,将李福押上来:“刚才去寻我们三公子之时,恰巧碰到李福鬼祟欲逃,就顺手押了过来。” 李福被押上来就狂喊:“君侯、夫人,绝无此事,这贱婢为了活命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不可信、不可信呐。” 主角都到齐了,慕琋就不紧不慢:“有没有这回儿事,空口无凭,既然慕珫来了,不如滴血验亲。” 所谓“滴血验亲”,但凡有点儿现代常识的就都知道不靠谱。 慕琋这么说,就看慕珫敢不敢。 慕珫一个腿软就跪在了地上,死抓高氏裙摆:“滴血验亲?母亲,我不要滴血验亲。” 高氏必定镇定:“你胡说什么,平白无故,凭什么要你滴血验亲。” “平白无故吗?难道刚才这么多人,都没听见曹盼儿说什么吗?”慕琋向周围扫去,自动忽略渣爹就快要滴出水的脸。 慕珫到底年轻,尚未经历过这种场面,就还跟着母亲道:“对,我不滴血验亲,你凭什么让我滴血验亲?” “这么说是不用验了,你承认了?”慕琋居高临下俯视慕珫。 慕珫神色慌张,不知所措:“我、我没,不是我……” “不是你?”慕琋一步上去,揪住慕珫衣领,“如果不是你,你母亲说要杀了这个野种,你敢不敢亲自动手?” “不、不、不……”慕珫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慕琋讥笑,将人又推回地上:“有胆做,没胆承认的孬种。” 高氏在一旁就看不下去:“世子不必咄咄逼人,慕珫年纪尚小,哪里懂得这些,你这般唬他,他一怕恐怕就什么都认了。” “事到如今,夫人还替慕珫嘴硬。既然如此,那就滴血认亲。”慕琋抓准对方不敢,咬死不放。 第71章 摔 高氏另有一套说辞:“一个贱婢生的野种,如何敢要君府公子破身失血?不管怎么说,这贱婢私生野种是事实,她平日不检点经常偷跑出府也是事实,单凭这两点就足可以治罪。” “单凭这两点不足以治罪,更不足以将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杀死。”慕琋硬刚回去,却又话锋一转,“不过,今日若是慕珫不肯滴血认亲,我也不强求,只是这曹盼儿和孩子该如何处置,可就不能由夫人说了算。” “你待要如何?”高氏已经咬牙切齿。 慕琋云淡风轻:“当然是将孩子养大,等孩子稍大长开了一些,长得像谁,自然分辨清楚。” 高氏差点儿没背过气去:“你……” “我如何?要么现在就滴血认亲,也好还我君府公子清白。”慕琋已经胜券在握。 高氏无法可想,转而向金方君慕桢求助:“君侯,您看,这种事情怎么好拖延下去,事关君府清誉……” 一直拿“君府清誉”说事儿,不就是想逼着渣爹不管不顾清理门户? 要说在儿子的脸面和已经利用完的奴婢之间选,渣爹会选谁,那也是再清楚不过。 慕琋就连思考的机会也不想给,直向钱嬷嬷而去:“不管什么清誉,孩子都是无辜的,把孩子给我。” “啊……”钱嬷嬷状似惊吓,把手一松。 “砰”襁褓掉在地上。 …… 所有人傻住。 “嗷、嗷……”襁褓中本来已经不哭的婴儿,摔在地上,猛然嚎哭。 襁褓中的婴儿在嚎哭两声之后,突然没了动静。 眼见这一幕的曹盼儿最先反应过来,疯了一样扑向地上的襁褓:“啊……” 钱嬷嬷站在原地,装个无辜:“世子威严……老奴这一吓、这一吓就……” “快叫洛神医、洛神医……”慕琋也跟着反应过来。 曹盼儿终于抱回襁褓,揭开襁褓一看,里面的婴儿皱巴巴的小脸双眼紧闭已经一动不动。 曹盼儿将襁褓抱在怀中猛摇:“孩子……我的孩子,你哭一声……” 婴儿没有任何反应。 “你哭一声……”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你哭啊、你哭啊……” 不闻任何动静。 空气彷佛都跟着凝滞。 所有人定定瞧着,没有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洛神医赶到。 慕琋将洛神医拉过去:“神医,快看看,婴儿还有没有救?” 洛神医只瞧一眼,就眉头紧皱,先揪下一根头发,放在婴儿鼻下。 婴儿太小,只有一团肉那么大,呼吸微弱,成人手指根本感觉不到呼吸。 然而,罗深一点发丝在婴儿鼻下停了许久,却纹丝未动。 洛神医又在婴儿人中掐了两下。 再以发丝相试。 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洛神医也就起身,冲慕琋摇了摇头。 慕琋不敢相信:“他……他刚才只是被摔了一下……” 洛神医叹口气:“她这孩子本在狱中长成,先天不足,发育迟缓,今日生产又没到日子,本就难养,更遑论摔地?” 慕琋目光缓缓移向钱嬷嬷:“你……” “哎呀,世子……老奴不是故意的,这许多人都看见的,夫人也看见的。”钱嬷嬷欲要躲闪。 “你……”慕琋指着钱嬷嬷,眼尾余光一扫,又找见接生婆,“还有你……你们这些可恶的巫婆……都给我抓起来。” “慢着,世子要做什么?”解决了一个大麻烦的高氏,暗中松上一口气,这会儿就不得不站出来,“君侯还在此,世子是要当着君侯的面作威作福吗?” 慕琋从未设想有一日竟然能亲历这等场面,浑身血液沸腾:“你们当众杀人,一句不小心就想揭过去?今日不给个说法,我决不罢休。” “不罢休?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世子要怎样?”高氏没了“软肋”,直接趾高气扬。 “怎样?”慕琋一回身,从身后一个府兵腰上抽出刀来,就欲向钱嬷嬷砍去,“一命偿一命……” “琋儿……”一直没出声的金方君慕桢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这件事情闹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曹盼儿的孩子没了,她……既然是你执意要救……也就交给你处置,但是从今往后这件事不要再提。” 若是之前渣爹这么说,慕琋也可考虑暂缓一步,慢慢拿捏。 可现在高氏的人竟然当着这么多人,能干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实在超出了慕琋的底线。 “不行,杀人偿命,光天化日之下,这两个毒妇联合一气,一个抢夺刚出生的婴儿,一个故意摔死婴儿,天理难容。”慕琋举着的刀就不肯放下。 慕桢的脸色黑青,看不出任何表情,语声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杀人偿命?这个世界上若是每个人都做到杀人偿命,那就没有人了。为父做不到,你也做不到,不是吗?” 这话既像是饱尝无奈,又像是一个提醒。 慕琋自打穿越,也已经连杀两人,甚至今日之事也与此有关。 举着刀的手不自觉垂下,突然浑身脱力。 慕珣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悄然扶了一把,她才不至软倒。 金方君慕桢目的达成,示意身后小厮推了轮椅就要离开。 曹盼儿抱着襁褓瘫在地上,好像已经失了心神。 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是人? “不……”慕琋看不下去,“即便如此,但钱嬷嬷亦不可放过。” “你还要如何?”慕桢脸现疲惫又不耐烦。 慕琋回身一指李福:“此人多年在府中监守自盗,又以君府名义在外放印子钱,这样吃里扒外之人,君侯要如何处置?” 慕桢扫一眼李福:“若果有这等事,死不足惜,但他私放印子钱,最好就交给廷尉府公判,也好挽回君府名声。” “君侯说的是。”慕琋拱手,也拿出公事公办的姿态,“李福放印子钱的账本,据说就在钱嬷嬷的房中,他二人私下背主私通,又该如何处置?” “啊……老奴没……没……”钱嬷嬷刚刚不惜冒险得罪慕琋而在高氏面前立下一功,尚不知她与李福之事已被揭穿。 慕琋冷笑:“有没有,一搜便知。” 第72章 管教权 紧接着不等慕桢发话,就命令慕桢身后大管事裴栋:“裴大管事,这些原本也是你分内之事,你还不快带人去搜。” 裴栋瞧向慕桢,等一个示下。 慕桢并不反对。 裴栋也就一瘸一拐,带了人前去。 不一刻返回,果然就从钱嬷嬷屋内搜出账本。 不但有账本,还有许多不该是她这个身份才该有的财物。 慕桢连眼皮都懒得撩:“既然证据确凿,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夫人……”钱嬷嬷一声高呼。 慕琋讥笑:“怎么,这会儿出事儿就高喊‘夫人’,难道你是想告诉所有人,你的事情还与夫人有关不成?” 高氏本正想出个主意怎么先搪塞过去,却不曾想慕琋还要把“脏水”往她身上泼,赶紧撇清:“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平日都怪我太过心软,才纵了你们这些奴才无法无天。如今君侯已有处置,我等自当遵从。” 慕琋就一挥手,示意府兵将钱嬷嬷也拿下。 回过头来,微微淡笑:“夫人说得对,夫人就是平日心软,因此三弟才被夫人宠成如今这副样子,所谓‘养不教,父之过’,父亲就不该做点儿什么吗?” 慕桢瞥一眼躲在高氏的慕珫,眯了眯眼:“你真的强要了人家好端端的女儿?” 慕珫不敢回答。 慕琋替他回答:“闹出今日之事,大家都心知肚明是谁造下的祸根,父亲还问什么?既然知道,难道就这样不了了之?” 慕桢对慕珫这个儿子,向来是把其全权交给高氏,换句话说就是不管不问。 如今被慕琋逼问至此,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不得不沉吟:“那就禁足三个月。” “禁足三个月了事?”慕琋毫不掩饰判罚的不满。 慕桢只想尽快了结此事:“你到底要怎样?” 慕琋一躬身:“父亲身体不大好,自然无法亲自管教,儿子身为‘长子’有权代父管教弟弟,因此想请父亲将慕珫交给儿子管教。” “我不……”慕珫立刻抓了高氏的衣襟,不愿意。 高氏拍了拍儿子的手,尚能应对:“珫儿再不济也是请了文、武师傅的,何劳世子操心?” “我也不想操这个心,但慕珫算起来虚岁也有十六了,屋子里放着那么多贴身婢女还不够,吃着锅里看着碗里,这可不大好。”慕琋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高氏像是被人当面抢劫,再顾不上形象:“难道世子屋子里不尽是婢女?” “唉……谁知道我命苦,亲娘已不在身边,我都大了也无人替我操持。”慕琋一声叹息,复又招手叫过宝饭,“这么,还得是我自己惊醒,自己找来随侍,既已成年,身边只有女婢,没有男侍,怎么成体统?” “呵呵……世子这是在怪我这个继母咯?”高氏一向立的贤妻良母人设好像也不想要了,但话锋一转指向金方君,“别说我这个做继母的不为世子着想,当年世子从西华山回府,我就曾向君侯提过,要为世子物色得用的随侍,是君侯说世子一向体弱多病,还是婢女照顾得仔细。当年君侯怜惜长子,难道现在就不怜惜幼子吗?” “这……”慕桢本就左右为难,无法决断。 高氏回过头来又指慕琋:“更何况,世子体弱多病,于文于武上恐怕也多有不济,如今站在这里也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又拿什么操心兄弟的事情?” “唉,我的确身体不济,可这身体不济又是拜谁所赐?那还不是前段时间,不知被哪些个黑了心肠,该遭天打雷劈的给暗算,差点儿丢了性命所致?”慕琋盯着高氏,从高氏脸上就瞧不出一点心虚。 于是她目光又移到渣爹脸上:“我这个世子身子如此不济,又随时都有遭人暗杀的危险,我若身死,君府的责任该谁承担?慕珫身为君府三公子,年纪渐长,也是时候出来承担承担了。” 这话说得再明显不过,慕琋就是要将慕珫拿在手中,好以此威胁高氏不要再有动作。 慕桢要是脑子没问题,就应该听懂话中含义。 渣爹听没听懂都尚未表态,高氏就是一百二十万个不同意:“世子身子如此不济,还是先操心自己,珫儿之事不劳世子。” 慕琋嘿嘿一笑:“没错,我这身体的确不济,但别忘了,这不是还有慕珣吗?他允文允武,在这个墨阳城的世家公子中都是出类拔萃的,应该够资格吧?” “他?”高氏更是连正眼都不愿给一个,“他一个外室生的……” “夫人慎言。”慕琋面色一冷,不管怎样慕珣都是跟她一个阵营的人,不可不维护,“慕珣身份为何,只有父亲才能说了算。” 慕桢亦脸色明显不怿:“琋儿,你说了半天到底是想怎样?” 慕琋大义凛然:“父亲与其将慕珫禁足三个月,那就不如让他挪去与慕珣同住,今后让慕珣将他带在身边,改一改纨绔子弟的毛病。” “慕珣?”渣爹就望向一旁的慕珣。 慕珣莫名就被慕琋给“卖”了出去,但既然慕琋开口,他也立刻拿出诚意:“是,儿子愿为父亲分忧。” 金方君慕桢还是顾虑重重,但神情松动:“若是如此,也可……” “不行、不行……他更不行……”高氏已经跳脚。 慕琋已经胜利在望:“夫人为何反对,内院……出了这档子事,慕珫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住下去的。这原本提出要教导慕珫的是我,他的确也该被放到我的院子,可刚才夫人也说了,我这身体不济,身边人多吵闹,就不得休息。放在慕珣那里,我俩院子本就一墙之隔,慕珫若是再过去,那就是我们三兄弟聚在一处,可以大大增进兄弟间的感情呐。” 高氏又向金方君慕桢打起感情牌:“君侯,珫儿还小,如何离得开母亲?” 慕桢却终于下了决定,面色陡然一冷:“琋儿和珣儿都是自小没了母亲,却也没干出这等龌龊事来,既然世子有心,珣儿有意,那就这么办吧。” 第73章 处置 慕珫也跪到慕桢面前哀求:“父亲,我不要去东院、我不要去东院……” “你还想在内院的脂粉堆里打滚?”慕桢对上慕珫更没温情,“难得你两位兄长都愿意管你,你就去吧。” 高氏脸色白了又白,还要垂死挣扎:“君侯三思,珫儿这一去又要去多久?若是君侯担心珫儿大了,出入内院不方便,大可以另起院落别居,何必一定要……” 慕桢已经道:“夫人是早该为珫儿在外院安排住所,不过这样安排也省得麻烦,至于多久……那就取决于珫儿自己的长进了。” 高氏彻底绝望:“君侯这是要硬生生将我们母子分离吗?” “这是什么话?珫儿又未出府,不过东、西两院的距离。”慕桢面无表情,又对慕珫道,“从今日起,你无故不得再出入内院,一切听两位兄长安排知道吗?” “不……母亲救我。”慕珫见哀求慕桢无用,又去寻高氏。 高氏无法再当众违逆金方君,只能咬碎牙齿和血吞:“儿啊,你就去吧,既然世子说要管教你,必是为了你好,绝不会让你伤一根毫毛,你尽可放心。” “不……我不……”慕珫还看不清形势。 慕琋已经笑嘻嘻保证:“夫人放心,慕珫跟我们乃是亲兄弟,亲兄弟与亲兄弟之间只会相亲相爱。” 高氏恨得牙根痒痒,一把将儿子从地上拉起来:“你哭什么哭,求什么求,你娘我还在这里,还没死呐。只要有为娘的在一天,总保你安全无虞。” 慕珫被吓了一跳,呆了一呆,终归不得不接受现实:“那……那……我那些东西……我要全搬过去。” “不行,慕珣的院子屋子有限,你不能带过多东西,贴身服侍的人嘛……一个也就够了,多了都是累赘。”慕琋又发话。 “这怎么行,这不行,我住不惯……”慕珫又向高氏叫嚷。 高氏待要反对,慕桢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就这么定了,夫人,今日你也累了,同我一起回去吧,这里就交给他们三兄弟吧。” 说完,慕桢做个手势,令随侍推动轮椅离去。 高氏无法,只得也跟着离去。 慕珫就抓着高氏的衣摆不放:“母亲……” 慕琋手中的刀还没还回去,就用刀背敲慕珫手腕:“松手,除非你的手不想要了。” “慕琋,你……”高氏是连名带姓都喊了出来,“你不要欺人太甚。” “是谁欺人太甚,夫人心里没数?从今往后慕珫就是我的挡箭牌,同出同入、同吃同住,我若安全,慕珫就安全,我若有人刺杀,那先死的就得是他。”慕琋说着话,手起刀背落。 “啊……”慕珫被敲在手腕上,一声痛呼,缩回了手。 “你……”高氏赤红了眼。 慕琋送客:“夫人慢走。” 高氏狠狠一眼,带人离去。 慕琋回过头来才顾上曹盼儿:“来人,将她扶到屋里去。婴儿……埋了吧。” 曹盼儿一直不哭不闹,只是抱着襁褓不放。 有仆妇欲上去把她拉起,她这才如梦初醒,缓缓从襁褓上抬头。 渐渐起身,迷茫的双眼无法聚焦,整个人好像丢了魂魄一般。 一名仆妇从她手中接过襁褓。 襁褓一离手,曹盼儿忽而警醒过来,失焦的双眼骤然圆睁,目露凶光:“我的孩子,你们要抢我孩子……” “孩子已经死了,让他入土为安吧。”慕琋也没旁的办法。 “死了?是啊,死了……”曹盼儿目光移动,似在努力接受现实,就在目光照见被押的钱嬷嬷身上时,终于完全想起了经过,“是你杀死了我的孩子。” 话音一落,曹盼儿疯狂扑向钱嬷嬷,双手死死掐住钱嬷嬷的脖子,用自己的脑袋去撞钱嬷嬷的头。 钱嬷嬷被两名府兵押着,本无手脚反抗,但曹盼儿来势凶猛,以自身为武器,不顾性命往上冲,就将两名府兵都连带冲开。 钱嬷嬷拼命反抗:“杀人了,杀人了,救命啊、救命啊……” 慕琋既不相帮,也不阻拦。 曹盼儿疯了一般用头撞,又嘴撕咬,拿手掐住咽喉。 钱嬷嬷被掐直翻白眼,眼看就要没命。 慕珣在一旁提醒:“世子,这钱嬷嬷可不宜这个时候死在曹盼儿手上。” 慕琋也知这个道理,但要阻拦曹盼儿,却打心眼里不愿意。 但…… “曹盼儿,这钱氏死有余辜,但她不过帮凶,并非主谋,你就这样掐死她,反而要以命抵命,剩下的仇谁来报?” 曹盼儿一听这话,本来疯魔的眼神渐渐冷却下来。 半晌,渐渐松开了手。 “咳咳……”钱嬷嬷捡回半条命。 曹盼儿一旦放手,注意力就又转向襁褓,刚要起身再去抱自己的孩子,却一个栽歪,倒了下去。 “啊,洛神医……”慕琋连忙呼叫一直还在旁边吃瓜的洛神医。 洛神医不用搭脉,就先道:“先把人抬回屋里,她这是产后虚弱加上精神大受刺激,能撑到现在都已经是旁人不及了。” 慕琋就连忙让人将曹盼儿送回屋中,并嘱咐:“有劳洛神医尽量救治她,说起来她也是可怜女子。” 洛神医点头没说话,跟了进去。 慕珣那边就示意将钱嬷嬷再次押下,回头又问:“这两人要如何处置?” “这两人都该死,若送廷尉……”慕琋就顾虑,廷尉府中明显有与西院勾结之人。 另一边也同样被押的李福突然叫嚷:“世子、世子行行好,小人虽然好赌,但对君府一直忠心耿耿。小人上有高堂老母,下有妻女幼子,还请世子给小人一家老小一条活路。” 慕琋全当没听见,但又想不出旁的法子,只能还交由廷尉:“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慕珣倒是跟着道:“那就还是送去廷尉府,至于如何处置,既然父亲都已经发话了,只要再特地叮嘱那刘启一声,刘大人该不会为了两个奴才得罪整个君府的。” 慕琋也就点点头:“若能如此,不如要廷尉给个交代,墨阳城人尽皆知的那种,这两人不但吃里扒外,还珠胎暗结,于公于私都该大大揭露,以警世人。” 于是李福和钱嬷嬷被押下去。 第74章 拿捏 人一少,慕琋才又留意到接生婆,一脸厌恶拦住:“你……是哪里来的?是君府的仆妇吗?” 那接生婆本来一直死死低着头降低存在感,可她越溜边反而越引人注意,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回答:“民妇……民妇并非君府奴仆,而是……而是……” 桃儿就道:“她姓王,就是我们提前找的接生婆,住在隔壁那条街的医馆附近。” 慕琋也就明白了,直接问:“钱嬷嬷给了你多少钱?” 王氏吓得浑身发抖,不敢不答:“五……五两银子。” “只有五两?你敢扯谎?”慕琋不信。 王氏呼啦跪在地上:“民妇不敢扯谎,真的只有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就让你害死一条人命?”慕琋声音冷得自己都能听出冰碴。 王氏慌张从怀中掏出五两碎银子,哆哆嗦嗦奉上:“钱嬷嬷只说要把孩子接生出来抱给她就是,民妇没想到事情会是如此,这银子民妇也不要了。” “有些银子不是你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的。”慕琋冷冷俯视,心中动念,“罚你再多拿五两银子出来,给那孩子做安葬费。” “啊?这……”一听还要多拿五两银子,王氏就连手上交出的五两也打算收回去。 “怎么舍不得?”慕琋对孩子的死也是意难平,“你今后还想吃这碗饭吗?” 王氏心痛肉疼,但立刻就不再犹豫:“舍得、舍得……十两银子,只是民妇现在身上没有……” “这个好说,桃儿你找人跟着她去取来。”慕琋也不怕一个接生婆能耍什么好样。 “是。”桃儿就去叫人。 王氏也从地上爬起来,欲跟着离去。 “等等……”慕琋忽然又叫住,沉声问,“那孩子……是男是女?” 王氏顿了一下,将腰哈得更低:“回世子,是男孩。” 所有人都走后,慕琋也一身疲惫回了东院。 慕珣则带着慕珫回去安置。 慕琋歇了一会儿,洛神医又过来告知,说曹盼儿醒过来,已无大碍,接下来只需静养就是。 慕琋这才彻底放心,这一日曹盼儿提前生产,偏院中又这么一闹,曹盼儿有惊无险,而她也算是大有所获。 慕琋最大的收获就是拿捏住了慕珫,可以制衡高氏。 打那儿之后,高氏虽然派人送来了慕珫贴身侍候的仆婢和吃穿用物,慕琋以锻炼意志为由,十中八九原数退回,只留下了慕珫的乳母,和一些基本日常衣物。 即便如此,慕琋还是不放心。 不放心高氏那边耍花样,不放心慕珫跑了,不放心慕珫在这边动什么手脚。 更嘱咐慕珣,务必要白薇、白芨一天十二个时辰轮流看管。 “早先,你怎么不想着拿捏慕珫?比如把他送去西境,送去军营,那里不也算是你的地盘,找人看着,制约高氏,不好吗?”这一日慕琋就站在后花园假山的凉亭上,居高临下盯着慕珫在下面蹲马步。 慕珣在慕琋身旁,也同样盯着慕珫:“他也是父亲的儿子,如何拿捏?” “呵呵,同父异母,天差地别。是父亲的儿子又怎样,这不是也同意了吗?”慕琋就不屑,但她现在也的确头痛。 看着一个大活人在身边,可不是养条狗那么简单,又得管吃管喝,还要防着他有任何异动,这些都是始料不及的。 慕珣就叹口气:“唉,哪里是你说的那般容易?现在父亲能够同意,从前却是不能的,那些年你不在府中,我这个二公子算什么?哪里有资格?就算是现在,父亲也同样担心慕珫在你身边,怕你暴露身份。” 慕琋就跟着说气话:“呵呵,暴露身份又如何?我倒是要看看,若是慕珫真知道了我们的秘密,父亲要如何取舍。” 慕珣亦知是气话,也就不理会:“若说放去西境,那怎么可能?别说父亲是费了多少心思,才让我熟悉了军中事务,掌控了一部分人马。我现在也只能粗略在军中混脸熟,勉强维系着与军中各位叔伯的关系,都还不能名正言顺,军中的一切都还要靠父亲当年的军功撑着。把慕珫放去那里,岂不是让高氏有机可乘?” “这么说倒也是。”慕琋这个打算就只能落空,又不免多问一句,“你无法名正言顺是等着我这个世子之位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慕珣就要解释。 慕琋却不在意地摆摆手:“是这个意思也很正常,本来就是如此,我对行军打仗之事是一窍不通……” “谁说不通的?”话说一半,慕琋脑海里冒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熟悉,是因为那声音与自己的声音几乎无异。 陌生,是很明显,这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人格。 自打仙娥人格牺牲,慕琋再没内视过黑暗虚空。 如今这个声音突兀冒出来,慕琋也打算只当什么也没听见。 那个声音却又道:“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自幼熟读兵略,深谙战阵之道,观天象可知何时宜攻、何时宜守……” 慕琋懒得听新人格啰嗦,居高临下就被一物反光晃了眼睛。 慕珣亦同时察觉,直接飞身而下。 慕琋眨了眨眼。 慕珣已经越过慕珫,拦住一人——多日不见,应该还在偏院养病的曹盼儿。 曹盼儿被拦下,就将手中不知什么东西往袖中拢了拢。 慕琋提高音量:“让她过来。” 慕珣警惕着,让曹盼儿从一侧小路上去假山。 慕珫马步扎得辛苦,根本浑然不觉,口中连连叫苦:“哎呦喂,还有多长时间?还有多长时间能起来?” 慕琋嫌吵,也并非真想叫他什么,也就随口吩咐:“白薇,你带三少爷下去,让他先吃些茶点稍作休息,至于少练的时辰,回头再加一倍就是。” “啊?”慕珫就不满,一屁股坐在地上。 但这几日他也被折腾够呛,不敢置喙,又自己乖乖从地上爬起来,被白薇看着去了。 慕琋打发走慕珫,回头等曹盼儿上来假山凉亭就问:“你刚才是要做什么?” 第75章 先王尸骨被盗 曹盼儿倒是个身体底子好的,产后虚弱又遭丧子打击,这才没几日就又能下地走动。 只是整个人虽然样貌未变,但气质大不相同。 即便在艳阳高照的大热天里,慕琋乍见之下,都能感受到她周身寒气。 曹盼儿原本只是不卑不亢,现在更带上鸷狠狼戾:“奴婢刚才是要杀了慕珫。” “为你孩子报仇?”慕琋不问也已料到。 曹盼儿点头。 慕琋叹口气表示同情:“你要杀他,我能理解,不过……说到底,你的孩子却也不是他亲手所杀,若说幕后主使……” “奴婢知道,他们都该死,一个一个来。”曹盼儿貌似面无表情,但原本一双漂亮的杏花眼怎么看怎么像狼。 慕琋也即不绕圈子:“你现在还不能杀慕珫,至少慕珫在我手上的时候不能。我不说你也该知道是什么缘故。” 慕珫若是死在她手上,那跟高氏的梁子可就结大了。 高氏势大,这么多年金方君慕桢都不敢明面硬刚,谁知道把高氏逼急了,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曹盼儿又是习惯咬了咬下唇,就不表态。 慕琋只好又道:“再说,你这般下手,别说无法得手,就算今日杀了慕珫,明日可还有机会向高氏下手?” 曹盼儿终于被“打动”,松开下唇:“多谢世子提醒,奴婢知道了,奴婢会想更周全的办法。” 慕琋就不放心:“你不要乱来,瞧你脸色,身体也还未全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这段时间先好好将养身体,之后嘛……你也不宜再留在府中,总需要谋划个去处……” 一时想不到如何安置曹盼儿才算安全。 “知道了,奴婢无论做什么,绝不连累世子。”曹盼儿硬梆梆来了一句,就要退下,“世子若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退下了。” 慕珣在一旁道:“把你藏在袖子里的东西留下。” 曹盼儿也没犹豫,“啪啦”将一把小刀扔在了地上,转身就走。 慕琋暗暗摇头,一把小刀根本捅不死慕珫,眼瞧着曹盼儿的背影犹如一匹孤狼,心中不忍:“你还不知道那孩子是男是女吧?” 曹盼儿猛然停下脚步,背脊一僵,却不回头。 慕琋又是一声叹息:“是男孩。” “……”好半晌,曹盼儿一动不动,也未发出半点儿声音。 慕琋只得又叹一句:“那孩子跟慕珫没关系吧。” 这次,曹盼儿的双肩耸动了一下。 又是好半晌,才说出两个字“谢谢”,然后快步下了假山离去。 ----------------- 七月初四,原主生母申瑛郡主的祭日。 根据原主的记忆,往年金方君慕桢都不曾要求她一定要出城去坟茔祭拜,只在府中小祠堂举行简单仪式就算了事。 今年不知为何,慕桢却突然要求慕珣准备,一定要他们兄弟出城祭拜。 慕琋身为人子,理当如此。 这日天光不亮,就起了大早,一行队伍又浩浩荡荡向西城门出发。 慕琋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两边一左一右陪着桃儿和泽兰。 耳听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踏、踏、踏”的响声。 清晨的街道早该有卖早点的商贩出来摆摊,今日却一个叫卖声也没听到。 又过了不知多久,忽而前方隐约传来哭喊呼喝之声,紧接着马车也停了下来。 “发生何事?”慕琋不得不睁开眼睛。 桃儿率先掀开车帘,慕珣正好骑马回转过来:“世子稍安,我们已经快到西城门了,但不知为何今日这个时辰城门还不放行,已派人去前面打探。” 慕琋向前远眺,出城方向的马车已经排起了长龙,这种情况除了等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就在这时,斜前方一声高喝:“搜。” 紧接着,一群貌似正要出城的百姓被禁卫军装束的士兵驱赶至道路一旁。 为首一名小队长模样的禁卫军拿刀尖指点一个穿粗布衣裳的货郎。 货郎赶忙从怀中“哗啦啦”掏出许多铜板,奉上去。 小队长上去抓一大把铜钱揣入护甲下面,然后刀尖移向下一个抱着婴孩的妇人:“你……” 小队长身后两个手下则扑上去,又对货郎一顿搜刮。 货郎收刮完毕,移向抱婴孩的妇人。 妇人和婴孩的哭泣声夹杂在一起。 接下去,是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试图用身体挡住身后的老母。 不知他说了什么,小队长手起刀落,书生发出一声惨呼,肩膀处鲜血流了出来。 “搜、彻底搜,一个都不放过。“小队长又揪起一个白发老翁。 老翁身边一个戴银镯子的少女,赶紧将镯子摘下来递过去。 另一侧远处更有呼喊声传来:“冤枉啊,冤枉,我没说……我什么都没说……” “这是在搜什么?这不就是明抢吗?”慕琋皱眉。 这时,前方打探消息的府兵返回,在慕珣耳边低声回报了什么。 慕珣神情微凝,而后催马上前将声音压到最低:“出事儿了,昨夜先王尸骨被盗,现在整个墨阳及墨阳城周围都被戒严,禁卫军和赤鱬卫都已出动,大肆搜捕可疑人员。” 先王尸骨被盗? 那不就是她名义上的祖父的尸骨被盗了吗? 这是什么情况? 还未等慕琋回过味来,前方马车突然一阵骚动,马匹受惊,发出嘶鸣。 紧接着,“咚、咚、咚”带着杀气的脚步声传来。 “啊……”一声痛哭伴随着数声惊叫。 慕琋所坐马车也受到影响,两匹马暴起。 车夫赶紧拼命拉住缰绳。 慕琋一个趔趄,差点儿没从座位上摔下来,刚刚稳定,马车外,入城的一侧道路上,一队黑盔黑甲,脸戴青铜“赤鱬”面具的王上亲卫军——赤鱬卫呼啸而来。 刚刚被盘剥的那队百姓刚被放行,其中一名老妇没来得及躲闪,当先一名赤鱬卫一脚将老妇踢开。 老妇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一柄长刀下去,鲜血瞬间染红青石板路。 抱着婴儿的妇人见此情形直接吓晕过去。 “嗷、嗷、嗷……”婴儿啼哭声又引来赤鱬卫不满。 一名赤鱬卫过去,一脚踢在妇人所抱襁褓之上,襁褓顿时没了声音。 第76章 赤鱬卫&禁卫军 “你们……”不知是哪个看不下去的,刚一出声。 赤鱬卫手起刀落,鲜血四溅,断肢残臂散落在街道上,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赤鱬卫就如人形的豺狼虎豹,甚至比豺狼虎豹还要凶狠,简直就是活在人间的阴兵厉鬼。 慕琋眼见前方自己府兵所骑的一匹马跟着受惊,跑出队列。 几名赤鱬卫二话不说,几把刀同时砍过去。 府兵摔在地上,马腿砍断,发出哀鸣。 一眨眼的功夫,一队赤鱬卫风一样跑过去,只留下布满尸体和鲜血的街道。 此时,晨曦初露,阳光照在赤红的鲜血上,蒸腾起阵阵血腥气。 “呕……”慕琋一个不防,胃底翻腾,干呕上来。 “兄长……”慕珣紧张跳下马匹,就要上马车来看。 慕琋强忍着抬手:“不,我没事儿,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好……”慕珣口中说着个“好”字,前方马车却还堵在那里。 “绕过去。”实在无法,慕珣只好向前命令,又瞧一眼摔在地上的府兵,“你的马匹回头跟武备署如实报备,先去后面马车,随车而行。” “是。”那府兵从地上爬起来就恢复了神色,就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 之后,慕珣强行让车队绕路向前,眼瞅着西城门在望。 忽然斜刺里一个身穿巫觋长袍的男子横冲出来,直奔队伍。 尚未等头部府兵做出反应,又有赤鱬卫追上,手起刀落。 男觋扑倒在血泊中,口中高喊:“慕氏掠国,天必诛之。赤鱬卫滥杀无辜,不得好死。” 伴随男觋最后的高呼,忽然不知哪里传来三声“咻、咻、咻”的刺耳哨响。 一听到这声哨响,刚才还穷凶极恶的赤鱬卫散开退到道路两边。 众人还不知发生什么,一辆幔帐珠华的马车打东边快速行来,马车前后皆有骑马的赤鱬卫相护,队伍来到城门边,没有丝毫稍停,亦无人阻拦,直接出城。 “难道那是王上的銮驾?”慕琋不禁暗忖,但瞧着马车的规格和样式又不像。 愣神的功夫,赤鱬卫散去,西城门边上一队禁卫军又巡逻过来,带头的高声喝问:“什么人在此挡路?” 开路的府兵就报:“金方君府世子行仪在此。” 刚才暴虐杀戮的赤鱬卫隶属王上亲卫,因面带“赤鱬”狰狞面具而得名。 因直属王上,地位非凡,任谁也要退让三分。 而如今问话的禁卫军,则属大司马高权辖下,向来也是横征暴敛,无所不用其极,亦不将除王权以外的其他权贵放在眼里:“凭你是谁,没看都在后面排着呢吗?把路让开。” 根据原主记忆,赤鱬卫是轻易惹不得的存在,但对于高权…… 慕琋就想较上一较:“我们过去,若要阻拦,就让高权亲自过来。” 慕珣就又从袖口中掏出一块令牌给带队的禁卫军瞧。 那禁卫军就还是摇头:“除非是禁卫府签发的通行令,否则一律无特权,必须停车接受搜查。” 慕琋就提高声音:“要搜也可,优先搜查后就让我们出城。” 那禁卫却还是摇头:“大司马大人有令,非常时期……” “非常时期只有赤鱬卫可以随意出入是吗?”慕琋反诘,“刚才那辆马车上是谁?为何就可不经搜查随意出城?” “那是……” 还未等带头的禁卫回答,一个熟悉的声音由打车队另一侧响起:“这不是金方世子吗?” 慕琋一听这个声音,直接钻出车厢,站在车前室上昂首招呼:“高大人,许久不见。” 高权金盔金甲骑在马上,威风凛凛:“想必世子已经知道发生了何事,非常时期,任谁也不能通融,无论出城入城都要接受搜查。” “接受,大司马既然亲自到场,就是您亲自动手搜查也可。”慕琋并不阻拦。 于是高权就向身后一挥手,示意禁卫军上前。 这时,后面车厢里一声高喊:“舅父……是舅父在外面,你们让我出去。” 今日慕琋出城祭典,也一并带上了慕珫。 有慕珫同行,才是防止被行刺的最好保障。 “慕珫?”高权听到喊声就催马上前。 慕珫从后面马车车窗探出半个脑袋来:“舅父,真是您?舅父您要救救外甥,珫儿不要住在君府了。” 高权显然是知道慕珫被“接管”之事的,当下不回应,而是问:“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慕珫一脸不情愿:“他们要带出我城,去祭拜云瑛郡主。” “嗯?”高权质疑,“祭拜她,为何要你去?” 慕琋站在车前亦不下车,而是提高声音:“他如何不去?我母云瑛郡主乃是王上亲封的郡主,以郡主之尊嫁入金方君府为正室,是堂堂正正的正妻嫡母。慕珫他身为继室之子,无论从哪方面来讲,也都该以嫡母为尊,前去祭拜,难道不是再合情入理之事吗?” 慕琋生母——前衍国相邦申茂之女,今大虞庸国侯申伦之妹——申瑛,字琼华,封号为“云瑛郡主”。 大衍亡、大虞起,前后交替不可谓没有申家的功劳。 当今王上慕极,第二代大虞君主,为表申家当年拥立之功,不但封“斗南文首”申伦为侯爵,还加封了当时已经与金方君慕桢订婚的申瑛,特以“云瑛郡主”身份嫁入君府并保留封号,其品级比普通君侯正妻还要高出一等。 高权是没过脑子顺口一句,却不成想被慕琋借题发挥,也跟着恼羞成怒:“既要出城祭拜,本官亦不阻拦,不过……王上有令,给我仔细搜,一个都不放过。搜干净了才准放行。” 这是要借题发挥? 慕琋简直嗤笑:“呵呵,禁卫军的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 “怎么?世子是不服王上命令吗?”高权调转马头又回来,已经拉开架势,准备耀武扬威。 慕琋站在车前室比骑在马上的高权还高一个头,看高权就像是看傻子:“高大人,听说你奉命搜查,是因先王尸骨被盗?先王是谁?难道不是我亲祖父?难道我会盗自己亲祖父的尸骨,那不是等于自掘坟墓?高大人想借王命为难金方君府,恐怕是连立场都还没搞清楚吧?” 第77章 韬略人格 “……”高权脸色比吃了翔还难看。 “不过……高大人想搜就搜吧,搜多仔细也无妨,回头见了王上,我也把禁卫军借机搜刮百姓财物一事与王上说道说道。”慕琋说完,直接猫腰钻回了车厢内。 高权彻底闹个没趣,左右不是,干脆一甩马鞭,催马而去。 “舅父、舅父……”独留慕珫还在马车里呼喊。 慕琋随口问还傻傻留在原地的禁卫军:“怎么着,你们还搜吗?” “……”在场禁卫军都不知如何是好。 慕琋一声呼喝:“不搜,就放行。” 慕珣就在前方做个手势:“走。” 于是轰隆隆车队终于再次启动。 城门下,守门的官兵就有眼色了许多,直接放行。 终于出得西城门,慕琋不禁感叹,复又想起刚刚两拨军队,赤鱬卫残忍杀戮,禁卫军横征暴敛,虽然都不可取,但好歹都是不可忽视的绝对实力。 再对比慕珣带队的府兵,就实在弱得一批。 可是,哪怕就是府兵,若能全权归己所用,局面也都不同。 慕琋一时羡慕,却又觉完全不懂管理军队。 “呵呵,上兵伐谋,光凭他们那般滥用武力,将来必遭武力反噬。”这时,脑海里与她相似的声音又冒出来。 慕琋忍不住搭茬:“你又懂?” 那声音自带傲气:“如何不懂?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自幼熟读兵略,深谙战阵之道,观天象可知何时宜攻、何时宜守;察地势能辨何处可伏、何处可击。排兵布阵,变化随心。” 慕琋听着耳熟:“怎么还是一样的套话?” “万人可为长蛇,千骑可化锋矢;守则如铁壁铜墙,攻则似雷霆万钧。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纵使敌众我寡,亦能出奇制胜。若论用兵诡道,可以三千疑兵退敌五万,借一场东风烧尽敌军粮草,更在绝谷之中反设十面埋伏,这些都不过是些微末本事,不足挂齿,何况是治理个几百人的队伍?”那声音听着都像是在摇头晃脑。 慕琋已经许久都不愿去内视黑暗虚空了,但这声音滔滔不绝,就忽然让她想起那日:“你不会就是那日喊着要牺牲仙娥姐姐的人格……不……精魄吧?” “我是为顾全大局,弃车保帅。”声音没有丝毫不妥。 慕琋就怼:“顾全大局,那为什么不是你主动牺牲?” 声音不屑:“她不过是陪魂主聊天的,某乃金方世子,文韬武略就该样样精通,更待合适的机会施展。” 慕琋蓦地怒火蒸腾,却又无处发泄,只能放狠话:“你死了心吧,不会有机会的。别说我不是男身,无法成为真正能领兵打仗的世子,就算有机会,我也会亲自上,绝对轮不到你这等视他人如无物的。” 那声音却并不惧威胁:“呵呵,感情用事,成不了大事。” “就算我感情用事,如果可以选,我宁愿用你换回仙娥姐姐。”慕琋也毫不客气,“你这等坐而空谈之辈何用,还不如仙娥姐姐,亲切温柔慰藉我心。” “你懂什么?这山河棋局,终是有落子之时,到时再来与某说话。”那声音仍然有恃无恐,“某自幼观星野辨地势,沙盘推演胜过十万甲兵。你只道我困于此中,怎知沟壑万里尽在某心?是谁把血战化作未雨绸缪,将杀伐藏于谈笑之间。且争那千古虚名,某自与山川为盟。” 慕琋直接没听懂,但想起“点名”一事:“很好,既然你自认胸中有韬略,那我今后就叫你‘韬略’哥吧。” 这个人格明显是原主想要成为真正的金方世子的一念所化,但又情知此生绝无可能,至少受限于女子的身体,也无法真正上阵杀敌,因此才有此精魄隐藏至深。 论起来,真要假装一位领兵打仗的世子,或许这个韬略人格还真比她更合适,但其只论谋略不讲人情,就也实在危险。 半晌,却不闻韬略人格再有任何动静。 慕琋也不追究,又想起刚刚出城前的一幕幕。 没多一会儿功夫,车队就来到了鸣山脚下,安葬云瑛郡主之所在地。 慕琋下了马车,脚一落地就是腿软。 刚刚一番折腾,血腥杀戮场面不断刺激,再加上车马劳顿,她如今这幅伤后体弱的身子就有些顶不住。 慕珫被白薇和白芨看管着也下了马车。 最后面一辆是洛神医与宝饭。 洛神医一见慕琋情景,就对慕珣道:“你该准备了肩舆吧?” 慕珣点头,就要招肩舆过来。 慕琋深吸一口气,山水草木的清新气息,胸口的郁闷松动了几分,也就摆手:“不必了,我们慢慢往山上走走吧。” 洛神医寻思了一下也就同意:“也好,不过你的身体始终不宜劳累,一会儿若是累了就坐肩舆上去就是。” 于是轻车简行,抬着肩舆的侍从和府兵远远跟了,慕珣引着慕琋一行人,一路往山上走。 后面跟着下车的慕珫则是在白薇和白芨的前后“簇拥”下,也不得不垂头丧气往山上爬。 “刚才被吓到了吧?回头我叮嘱洛神医给你开服安神的药来。”慕珣怎么瞧都觉得慕琋的脸色不大好。 慕琋不答,只问:“赤鱬卫一直如此吗?” 慕珣点头:“一直如此,无人敢问。” “赤鱬卫杀戮无度,无人敢管,没想到禁卫军也趁机压榨百姓,可是那男觋说我们‘慕氏掠国’又是怎么回事儿?”刚才路上,慕琋就想起这话,但原主记忆里就一点儿没有。 “这……”慕珣显然是知道什么,只是不好说。 慕琋也不强求,朝代更迭哪一个前朝不要指责后朝是篡权夺位的? 也不稀奇。 重要的是,她是慕氏一族,她站在了胜利者的一方。 “不过,为何有人要偷先王的尸骨呢?”慕琋最好奇的就还属这一条。 慕珣却不知在想什么,对这个问题好像根本没听见。 于是两人也就不再多言。 倒是后面洛神医一路带着宝饭,边走边采路边花草。 但凡洛神医告诉宝饭能当药材的,宝饭就抓来往嘴里塞。 惹得洛神医直摇头。 第78章 道鸣观 鸣山山势不高,坡度不陡,登来倒也不费力。 慕琋不知不觉又走了一段,忽然听到远处飘来一阵琴声。 琴声幽远清透,忽而如山间小溪涓涓流下,忽而又如天上白云缥缈轻柔。 慕琋从未听过如此悦耳的琴声,不禁放慢了脚步:“难道还有人去祭拜母亲?” 洛神医听见就摇头:“该不会。” 洛神医说得如此肯定,慕琋也就不多问。 一行人多少加快了脚步,待到达半山腰坟茔重地。若然琴声散去,似从来无人。 慕琋体力不支,不得不一旁休息。 洛神医则亲手往坟茔上摆放四盘规整祭品,另外还加上一束不知名的小黄花。 “洛神医,那是什么花?”慕琋就问。 黄花并不起眼,就是刚才山上路上现摘的,歆羡的花瓣上还沾着露水。 洛神医不答,先在坟前肃穆良久,然后郑重上了三炷香,而后才折返回来打理慕琋:“此花名‘石斛’,代表慈爱、勇敢、吉祥、纯洁。你母亲生前不喜欢那些红啊、粉啊太过张扬的花朵,这小小黄花想必就最能称她心意。” “如此刚才洛神医应该早说,我也摘一些献给母亲。”慕琋有些遗憾。 洛神医笑笑:“这里满山遍野的花都常伴你母亲左右,也不必都摘来供在坟前。” 这话也有理。 于是慕琋也照着规矩,磕头上香。 接下来依次是慕珣和慕珫。 待所有人都祭拜完,这次目的也就算达成。 慕琋好容易上到半山腰,还不想这么快就下去。 慕珣略一思忖:“往年父亲若来,还会去东边山脚下的‘道鸣观’坐一坐,添些香火。兄长有些疲累,不如坐上肩舆,我们正好从东侧地势更为平坦的山路下去,顺路看看。” “如此甚好。”慕琋自然同意。 于是慕琋坐上肩舆,慕珣让随行下山通知山下车马绕路去东边汇合。 道鸣观,依山傍水,远离尘嚣,还真是个歇脚的好地方。 道观只有两进院落,一进大门就是正院正殿,正殿中供奉的既不是海神东方句芒也不是上古七神之一的伊光,而是掌管巫觋生杀大权的巫神。 慕琋一直未有机会进庙烧香,这会儿不由仔细打量殿中神像。 巫神像与记忆中伊光女神的样貌大同小异,都是后人凭借想象勾画出来的,只是伊光女神一般多做俯瞰众生的姿态,而巫神则是翩翩起舞,做飞天状。 慕琋多少琢磨,要是她也学着那些巫觋搞个什么祭天酬神,“神迹”方面该如何搞法才无漏洞呢? 正琢磨着,隐约听见殿后内院中有多人走动言语的响动。 道观清幽静雅,少有人员往来。 刚才他们进来的时候,门口也只有一名道童引路。 慕琋而听声音亦朝着正殿而来。 片刻不到,一行人从后门入了正殿。 当先一中年女子衣袂飘飘、身姿若仙。 晃得人眼前一亮。 那女子身形一滞,似乎并未预料正殿之中还有外人。 慕琋还从未见过有如此美貌的凡人,又不禁想到了仙娥姐姐。 中年女子,四十出头的年纪,不似韶华正盛,美得锐利,也不似年华将逝,迟暮将晚,美得遗憾,就正是美得雍容,流光溢彩。 甚至因为太过美貌,都不必打扮。头上只挽了简单的流云髻,插一根古朴白玉簪,一身青白蚕丝锦缎衣裳,一身素裹却给人超然物外又贵气逼人之感。 慕琋不禁想起了仙娥人格,二者气质太过相似。 所不同的是,中年女子虽然也不施粉黛,但额间眉心画了一缕若有似无的绯色朱砂。 盯着那一缕轻烟状的绯色,直有彩云托日,霞光万丈之感。 慕琋一时看得呆住。 中间女子涵容一笑微微颔首。 其身后的贴身嬷嬷朗声道:“这位是妍雅公主,敢问阁下是?” “哦,金方世子慕琋。”慕琋这才回过神儿来拱手施礼。 对于“妍雅公主”这个名头,记忆中就模模糊糊,想不起来。 妍雅公主飘然上前一步:“你……就是慕将军的儿子?” 自打金方君慕桢伤重不能再上战场又被封公爵之后,基本就再无人称呼其为“将军”了。 但慕琋还是略一欠身回答:“是。” 妍雅公主流光溢彩的眼眸貌似有意无意在慕琋身上打量一圈:“你长得很像你的父亲呐。” 慕琋被她清冷又透着灼热的目光瞧得有些不大自然,又想起渣爹一脸病容,形容枯槁的模样就不以为然:“您认识家父?” 妍雅公主恍若不闻,眼睛似乎看着慕琋又似乎不是在看她:“慕将军当年在战场之上神勇无比,英武非凡,你是他的儿子……只是……只是这身子……太单薄了些。” 妍雅公主目光太过灼热,慕琋简直无法承受。 两人又是近在咫尺的距离上,不好一直直视,只好又去盯她眉心。 却忽然发现,眉心那一缕绯色似乎在动,竟然不是画上去的。 慕琋一惊,难不成这还是个大巫? “公主……”随侍的嬷嬷在身后低低地叫了一声。 妍雅公主这才似乎回过神来,似有什么心事拂过心头却又被甩开:“是我唐突,听闻世子一向体弱多病,前段时间又遭人行刺,还请多注意身体。” 慕琋微微躬身,又问一遍:“您认识家父?” 妍雅公主目光流转向身后扫了一圈,好似在找什么人,最终难掩失望:“啊,我与你父亲,也算是有过几面之缘的故人吧。” “故人?”慕琋在原主记忆里是一点印象也没找到,不免回头询问慕珣。 慕珣却只道:“世子,想必殿下还有事情,我们就不打扰了吧。” “啊?”慕琋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妍雅公主却又盯上慕珣,流光溢彩的眼眸漾出异样光芒:“你也是慕将军的儿子?你不会就是那位慕将军与青楼女子所……” 话一出口,方觉不妥,立刻止住。 慕珣淡笑像没事儿一般:“夫人何故有此一问?” “夫人?”慕琋就又闹不明白。 第79章 前朝公主 若非这位妍雅公主实在仙姿不凡,慕琋就要第一个发作。 但慕珣一声“夫人”更令慕琋好奇。 妍雅公主脸色一变,终究尴尬。 身后嬷嬷借机上前,在其耳畔耳语了两句。 也不知那嬷嬷说了些什么,而后向慕琋一礼:“多有打扰,我们殿下还有事务,就此告辞。” 慕琋拱拱手。 妍雅公主似还要说着什么,终究被她身边的嬷嬷拦住,翩然离去。 “你不必在意。”慕琋目送一行人离去,才想起慕珣,回头一笑,却发现慕珣根本什么表情也没有。 慕珣洞察慕琋的小小惊讶,反而道:“一个人若是自己在意,别人劝再多也是无用,若是自己不在意,别人无论说什么,也都能自解心宽。” “你说的没错。”慕琋这段时间来越接触慕珣,越佩服慕珣的心态。 慕珫在后面听了就一脸不屑。 慕琋余光瞧见,瞪上一眼。 转头又想起问慕珣:“你知道这位妍雅公主是谁?” “妍雅公主你都不知道?”慕珫不服气,就顶了一句。 慕琋不满慕珫态度,但这段时间已经有了整治他的法子:“宝饭,牵了他。” 所谓“牵了他”,原本是在慕珫不听指令的时候,将慕珫绑起来,然后让宝饭帮忙盯着。 但又怕宝饭傻乎乎盯不住,就让他牵着一端的绳头。 可宝饭手中牵着绳子就耽误了吃东西,因此将绳头绑在手腕上,这样既不耽误吃,还能随时牵着慕珫。 不过这样,就实在苦了慕珫。 慕珫是一万个瞧不上宝饭的傻样,宝饭则是除了吃,谁也瞧不上。 因此,为了惩罚慕珫,每到“饭点”,慕琋就威胁要将两人绑在一起。 慕珫的力气远没宝饭大,宝饭吃起饭来,两手并用,风卷残云,一顿饭下来,慕珫连饭渣都舔不着,一只手还被抻来拽去,吃个满脸花,最后都没脾气。 “你不能这么对我。”慕珫就快哭出来。 慕珣则另想到一层:“这么看来,刚才出城之前,那队赤鱬卫护送的就应该是妍雅公主。若是我们不想碰上那些赤鱬,不若先在这里歇歇,避开他们。” “妍雅公主到底是什么人啊?”慕琋更惊讶,原主的记忆无论先王还是当今王上都没有女儿呐。 慕珣不急着回答,先打赏了道观香烛钱,又让道姑布置下茶点。 一行人去到后院暂歇。 后院清幽,竹林精舍盖在一条山涧旁边。 慕琋就打发宝饭“牵”着慕珫,带上预先准备的糕饼,去山涧下边吃边玩。 白薇、白芨坠在后面盯着。 桃儿和泽兰煮了茶。 慕琋在林下乘凉,远远瞧着。 慕珣这才开口:“所谓‘妍雅公主’乃是前大衍最后一位公主,二十多年过去,早已无人提及,当今王上又早封了她一个‘栖凤夫人’的名号,现在若有人提起,也只会这么称呼。” “想必她不喜欢‘栖凤夫人’这个名号。”慕琋就道。 洛神医在一旁叹口气道:“唉,亡国之奴,会喜欢才怪。这些年来很少听到关于她的事情,没想到今日竟然能在这里遇见。” 慕琋则又想起一事:“呀,那她岂不是跟传闻中的那位‘朔亭公主’是姑侄?” 传闻大衍被慕氏灭国之时,太子逃难去北地,后在一个叫朔亭的地方生下一名女婴,民间都称其为“朔亭公主”。 更有传闻,当年衍太子带走的瀚海军也一直集结在北,就等着朔亭公主登高一呼,就会打回来,重夺王位。 这么一想,先王尸骨被盗,不会是跟那些前朝旧势力相关吧。 这时,一个道姑也送了道观自制的茶点过来。 洛神医就顺口问:“栖凤夫人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这里吗?” 道姑想了想回答:“一年两季,这些年的确是每年七月和十二月都会过来赏小观一些灯油钱。” 洛神医就点点头。 待道姑退去,慕琋就问:“怎么?洛神医是想到什么?” 洛神医摇头:“没什么,只是奇怪,鸣山一带除了这处小小道观,可就是你母亲的坟茔了,一般人要拜神,都选大庙,她却偏偏来这么偏僻的小观做什么?” “或许是她都信,逢处就拜。”慕琋拿起一块点心,一不小心又掉在了身上,赶忙捡起扔去一边,不打算再吃。 洛神医还在寻思:“你可不要忘记,这鸣山一带可全都是被你父亲买下来,将来就做埋骨之地的。” “哦?”慕琋是真没理会,手上一时沾了油渍,就全没放在心上。 倒是慕珣手疾眼快,掏出自己的手帕递过去。 慕琋刚要接,又想到什么:“算了,你有‘洁癖’,别用了你的手帕再扔掉,多浪费。” 慕珣一怔:“什么是‘洁癖’?” “就是听说,你用过的东西,无论什么,只要有了污渍就会看着不舒服,就都直接扔掉。”慕琋现在对慕珣的观感什么都好,就是觉着一个大男人竟然洁癖,就很龟毛。 慕珣并不辩驳,眼见慕琋还举着“油手”,二话不说直接拉过来,用手帕擦了擦:“你这样,我看着也不舒服。” 慕琋也是无语,任他擦了,转而去拿了茶啜上一口,又回到刚才话题:“谁知道呢?她总不是在这里等我,倒是她眉心那一缕若有似无的,洛神医瞧见没?她会不会是个大巫啊?” “把这盘端下去赏你。”慕琋指着自己刚才连吃了三块的那盘点心道。 “唉……”洛神医就不误惋惜长叹一声。 刚要说什么,忽然刮起一阵风来,本来还艳阳高照的天空一下子暗了下来。 炎升多雨,天气说变就变。 慕珣立刻站起身来:“看这天气说不准就要下雨,我们得趁大雨之前下山,否则山路难行。” 慕琋刚坐下,还没坐稳,本想再八卦一阵前朝公主,但也只能跟着站起身来。 慕珣回头向远处的白薇、白芨打手势,然后又吩咐远处随从:“去准备,马上返程。” 于是一行人匆匆收拾了物品车马,一路上亦未遇见赤鱬,唯有入城时,禁卫军还严阵以待,但最后还是顺利回到了君府。 第80章 月光流火 慕琋在府门前下了马车。 刚迈入大门,一旁裴栋瘸着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脸紧张:“哎呀,世子啊,你们可算回来了。” “怎么?出了什么事情吗?”慕琋就问。 裴栋扫一眼后面跟上来的慕珣和慕珫:“君侯有命,让三位公子一回来就去他的书房。” 慕琋不由得跟着紧张,就更得问上一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裴栋左顾右盼,小心翼翼:“世子今日出门难道没有听说?先王尸骨被盗了啊。” “是为了这件事?”慕琋就没当回事儿,抬脚跟着往里走,“这有什么?整个墨阳城也都知道了吧。” 裴栋一瘸一拐跟上,速度一点儿不差:“那世子可有听说,除了先王尸骨被盗,紧挨着正在修建的王陵也遭到了破坏,听说还跑了一批修建王陵的奴隶,现在赤鱬和禁卫都在城内城外大肆搜捕。” 慕琋还是没觉出有什么大不了:“看到了啊,还赶上赤鱬卫滥杀无辜,禁卫军趁火打劫。” “嘘……”裴栋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声音压到最低,“世子可不敢乱说啊,如今私下里人人都在传什么‘月光流火、水将没鱼’。” 慕琋就没听懂,待要再问上一句,眼瞅着跨入二门就进了正院。 一行人一路来到书房。 金方君慕桢正在书房书案后独坐。 裴栋将慕琋、慕珣和慕珫三人引进去。 三人拜见。 慕桢抬起眼皮扫了一眼:“你们今日出门想必也都听说昨晚发生何事,甚至应该已经看到赤鱬卫与禁卫军的行动,因此接下来这段日子,君府上下都要谨慎行事,无故不得轻易出门。” “是……”慕珣和慕珫齐声答应。 慕琋本以为扫墓归来,慕桢好歹先问一问云瑛郡主,却没想“兴师动众”只为说这么一句警告。 “知道了吗?”见慕琋没有反应,慕桢又特地问了一遍。 “知道了。”慕琋只好回答。 刚要再说什么,慕桢已经道:“你跟珫儿先回去休息吧,珣儿留下,我还有事情吩咐。” 慕琋也就无话可说,转身出去。 慕珫一出书房,就被白薇和白芨看住。 两人一路无话,前后回去东院。 慕琋一回到内室,洛神医就跟了进来:“今日劳累一天,我不放心,还是给你切一下脉。” 慕琋心中感叹,这才是一个父亲或者亲人该有的态度吧。 一屁股坐在床沿上,伸出手腕。 洛神医也跟着坐在床边团凳上,开始把脉。 慕琋回来在君府内走了一圈,也能隐约感到府中下人个个紧张兮兮,明显都是被警告过了。 可是何至于此,因此就向洛神医问:“洛神医,你说先皇尸骨被盗也跟我们没关系,至于这么紧张吗?” 洛神医搭了搭脉,或许觉得还可,才回答:“谁知道呢?的确不关我们的事情,你的脉象还好,看来没受白日事件的影响,不过今日的汤药还是加两味安神的好了。” 慕琋无可无不可,就继续自己的打算:“洛神医你说,若是借着这次的事件,要是我能预测一波……比如先王托梦,尸骨被盗去了什么方向……” “不可乱来。”洛神医脸色立刻一变,“此事非同小可,开不得玩笑。” “为什么?”慕琋的思路是,旁人或许不行,但身为慕氏子孙,祖父托个梦什么的,顺理成章。 她可以编一套模棱两可的说法,将来若是猜中,岂不是可以借此赚上一波名声,为将来建立个“降神会”做铺垫,也是为最终恢复身份做准备。 洛神医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这件事情不可开玩笑,事关重大,你想都别想,碰都别碰。” “洛神医是不是知道什么?”慕琋又想到慕珣白日欲言又止,这会儿也不知又与渣爹在商议什么,心中不免起疑。 洛神医起身,先去到桌边写了两味药的方子交给桃儿,吩咐:“你去抓了药,然后加在今日世子要煎服的汤药里。” “是。”桃儿拿了方子退出去。 待室内只剩下泽兰,洛神医回过头来才发问:“你当那尸骨是被谁盗去了?” 慕琋就好奇:“难道你知道?” “唉……”洛神医在八仙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准备促膝长谈的架势,“这话还得从‘月光流火’说起。炎升虽名为大陆,实则不过如海上孤舟,起起伏伏,万千年来在其上更迭过多少朝代,数不尽数。前衍国,国势衰微,天灾人祸不断,最终民不聊生、民怨四起。衍王拿不出对策,情急之下又与海寇勾结,慕氏上顺天意,以‘月光流火’的天象为证,下顺应民情,以奚氏叛众,民心向背为理由,这才取而代之。” 这方面慕琋在原主的记忆中所了解到的也就是这些:“我了解也是如此,难道不是吗?” 洛神医点头又摇头:“是也不是。” “那是……”慕琋就等着洛神医喂答案。 “民不聊生,百姓活不下去,到哪朝哪代都是真,但即便如此,也不是哪朝哪代就有百姓造反。所谓‘月光流火’的天象,不过是巫觋编出来的罢了。”洛神医感叹,“至于真正导致民心不存的是什么?炎升子民最容忍不了的是什么?” 慕琋就跟着回答:“海寇?” 炎升大陆因地处九囿之东,乃是太阳升起的地方而得名。 炎升四面环海,西北邻九囿大陆,九囿地大物博,繁茂声息,不需外求,炎升有所依仗,甘为属邦,千百年来互通有无,亦能友好相处。 反观东、南、西三面,诸多岛屿,自古以来多做流民盗匪发配之用。久而久之,流寇繁衍生息形成势力,在沿海打家劫舍,历史上势力更强大时,甚至能够长驱直入,直捣黄龙,夺下半幅大陆。 海寇猖獗,除之不尽,一旦来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如过境蝗虫,寸草不生。 历来最为炎升百姓痛恨,但凡有与海寇勾结者视为罪大恶极,群起攻之。 第81章 失踪 洛神医就点头:“对就是海寇。当年慕氏起兵,最大的罪状就指衍王与海寇勾结,割送西南沿海一带,但……这是慕氏单方面说的,所谓证据亦不充足。一直都有人在私底下传说,说是慕氏故意构陷,为的就是找个谋反的理由。” “这……”慕琋也知道,慕氏与前朝衍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慕氏曾经就是衍国的朝臣,甚至现在在南边的朱明君奚淙,就是慕氏嫁入当年大衍王室所生的皇子。 衍国亡国之后,奚淙作为旧国新朝的“结合物”被保留下来,为稳定局面而或封爵位,但他这位封君只有名号,而无实权,真正驻扎在南境的还是虞王慕极的人马。 洛神医继续道:“如果是构陷,那么当年就不是‘顺应民意’而是‘谋反叛乱’,前衍势力这么多年一直除不尽,问题主要也出在此。这次‘先皇尸骨’被盗,多半与前朝势力有关。” “可是前朝势力盗尸骨做什么?”慕琋还是不明白。 洛神医又是重重一叹:“唉,那就要牵扯第二个传闻,传闻当今王上得位不正,乃是在害死先王,逼走长兄之后,才登上的大位。” “哦?” 还真是“瓜”之大国家都放不下。 洛神医既然开口也没打算藏着掖着:“人们私下都传,说先王有四子,当今王上排行第二,不嫡不长,怎么就是他?一直有传闻当年是他给先王下毒,抢占先机,辖制兵权,强行上位。” “旁的不说,单看今日赤鱬卫的作风,倒像是那位能做得出的。”慕琋表示赞同。 洛神医也好像寻思良久:“所以白日里老夫就有所猜测,若说前朝势力盗取‘先王尸骨’有什么用?若不是用来泄愤,那就只有一样了。” “验尸?”慕琋立刻想到。 洛神医点头:“没错,慕氏建国不过短短二十年,从当今这位来看,多少有些悖礼犯义、倒行逆施了。若果真有人能找出先王不正常身死的原因,那么当今这位是无论如何也坐不稳的御座了。更何况,当年慕氏以‘月光流火’而废奚氏,今又有人以北方天现‘月光流火’为谣言,意图重现当年。” “这么说还不仅前朝……”慕琋立刻明白,“王上也可能会怀疑他的兄弟‘意图不轨’,要揭穿他?” 洛神医终于把话说清楚:“正是如此,再加上不仅‘先王尸骨’被盗,当今王上的王陵也遭到破坏,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可能还有前朝势力之外的人从中作祟。所以你万万不可牵涉其中。” 慕琋多少有些后怕,认真点头。 难怪刚才渣爹那么郑重其事,这是怕他这位王上同父异母的弟弟,被牵涉其中啊。 经过洛神医一番谈话,慕琋也就不敢再打“先王尸骨”的主意。 翌日慕琋尚未醒来,就听到外间议论之声。 “泽兰……”慕琋记得昨晚是泽兰在外守夜,就叫了一声。 泽兰听见呼唤推门进来:“世子,您醒了,奴婢这就去端水来。” “发生何事?你们在外面是说些什么吗?”慕琋撑起半个身子。 泽兰回答:“是照顾曹盼儿的陈嬷嬷来问,说今一早不见了曹盼儿,问我们是否看到。” “曹盼儿不见了?”慕琋蹭地坐起身来。 泽兰就先进来要伺候慕琋下地:“世子莫急,已经派人去找,或许只是陈嬷嬷一时没瞧见人,兴趣那曹盼儿是去了花园或者茅房都未可知。” “找,一定要找。”慕琋穿鞋下地,坐去桌前。 这个时候失踪,可不是好事。 泽兰转身去给慕琋端洗漱的热水。 之后,慕琋洗漱、更衣、用早膳。 直到早膳用完再问曹盼儿是否找到? 慕珣就一脸挂虑进来:“慕珫那边有白薇、白芨轮流看着,曹盼儿也没那么容易接近。西院那边打听了,也没人见到过曹盼儿,倒是西角门那边守夜的小厮说,天不亮倒夜香的车来时,他好像看见有人影溜出去,但是当时没留意。” “这么说曹盼儿是自愿离开君府了?”慕琋总觉得哪里不对。 慕珣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推测:“看起来就是如此,偏院中本也没什么东西,只有上次安葬婴儿之后剩下的银子,陈嬷嬷说都给了曹盼儿,而曹盼儿失踪之后银子也不见了。” “这个时候她能去哪里?”慕琋开始是担忧曹盼儿报私仇,找西院的麻烦连累自己,现在却又担忧外面乱,曹盼儿这个时候出去,不知去哪里。 慕珣想了想:“曹嬷嬷生前在城外庄子上还有一处私宅,只是不经常回去,该是荒废了,不过我刚才已经派人去出城前去查看,看是否能找到曹盼儿的踪迹。只是人找到了,今后又该怎么安排?” “怎么安排,想必父亲也已经有了章程吧?”慕琋不知为何心烦意乱,就不愿想那么多。 慕珣思忖着道:“父亲原本的意思,待她修养差不多,就送去西境,那边毕竟是封地,大部分田产也在。曹盼儿要是老实,就在那边给她找个人家,过下半辈子。” “想法很好,但我瞧曹盼儿就不是能安生之人,她若是不报仇,怎么会甘心?”慕琋虽然接触曹盼儿不多,但以短短几次接触,她就能感觉到曹盼儿的执拗。 慕珣也就叹气:“她若放不下,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怕就怕她报仇不成反落入高氏手中。到时为了活命,再说出些不该说的,我们恐怕就麻烦了。” “如今上策,还是先找到人再说。”慕琋自打得到曹盼儿的消息就一直有不好的预感。 就这样,慕珣继续派人寻找。 一连又找寻半个月,就连“先王尸骨”被盗一事都快要平息下去,却还是没有曹盼儿的半点踪影。 慕琋这些天一直心神不宁:“没找到也就罢了,但是前两天裴管事那边丢失了令牌的事情,不会与曹盼儿有关吧?” 第1章 咸猪手 额头、脸颊、脖颈、肩膀、胸、胸、胸…… “胸?”陌生记忆载入中,慕琋想动不能动。 不过不耽误她立刻知道自己已经穿越到一个男……不……还是女人的身上。 记忆载入到一个节点,戛然而止。 慕琋的忍耐也到了极限。 xxx,谁占老娘便宜? 睁开眼的同时抓向咸猪手。 “啊……诈尸……诈尸啦……”幽暗的光线中,一个女子尖叫着,吓昏过去,跌出了视线。 慕琋抓咸猪手的手落空,猛坐起身来四下张望。 呵呵,刚才竟然是躺在一口黑漆漆的棺材里。 再伸脖去找跌在棺材下的咸猪手。 一个婢女。 虽是婢女,但衣着穿戴并不简单。 “令梅?”慕琋顺利认出婢女是谁的人。 下意识警觉,立刻起身,从棺材里跳出来。 先用手指探了探婢女的鼻息:“唉,可惜,没直接吓死,这可就不大好办了啊。” 初来乍到,慕琋还是决定先绕到棺材前面,再确认一眼新身份。 棺材前的供桌上,竖着一块黑底金字的牌位,上书——金方世子慕琋。 一个本该是公爵府郡主的女子,却在一出生就被假做男孩抚养,只为了稳住渣爹的爵位。 不到二十年的光阴里,为了隐藏性别,深居简出,提心吊胆,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昨日被安排喝下“假死药”,说是为了“改换身份,重回女身”,实则不过是为了给已经羽翼丰满,同父异母的便宜弟弟让出世子之位。 这波操作也太……蠢,bug太多了吧? 所以,不出意外就出了意外。 “假死药”不知怎地变成了“真死药”,原主不明不白、无声无息地死去,而她则刚好穿越过来。 慕琋这会儿功夫成功过融合了原主自打出生到死亡的记忆,但这些记忆却又好像只是浮在冰山上的一角,冰山下还隐藏着什么? 站在“自己”牌位前,试着往下探寻两次,模模糊糊就不能知。 也罢,仅凭原主表面的记忆也是足够。 只因原主人设简直就是慕琋上辈子人设的翻版,只是更糟。 上一世,慕琋出生本是人人羡慕的富二代独生女,奈何渣爹重男轻女,虽然坐拥千万财富,却总觉得没儿子继承就差点儿什么。 慕琋虽然可以过富二代躺平的生活,但自小敏感要强,就一直努力勤奋,长大后为家里公司尽心尽力、兢兢业业,只为证明自己并不比男孩差。 然而,不管怎么努力,也比不上先天的性别优势。 渣爹早在外面偷偷养了外室,还生了儿子。 待慕琋母女发现之时,渣爹已经将大半家产都转移到私生子名下。 慕琋辛苦多年打理公司,令家族事业蒸蒸日上,末了却多了一个“便宜弟弟”直接躺赢? 母亲一气之下坚决离婚,慕琋也支持母亲,更希望夺回转移给外室和私生子的资产。 却不想,母亲离婚争产的官司才打到一半,她就出了车祸,还穿越到了这么个陌生的古代时空。 上辈子临死前的遗憾与愤懑还憋在心口,没想到这辈子穿越,却又是这么个棘手的身份。 女扮男装的身份可以揭露,但不能被旁人揭露,否则就是欺君之罪。 世子之位可以不要,但要拿回原本属于这个身份的郡主之位,否则就是“扶弟魔”、“冤大头”。 那么眼前,最重要是解决刚才的“咸猪手”。 想到这里,慕琋又转回棺材旁,盯着昏死地上的婢女,开始发愁。 令梅,乃是原主继母高氏的亲信加贴身婢女。 一个婢女敢大晚上来摸世子尸身,定是高氏已经怀疑了原主女扮男装的身份,才派了前来。 高氏打的什么主意,再明显不过。 如果探查结果,原主是个男身,那也就罢了,人已经死了,对高氏自己所生之子构不成障碍。 但若能证实原主是女儿身,那么即使是死人,也是个把柄。 高氏可以用来对内威胁,帮自己儿子上位。 因此,无论从哪方面来讲,女扮男装之事绝不能暴露。 原主虽然是修长纤细的身材,衣冠配饰皆为君府世子标准,外观瞧不出什么,但是男是女,一摸之下必定暴露。 那么令梅此人就不能留。 可是,不能留……又能怎么样? 慕琋回头往灵堂外望了望。 说来也是奇怪。 虽然原主女扮男装加上假死两件事,都要掩人耳目,死后丧事当宜从简,但好歹是堂堂金方君府正牌世子的灵堂,怎么连一个守灵的人也没有? 这会儿就是想找个原主身边亲近之人商量对策也是不能。 正没个主意,脑海里一个男人粗狂的声音突然炸响:“让我出来,我干掉她。” 慕琋吓了一跳:“你是谁?” “我就是你。”声音回答。 声音明显是个男人,怎么可能是自己? 慕琋不可能相信,倒是想起了“穿越标配”,不免惊喜:“你是系统?” 声音不耐烦:“什么系统?我是你,让我出来就能解决这奴婢。” 慕琋怀疑自己出现幻听:“你不是系统,那你是谁?” “都说了,我是你。”男子声音更加暴躁。 这个声音实在过于清楚,不可能是幻听。 慕琋又开始怀疑身体原主是不是精神分裂,难怪刚才载入的记忆里,总觉着差上点儿什么。 还没琢磨明白,地上的令梅突然“嘤”的一声醒了。 慕琋的心跟着“咯噔”一跳。 还没有想好怎么对付,该怎么办? 令梅睁眼瞧见头顶上方的慕琋,则立刻吓得本能后缩。 “鬼……鬼……”恐慌之际,倒是瞥见慕琋投在地上的影子。 众所周知,鬼是没有影子的。 令梅一下子镇定不少:“世……世子没……死?” 慕琋没回答,心中急想对策。 从原主记忆中可知,令梅平日就是个胆大心细的,以往就贼眉鼠眼,对原主的世子东院多有窥探,不好对付。 今晚更摸到棺材里来,是可忍孰不可忍。 令梅吓飞的魂渐渐归位,就慢慢起身,小心试探:“世子没死?真个是太好了,多半是那些医官误判,奴婢说的没错吧?” “误判不误判的都不打紧,本君问你……”慕琋眼见令梅眼珠一转一个主意,心怀鬼胎的模样,唯有厌恶,“大晚上的,你在本君棺材里摸什么?” 第2章 暴躁狂 令梅当即否认:“没……奴婢没摸什么,世子重病刚醒,怕是看错了。” “看错了?刚才难道不是你在本君身上偷偷摸摸,难不成你是想偷本君的陪葬?”慕琋摆出威压,又不直接戳破。 令梅神态间没半点儿被上位者冤枉的惶恐:“没有,奴婢怎么会偷世子的陪葬。” “不承认?本君如何信你?”慕琋情急之下能想出的最好办法就是找个理由将令梅先控制起来,“除非你跟本君回去,让人搜身。” 一听这话,令梅不但不慌,反而笑了起来:“世子玩笑了,奴婢是夫人身边的人,夫人一刻也离不开奴婢,这一会儿的功夫不见奴婢,恐怕就要派人来找。” “你这是拿夫人来压本君?”慕琋表面镇定,心下慌得一批。 原主生性低调沉静,平日待人谦和有礼,向来只以“你”、“我”相称,她现在都用上“本君”这样拿腔拿调的自称,却还无法震慑对方,可见这奴婢是已经“摸”透她的身份。 若如此,真是逼她灭口啊。 慕琋心中打鼓。 “奴婢怎么敢?”令梅嘴上开始阴阳怪气,脚下则准备开溜,“倒是世子能误诊复生,这么好的消息,想必君侯与夫人都还不知晓,奴婢这就去禀报二位上人。” “不,你不能走,除非你能证明自己刚才没有偷陪葬品。”慕琋伸臂硬拦。 按说,如今这具身体比令梅高出能有一个头,且从小以世子身份教养长大,多少还学过些武艺招式。 但…… 一来令梅仆役出身,身体强健,蛮力充沛; 二来这具身体的原主日常养尊处优,好静少动,内里实在比一般女子身子还弱些。 要真论起“武力值”…… 慕琋暗暗比较,更无半点儿信心。 别说大概率打不过令梅,要指望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制服并转移此人,根本不可能。 “奴婢真的没有偷世子的东西,怕不是世子硬要冤枉奴婢,若是如此,奴婢亦可现在就叫了人来对质……”令梅亦是个擅长察言观色的,一点点往灵堂外蹭。 “对质?你刚才是摸到了什么?”慕琋一慌,自乱阵脚。 这一问无疑等于不攻自破。 “让我来,我解决了她。”这时暴躁男子的声音又冒出来。 慕琋无暇他顾,又拿不定主意。 令梅大方承认:“没错,奴婢什么都知道了。” “让我来,让我来……”慕琋心里越急,脑海里的声音也愈发叫嚣得厉害。 慕琋咬牙逼近令梅,但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摆。 令梅有恃无恐,往灵堂外盼去:“世子留不住奴婢,夫人这会儿也该带人来寻奴婢了……” “让我来、让我来……”慕琋头脑里的声音吵个心烦,也就生出孤注一掷之心。 却不想令梅突然也危机感大作:“来人啊……世子杀人了……世子是女……” 慕琋扑上去捂令梅的嘴。 “唔唔……”令梅的力气比想象中还要大,反将慕琋往外推倒,“来……” 慕琋翻身又抓向令梅,把人扑倒。 两人扭打在一起。 慕琋没有半点打斗经验,拼尽全力也压制不住令梅。 脑海里更有狂躁男声一刻不停:“退后、退后……我来解决,让我来、让我来……” 令梅挣脱,往外跑去。 “啊……”慕琋倒地,被一硬物硌到。 一低头才发现,她竟然还有剑,刚才竟然一点儿没想起来这种手边利器。 君府世子,“死”后下葬,所穿寿衣金缕华服、紫衣黄裳、金冠玉带。 左侧佩剑,右侧佩玉。 然而,就是这一身行头,衣着繁复,沉重累赘。 但有了剑,就不同。 慕琋抽剑欲追。 咣当—— 刚从地上爬起来,脚下却又一绊,再度摔倒。 眼瞧着令梅几要跑出灵堂,慕琋心灰绝望。 就在放弃的瞬间,猛地体内一股陌生力量将她忽悠往后一推。 还没等反应过来发生何事,下一瞬身体以不可思议的弹性一跃而起,几步发力追上令梅,一把抓住令梅后心,将人掼在地上。 令梅一声闷哼卡在喉咙。 慕琋右手成拳,“砰”的一拳,又抡去令梅太阳穴。 “啊……”令梅眼角开裂,染红半张脸。 未及躲闪,慕琋的身体又迅速跟上几脚。 令梅起不来身,蜷缩躲避,硬挨了几脚才缓过一口气呼喊:“杀人啦,世……” 慕琋的双手死死掐住令梅的脖颈。 “呜呜……”令梅拼命想要掰开慕琋的手,但这次怎么也无法挣脱。 一切来得太快,只在瞬息之间。 直到掐上令梅脖子的双手青筋暴起,慕琋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身体还是原主修长柔弱的女性身体,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力大无比的暴躁狂? 这种感觉陌生又稀奇。 就在疑惑、惊奇之际,令梅渐渐不动。 这等于是在亲手杀人? 慕琋心下一惊,本能松手。 但双手不听使唤。 头脑里的男声戾气十足:“你不就是要杀她吗?” “我只是想想,没真要杀人。”想是想,真动手是另一回事儿,慕琋终于明白身体上在暴躁男声的控制之下,“你是谁?快松手,你要将人掐死了。” 暴躁声音里含着些许快意,双手犹自掐死:“都说过了,不杀人灭口,难道留着她揭露你的身份?” 慕琋心下也是犹豫,但毕竟是杀人,终不忍心:“弄晕她算了,可以再想办法。” 暴躁声音愈发恶狠狠:“她该死。” “别……她已经不能动了……”慕琋好像是跟一股无形的力量交战,但又彷佛就是在跟自己交战。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灵堂外传来。 “兄长?”紧接着一个温柔中带着震惊的男子声音传来,“兄长……你怎么醒了?” 慕琋一个心慌,用力回头。 忽悠一下,双手松开。 “这……这是……”待白衣素服的男子看清楚发生什么,更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慕琋意识到又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同时认出白衣男子正是原主的便宜弟弟——公府二公子慕珣——“假死药”最大的受益者。 第3章 个比利? 慕珣一身白衣素服,神色担忧。 在确认慕琋完好之后,先警惕回身向外,跟暗影之中不知是谁,低声吩咐:“快、快去禀报君侯,世子醒了。” 慕珣从来就知道原主的秘密,算是原主的“自己人”。 慕琋拿回身体,又终于等来个“自己人”,心下一松,瞬间脱力,翻倒一旁。 慕珣再返回才注意到已经一动不动的令梅:“那是……令梅?” 慕琋力竭气喘:“她……她刚才发现了我的身份。” “什么?”慕珣一惊,立刻伸出两根手指上去探令梅鼻息,但余光全在慕琋身上,“兄长怎么样?她有没有伤到你?你没事儿吧?” “我?”慕琋现在顾不上自己,“她怎么样?” “她死了。”慕珣站起身,蹙着眉头嫌弃地绕开令梅的尸体,伸手来扶慕琋,“兄长怎么醒了?难道那假死药竟然是没效的?” “我杀人了?”刚才充满爆发力的身体在她回归的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慕琋更无法面对这个事实。 “杀就杀了。”脑子里的暴躁男声竟然还在,“你不杀她,她就要杀你,难道留着过年?” “我杀人了?”慕琋整个人都开始不好,罪恶感上涌。 理智上,可以告诉自己,杀人的不是自己,但实际上,双手已经在衣摆上乱蹭。 暴躁男根本不顾慕琋死活,毫不掩饰地舒爽:“对对对……嘿嘿嘿……咱俩谁跟谁,我杀的就是你杀的。” “你个变态暴躁狂,我不可能是你……”慕琋骤然想起上辈子看到过的一本书——《24个比利》 恍然大悟…… 脑子里的声音的确不是系统,也不是精神分裂,而是原主身体的另外一个人格。 “你是原主的另一个人格?”慕琋没想到原主竟然留下这么大个“隐藏款盲盒”。 暴躁男声莫名其妙:“什么人格?没听说过,都说了,我就是你。” 多重人格? 靠谁也不如靠自己。 慕琋向内探寻,不知何时,心中竟多出一片虚空。 她的意识就如聚光灯照亮虚空正中,而一直与她对话的暴力男则躲在光亮之外的黑暗里。 “你们……”慕琋能感知到,黑暗中绝不止暴力男一个人格。 正想进一步探知,另一边慕珣的声音打断。 “兄长?”慕珣的声音异常温柔,“兄长不要怕,你是失手才会如此。这件事情不必担心,一切我来处理,一会儿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我杀的人。” “你?”慕琋抬头,蓦地就对上一双雨后晴湖般澄澈的眼眸,瞬间照亮心中所有黑暗。 可惜…… 慕琋一把推开递过来的手。 两辈子都有便宜弟弟的阴影作祟,根本无法领情。 便宜弟弟就是便宜弟弟。 慕琋尚无法消化亲手杀人的事实,但令梅的麻烦还未解决,强撑着自己站起身来。 慕珣莫名其妙慕琋的态度变化,“哗啦啦”灵堂外传来脚步声。 二人刚一警觉,云鬓高挽,锦衣华服的金方君府继室夫人——高氏,已经带着一群人出现在视线里。 “世……世子?”高氏一照面,差点儿吓丢了魂,多亏身后有人扶住。 已经死了一天一夜的大活人,又站在众人面前,陪同高氏而来的众人也都吓得不轻,纷纷倒抽冷气。 好在人多势众,手中火把灯笼又照得通明,这才没引起大面积恐慌。 慕琋趁机迅速整理思路:“是啊,想是医官误诊,我又活过来了。” “世子……又活过来了?”高氏定了定神,多少难以接受。 本是金方君的继室,在嫁入金方君府之前,金方君已有二子。 好容易与金方君生下一子,排行也只在第三。 身为母亲必要为自己儿子着想。 高氏原本心心念念都是怎么干掉世子,好让自己儿子上位。 没想到,终于等到慕琋“病死”,这还没过十二个时辰,竟然又“死而复生”。 高氏简直失望至极,第二眼又瞧见地上已经成了尸体的令梅:“令梅?令梅这是怎么了?” “是我……”慕珣就要抢在慕琋之前承认。 慕琋一把拦住:“这奴婢已经死了,是我处置的。” “死了?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死了?”高氏难以置信。 “她大半夜偷我棺材里的陪葬品被我抓住,这奴婢被抓不但不伏法,还试图掩盖……”慕琋上辈子也是一路强硬过来的,但话说到这里,眼尾余光又瞥见令梅脖子上明显的手指掐痕,“令梅意欲对我行凶,被我制服,过程中一不小心就将人窒息而亡了。” 高氏平日明里暗里没少找原主麻烦。 倒是原主,性情低调隐忍,始终退避三舍,亦没让高氏抓到把柄。 却不成想,高氏的婢女突然死在灵堂里,而已经“死透”的金方世子竟然又活过来。 这种情况,作为“当事人”,慕琋不得不谨慎解释。 “令梅偷陪葬品?这怎么可能?”高氏最清楚她的贴身婢女来做什么。 慕琋一把拽下挂在右侧腰带上的玉佩扔在令梅身上:“人赃俱获,都在这里,否则大半夜的,她一个内院里的奴婢,跑到我堂堂金方世子的灵堂里来做什么?” 这一问,高氏就无法回答。 一道阴鸷冰冷目光却从高氏身后袭来:“以世子多年卧病在床的身体,竟然能亲手掐死一个身强体健、活蹦乱跳的奴婢?” “这位是……”慕琋循声望过去。 高氏身后是一个高大威猛的中年男子,面容坚毅如铁,颜色也黑得像铁,四方脸鹰钩鼻,一双阴鸷狼眼,往那一站就给人来者不善的既视感。 在来人开口之际,慕珣不动声色挡在慕琋面前。 这会儿就率先开口介绍:“这位是大司马高大人,兄长平日深居简出,大司马也很少来府上,因此兄长未曾见过。” “哦……”慕琋立刻明白过来。 这是高氏的哥哥。 高氏以高家庶女身份,之所以能够嫁给当今王上的亲兄弟——金方君慕桢,做继室夫人。 最主要就是高家乃王上姻亲,其姐是当今王后,其兄则是大司马,手握兵权,负责王宫和整个墨阳城的安全。 高氏大半夜带着兄长“闯”灵堂,看来还真是早有准备啊。 第4章 硬刚 “高大人有礼。”慕琋拱手略施一礼。 原主虽是女儿身,但架不住一出生就被当成男孩来养。 多年来所有教养礼仪,举止动作也都是按照世子的标准。 再加上慕琋上辈子在生意场也历练出果断豪爽的一面,因此行个男子的抱拳礼,完全没有违和感。 “高权。”大司马也略微抱拳还礼,自报家门。 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心虚。 慕琋主动反问:“大司马刚才所问,是何用意?” 高权斜一眼令梅尸身,也是不答反问:“敢问世子,这人真的是世子亲手解决的?” 原主“体弱多病,常年卧病在床”,都是为了掩人耳目,对外的说辞,目的是要原主少露面,最少暴露女儿身的风险。 但要说掐死人这事儿嘛…… 若是女子的力气,也的确很难办到,除非是男子就无疑问。 一息思量,慕琋反而必须承认:“是我。” “哦?”高权不知在想什么,就话锋一转,“昨日王宫传来噩耗,说向来体弱多病的世子突然病情加剧,猝然而终。原本老臣是来吊唁的,却不成想世子竟然死而复生,实在令人啧啧称奇啊。” “的确称奇,但我就是活过来了,想必是老天眷顾,不知大司马在质疑什么?”慕琋凛然自若,不给旁人瞧出半点儿端倪的机会。 高权审视的目光就在慕琋与慕珣“兄弟”二人身上来回逡巡。 最终还是将一双狼眼落在慕琋身上:“世子好端端站在这里,自然不容置疑,不过……以世子的身体状况……” “大司马究竟何意?”慕琋被瞧得不舒服,也就语气不善。 高权皮笑肉不笑:“世子不要误会,一个奴婢死不足惜,不过这奴婢明显刚刚断气儿,而刚才老夫过来的路上,一墙之隔,隐约听到灵堂这边传来呼喊声,想必世子与这奴婢之间是发生了很大的撕扯。” 这是质疑她的体力,还是质疑她的性别? 慕琋一时摸不透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硬刚:“那又如何?” “瞧这奴婢伤的不轻,想必世子也没少费功夫,世子这手上还有血,老臣行伍出身,略懂包扎之术,不若就让老臣为世子瞧瞧……”高权话音未落,人已经到了近前,伸出左手就来抓慕琋右手手腕。 “啊……”慕琋更没料到竟是这番转折,根本不及躲闪,右腕一痛,已被高权抓住。 慕珣本是虚挡在身前,却不想高权身形如电,先机一失,只能断喝:“大司马,放手……莫要伤了世子。” “嘿嘿,老夫怎么会伤害世子?”高权言语轻松,手上暗中使力。 “放手。”慕珣反抓高权手臂。 两人较量,高权的大手犹如铁钳。 慕琋刚才一声痛呼,已然后悔,这会儿就坚决咬牙,再不肯发出半点儿声音。 “让我来,我对付这厮。”头脑中暴力男的声音跃跃欲试。 慕琋还没有过“亲手杀人”这一关,心里打定主意,再不让这个暴躁狂人格现身。 但一个晃神儿的功夫,眼前一花。 高权空着的右掌袭向慕珣:“你紧张什么,老夫不过是要给世子验看伤势。” “啪”的一声。 慕珣脸色一变,硬挨一掌,被打得后退。 高权右掌显然未用全力,掌势半路转向,朝慕琋胸口袭来。 “啊……”这一变化太过突然,慕琋大惊失色,本能单手护胸。 千钧一发之际,“嗖”的细小声音传来。 高权“哎呦”一声,缩回了手。 下一秒,一位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干瘦老者,背着药箱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洛神医。”慕琋简直是看到了救星。 慕珣顾不上自己,亦是再次回身相护:“世子专用的洛神医来了,就不劳大司马费心了。” 高权这才讪讪后退,去瞧自己左手。 手背上点点血滴,却看不出是被什么所伤。 慕琋惊魂未定,心下更是大怒。 千算万算,没想到高权竟然敢大庭广众之下,对金方世子无礼。 两辈子没受过这么大的侮辱。 愤怒之下,才又想起腰间还挂着佩剑,一把抽剑出鞘,指向高权:“高权,你好大胆,你……” 高权半点惧色也无:“世子为何动怒?老夫不过是好心想为世子看伤,世子堂堂男儿,又不是女儿身,难道还怕看不成?” “你……”慕琋立刻后悔反应过度。 高权刚才动手动脚就算失礼,但若说是男人对男人也就说得过去,她不应该这么大反应。 但要她就此放过,却也绝不能够。 洛神医来到近前,不动声色按下慕琋手中之剑。 慕琋手腕还在隐隐作痛,也就顺坡下驴,将剑还鞘,但心中怒火更胜,无处发泄。 洛神医更打个圆场:“老夫得到消息来报,说世子忽然于灵堂转醒,这会儿身体状况恐怕不稳,就赶紧来为世子诊脉了。” 慕珣也是暗舒半口气,跟着附和:“兄长看着脸色不佳,快坐下,请洛神医把脉。” 慕琋自打醒来到现在,体力透支,情绪大惊大怒。 这一提,胃里不知怎地,又开始翻腾。 眼见高权狼眼鹰视,不将她这个世子放在眼里,怎么也气不过,坚持“赶客”:“本君既没死,就不劳夫人和大司马祭拜了,二位请回吧。” 高氏今晚未能得逞,还死了亲信,不肯甘心离开,就望向自家兄长。 高权则又瞥一眼令梅的尸体:“既如此,就不打扰世子诊脉。来人,将尸体抬走……” “慢着,这尸体怎么也该交给本君处置。”慕琋刚才“亲手杀人”已是鲁莽,现在务求谨慎,谁知道令梅身上是不是还有什么破绽,“这奴婢敢偷到本君身上,就是死也不能轻易放过,本君要把她送官严办,论律诛三族。” 高权也知刚才是把人得罪透了。 他是用兵之人,略一琢磨,也就缓上一步:“此事传扬出去,恐怕对金方君府颜面有损,不如交给夫人私下处置?” 第5章 假死药or真死药 “本君不在意,但这奴婢可恶,狐假虎威、狼子野心、手脚不干净,就该剁碎了喂狗。”慕琋可不会轻易放下非礼之事,借机指桑骂槐犹消不了心头愤恨。 高权不知听不听的出,但面上不显,跟着又退一步:“世子执意如此,那么尸体就交给世子处置,不过……” 慕琋已经不容高权再说下去,一手按上剑柄:“不过什么?说到底这都是金方君府的家事,大司马请回。” 高权抬手拦住,话还是冲慕琋而说:“不过世子若执意送官……还请世子三思,毕竟世子死而复生本就匪夷所思,再加上这一桩的话,都不用过今晚就会传遍墨阳城的大街小巷。” “知道了,大司马请回。”慕琋强行送客。 高权讨个没趣,也就跟着高氏带人离开。 一行人消失在视线,总算暂时过关。 心下一松,慕琋胃底翻涌,一口黑水吐出来:“呕……” 慕珣大惊失色,一把扶住:“兄长,这是怎么了?” 洛神医也是箭步上前:“怎么?快坐下、快坐下,老夫为你把脉。” 慕琋终被扶着坐在一旁的蒲团上。 洛神医开始把脉:“世子,松了手中剑吧,他们人都走了。” “不……”慕琋刚刚穿越过来,尚不熟悉,两度可以用剑的机会,都错失过去,这会儿就抱着不放。 慕珣递上一方洁白的丝帕,也劝:“没事儿了,都过去了,兄长擦一擦。” 慕琋本欲拒绝,但口中又酸又涩又苦。 只好抓过丝帕,狠狠在嘴上擦拭两把,终是腾出一只手给洛神医诊脉,另一只手则按着剑不放。 洛神医开始凝神把脉。 慕琋等待的功夫,一打眼,令梅的尸体还横在一旁。 想起刚才种种,不禁迁怒:“人都死哪里去了?来人,把尸体抬下去,仔细处理了。” “好,兄长放心,交给我处理。”慕珣没在意慕琋态度,捡起手帕收去袖中,然后转身找人来搬尸体。 这边,洛神医凝神把脉,眉头越拧越紧。 “怎么,洛神医,是不是那假死药有什么问题?”慕琋暂时躲过一劫,就又想起假死药之事。 洛神医却又摇头:“不是,那药……老夫此前仔细研究过,即便是与世子的体质不相合也绝不致损伤身体,但如今世子的脉象……” 不会伤身体? 原主因为那药都已经无声无息地死了。 慕琋是有冤都没处申。 洛神医更上下打量,话锋一转:“世子脉象大异从前,如似抽胎换骨,又不知什么事胸臆难平,实在无法确定是不是那假死药的影响,又或者世子可感觉哪里有异?” 把脉还能把出“穿越”来? 慕琋心念电转:“胸臆难平自然是因为高氏兄妹,至于脉象大异从前,还真可能是假死药,洛神医,你说有没有可能假死药中被人做了手脚……” 话说一半,又住口。 原主喝下假死药一事,全程都有洛神医监督。 根据原主记忆,洛神医乃是母亲生前至交好友,多年来细心照料慕琋身体,又帮她女扮男装,可谓殚精竭虑,恐怕是除了亡母以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信任之人。 若说下毒,慕琋以为,谁都有可能,但最不该怀疑的就是洛神医。 但能在“假死药”中下“真死药”的,必是原主身边之人。 有些话说出来就容易引起误会,这会儿还是先不提为妙。 于是慕琋话锋一转:“还有那奴婢,我平生第一次亲手结果人命,心里实在不忍。” “你能亲手结果一个奴婢,也实在令人惊奇。”洛神医不但没消除疑虑,反而也跟着怀疑起来。 慕琋只能敷衍:“我也不知,可能刚才情急之下就爆发出似有无穷力量,可现在就手脚酸软。” “唉,你这也算是大难不死了,短时间内是不能再用那假死药了,要好好修养一段时间。”洛神医倒也不深究,又叹口气,“唉,就是错过这次机会,往后再想脱身,恐怕是难上加难咯。” 谁说她要假死脱身了? 现在的慕琋,可不打算这么做。 她拼死拼活,甚至不惜“亲手杀人”都是为了保住这个身份不暴露。 因为接下来,她要利用这个身份,拿回本来就该属于原主的一切,堂堂正正以女儿之身,光明正大活一回。 两人话说到此处,慕珣返身而回,身后还跟了原主身边两个贴身婢女桃儿和泽兰,外面影影绰绰也多了许多仆从。 慕珣一回来就紧张问:“怎么?那药没起作用也就罢了,可是反伤了兄长身体?” 慕琋一见慕珣,自动联想上辈子的便宜弟弟,又见刚才一个人也没有的灵堂,这会儿呼啦啦进来许多人,无明火起:“刚才你们这些人都去了哪里?为何连一个守灵的人也没有,难道堂堂公府世子的灵堂就这么潦草吗?就算我尚未成亲也无子嗣,难道你身为兄弟,不该在这里日夜守灵吗?就是因为无人守灵,才让令梅钻了空子。” “是、是,都是我大意。”慕珣立刻承认,“我刚才不在,是桃儿临时叫出去为你收拾几样要紧的东西。” 桃儿长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也赶紧跟着解释:“是啊,世子,原本三天后出殡,咱们就要出城,奴婢急着为世子打点行囊,谁成想。” 泽兰则快哭出来:“刚才是夫人身边的人过来,说有东西要交给奴婢,一点心意供奉世子灵前,奴婢不好拒绝,就跟着去了,谁成想,被她们一直耽搁着……呜呜……” “这就是阴谋。”慕琋想到刚才情景,蹭地从蒲团上站起身来。 “兄长要做什么?”慕珣吓了一跳,“兄长既是假死,原本就要低调处理,如今兄长‘死而复生’定会引起非议,我们就更要谨慎行事,更不可轻举妄动。” “谨慎?我堂堂金方世子,从今日起,我就是要全府上下都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世子。”慕琋向来说干就干,抬脚就要往灵堂外走。 第6章 同款渣爹 “这……洛神医,兄长这是怎么了?”慕珣显然是没见过如此情状的慕琋。 洛神医亦眉头紧锁:“世子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是受那药物影响,魂魄有异,才异于以往?” 慕琋往外走,就是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憋闷,这会儿要做什么,还没想好,也真不知道。 这番举动,显然与原主性情大为不同。 但人都快到灵堂门口,刚放缓脚步,忽听外面传来一阵高呼:“二公子,不好了……二公子,君侯晕倒了。” 君侯? 那不就是这一世的便宜父亲,渣爹“金方君”吗? 来传讯的小厮跟慕琋差点儿撞个满怀。 认出是已经死去,本该躺在棺材里的世子,一口气没上来,吓死过去。 慕琋没理会,向四周探头探脑的公府下人扫去。 难怪了…… 世子“诈尸”已经好一会儿了,外间陆续有这么多人跑过来,甚至高氏与其兄高权都闹完了一出大戏,唯独没见整件事的“始作俑者”——金方君慕桢。 估计是得到消息之后,直接受不住打击,昏过去了吧。 慕珣追出来趁机一把拉住慕琋的袖子:“兄长莫冲动,我们先去看看父亲。” “呃……”慕琋心中憋闷,但理智尚存。 根据原主记忆,她是不屑这种渣爹的。 但若是死而复生之后,性情太过大异从前,就怎么也说不过去。 还是先做个“正常世子”,再图后续。 慕琋做了决定,也就压下激荡情绪,跟着慕珣一路往内院而去。 灵堂是金方君府前厅临时搭建,如今一路直行往后,就可直达君府主人所居内院。 一路而行,慕琋脑海中不由开始浮现原主与其父金方君慕桢相处的记忆。 原主虽然出身高贵,但生母早亡,从小到大都是由嬷嬷和身边的婢女陪伴长大,从未享受过父母亲情。 随着原主一天天长大,为避免她女扮男装的身份暴露,金方君就找个“世子体弱多病”的由头,将她送去西华山,离群索居。 在西华山,她身边又多了一位洛神医,洛神医统筹安排一切,倒是如一位真正的父亲一般承担了一切,反观身为亲父的金方君却很少露面。 直到近两年,金方君的身体越来越不济,才将慕琋接回金方君府。 即使回到亲父身边,在原主的记忆里,父女之间的对话,除了必要的“正事”,也从未再多有一句。 倒也是,毕竟把原主接回公府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父女团聚,而是为了给二公子慕珣铺路。 多年来,金方君几乎将全部心思都放在慕珣身上,从小就聘请名师,悉心教养,又日日带在身边,亲自传授经验技艺,恨不能把有的没的,能给的都给了慕珣去。 如此偏心,慕琋又联想到前世的同款渣爹,上辈子临死前憋在心口的愤恨也跟着死灰复燃。 “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慕珣温柔的语声传来。 “嗯?”慕琋一个晃神儿从原主的记忆中出来。 一抬头,原来已经到了内院,而她的手正紧紧攥在剑柄上,一副要与人干仗的架势。 “啊……没什么……”慕琋赶紧松开剑柄,“我们进去吧。” 初来乍到,低调做人,猥琐发育。 上辈子再不甘心,都已经过去了。 这辈子才刚刚开始,要想拿回这个身份本属的一切,还要从长计议。 两人刚要往内院正堂而入,大管事裴栋一瘸一拐迎出来:“世子、二公子,君侯现在书房。” 在书房晕倒? 慕琋没多想,一转弯,跟着裴栋往东侧书房。 来到书房门前,也不必再通报,直接进入。 书房内,长榻之侧已有医官正在针灸药石。 金方君慕桢四十多不到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已经鹤发鸡皮,眉头紧锁双目紧闭躺在榻上。 慕琋来到近前,默默打量。 按说,这么一副病弱模样,该令人同情,但其面如铜铸的固执气质,竟然与前世渣爹有几分相似。 恰在此时,榻上的金方君慕桢悠悠转醒,失神双目聚焦之下,嘴唇激动颤抖:“你……你怎么就……” “就如何?君侯不必激动,我没死,的确是又活过来了。”慕琋一开口就把“低调做人,猥琐发育”八字抛去了脑后,对着同款渣爹,“父亲”二字更叫不出,“还是让医官先行诊治,有什么话,待君侯好些再说。” 慕桢也立刻意识到此时身边尽是闲杂人等,挣扎着起身,打发医官和下人:“你们先下去,都下去……” 医官的诊断堪堪完毕,也就站起身来。 慕珣眼疾手快过去搀扶慕桢:“先前兄长经王宫医属会诊,的确是断气,还险些下葬,如今能醒过来,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父亲不必担心,兄长已经由洛神医仔细重新瞧过,更说‘气断脉停’的现象在民间其实并不少见,宫廷医属的医官们不常见,导致误诊亦是有的。” 慕琋冷眼旁观,从头到尾,给金方君慕桢瞧病的医官都没对她这位世子的出现,表现出半点儿惊讶。 转念一想,立刻就明白过来。 为了掩藏女扮男装的身份,慕琋身边常年只跟着洛神医这一位大夫,从没让其他大夫近过身。 而王宫医署的医官,大多数根本没见过金方世子。 慕珣这一通“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等于是“脱裤子放屁”。 慕琋嗤之以鼻,更不想看这对父子父慈子孝的场面,干脆退去桌案一旁。 装不出个“孝子贤孙”,最起码也要克制。 慕珣则是标准孝子,让慕桢靠坐在自己身上,又去问医官:“君侯的身体现在如何?” 医官斟酌词语:“君侯刚刚应该是听到受激过度,下官已用银针稳住君侯心神,只要君侯莫要再行受到刺激,当无大碍。” 受刺激? 慕琋心中冷笑,两世“渣爹”的身影重合为一,不会是听到“世子诈尸”的消息,坏了“妙计”才…… 一低头,蓦地扫到旁边书案上摊开的一卷帛书,上面几行大字:“臣金方君慕桢病体羸弱,天不假年,金方世子慕琋不幸病逝,请立次子慕珣为世子,以承……” 第7章 热血上头 一个“承”字最后一笔拉得老长,该是没写完就受到了刺激。 慕琋瞬间又不淡定。 另一边,医官与大管事裴栋带人纷纷退了出去。 金方君慕桢跟着坚持下榻。 因着早年战场负伤,他伤在腿上,虽然勉强能走但已经不良于行,甚至近些年来,大多数时间都是坐在轮椅上,靠人推扶才能行动。 在慕珣的搀扶下起身,一步步也挪到书案来。 十分吃力才一坐稳,未瞧慕琋一眼就迫不及待问:“你怎么醒过来了?那药竟然是没效的?” “呵呵,我为什么不能醒过来?”两世前尘历历在目,慕琋根本控制不住胸臆激荡,“君侯看起来已无大碍,难道就不问一问我喝下那‘假死药’是否对身体有什么不妥?醒来之后都遭遇了什么,是否有危险?刚才遇上高权遭人非礼,又是何感受?” 慕桢垂头叹气,似乎根本没听见慕琋的话,只道:“唉,就算那药未能起效,你也不该这么大摇大摆现身出来,搞得阖府皆。你该继续假装下去,找个时机再……” “的确是坏了君侯大计……”慕琋的心正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攥紧,根本也听不下去,“呵呵,我没死透,还是我的不是?君侯正忙着向王上写奏疏另立他人了,现在恐怕也白费了。那么,为了奏疏不白写,我是不是该再去死一死?” 慕桢亦盯着面前的丝帛奏疏,对慕琋的愤怒似乎毫无所察:“晚了,恐怕明儿个天一亮,整个墨阳城都要知晓。这死而复生的事情就算尚能交代过去,但往后你的身份……” “对我来说还不晚……”慕琋说着话一把抓起丝帛。 “你……你这是怎么了?”慕桢这才惊觉不对劲儿,也才堪堪抬头看向自己女儿第二眼。 嘶啦—— 慕琋一把将丝帛撕裂:“身份、身份、身份?我该是个什么身份?” 慕桢根本不明白:“你……你本是女儿身,长久隐瞒下去终归纸包不住火,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女儿身?”慕琋因愤怒浑身颤抖,“我一出生就是女儿身,难道那时是我自己要求假扮男儿的?” 慕桢一愣,晦暗不明的目光中透出不解、惊讶、更多是怪异…… 可惜无论哪种情态,慕琋就是没瞧出半点儿愧疚与关切。 这是个比她上辈子还渣的渣爹啊。 慕琋心中冷风呼啸,更为原主不平:“我是女儿身没错,但我母亲堂堂庸国公嫡女,敕封云瑛郡主,父亲是王上亲弟,有金方君公爵头衔,我一出生就算不是公主,也该封个郡主,何至于偷偷摸摸女扮男装,背负欺君之罪,不敢光明正大见人,只为做这个世子?我要这个世子之位做什么?” 没人知道这个身份的原主,短短不到二十年的人生,活得有多憋屈。 本该朝华绚烂的日子,却因为被迫女扮男装,整日如履薄冰、谨小慎微,最后还被“假死药”暗害,无声无息被人夺去了性命。 只要想一想都窒息。 “咳咳……这是当年无奈之举,已经跟你说过了。”慕桢目光一闪,躲避开去,一转念间语气复又强硬,“这……这也是你的命……不光是你做出了牺牲,我们……你……你去世的母亲,你的舅父……所有人都付出了……” 慕琋热血上头,再不留情面:“没有‘我们’,牺牲永远是别人的,利益才总归是自己的。” “咳咳……”慕桢被怼得说不出话来,猛烈咳嗽起来。 “兄长是怎么了?父亲这些日子可都是为我们的事情在操劳。”慕珣阻止慕琋再说下去,另一边赶忙给慕桢拍背并相劝,“父亲也莫要激动,兄长刚刚醒来,怕是也受惊不小,一时……” 慕琋开启怼天怼地模式,自也不能放过慕珣:“操劳?操劳是操劳,可操劳的是谁的事?是操劳你的事,你们不要忘了,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冒着风险,豁出性命的就只有我一人而已。” 要不说,便宜弟弟就是便宜弟弟。 慕桢苦心经营多年,明里暗里安排。 原主则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喝下“假死药”。 偏偏只有慕珣,什么也不用做,就将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 “你是怎么说话呢?”慕桢自己气都喘不匀,还要维护宝贝儿子,“这一切固然是为了珣儿,但也是为了你。咳咳……罢了,既然那药没起作用,这件事情就只能再找机会,接下来这几日,你先不要露面,一切等我们将事情平息下去再说。” “露面?我不是一直藏着掖着,见不得人吗?”慕琋眼见这对“父慈子孝”,肝火更旺,将手中已经撕裂的丝帛甩在书案上,“你们父子打的好主意,凭什么拿我做‘垫脚石’?从这一刻起,我不要再藏头露尾,见不得光,我要光明正大做人。” 根据原主的记忆,从前慕珣对金方君慕桢与世子慕琋二人向来都是百依百顺,概因从前的世子与金方君也无矛盾。 可如今不同,慕琋倒要瞧一瞧,当她与渣爹矛盾之后,渣爹要怎么办?便宜弟弟又会站在哪边? “你……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像变了一个人?是中了什么邪不成?”慕桢始终没在意慕琋的情绪,只扭头对慕珣吩咐,“琋儿瞧着有异,是不是该请个巫医或者巫师来瞧瞧?” 慕珣也是满眼担忧,但终归更为理智:“父亲,不能这么做啊,‘世子死而复生’本已骇人听闻,这个时候若是再请巫医做法,岂不是坐实了世子有异,恐招来更大注意,到时候只会更加不利。” “呵呵,没错……‘金方世子死而复生’的确是该骇人听闻。”慕琋面容含笑,心中滴血,但也拿定个主意,“从这一刻起,我不但要‘骇人听闻’,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金方君府中有一位真真正正的世子、可以抛头露面不怕见人的世子。从今往后,我不会再逆来顺受,任你们拿捏。” 第8章 破罐子破摔 “她……她……这是……这是真的中邪了啊……咳咳……珣儿……快……”慕桢被慕琋如此激愤的态度搞蒙,只会拉着慕珣叫喊,“快……请不得巫医也得请巫师。另外,她……她这般模样,且不可再让她接触旁人,也不可对外声张,以免生事……” 中邪、中邪、中邪…… 这是一个神、巫、人共治的世界,慕琋虽然尚不完全熟悉规则,但凭着原主的记忆也多少了解,但凡跟海神、巫术、邪祟扯上干系,都非同小可。 若是真被当成个异端,后面的戏就别唱了。 意识到这一点,慕琋更是遍体生寒。 渣爹不但对原主没感情,还轻易就能说出这么严重的话。 当然,这事儿也怪她自己,进来之前说好的“低调做人、猥琐发育”呢? 怎么脑袋一热,全都忘了干净。 要冷静,这样不管不顾的“输出”,除了能逞一时口快,实则无用。 死而复生之人,突然性情大变,怎么可能不引起旁人怀疑? “我没中邪。”想明白这个道理,慕琋深吸一口气,试图缓和,“被关在四方院子里一辈子,到死都没能见一见无垠天空,活着时候如此,死了也不过孤零零一口棺材。经过这次死生大变,心绪难平,也算是在所难免吧,我不会再这般冲动了。” 一番话说下来,还是冷硬。 倒是慕珣一边给慕桢顺气,一边做和事佬:“是啊,父亲,兄长许是受那药物影响。” 慕桢不语,半晌还是只同慕珣讲话:“珣儿,你先将灵堂撤掉吧。这件事情瞒不住,到了明早满城皆知,我还要想一想怎么向王上陈情。” 话说到这里,才又瞧上慕琋一眼,但话还是对慕珣所说:“你送琋儿回去,但不要她再接触旁人,也不能让旁人接近东院。至于世子死而复生之事怎么对外交代,尤其是向王上交代……此事事关重大,还需再三斟酌。这个时候务必谨慎、谨慎、再谨慎。” “你还是要将我关起来?”慕琋自认已经主动让步服软,但听这话茬还是要将她软禁的意思。 慕桢似乎已经没精力多谈,略摆摆手打发:“你先回去,不见外人也是为了你好。待为父先想一想要不要请个巫师过来……” “不……你要将我怎样?”慕琋脑海里原主的某些恐怖记忆被激发,“噌啷”拔出腰间佩剑。 “你……你这是做什么?咳咳……你怎么敢在为父面前动兵刃?咳咳……”慕桢从未见过如此情态的女儿却只管叫儿子,“珣儿,珣儿……她这是……这是……” 慕珣只得挡在慕琋与慕桢之间:“兄长误会,父亲不是那个意思。我们要向王上交代死而复生之事,总要有个说辞。当然这个说辞还要斟酌,否则单纯怪在医官头上,恐怕难以令人信服。兄长今晚也是折腾够了,不如我先送兄长回去休息,接下来的事情也不用担心,一切自有父亲与我安排。” 剑已出鞘,再难收回。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慕琋亦不相信慕桢:“不管要做什么,还请君侯三思。不过我是绝不会再像从前那般被你们关去院子了。” 有几个人知晓,原主丛生到死都没见过几片天空。 “你……你……”慕桢这下是真个儿动怒,奈何已无当年的身体,坐在椅子上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呼唤慕珣,“珣儿,拦住她,拦住她……她这是要造反、造反……” 慕琋已经热血上头:“拦我?君侯三思而行,否则就是拼个鱼死网破,我也再不愿受制于人,我就算是死,这具身体都能带来大大的麻烦,不是吗?所以从头到尾,始终该三思的都只有君侯您呐。” 什么都没有的人从来都不怕死,权衡利弊是只有活人才需要做的事。 既然如此,不如破罐子破摔。 原主“金方世子”的身份摆在那里,只要豁得出去,别说君侯,就是王上也不能轻易动她一根汗毛。 慕琋现在的状态犹如“困兽”,若不愿“束手就擒”就只能“奋力一搏”。若是现在出得府去,一晚上足够闹个满城风雨,届时无论金方君愿意与否,都得跟在后面给她这位金方世子“擦屁股”。 上辈子的慕琋就是雷厉风行,这辈子也绝不憋屈。 拿定主意,再无顾忌,提剑往外就走。 “兄长……”慕珣一面顾及着慕桢,一面又欲追慕琋,左右为难。 “吱呀”推开书房门。 慕琋刚跨出书房,大管事裴栋瘸着腿,又引着一群人过来。 这会儿天色彻底黑透,一行提着灯笼的下仆将簇拥之人照个通明。 慕琋一见来人,脚下不禁一滞。 刚刚照过面的继母高氏,怎么又带人出现在眼前。 这回高氏身后已无其兄高权的身影。 清凉夜风一吹,慕琋发热的头脑冷静了几分。 刚才与金方君冲突,实属不该,而今晚种种,细算起来,还是高氏最为可恶。 但这个时候,也实在不宜再硬刚高氏。 高氏过来,定是送走其兄之后,得到金方君昏厥的消息才赶过来的,不关她的事。 想到这里,慕琋提剑的右手,下意识挽个剑花,就要还剑入鞘,当做视而不见,离开便是。 “你……是你杀了令梅姐姐,你还我令梅姐姐……”随着声音,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恶狠狠冲过来。 慕琋还没反应过来,慕珣后发先至追出来,以身阻拦。 少年如撞在墙上,反弹跌出去,倒是摔得不重,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接着叫骂:“你个装死又活过来,很了不起吗?就可以随便杀人吗?你偿命来、偿命来……” 慕琋这才看清,少年正是高氏之子——金方君府三公子慕珫。 慕珫身后还跟着高氏的生母韩氏,外加提灯的奴仆。 慕珫突然发难,除了慕珣,其余人都不及反应,这会儿身为外祖母的韩氏就赶紧上来,欲行劝阻。 又一个便宜弟弟罢了。 “躲开。”慕琋刚刚还没压下去的怒火,再次爆棚,直接将慕珣推去一旁,用尚未还鞘的剑尖直指慕珫胸口,“偿命?你让谁偿命?你的奴才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也敢对我这么说话?” 第9章 老虎发威 原主虽然是女扮男装,但好歹从小到大假扮的都是世子。 虞国尚武,慕氏一族更是以武力夺天下。 身为君侯世子,就是再“体弱多病”也多少得习武一二。 原主虽然谨小慎微,但细算下来,文武双全,什么也不差。 此前面对大司马高权,慕琋尚未完全适应身份,再加上“武力值”也只有被碾压的份儿,就没办法。 现在面对娇生惯养的慕珫,就丝毫不惧。 “你要做什么?”慕珫从未见过这样的慕琋,惊讶大于恐惧。 在君府之内,所有人的印象里,金方世子都是谦谦君子,文弱可欺。 如今谦谦君子忽然疾风骤雨。 慕珫震惊之余,即使面对利剑也还敢梗着脖子不退半步:“母亲在此,外祖母在此,你敢造次?” “造次?你竟敢这么对我说话,还拿一个奴婢与本君相提并论。”慕琋一步步逼上去,剑尖抵上慕珫心口毫不手软,“你还知不知道我是谁?” 慕琋身材身材颀长,夜幕灯火之下,身影几乎覆盖慕珫全身。 慕珫为气势所迫,不得不连连后退:“你、你、你要做什么?来人、来人……” “来人?你喊谁?这里是金方君府,你是什么身份,又喊的是什么人?”正好,刚才在高权身上没发泄出的怒火都可以发在外甥身上,慕琋步步紧逼。 更何况,根据原主的记忆,这位三公子慕珫,仗着母亲是当今王后之妹,又与慕琋同样也是嫡子,向来没把慕琋连同慕珣“两兄弟”放在眼里。 慕珫平日嚣张,当然也有慕琋是女扮男装,自动心虚的缘故。 原主慕琋和现在的慕珣,在这君府之中,无论做什么都要谨小慎微,能息事宁人就绝不与人相争。每每慕珫发起冲突,二人都采取退让政策,反而养出了慕珫嚣张气焰。 如今,慕琋突然强势,慕珫就还反应不过来。 但这里毕竟是金方君的府邸,慕琋毕竟顶着金方世子的身份。 君府未来的继承人,要提剑砍人? 不想提早喝孟婆汤的,就都敢轻举妄动。 “母亲、母亲救我……”慕珫叫不来人,只好向生母求助。 高氏私下里,自是将慕珫宠成目中无人,但当着慕桢的面必须是另一副面孔。 这会儿既知金方君就在书房内,即便慕琋的剑尖已经戳破儿子胸前的衣襟,也并不着慌。 待儿子乱叫够了,高氏这才理了理高挽的云鬓,转身款步进去书房,语态雍容:“君侯,世子这是怎么了?这刚醒过来的人怎么就怒气冲冲,您不出去瞧瞧吗?” 院子里的空气安静得诡异。 高氏的话被听个一清二楚。 诸人侧耳倾听,但…… 许久不闻金方君慕桢有半点回应。 慕珫更急,试图躲闪,但怎么也逃不开慕琋的剑尖,无法可想之下只好找上一旁的慕珣:“喂,你站在那里干什么,难道你都不拦着他吗?” 慕珣被推开之后,始终守在慕琋身旁,这会儿对慕珫的话就也如金方君一般,没有半点声息。 慕琋手腕稍稍加力,再次质问:“回答,我是谁?你知不知道我的身份,否则我不介意用这把剑问下去。” 同样是便宜弟弟,慕珣与慕珫实在大不相同。 慕珣对原主是处处礼让温柔,没有半点违逆。 而慕珫则是完全相反,只要一有机会就要踩上原主一脚。 老虎不发威,别人就把你当病猫。 慕琋这会儿就不想给慕珫留任何余地。 慕珫终于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你、你、你是兄长,你……” “别叫我兄长,你不配。”慕琋嫌恶打断,再次重复,“我是谁?你该怎么称呼?” “你……你……”慕珫退无可退,也才终于认清现实,“你……你是世子、金方君府世子。” “很好……记住了……”慕琋的手臂举剑已经酸痛要支撑不住,“从今往后见了本君只称‘世子’。” “知道了。”慕珫唯唯诺诺点头。 “另外……”慕琋自然还不能就这样放过,“本君处置一个奴婢,你可有意见?” “没有、没有……”没人撑腰,慕珫现在只有服服帖帖的份儿。 慕琋心里终于舒服了几分:“你跟那奴婢平日腻腻乎乎,与本君无关。从现在这一刻起,不要让本君再从你口中听到那奴婢的名字。” “是、是……”慕珫就快要哭出来。 “很好,下次别让我抓住,否则……”慕琋手腕稍加用力,剑尖向上一挑,算是最后警告,“就不是这么轻轻一戳能糊弄过去的。” “啊……”慕珫肩膀一痛,以为中剑,惊呼仰倒。 一直守在身旁不敢出声的韩氏,一见外孙受伤,大声惊呼:“啊……世子杀人了……世子杀人了……我的小公子啊,” “嗯?”原本“账”算到这里也就该差不多了。 但韩氏竟然如此呼喊,慕琋刚要还剑入鞘手一转弯,又抵上韩氏的脑门。 韩氏——高氏的生母,高氏因过继到嫡母名下,而韩氏因着奴婢出身,对外只能宣称是高氏的乳母,对内则常年随女儿高氏住在君府之中。 同高氏一样,韩氏一心只要帮外孙慕珫上位。 平日里对世子所在的东院,不是伺机窥探就是暗中使坏。 韩氏本想“耍个无赖”,不曾想世子竟然是认真的,立时哆嗦:“世子、世子……老妇人……老妇人可没招惹您分毫啊……” “你不是喊‘世子杀人’吗?”慕琋现在是异常清冷,“那不杀个人来瞧瞧,怎么行?” 韩氏脑筋打结,僵在原地。 慕琋冷笑:“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喊,你倒是瞧瞧你的宝贝外孙死透了没有,若是没死透,本君不介意帮你补上一剑。” “没……没……”韩氏被剑尖寒芒一晃,才发出声音。 倒是慕珫本就是皮外伤,一脸嫌弃从韩氏怀中跳起来:“什么外孙?我外婆好端端在大司马府中颐养天年。” “是嘛……”慕琋这会儿倒不在意慕珫态度了,剑尖更往前递了递,准备吃瓜看戏,“韩嬷嬷你的小外孙不领情,你又怎么说?” 第10章 杀鸡儆猴 “世子……”金方君慕桢始终不表态,高氏急不过,只能又出了书房亲自开口,“今晚我们母子有什么得罪的,也不必拿个老人撒气。” 慕琋原本也不全冲着韩氏,但想到刚才灵堂种种,自然也不肯给高氏好脸色。 高氏雍容高贵人设已经立了很多年,这个时候就也不肯放下身段:“世子死而复生,阖府上下高兴都还来不及,只是你这醒来之后倒像是换了个人,原本礼敬谦和之人,怎么处处与人为难,难不成是中了什么邪?” 中邪? 又是中邪? 现在一听“中邪”二字,慕琋就神经敏感:“夫人,‘中邪’这样的大帽子,可不好扣在我一个久病不愈,又吃差了汤药的人身上。” 高氏向来以“贤妻良母”自居,又换上语重心长口吻:“世子啊世子,长幼尊卑,我好歹也是你的母……” “长辈?”慕琋容不得高氏将“母亲”两个字说出口,话锋一转,“呵呵,长辈就别随便将‘中邪’二字挂在嘴上了。” 这话不可谓不是指桑骂槐了。 也不知书房内一定能听清楚的金方君是何感受。 慕琋更凭借原主记忆编个瞎话,诈上一诈:“我昨日之死不假,今日又活过来更真。夫人可能还不知道,我死去的这几个时辰里,可也算是走过一遭地府的人了。在地府中,阎罗帝君告诉我,说我还不到死的时辰。我当时就问帝君,既然还不到时辰,为什么原本在西华山住的时候都好好的,偏偏这几年回到府中,身体就越来越差。阎罗帝君告知,说有人在我药中下毒。这偌大的金方君府一直都是由夫人当家做主,如今我少不得要问一问夫人,可是确有其事?” “世子这是何意?”高氏维持“白莲花”人设已十分熟练,都不免一秒变脸,但还要装出受欺负的样子,往书房内喊,“君侯、君侯……您听听世子说的这是什么话?难道您都不出来瞧一瞧,世子闹成什么样子,难道您都不出来主持公道吗?” 还是不闻书房内金方君慕桢有任何动静。 别看慕桢是如假包换的渣爹,但原主从小就女扮男装之事也是他一手促成。 此前书房之中,只有三人在场的情况下,都是知晓内情的“自己人”,金方君如何对待原主,慕琋已经领教过了。 而现在另有这许多“外人”在场,慕琋也是没想到,慕桢还是装聋作哑的一把好手。 “呵呵,公道?”慕琋怕高氏听不清,特地提高了音量,“夫人要公道,那就先请给我个说法,今晚您的婢女跑去我的棺材里偷偷摸摸,是何居心。她如此大胆,很难说不是有人指使,不是吗?” 金方君如今态度,可见是认真“三思”的结果。 慕琋也就可以有恃无恐。 可惜的是,从前的原主太过柔顺可欺,从来没有想过反过来利用这个共同的“把柄”。 如今的她可不一样。 越是有不知内情的人在场,越可以成为拿捏渣爹的机会。 “令梅?令梅不是都已经被世子处置了吗?还提此事作甚?”高氏多少心虚,情急之下更转身再入书房强拉慕桢,“君侯、君侯……您快出去看看,世子是不是疯了?再这样闹下去,不是中邪可也是中邪了。” “唉……”终于,金方君慕桢在高氏的半拉半架下,被“拖”出了书房。 夜幕灯火之下,脸色似乎比刚才昏迷之时还差。 腿脚又实在不利索,只能半靠在门框上,铁青着一张脸,喘息半晌问的却是:“什么令梅?她偷偷摸摸去了世子的棺材?” “呃……”高氏就想打个马虎眼。 “原来君侯还不知道啊?”慕琋绝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夫人身边的奴婢跑到我灵前,既不是上香也不是祭拜,鬼鬼祟祟在我这个‘死者’身上摸摸索索,要不是阎罗帝君及时把我送回来……还不知那奴婢要偷走我什么。” 高氏支支吾吾:“就算……就算那奴婢手脚不干净,但不是都已经被世子处死了吗?” 慕琋的“状”可还没告完:“夫人说的是,不过令兄大司马高大人又是怎么回事儿?说是前来祭拜,见我死而复生,更疑神疑鬼,意图无礼。这些难道不是夫人一手安排?” 金方君慕桢终于听出端倪,脸色阴沉:“竟有此事?咳咳……夫人,这是怎么回事儿?大司马前来至祭,为何无人通报?” 高氏无法回答。 慕琋必须火上浇油:“难不成,夫人是怀疑我?只是不知道夫人怀疑的究竟是什么?是我这具身体,还是这个身份?” 高氏兄妹这番举动,何止是要对慕琋不利,更是触到慕桢的逆鳞。 “我……我……”高氏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君侯,那是误会……误会……世子本已诊断身死,阖府上下皆知,妾身本是派了令梅过去送供品,谁成想、谁成想……那奴婢手脚不干净,竟然欲行偷盗之事。这不是已经被世子处置了嘛。至于家兄,您是知道的,他一个武人,向来礼节疏忽,刚才言行怕是冲撞了世子。不过家兄毕竟是世子长辈,世子又遭误诊险些下葬,两边恐怕都有所惊吓,这才闹出误会。” “误会?”慕琋从来就不吃这套。 一个“会”字出口,手中宝剑也随之劈下。 “啊……”韩氏一声惊呼,瘫在地上。 慕琋一剑劈落旁边下仆手中所提的灯笼。 “没有误会。”慕琋眼睛是盯着韩氏,但话却是冲着高氏而说,“从今往后,若是再让我发现,西院的人对东院窥探监视,这一剑绝不会劈空。” 韩氏吓到张口不能言语,甚至身下有不明水渍流出。 啧啧啧…… 不会是吓尿了吧? 慕琋嫌弃撤剑。 “疯了、疯了、这是疯了……”生母如此,高氏再维持不住高贵典雅人设,尖叫起来。 情知现在不能拿高氏如何,但这也算是杀鸡儆猴了。 第11章 白手起家 慕琋的心敞亮了许多,还剑入鞘,懒得再理会众人,一转头大步往院外走去。 “噗通”身体倒地的声音。 “君侯、君侯……”随后传来众人惊呼。 慕琋缓了一步,刚要回头,慕桢虚弱着声音呼唤慕珣:“珣儿、珣儿……” 是啊,渣爹有孝子就万事俱足,还用她这个假儿子做什么? 慕琋将拧过一半的脑袋拧正,加快脚步,往公府大门而去。 先前闯出书房,那是不愿再被圈囿君府。 但若说这大晚上的出府,又该往何处去? 按理说,金方世子之位就是烫手的山芋,给慕珣也不是不行。 毕竟在原主的记忆中,慕珣一直“兄友弟恭”。 但这次假死,渣爹给原主安排的新身份就…… 总之,无论如何无法与正经君侯郡主相比。 既然打定主意要拿回本属于这个身份的一切,可原主生来就被女扮男装了,要如何恢复? 上辈子所知,女扮男装还获得成功的人物就两个。 一是花木兰,好像历史上真有其人; 二是孟丽君,该是个编撰出来的戏剧人物。 花木兰嘛,论身板、论武力值,她都学不来。 “武”的不成,就得来“文”的。 孟丽君的故事,可以做个参考。 要想光明正大恢复女子身份,还要拿回本该属于原主的郡主身份,就得先有声望,然后找个机会向天下人陈情,毕竟原主也算是无辜受害。 声望、声望、声望…… 慕琋边走边绞尽脑汁。 要积攒声望不如先将“金方世子死而复生”之事闹个满城皆知,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金方世子不但死而复生,还很康健正常。 先出个“名儿”,再攒个人脉什么的? 遗憾啊,原主虽然就在墨阳城中出生,但仅有的对这座城池的记忆不是坐在马车里,就是困在公府的东院里。 出了君府邸,墨阳城对她就是一片空白。 这是必须“白手起家”的节奏啊。 慕琋迟疑之间走出了二门,正不知能往何处去,迎面一队巡夜的府兵路过。 眼睛一亮,一把拽过一人:“去给我备马车。” 有了马车和车夫,凭是去哪里,总有个代步。 “啊?世、世、世子……”府兵们还都吓傻,不知如何回应。 “兄长,现在已经是深夜,你要马车是要去哪里?”这时,慕珣又追了上来。 “你是奉命来拦我?”慕琋尚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但总不能就这么困在金方君府。 若被困住,那么刚才对渣爹的“威胁”就要全部作废。 唯有让所有人都知道金方世子的存在,金方世子能够独立成事儿,才不至于受制于人。 慕珣轻轻摇头:“我只是来陪兄长的。” “陪?”说得好听,不就是监视,看管的代名词嘛。 慕琋不吃这一套,但那府兵傻呆呆不动,也就只好命令慕珣:“那么,你去备马车,我要出去。” “可是……”慕珣迟疑,但好像的确没有硬要抓她回东院的意思。 “没什么可是的……”慕琋也就生出点儿底气,一把抓住慕珣衣领,力气大得把自己都吓一跳,“给我备马车,我要出去,墨阳城不是没有宵禁吗?” 慕珣还在做为难状。 慕琋习惯了雷厉风行,再次抽出宝剑架上慕珣的脖子:“去是不去?若是不去,你也不要再跟着我。” 慕珣眸中温柔没有丝毫变化,根本一点儿不信慕琋会把他怎么样:“不要这样,兄长,这不是你……” “别叫我兄长,我不是你兄长。”本是好端端的女子,被人不男不女叫什么“兄长”,慕琋先前听到这个称呼都是强忍,现在直接炸毛。 但在对上慕珣乌黑又漆亮的眼眸的那一瞬,蓦地心中一滞,无法继续发作。 只好剑尖一转抵上“吓傻”的府兵:“你去备车,否则我砍了他。” “世子,更深露重,这个时候出去,实在不妥。”慕珣十分顺从地改口,但又话锋一转,“不过,世子如果硬要出去,那么就要答应让我陪同。” “可以。”慕琋不假思索,顺口答应。 反正她现在是人生地不熟,否则也不必强要马车。 “好,世子稍等,我这就去备马车。”慕珣也终于妥协。 “快点儿。”慕琋也就收了剑,转身继续往公府大门方向而去,“我在大门等你,过晚不候。” 扔下这句话,慕琋大步流星一路来到府门前。 金方君府,中门大开,门廊下高高悬挂的大白灯笼,宣告着金方世子的死讯。 把门的府兵见了慕琋就未再惊慌失措,不过在匆忙失礼之间,都不免拿眼偷瞄,估计还是想亲眼瞧一瞧活过来的究竟是人是鬼。 慕琋不加理会,大步迈出金方君府邸的大门。 夏日深夜的凉风袭来,先猛吸一口自由空气。 发热的头脑也跟着降降温。 望着冷冷清清的街道,心下不免凄凉。 昨天白日里,金方世子的死讯定然是报入了王宫的,尽管是要低调,但这金方君府的大门前,也不该连一个吊唁的人也没有。 原主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无一人知晓,也无一人真正关心,如今更无人祭典。 想到这里,慕琋又回过头来,朝着灵堂的方向,双手合十,拜了三拜。 心中暗暗发誓,既然承接了原主的身份又活一次,就不能让原主这样无声无息地白走。 今晚,她要让整个墨阳城的人都知晓“金方世子死而复生”的消息。 将来,她更要让所有人都知晓“体弱多病的金方世子”本该是“身轻体健的金方郡主”,用女性身份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活一场。 发愿完毕,最后望一眼灵堂方向,忽而想起刚刚亲手杀人之事。 穿越第一晚,这个代价太大了。 再怎样,那也是一条人命,她绝对不想…… 想到人命,慕琋心中一阵烦躁,也不晓得慕珣何时才能备好马车,更不确定刚才的慕珣,是不是在用“缓兵之计”。 左右四顾,一转身先朝着有光火的方向走。 第12章 哪种地方 “咕隆隆、咕隆隆……” 没走出多久,慕琋身后传来了马蹄车轮滚动的声音。 不等慕琋回头,慕珣跳下马车追上来:“兄长……不……世子……不管你要去哪里,都先上马车吧。” 慕琋这才停下脚步:“我上了马车,你不会转个圈又把我拉回府邸吧?” “当然不会。”慕珣保证。 慕琋多少有些不信,又仔细打量一眼马车,蓝尼锦缎、低调朴素,不是以往原主出行所乘。 车前室上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不似车夫倒似侍卫。 根据原主记忆,该是慕珣身边的人,只是从前原主从来不过问外面的事情,也就不大了解。 原主不了解,慕琋就有所顾虑。 这时,慕珣却更加轻声细语:“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慕琋的心就漏跳半拍,慕珣的眸光和声音都像夜风般干净温柔。 但…… 便宜弟弟就是便宜弟弟。 根据原主记忆,慕珣与慕琋是同年,生日相差不过月余。 这意味着,慕琋的生母在身怀有孕的时候,甚至之前,渣爹金方君慕桢就开始出轨。 那时候,正赶上虞国初建,慕氏兄弟争夺战功爵位。 慕桢能文能武,什么都好,就是一直不曾生下子嗣。 有传闻他是因为一次战场上受到重伤,恐伤了根本,也因此差点儿就被排挤去权力中心之外。 多亏当时慕琋的母亲“及时”身怀有孕,却又在担心不知生男生女的情况下,提前备下一名男婴,待孩子出生,若是男孩,备下的男孩就收为下仆,若是女孩,就将男孩收养,对外谎称双生。 可惜,不出意外还是出了意外,慕琋顺利出生,但提前备下的男婴却死了。 在没了备胎的情况下,只好强行将慕琋谎称为男孩。 一年后,慕桢就抱回一个私生子——慕珣。 慕珣被抱回来的时候,已经满周岁,且生母亡故,也就只好收留入府。 这些都是慕琋后来从洛神医那里听来的,而千错万错,都是金方君的错。 刚才,要是依照金方君慕桢的意思,可是要将慕琋关起来,以免惹起更多非议,而根据原主的记忆,慕珣简直就是渣爹的“走狗”,对渣爹言听计从。 如今竟然真的巴巴驾了马车跟过来,这是得到了慕桢的默许? 慕琋心里小小快意,看来一定程度的拿捏是奏效的。 在“女扮男装成为金方君府世子”这件事上,他们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今她这只“蚂蚱”突然不受控制,慕桢和慕珣这对父子还真拿她没办法。 想到这一层,慕琋有些得意地笑了笑:“很好,那就走吧。” 慕珣侧身扶慕琋上马车:“世子要去哪里?” 慕琋钻进车厢的一瞬间心里冒出个主意:“去城内最大的消……富贵消金的场所,越大越好,越热闹越好,要快……” “富贵消金”四个字一出,终于找到了方向。 她毕竟不是原主,上辈子也是见过世面的。 想必古代这种非富即贵之地,必是“扬名立万”的好场所,亦能结交到不少人脉。 更何况,她现在心里燥得很,急需一个买醉的地方,用酒浇灭“亲手杀人”的罪恶感。 这简直就是一举两得。 慕珣随后上来,沉静温柔的眼眸中就带上惊讶与古怪:“世子确定要去‘那种’地方?” “哪种地方?”慕琋问出口的同时也就明白过来,但必须不服,“对,我就是要去‘那种’地方,凭什么我就不能去‘那种’地方?” “这……可是……”慕珣还要说什么。 “邦邦邦……”慕琋更拿了剑鞘敲车厢壁,催促车夫,“快走,动起来,走……” 马车一动不动。 慕琋压不住往上蹿腾的火气:“我就是要去‘那种’地方,享用不了美女,难道还不能享用美男吗?” “若是世子真要如此……”慕珣紧咬下唇,不知思量了些什么,半晌倒也同意,“好,那就让我为世子带路吧。” 慕琋心里翻白眼:“啰嗦,我都上了马车,不就是让你带路?” 于是慕珣一转头,掀开马车帘,低声跟车夫吩咐了几句。 马车立刻开动。 慕琋表面强势,实则只要稍稍冷静下来就明明了了如今这个身份有多糟糕。 女扮男装的身份一旦暴露,即使不是她自愿的,也一定会受到牵连。 就算女扮男装的身份不暴露,她困在这个身份里,亲妈早亡、渣爹不爱,继母兄弟个个又对她所占的世子之位虎视眈眈,而她就是群狼环伺中的那只小羊,没人保护,自己除了一个虚假身份之外,什么真正的实力与本事也没有。 唉…… 慕琋越想越郁闷,不免掀开车窗帘往外望去。 马车一路前行,在转了几个弯之后,慕琋眼前豁然一亮。 一条照如白昼的街市映入眼帘。 街市上行人如织,街路两旁还有摆摊的摊贩和叫卖宵夜之声,一派热闹祥和景象。 马车放缓了速度,穿行在街路上。 两旁店铺楼阁个个灯火通明,间或几座高大楼阁中,传来鼓乐钟鸣,男人的呼和声与女人的娇笑声交缠在一起。 慕琋一路瞧着,本拟马车会在其中一座最大的酒楼前停下来,却不想马车一点儿要停的意思也没有。 “哎……停车,我瞧着刚才那一间就很好。”慕琋张牙舞爪着就要跳下车。 慕珣虚拦:“世子,簋街里的酒楼固然热闹,但鱼虾混杂。” “就是要鱼虾混杂,热闹才好。”慕琋一个没站稳,又摔回座位上。 马车一点儿减速的意思也没有,那车夫明显只听慕珣的话。 慕珣一直仔细小心伸手护着慕琋,不令她有一点儿散失,但问:“世子不是要去富贵消金的地方嘛,富贵消金跟热闹不热闹可也没什么关系。” “呃……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慕琋总感觉自己好像正在被套路。 犹豫之间,马车已经驶出了闹市,拐入临街的一条路上,并加快了车速。 第13章 被套路了? “哎……”慕琋再要叫停已经来不及。 慕珣如水的目光直在慕琋脸上,声音带着低沉魅惑的温柔:“我知道你平日苦闷,可是今晚……今晚实在不宜……,就让我带你去个地方,只要能令你一解心愁怎么也好。” 面对温柔攻势,慕琋明显感觉不对,但又不甘心:“我刚才说了,要去最热闹最花钱的地方,怎么?堂堂金方君府难道几个银子也不舍得花吗?” “没有的事,只要你开心,多少钱又有什么关系。”慕珣哄着慕琋的态度,倒像他是兄长。 这是明显的套话。 慕琋就不想让人把自己当傻子来哄,就要强行起身:“停车、停车……” 马车晃动,慕珣一把扶住慕琋胳膊:“小心,稍安勿躁,真的马上就到了。” “啊……”慕琋又被惯性带回座位。 刚轻摔了这么一下,马车停了下来。 慕珣掀开车厢门帘往外扫了一眼。 慕琋迫不及待跟着往外望:“就这儿?” 马车停在一座青瓦白墙的四合院前,院内隐约可见一座二层小楼,楼内灯火明暗交错,亦不闻弦乐歌声。根本没有办法与刚才热闹街市的高档酒楼相比。 慕珣也有所犹疑:“这里倒是不显山不露水,听闻内里环境清雅干净,墨阳城中有些品味的公子都要往这里寻。” “你这话怎么这么心虚啊?”慕琋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光凭外表这里可是有些“低调”了 正琢磨间,敞开的大门内有两名提了红灯笼的小厮迎出来。 其中一名小厮打量了一眼马车,就耷拉下眼皮,拖长声音:“客官是来‘会花台’的吧,可知这里的花销可不低呐,且小店的规矩是,姑娘们卖艺不卖身,若是客官要寻那些莺花燕柳的,可不在这里。” “知道。”车夫率先答应一声,并将一块碎银子扔在小厮怀中。 小厮将碎银子拿手一捏,立刻就变做眉开眼笑:“哎呀,客官快请进,不知客官是想要与哪位姑娘花台相会啊?” 这里还真是“那种地方”。 慕珣竟然没有骗她。 门廊下方的牌匾上写着“青馆”二字。 嗯,这名字瞅着倒也雅致,不过终归还是藏污纳垢之所。 且说,地方瞧着不大,但“规矩”倒还能唬人。 慕琋一信,跳下马车。 脚一落地,却又心下犹豫。 先前冲动之下,嘴硬才要来这种地方,真到了门口,难道真要进去? 上辈子虽然也不是没去过夜店,但若说叫个鸡鸭猫狗鹅的…… 就还真没试过。 脚下一犹豫,慕珣就趁机低声相劝:“世子若是不愿,现在回去还不晚。” “为何不愿,进去……”慕琋自认已经骑虎难下。 于是大步往里走。 慕珣赶紧打发车夫去停马车,随后又跟上来悄声嘱咐:“世子,这种地方龙蛇混杂,还是低调为宜。不如咱们换个称呼,我称你‘公子’,在这里只要肯花钱,都是一样的。” 慕琋可没忘今晚最重要的目的,一口拒绝:“为什么?我堂堂金方世子,不要藏头露尾。” “欢迎、欢迎,二位公子……”恰在此时,得了通报的掌柜离着老远迎过来。 慕琋反而故意抬高音量:“什么公子?本君乃金方君世子。” 掌柜一愣,赶紧上下打量,待到了近处,更瞧清楚慕琋紫金华服前襟和领口的四爪蛟龙的暗纹。 立马神色一懔,快步上前就要大礼参拜:“哎呀,没想到是君侯世子大驾光临……” “这种地方掌柜不必多礼,还需低调从事。”慕珣又抢先一步挡在慕琋身前,不着痕迹掏出一张银票递过去。 掌柜大喜过望,赶紧接过揣去怀中。 慕珣又上前两步,跟掌柜耳语几句。 掌柜神色变了变,随后又向小厮吩咐了些什么,就不再多望慕琋一眼,躬身带路。 这座青馆,整个院子外观,门廊不大,墙垛不高,但实则内里更有乾坤。 慕琋一路被带着东拐西拐,经过一处处花间台阁,里面时不时传出莺莺燕燕之语。花丛树影之间,男男女女往来穿梭,别有一番情趣。 但掌柜带的路越往里却越偏僻。 “怎么不在大堂热闹之处?”慕琋表面蹙眉,实则心里没底。 掌柜赔笑:“小店本不似寻常青楼楚馆,并无迎客的大堂,客人们来这里‘会花台’,自然都是各寻各花,均在花台深处。” “这……”听起来倒是蛮“高级”,但不符合慕琋此行最重要目的。 “你啰嗦什么,只管带路。”慕珣就在一旁催促,下一句则是说给慕琋的,“世子身份高贵,自然更不会轻易与那些杂七杂八之人混在一处。” “是、是……世子请……”掌柜觑着慕珣脸色,就不敢多言,往院子里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慕琋已确定无疑进来这里,算是被慕珣套路了。 但眼前所到的院落,月影清霜、花团锦簇,还真是个世外桃源的所在。 “呵,你们这里叫‘青馆’,不见多少‘青’却处处姹紫嫣红。”慕琋也就抬脚迈步。 掌柜解释:“世子第一次来有所不知,小店这‘青馆’二字,乃是以‘青酒’做招牌,而这‘会花台’的名堂,既然叫‘花台’自必然得有花才是。” 还挺用心思。 说话的功夫,慕琋进了正屋。 屋中装饰考究雅致并也插满花束,更有两名乐伎,已经候在其中,款款施礼。 慕琋被引在八仙桌后居中落座。 这边一落座,那边两名乐伎,一人抚琴,一人吹箫,开始演乐。 掌柜先向慕琋殷勤奉茶,而后问:“世子今晚‘会花台’,要‘会’几朵花?又想看些什么节目?” 慕琋听不懂这些“行话”,自打从棺材中醒来到现在还滴水未进,倒真是口渴。 先端了茶杯一口饮尽,然后拿出刚才路上就想好的词:“好酒好菜尽管上来,有什么拿手的节目也尽管演来,至于人嘛……有多少就都叫来,总要让本君好好选一选。” 第14章 只要美男 不管怎样,“阵仗”要摆出去。 这里没有大堂,那么知道的人越多也就越好。 掌柜赶紧答应着下去安排。 慕琋一杯茶水未能解渴,又给自己倒上一杯喝下去,这才稍稍解渴。 一抬眼,瞥见杵在门口的慕珣:“你不坐吗?” 慕珣一路进来,就始终留意着周围环境,进到屋内之后,则一直杵在门边的位置,似乎一心扮演尽职尽责的保镖。 如今只是轻轻摇头,脸上就再无多余表情。 慕琋再给自己倒上第三杯茶,细细品着,貌似闲谈:“你刚才跟掌柜都说了些什么?” 慕珣直言而答:“我说要包下这里,让他好生安排。说世子身份尊贵,要他不要乱说外传。” “哦。”这么说倒也没毛病,不过就是有点儿耽误事儿。 好在刚才慕琋也算识破慕珣的套路,这一处清幽雅致,但不耽误她还是可以把“金方世子死而复生”的事情传出去。 两人一坐一站,默默听曲。 不一刻,掌柜带人回转,上了一桌酒菜,又给慕琋斟上一杯颜色靛青的酒:“世子,这就是小店招牌‘青酒’,乃是用几十种水果所酿,因颜色而得名。” 这不就是蓝色玛格丽特的古代翻版? 酒香一飘进鼻子里,慕琋扬脖干下一杯:“很好。” 掌柜赶紧又斟满一杯,不无自豪:“世子明鉴,这是本店独家珍藏,旁人来了若要点此酒,可还要提前预约呐。” “嗯……”慕琋实则也品不出酒的好坏,只喝起来就是多种水果混合的香气,尝起来酒精度数不高的样子,跟上辈子的鸡尾酒该没多大差别。 所谓“借酒浇愁”,今晚另一重目的正是要“买醉”的。 于是又干一杯。 紧接着,不等掌柜再来斟酒,就整壶自己拿过来,自斟自饮。 掌柜空了手,就回头招呼,引进三位打扮俏丽的妙龄少女:“世子,您看这三位姑娘,可有还看得顺眼的?” 慕琋撩了一眼,只管喝酒。 掌柜立刻会意,又招手叫进来三个:“世子再瞧瞧这三位姑娘,可有顺意的?” “你这青酒中还缺样东西。”慕琋喝到第三杯就觉不够过瘾。 掌柜不明所以:“什么东西?” “冰。”慕琋喝第一口时,清甜中带着酒味,但喝多了也不过就成了普通水果酒,没了意思,现在浑身躁动,正需清凉解渴的东西,因此想到了酒中加冰。 掌柜脸上现出夸张的敬仰之情:“哎呀呀,是了是了……君侯世子果然是君侯世子……” “有冰吗?”慕琋懒得听掌柜废话,“要是有就多拿来,除了冰,这点儿酒怎么够,再搬上两坛摆在这里。” “有是有……”掌柜一转脸开始做为难状,“只不过冰这种东西,向来都是从九囿走海路运过来,在我们炎升大陆这块儿实在是个稀罕货……” “要银子是吧?找他。”慕琋抬起眼皮指了指还站在门边时不时向外张望的慕珣。 慕琋身上是下葬的寿衣华服,慕珣就也还没来记得换,身上是一身白衣素服,乍一看两人不似兄弟,倒似主仆。 慕珣一听,没有丝毫迟疑,又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掌柜:“世子要什么,你只管上最好的就是。” “诶,好嘞,您只管放心。”掌柜收了银票就欢欢喜喜吩咐人去取。 转回头来,又叫了三名女子进来:“世子,这些可都是我们这里最好的花牌了,准保都是年不过十四且身家清白的,您看是不是从中选一个两个好侍候着您品酒听曲。” “你这都是未成年的雏儿啊……”慕琋一见好好的女孩子在这种地方就心头火起,原本打算装腔作势一番就算了,这会儿就气不过,“你们这儿没有小倌吗?” “啊?”转折来得太大,掌柜一时没反应过来。 “伶人、面首、男宠……不明白?没有?你们这里不会连这都没有吧?”慕琋越来越不耐烦。 掌柜突然恍然大悟:“啊……有、有……只要是客人需要,我们都有……” “那就快去。”慕琋又干了一杯酒。 “是、是……”掌柜慌忙将少女们都打发下去,又偷瞧一眼门口的慕珣,然后退了下去。 慕琋喝光了一壶酒,又吃了两口菜,没等来美男,耳听得咿咿呀呀的吹拉弹唱心里越发烦躁:“你们也下去吧,不用弹了。” “是。”两个乐伎依言退下。 屋内一时安静。 慕琋又一口青酒下肚,整个人开始忽忽悠悠。 这是到了微醺状态了。 慕琋门儿清的很,然而就在忽忽悠悠之际,突然脑海里又冒出一个魅惑又些许癫狂的声音:“不必在意,都是那个暴躁狂的错,那人算不得咱们杀的。” “谁?”声音一时听不出男女,慕琋这次有了经验,这个但与此前的暴躁狂大为不同,“你是新人格?” 还没等这个新人格回答,暴躁男的声音抢先出现:“我杀、你杀,有什么区别?你个胆小鬼,平日不敢露面,只敢在喝醉之后露头的酒颠,没有资格在这里说话。” “酒颠?谁酒颠?”新声音陡然提高八度。 慕琋这次听出来了,该是一个男子声音,但带着女性的娇柔,跟她目前身体原主的声音十分接近,只是多了几分醉态的魅惑。 暴躁男语气中颇为瞧不上这个声音:“说的就是你,怎么着?” 两个声音竟然是要吵起来。 慕琋趁机就要“内视”,总想看一看这些人格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正在这时,“吱呀”房门推开,掌柜再次带人进来。 两个声音随着慕琋注意力转移,戛然而止。 掌柜带着伙计,又抬来两坛酒撂在桌上,并且将一壶新酒斟满。 “冰呢?”慕琋也不确定是不是酒后幻听,但心里烦躁要找酒喝是真的,自行拿过酒壶,只是没看到冰。 “还请世子稍候,冰这种珍贵物件,小店不常用的,我们东家正亲自带人去冰窖取来。”掌柜赔笑,说完一侧身,将身后三个一色穿水绿色长衫的男子露出来,“世子您再瞧瞧,可有能入尊眼的?” 第15章 笑面佛 慕琋刚喝进去的一口酒差点儿喷出来:“这是什么?是什么?” 虽说,按照比例,好看的男人就是比好看的女人少,但这三个男人算什么? 一个身板骨瘦如柴、一个媚眼乱抛、一个面白有须。 掌柜赶紧又叫上来三人。 于是又陆续进来三个男……勉强算少年吧。 但这回三人也不比前面三个好到哪里去。 要长相没长相,要身材没身材。 慕琋一壶酒灌下去都压不住火:“把你们这里所有的好看的小倌都叫过来,如果再没好的,本君就只好换地方了。” “是、是……”掌柜只好又出去叫人。 没一会儿,呼啦啦又来了几个,这次的几个,或许长相上好了一些,但一个个看起来就好像挖煤挖了几晚上,脸色比鬼好不到哪里去。 年纪看起来倒是都不大,但每人的脸上都挂着饱经沧桑历。 “滚蛋,糊弄本世子?”慕琋把喝干的酒壶直接砸过去。 啪嚓,酒壶摔个粉碎。 掌柜吓得腿软,赶紧把人打发出去,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世子,小人可真是把自家乃至附近两家能拿上台面的都叫过来了啊……” 慕琋就不信:“不可能,难道说你们连青春妙龄、干净可人的小倌都找不来?那些个一看就都是历尽千帆,你拿来糊弄鬼?你们这里不是宣称卖艺不卖身,怎么……那些都是没卖过身的?还是又嫌银子给的不够?” 掌柜是真为难了,回头瞧一眼一直在门边当门神的慕珣:“世子人中龙凤,身边这位也是俊朗不凡,世子平日的眼界自然就高,要再找能入眼的,可真是为难小人。” “你什么意思?没有?真的没有?”慕琋已经没了耐心。 掌柜已经为难成一张便秘脸:“世子见谅,一般有些模样上得了台面的,那还得说是那些唱戏的伶人,或者经专人调教的教坊里,我们这里有几个也都被贵客专司包养……” “又是银子是吧?”慕琋可不当冤大头,蹭地站起身来。 忽然天旋地转。 “小心……”慕珣几乎是飞身过来相扶。 慕琋差点儿头晕摔倒,多亏慕珣扶住。 这时外面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传来:“啊,哈哈哈……世子莫急、莫急……” 随着话音,一个身着湖蓝衫裙,头戴素色绢花的矮胖女人。 慕珣缓缓又扶慕琋坐下,对门外不知什么人就语气冰冷:“你们在外面守的是什么?这是何人,怎可无故闯入?” 外面之人尚未回答,这边掌柜赶忙解释:“这……这是我们东家,世子如此尊贵身份来到小店,小人见识浅薄,生怕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因此才告知东家,东家这不就……不就亲自前来招呼。” 矮胖女人手中还捧着一只鎏金荷花碗,碗里盛着满满一捧堆成小山的碎冰。 “你们……”慕珣审慎打量两眼,最终放缓了语气,“那你们就好好伺候着吧。” 慕琋迷迷糊糊,意识发懒,见到冰就管旁个:“快,把冰拿过来。” “啊,哈哈哈……这是多大的荣幸啊……没想到金方世子能到奴家的小店来光顾……哈哈哈……”矮胖女人“哈哈哈”的笑声打破屋内的气氛。 女人身量不高,身材粗胖但动作灵活不臃肿,长相平平胜在皮肤白皙,眉眼弯弯,宽鼻大耳,天生一副笑脸。 若是剃去头发,乍一看就分不出男女,真真一尊笑面佛。 慕琋瞧着有趣,心中更小小惊讶。 开妓院的女老板? 在古代应该不多见吧? 笑面佛双手将冰碗捧到慕琋面前,笑得花枝乱颤:“啊,哈哈哈……鄙姓祁,人称一声‘祁二娘’,世子若不嫌弃,就叫奴家一声‘祁二娘’。金尊玉贵的金方世子,竟然能来奴家这里,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哈哈哈……世子既瞧不上那些个妙龄女子,偏爱清客……哈哈哈……奴家手上倒是还有那么三、四个雏儿,不过……” “不过,你想趁火打劫,又要抬价?”慕琋揉揉太阳穴,如今多少有些酒后上头。 祁二娘笑得爽朗大声:“哈哈哈……哪里哪里……那三、四个干净倒是保证干净,只是尚未调教,只怕冒然送来侍候世子,若有哪里做得不是,反不能令世子满意。” “叫来瞧瞧。”慕琋这会儿晕晕乎乎,已经对是男是女,好不好看不大感兴趣了。 “哈哈哈,既然世子不嫌弃,那奴家就把他们收拾干净送过来,且若是世子还不满意,那么今晚这顿酒水奴家包了,就算给世子赔罪,哈哈哈……”祁二娘倒是爽快不输男子。 生意人的套路,慕琋心里门清,也不答话,只管又拿起不知已经是第几壶的青酒,喝起来。 祁二娘识趣退出去找人。 慕珣则一把拦下酒壶,声音亦恢复先前温柔:“不要再喝了,你已经醉了。” 慕琋自认酒到微醺,才刚刚开始,若停下来,反而浑身不自在。 虽然口口声声要美男,但心里也明白,就算真有美男来了,实则也做不了什么。 那么何以解忧? 就只有喝酒一个法子。 要么不喝,要喝就该喝到位。 “你别管,要么坐下来跟我一起喝,不喝就一边凉快去。”慕琋换了个新碗,舀上半碗冰,再倒上青酒。 相信在这个古代时空里,这么喝酒的,她应该还是第一人。 左一口右一口,借着冰凉爽口的劲儿,不知又喝了多少。 喝到二次上头的时候,祁二娘终于带了三个穿着红棉布衣的男孩进来。 慕琋半个身子都已经不胜酒力趴在桌上,就使劲儿瞪着惺忪醉眼瞧过去。 吓,这回可真是未经世事了啊。 三个男孩年龄都不晓得是否满了十岁,瘦小的身躯缩在宽大的布衣之中,像是穿了大人衣服的假娃娃布偶。 干净就十分干净,个个都白净的小脸上还都带着点儿婴儿肥。 这样的小孩子,不分男女,谁能吃得下去? 第16章 饱饭 慕琋摇了摇头,一张口才发现舌头都大了:“乃们这是作孽,猴猴的孩子,让乃们糟蹋。” “啊,哈哈哈……看来世子还不满意呐……”祁二娘脸上的笑容不减分毫,根本没把什么“作孽”的话放在心上,反去窥慕珣,“哈哈哈……哈哈哈,依小人看,今晚若想要世子选到满意的人,除非让您身边这位出去。有他这样芝兰玉树的在一旁,别说是奴家这小小青馆之中无人能比,就是整个墨阳城又能找出几个超过去的?” “作孽、作孽、作孽……”慕琋迷迷糊糊根本没听清祁二娘后半段话,乱划拉着去找酒。 慕珣本预备悄悄把酒壶挪开,又赶紧去扶险些摔下桌的慕琋:“世子不要再喝了,酒多伤身。不如今晚就到这里,我们还是回去吧。” “回去?不回去?我不回去,除非……”慕琋一抬头正对上慕珣平湖映月的眼眸,心神一荡,“除非你陪我不醉不归。” 一句话出口,忽悠清醒,一把推开慕珣,心中懊恼。 耍酒疯,口无遮拦。 再怎么讨厌便宜弟弟,那也是便宜弟弟,可以打压、排斥,甚至轻慢,但就是不能亵玩。 慕琋借酒遮脸,根本不敢去瞧,慕珣是何反应。 半晌不闻慕珣声音,倒是祁二娘一张笑面佛的大脸又伸过来:“哈哈哈……看来世子是真个儿谁也瞧不上了。没关系、没关系……既不能为世子解忧,那么世子今晚只管一醉方休,账全算在奴家身上,哈哈哈……” “乃……乃什么意息?”慕琋是冰酒下肚一时爽,爽过之后却立刻又头脑发胀,心火发烫。 “哈哈哈,这是奴家的一点儿心意,平日里就是想请世子这样的人物,八抬大轿可还请不来呢。世子恐怕是醉了,若是真没有满意的人儿,世子不如就安心在这里歇息……哈哈哈……”祁二娘满嘴奉承。 但听在慕琋耳朵里,就是打发人的意思:“乃……乃瞧不起谁?今晚我必选一个,我必选一个,必须……” 眼前人影晃动,慕琋举手三指,也可能是一根手指乱指,忽然就扫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大脑袋,攀着门框,探头探脑正往她这边瞅。 “那个……那个是谁?就那个了……”慕琋虽然已经醉眼惺忪,但光凭轮廓也能瞧出来,探头探脑的是个身材不输成年男子的少年。 “哪个?”祁二娘回头瞧见,赶紧摆手,“哈哈哈……那个不好,世子,那个脑子可不大灵光,伺候不了世子的,哈哈哈……伺候不了的。” “脑子不灵光?会倒酒吗?会倒酒就成。”慕琋早打定主意今晚绝不能白来,“让他过来给我倒酒。” “啊,哈哈哈,世子,奴家绝不敢欺瞒,他……他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怎么配给世子倒酒。”祁二娘说着话就自己上来欲给慕琋倒酒。 慕琋拿手一拦,抬头的当口,正对上那双铜铃大眼,那双眼中的确透着几分未经世事污染的憨傻,且一直就盯在她身上,不知是瞧什么。 于是慕琋招招手:“锅来,乃看什么呢?” 铜铃大眼傻乎乎似也分不出个高低贵贱,一经召唤迫不及待进来。 “乃多大?叫什么?”慕琋眯着醉眼,人到了近前,还是重影。 不过好歹轮廓瞧个分明。 人高马大接近成年的粗壮身材,但高大粗壮的身子上顶着婴儿肥的脑袋,实际年龄恐怕只有十三、四岁不能再多。 铜铃大眼一进来就紧贴了八仙桌而立,双手紧紧攥着衣摆,嘴也抿得紧紧的,死死盯着慕琋手边,根本不答话,似乎努力克制着什么。 “乃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慕琋迷迷糊糊又问上一遍。 少年的眼神还是直勾勾仿佛没听见,只使劲儿咽了两下口水。 祁二娘只好替他回答:“啊,哈哈哈……世子,他没有名字,因为只知道吃,就起个诨名叫‘饱饭’。您看奴家都说了,他脑子不灵光,连句话都不会回答,还是换了旁个来伺候世子,哈哈哈。” “饱饭”穿了一身灰色短打,不是粗布,而是细棉布,衣服和手都很干净,不像是干粗活的下人。 祁二娘说着话就想将人拉走,但一拉没拉动。 “饱饭”浑然不觉,两只眼睛放光,只盯着一处。 慕琋也就循着“饱饭”视线往下:“乃在看冰?” 终于,“饱饭”第一次有了明显反应,重重点头。 “没见过冰?”慕琋又问。 “饱饭”又点了点头。 “乃想吃冰?” “想。”终于从“饱饭”口中蹦出一个字。 “哈哈,不是哑巴啊。”慕琋也是酒醉后的傻乐。 冰有什么好吃的? 不过慕琋刚才清醒那会儿,也明白过来,冰在这个古代时空可能的确是个稀罕玩意。 尤其这里是被称作“炎升大陆”,乃是四面环海的岛屿,一年四季,最冷的时候也难得飘几个雪花,水都结不成冰。 于是逗“饱饭”:“很好,乃先给我斟杯酒,我就给乃冰吃。” “饱饭”眼神一亮,绕到近前,操起酒壶就往慕琋手边的酒碗里猛倒。 为了喝冰酒,慕琋早就将酒杯换成了酒碗,现在酒碗中的碎冰已经融化到只剩黄豆粒那么大。 那壶里本没剩多少酒,一壶酒倒空也没装满酒碗。 “饱饭”发急,又去捞旁边没开封的酒坛。 “这不傻嘛。”慕琋忽觉有趣,“不必倒酒了,去吃冰吧。” “饱饭”得了许可,立刻撇开酒坛,猫腰将脸贴上盛冰的鎏金荷花碗。 端详了两眼,这才小心翼翼伸手从已经融化了一半的碎冰山上,捡了最顶的一小块放入口中,“嘎嘣、嘎嘣”嚼了起来。 “好吃吗?”慕琋有心逗弄小孩。 “凉。”呆呆的少年脸现疑惑,估计是什么味也没尝出来。 慕琋端起酒碗找嘴,半天没找到嘴,自感尴尬又无趣,便将手中酒碗里的酒一股脑浇去冰山上,对“饱饭”道:“这次再尝尝。” 第17章 酒颠人格 青酒本为靛青,倒在冰上一稀释,立刻变了水青。 “饱饭”依言又捡了块沾了青酒的冰放入口中,嘎嘣嚼了两下。 “这回呢?”慕琋懒洋洋半趴在桌上问。 “饱饭”苦着脸:“涩。” 慕琋顺手也拣块冰含进口里,咂摸两下:“啧啧,有点意思,你为什么叫‘饱饭’,为了能吃口饱饭?还有别的名字吗?” “饱饭”摇头,转而一双铜铃大眼又黏在其他几盘菜上。 祁二娘一旁代为回答:“哈哈哈,回禀世子,他的确没有名字。他是奴家收养的孤儿,本以为养大了可以做个劳力,结果只知道吃,脑子不灵光什么也做不了事,所以就勉强给取了这么个名儿,哈哈哈……” “嗯,很好,你们都下去吧,就留他了。”慕琋对“饱饭”颇有好感。 “饱饭”傻头傻脑,面相的确不大灵光,但从刚才到现在,两个眼珠子都快掉进冰碗里了也没上手抢,可见教养规矩很好。 祁二娘连连摆手,更向身后掌柜使眼色,一同来拉“饱饭”:“哈哈哈,世子,这怎么行,他真的不行的,他笨手笨脚伺候不好世子的,这些个世子都不满意,哈哈哈,奴家再给世子换旁个呐,哈哈哈……” “饱饭”吃了冰后就觉没什么好吃,现在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菜肴上,就根本拉不动。 “还换什么换,再换天都亮了。”慕琋不耐烦,将空掉的酒碗往桌上一墩,“倒酒。” 祁二娘以为是命令自己,刚要伸手,“饱饭”突然反应迅速,一把抱起酒坛,动作麻利就撕开酒封,给慕琋的酒碗满满倒上一碗。 正正好好,不多不少,没有洒出一滴,也没有少上一滴。 倒完后,还冲慕琋咧嘴一笑:“菜。” 慕琋愈发觉着这傻乎乎的男孩有趣:“吃吧” 扔下一句话,自己摇摇晃晃舀了一大勺冰放入酒碗中。 酒水一下子溢出来。 慕珣不知打哪儿默默冒出来,给慕琋擦拭。 慕琋的注意力则全被一口半只鸡的“饱饭”吸引:“哈哈,你是真傻假傻,刚才吃冰的时候怎么知道小口吃?” “没呜呜……”嘴里还嚼着鸡腿,“饱饭”含糊不清。 慕琋没听清,但也不在乎,颤巍巍端起洒了一半的酒碗,终于找准嘴巴的位置灌下一大口:“乃们都还杵在这里做什么?都下去。” 掌柜很有眼色地带着三个男孩麻溜退下去。 祁二娘眼中余光始终在“饱饭”身上,就脚下犹豫,艰难赔笑:“哈哈哈,世子,他真是傻的,这么大个子只长了个吃心眼,只要有吃的,让他干什么都行,不定性的,哈哈哈,世子还是让他下去,奴家再找人来侍候世子。” “嗯?”慕琋迷迷糊糊,但祁二娘这么一说,她也终于留意到祁二娘明显对“饱饭”格外紧张。 且说“饱饭”不但穿着不似下仆,甚至脖颈晃动间还能隐约瞧见,挂着一枚小小金锁。 不禁问:“他是乃什么人?” “什么人?啊……哈哈哈……”祁二娘明显没说实话,“他……就是奴家收养的孤儿,哪里有什么关系……没关系的,没关系,哈哈哈……” 这种生意场上的老手说出来的话,别说标点符号,就是“哈哈哈”的余音也不能相信。 慕琋酒劲儿越来越上头,被祁二娘一阵“哈哈哈”搞得更是晕头转向:“不什么人?既然跟乃没关系……乃紧张什么,‘饱饭’……倒酒。” “饱饭”正吃得起劲儿,一听命令竟然立刻就放下手中吃食。 两只油渍麻花的大手在身上抹了两下就端起酒坛,给慕琋满上。 慕琋对这种表现再满意不过。 祁二娘还在磨磨蹭蹭:“哈哈哈,世子……世子能看中他,那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不过他真的什么都不懂,恐怕要让世子失望,若是一会儿哪里侍候不周,再冲撞了世子可怎么好?” 慕琋端起酒碗,又是一碗酒下肚。 只是这次一碗酒刚落在胃里,一股灼热从丹田直冲脑顶。 咣当—— 是真没撑住,慕琋醉倒在桌上。 倒是心里还有一根弦绷着—— 哎呀,怎么差点儿忘记今晚最重要的任务? 一念至此,慕琋又强撑着支起身子,一把拉住祁二娘,待要说话,张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更有一股力量像先前一般把她往后推,同时喉咙不由自主开始说话:“你是也想留下来伺候本君?” 慕琋心中一惊,已经知道这是刚才的那个“酒颠”人格冒出来了。 如今这个声音更带上了七分癫狂、三分魅惑。 “乃躲开,别耽误事儿,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慕琋捉急。 酒颠人格的声音慵懒又癫狂:“你有什么事儿?不就是要在今晚闹个满城皆知,让人人都知晓,金方世子又活过来了嘛。” “呃……”慕琋惊讶发现,她说话还在大舌头,但这个声音却是异常清楚的。 愣神儿的功夫,酒颠更加傲娇:“凭你?还不如本君出马。要闹就要将事情闹得更大,光活过来有什么用……” “你要做什么?”慕琋直觉不会有好事儿。 另一边,慕珣与祁二娘同时瞧出慕琋不对劲儿。 “世子,你在跟谁说话?”慕珣问。 “问什么问,倒酒……”声音狂傲,把酒碗往桌上一墩。 “啊……是、是、是……哈哈哈……奴家给世子倒酒,奴家能侍候世子,真是三生有幸。”祁二娘意外留下,忙赶着献殷勤。 倒是一旁始终没停嘴的“饱饭”动作还是又快一步,给慕琋斟了酒。 慕琋后悔不该买醉。 可是谁能料到,原主遗留下来的人格不止一个? 现在竟然还冒出这么坑爹的。 还待挣扎,就听魅惑声音已经开始跟祁二娘聊上天:“祁二娘,你一口一个‘世子’,可知我是哪一府的世子?” 祁二娘笑面佛的脸上,狭长的眼睛一转:“哈哈哈,听掌柜说,您是金方君府的世子。” “你不怀疑?难道你都没有听说,金方世子昨日已经死了吗?”酒颠人格喝酒比慕琋还凶,“咕咚咕咚”一口就是一大碗。 第18章 酒后吐真言 酒颠人格一碗酒下肚还不解渴,干脆捞过酒坛,一把抱起。 “啊,哈哈哈……”祁二娘貌似笑得比笑面佛还要开心,“哈哈哈,哪敢、哪敢……谁人敢冒充君府世子?“ 如何不怀疑。 之所以取冰取了这么久,就是打听这件事情去了。 昨日白天,金方君府世子病逝的消息不但传进王宫,也传遍了整个墨阳城。 当时,祁二娘也听到了一耳朵。 没成想,到了晚上,竟然就有一位活着的金方君世子来了她的地方。 这个时候还敢打着金方君府的名头出来招摇的,不是金方世子,也很可能是金方君府的其他公子,谁家还没个争地位、争家产,盼着“兄终弟及”的“好子孙”呢? 不管是哪种情况,那都等于是盼来了摇钱树。 在得到掌柜禀报的第一时间,祁二娘就派人出去探虚实。 为了不错过贵客,一边不遗余力招待慕琋,另一边焦急等待消息。 没想到,等来的消息,比想象中还劲爆。 慕琋不但是金方世子,还是新鲜出炉,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金方世子。 酒颠人格听了这等敷衍,灌下半坛酒,声音越发魅惑慵懒:“或许没人敢冒充金方世子,但有人敢女扮男装,装成男人、装成金方世子,你们信不信?” 慕琋迷迷糊糊旁观着,吓了一大跳:“乃傻吗?要把金方世子活着的事情宣扬出去,可不能把女扮男装的秘密泄露出去啊。” 慕珣在一旁也听出不对劲儿:“世子,你喝醉了。” 酒颠人格一仰头,不理慕珣,只对祁二娘:“不信?那你瞧不瞧得出本君就是女扮男装,本君就是女扮男装的金方世子。” “……”祁二娘以为自己听错了,甚至连“哈哈哈”都忘记。 “饱饭”在一旁只管吃,其余一切好像都不关他事儿。 唯有慕珣出言断喝:“世子不要酒后胡言。” “喂,快阻止他。”慕琋现在倒是想理会慕珣了,但挣扎无用,半点儿声音也发不出,全憋在心里。 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且意识越来越模糊,再撑不住就要昏昏睡去。 “不信?”酒颠人格根本视慕珣如无物,“不信是嘛……那你们想看看我这件衣服下面是什么吗?” 没人搭话。 酒颠人格更开始扯开衣衫:“你见过男人没有喉结的吗?喉结有什么了不起,凭什么要本君大热天还穿着这么窄领口的衣服。” “世子不可……”慕珣也不知在愣神什么,慢上半拍才阻止。 酒颠人格似男非女,力气就也不小,一把推开慕珣,大力扯开衣襟:“你们见过男人有束胸的吗?凭什么男人就可以袒胸露背,女人就不可以?本君就不信……” 这也算是另一番酒后吐真言了吧? “你醉糊涂了。”慕珣唯有以己身遮挡视线。 酒颠人格早有防备,慕珣一挡没挡住,已经快速起身躲开。 不但躲开,更开始一件件脱衣服:“好热啊……本君是女子又如何?谁说女子不如男?女子就要藏头露尾不敢光明正大做人?本君今日偏要大大方方,昭示人前……” 嗯?这酒颠人格到底是男是女? 慕琋被搞糊涂,心中愈发捉急,但就是无法拿回身体控制权。 更糟糕的是,她的意识越来越沉重,而酒颠人格似乎没有半点儿醉意。 照这样下去,她若是昏睡过去,还不知道酒颠人格要做出什么事情来。 前功尽弃、前功尽弃…… 酒颠人格控制着身体在屋中飞舞乱转,慕琋旁观,本来就醉眼模糊,这会儿更是瞧出几十个人影,分不出哪个是哪个。 越转越迷糊,意识也跟着沉重,彷佛陷入稠密的混沌之中,甚至连叫“住手”的意念都要升不起来。 “你是魂主,只要你想,就能拿回身体掌控。”这时,一个异常沉稳的女声打心底升起。 慕琋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一刻,一个激灵又被拉回来:“魂主?你是说主人格吗?” 不闻回答。 只听见慕珣一声一声的呼唤:“世子、世子……兄长、兄长……” 外面酒颠人格还在发疯,夏天的衣服本就不多,多亏世子寿衣华贵繁复,但也已经脱掉了外袍外衫,这会儿跟慕珣转迷藏一样解开了中衣:“哈哈哈……这样凉快多了……本君都不怕你怕什么?” 除去中衣,里面就只剩下缠身的月白束带。 疯了、疯了…… 酒颠就是酒颠,做什么暴露狂? 暴躁人格说的没错,这就是个酒后耍酒疯的。 慕琋一个心急,又清醒了一分,试着往前“努劲儿”控制身体。 但眼瞧着自己上半身衣服都已脱光,还是不管用。 这时,沉稳女声再次出口:“你是魂主,他精魄,魄以魂为生主,魂消魄散,只要你想就能拿回对身体的掌控,他们妨碍不了你的。” “要怎么做、怎么做?”慕琋都要急疯了。 半晌,又不闻回答。 酒颠人格正在散开束发,魅惑声音盘旋在空气中:“你们瞧我美吗?是做男人美还是做女人美?是都美吧……” 慕琋的意识又开始消沉溃散,眼前逐渐黑暗,情急之下,最后一搏往前冲…… “啊……”忽悠之间,猛然撞在什么人身上。 世界安静。 慕琋感觉身体下坠。 这是拿回控制权了? 再要睁开眼瞧上一瞧,忽然身体一轻。 好像被什么人抱了起来,打了个转又轻轻放下,什么东西轻轻盖在了身上。 慕琋忽而心安,迷迷糊糊再想要探知个究竟,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唯剩最后的一点意识,慕琋好像听到慕珣的声音打头顶上方传来。 慕珣的声音不再温柔,而是透着能令人彻骨的森寒:“你们该知道,今晚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该当做没看见、没听到。” “是、是、是……哈哈哈……”祁二娘的“哈哈哈”声音透着颤抖。 “来人……”最后,不知慕珣是向谁命令了一声。 慕琋的意识再撑不住,陷入了黑暗。 第19章 人格啊人格们 不知过了多久,慕琋恢复意识,却是独自站在一片黑暗之中。 唯有心识所照之处犹如聚光灯,也就认出这是先前就出现过的内视虚空。 “有人吗?”慕琋向黑暗虚空探问。 无人回答。 慕琋能够明显感觉到,意识聚光灯之外,分明躲着许多人。 “你们出来,我知道你们是她的人格。”慕琋向来也不是个轻易放弃的。 等了半晌,还是无人露头。 就在慕琋失望放弃之际,此前的沉稳女声缓缓自黑暗虚空中走出:“他们不敢轻易现身,从前的魂主从不让他们现身。” 这个形象身材高挑,面容华贵清雅,气质超凡脱尘,一双清潭琥珀般的眼眸中,映出能包容世间万物的理解与平和,看上去四十岁上的年纪,但岁月彷佛只是为了给这份气质平添色彩。 慕琋一时看得呆了。 沉稳女声了然浅笑:“魂主瞧什么?我们的身形外貌无不出于魂主,与魂主相似。” 慕琋自打穿越过来,还没见过这具身体的样貌。 听了这话,就还不能相信自己可有这番气质。 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知道我不是原来的那位……魂主?” 沉稳女声款步向前又进了两步,自带一股亲切:“自然知道,所谓‘随神往来者谓之魂,并精而出入者谓之魄。魂与神相伴,魄与精相随,’魄以魂为生主,魂消魄散,原本的魂主出体后就消失了,我们这些精魄原本也该跟着消散,却不曾想正要消散之际,你就进来了。” “消失?她……难道是魂飞魄散了?”慕琋原本只觉着原主死得无声无息,却没想到比这还严重。 沉稳女声摇头又点头,清潭琥珀般的眼眸最后一黯:“不知道,但或许是吧。总之魂主走了,撇下我们,我想她……怕是累了,亦不愿再世为人,因此魂体一出就毫无留恋地离开了。” “这……就因为女扮男装假扮世子这事儿?”慕琋虽然也觉原主人设不好,但总还有解决的办法,不至于为这点事儿弄个直断神魂吧。 沉稳女声又仰首轻叹:“唉,她的苦谁人能知。对外是女扮男装假作世子,整日提心吊胆,对内则还要时时小心压制我们这帮精魄不跑出去。日积月累,日夜煎熬,是谁也生无趣味、死无可恋了吧。” “压制?你们这些精魄若不压制是不是随时都要冒出来?”慕琋一下子也想起了暴躁狂和酒颠两个人格,但问出来又觉得这么说对面前这个人格不大好,又找补,“啊,我不是说你,你看起来既端庄又亲切,我……” 沉稳人格还善解人意,和蔼一笑:“没什么的,我们算是魂主生出来的念想,以精神养之就成了‘精魄’,也算是魂主给自己找的伴儿吧,否则她三岁那年可能就要疯掉了。从前的魂主……太难了……你是新的魂主,自然全凭你做主。” “我能做主?”慕琋听到这个答案,顿时放心不少。 沉稳人格微笑点头,一点儿也不介意自己只是个“附庸”。 慕琋则一转念,自己好像拥有原主的全部记忆,但对如何产生多重人格却一无所知。 要想能做主,恐怕还得了解更多。 “既然你们都是原主所造,先前那两个不知几何,可你的年龄看起来怎么也比原主大吧?这怎么可能?”慕琋脱口而出的问题,又觉不妥,“啊,我不是说你年老,你这么超凡脱俗,就像仙娥姐姐一般,我只是没有你们的记忆,我……” 沉稳女声没有半点介意,宽和微笑“魂主想我们是什么样就会是什么样子。我虽不算是出现最早的精魄,但也是在魂主生母去世的那一晚来到的。那时的魂主年幼,无所依靠,而周围所有人都告诉她,她需要坚强、她需要独立、她需要继续女扮男装、她需要更加谨小慎微……于是魂主就需要一个如母亲般可以依靠倾诉、如师长般可以询问引导、又如朋友般可以体贴陪伴……” 的确,那些本该有的,原主都没有。 慕琋听明白了,越是明白,心痛越无以复加:“那么你知道她有多少你们这样的精魄吗?” 沉稳女声摇头:“无法知晓。” “为什么无法知晓,至少在你之后出现的精魄,你该都知道?”慕琋很想了解全部,以免今后再踩坑。 沉稳女声微微沉吟:“嗯……像我们这种精魄不是人人可得。魂主天赋异禀,每有动念,就可产生精魄,但她亦十分清楚,像我们这样的精魄决计不可显露人前,否则就会被视为邪端异类,万劫不复。因此无论产生了多少人格,都始终苦苦压抑,别说像你先前那般轻易将精魄放出,就是如你我现在这般面对面谈话,也都不曾有。” “我明白了……”慕琋至少知道压制这些人格不冒头一定是很费力的事情,否则她不会刚穿越过来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就有三个人格冒头。 这样看来,原主的确天赋异禀,有这么多人格,苦苦压抑自己还没疯,她就做不到,至少不能让自己继续那么苦。 不就是多重人格嘛…… 虽然看似麻烦,但也不是不可利用。 更何况,如眼前这位,那简直就是理想人格嘛。 如果她站在人前能有这气质,别说什么郡主,就是王母娘娘,她也不干。 想到这里,慕琋就道:“她是她,我是我,我不是原主,因此你们也不必藏着掖着,若是我有需要找你,你是不是会及时出现?” “自然。”沉稳女声点头。 慕琋还不放心:“你有名字吗?我若找你,怎么办?” 沉稳女声又是缓缓摇头:“我们没有名字,魂主一念而动,我们也就随叫随到了。” “那我以后就叫你仙娥姐姐好了。”慕琋就是要逐一排查,先给这些人格都编上号,后续再研究怎么利用。 沉稳女声自然没有意见,拱手一礼:“但凭魂主吩咐。” 第20章 点名 安排好仙娥人格,慕琋就想到先前那两个“坑爹”的人格,尤其是醉后耍酒疯,脱衣服的那个。 她现在明显是还在梦中,却不知外面什么情况。 第一日穿越就自行“爆雷”的,肯定也是“旷古烁今”。 想到这里,慕琋不是一般来气:“酒后乱脱衣服的那个,还有一言不合就要弄死对方的那个,你们都出来。” …… 无人回应。 “现在是给你们机会,你们不出来,那以后就永远也别出来了。”慕琋拿定主意,既然她是魂主,只要再摸索摸索,肯定能对多重人格控制自如。 还是无人现身。 仙娥人格揣度:“或许我在这里,他们亦更难现身,不如我先离去。” “不……仙娥姐姐不必离开,从今往后只要是本君允许,所有精魄都可以出现在这里。”慕琋不知从前原主是怎么压制这些人格的,但现在她的出场必须强势。 仙娥也就不再说什么。 慕琋又向黑暗虚空道:“我最后给你们两个一个机会,数到三……你们若不出来……” 一个“来”字还没出口,一个虚虚的人影从黑暗虚空中现身。 不知人影为何发虚,但慕琋还是一眼认出:“你……是那个耍酒疯的?” 刚才仙娥人格说了,精魄们的长相跟身体原主一样。 这一瞧,实则不然。 仙娥人格还在侧,但与新出来的酒颠人格相比,虽然二人眼睛、鼻子、嘴乍看之下的确相似,但因眼神与气质的差别,简直就判若两人。 仙娥人格就是超越凡尘又高贵亲切的玄女,而这个酒颠人格虽然紫金华服更胜,但眉眼妩媚,兼具男女气质,神情夹杂癫狂、傲娇,就一副魅惑魔君的气质。 酒颠人格听慕琋如此问,眼尾飞扬,不屑一顾:“本君才不是什么耍酒疯。” “你是男是女?”慕琋实在好奇。 酒颠人格身影不稳,有些晃动,但傲娇气质不变:“哼,是男是女重要吗?” “你的身影为什么发虚?”慕琋直愣愣问。 “谁虚了、谁虚了……”酒颠人格死鸭子嘴硬,但一激动,身影更加不稳。 慕琋还想了解一个人格出现的“始因”:“你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为什么出现?” “哼……”酒颠人格脑袋一扭就不准备回答。 仙娥人格在一旁道:“魂主本是女儿身却被迫做男儿,做了男儿又因为本是女儿身而如履薄冰。无论做男做女,她都无法畅快做自己,一次偷喝酒醉之后就有了这个精魄。” 慕琋就听明白了,话还是问酒颠人格:“这么说,你平常是现不出清晰身影了?只有在我喝醉酒之后才会现出真身?” 要搞清楚这些人格的“触发机制”,以后才能好好利用。 “谁说的?我……”酒颠人格还要死鸭子嘴硬,但身影就快要消失。 慕琋猜中,心中一喜:“很好,从今往后,我就叫你‘酒颠’,现在你可以下去了。” “不行……这个不好听。”酒颠人格立刻炸毛。 慕琋也不惯着:“你说了不算,退下。” 也不知是“退下”二字管用,还是酒颠人格的身影本就支撑不住,一瞬消失在眼前。 慕琋继续点名:“还有一个,此前害我亲手杀人的那个,你出来,再不出来就永远别出来……” “老子在呢。”暴躁男的声音不知从哪儿传出来。 “你在哪儿?”慕琋一时没找着。 “在这儿、在这儿、在这儿……”暴躁男一秒狂躁。 “嗯?”慕琋一低头,终于发现右手边黑暗虚空的边缘处蹲着一个全副金红铠甲的身影,“你蹲在那儿做什么?扮美猴王还是演杂耍呢?” 暴躁狂委屈揣手:“老子帮你解决难题,你还不领情。” “你是怎么冒出来的?杀人对你就没半点儿心理负担?”慕琋深恐这别还是个反社会人格啊,那可就太怕怕了。 暴躁狂似乎能听到慕琋心声,扭头往上表达不满:“老子可不是什么杀人狂,不过是空有一身武艺无处施展。” “你有武功?”慕琋深表怀疑。 再厉害的武功也得日记累月练起来,在原主的记忆里,可真没正经练过什么武功,最多不过是花架势。 仙娥人格也能洞悉慕琋想法,又替暴躁狂解说:“魂主身为世子,幼年时就开始习武,不过囿于女儿身,也实在没什么建树。一次与其弟慕珣一同在君侯面前练武,君侯就……总之魂主伤心,暗自亦曾想,若为男儿身,能够身强力壮、征战沙场岂不快哉?如此,虽然自那之后,君侯再没教过魂主习武,但魂主常常也拿些武功心法的来瞧。” “知道了。”慕琋心中大痛。 这不就与她上辈子幼年之时一样吗? 渣爹喜欢男孩,即使嘴上不说,但亦能从态度上感觉得出,而她即便再努力上进,一切也都是徒劳。 更何况是被圈囿性别、圈囿身份的原主。 慕琋弄明白之后,就觉这个人格没什么大用:“你以后不得命令不许冒头,就算冒头也不许随意取人性命。你看的兵书,头脑中的演练,不过都是纸上谈兵,肯定做不得数的。” “怎么不行,谁说老子不行。”一着急,暴躁人格站起身来。 这个人格果然同前两个人格一般高挑身材,身披铠甲,面容气质硬朗甚至偏凶,乍一看还真可当做是个英武将军。 可惜,身高虽然够了,但身姿身段怎么瞧着,都还是过瘦。 慕琋懒得抬杠,行与不行还不是用她的身体去打斗,原主的这幅身体几斤几两重,现在她可是一清二楚,因此直接也给暴躁男甩个名字:“你今后就叫‘暴躁狂’吧。” 暴躁狂也如出一辙地反对:“老子凭……”。 “别‘老子’、‘老子’的……”慕琋就不给说话机会,态度也是强硬,“本君到底是女人,你就算打斗用的也是女人的身体,改口……” 暴躁狂就不服:“老子……” “还有其他人格……不……精魄……精魄们,还有要现身的吗?”慕琋已经开始q下一步流程。 第21章 敢收老娘的魂? 黑暗虚空属于她的意识所造,里面有什么,虽然现在还无法完全探知,但能感觉还有人格躲藏,不曾现身。 铃铃铃…… 突然,一阵铃声自头顶上方传来。 诡异又空灵,给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慕琋还没反应过来,就觉一股巨大力道将她往上拉,要把她拉出自己的这片空间。 铃铃铃…… 铃声似乎有种魔力,令魂魄不安。 “这是怎么了?”慕琋双脚已经被一股无形力量拉离地面。 仙娥人格闻之色变,身影和声音亦都开始颤抖:“这……这……莫不是‘锁魂铃’?” “什么‘锁魂铃’?”慕琋听名字都知道不是好事儿,“怎么办?快救我……” 仙娥人格亦欲抓住慕琋,双手尚未触及慕琋衣摆,就化为乌有。 紧跟着,暴躁人格亦在眼前消失。 铃铃铃…… 诡异铃声绵密盘旋。 慕琋越飘越远,心识所摄的这片虚空也越来越暗,逐渐消失。 一旦虚空消失,慕琋能感觉到她的灵魂和这里的所有人格也都会跟着消失。 难道刚穿越重生了一日,她就也要跟着魂飞魄散? 就在最后一点意识都要消失之际,一个白色人影自黑暗虚空中飞出。 慕琋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眼睛突然“被”睁开。 头顶一片白光刺眼。 还没等瞧清周围环境。 身体从什么地方一跃而起,开始翩翩起舞。 慕琋恍恍惚惚猜测这是又被哪个人格占了身体,但…… 她正身穿一身洁白素雅裳衣,身披多条黄底红色符文绘制的条带,披头散发,素手赤足在一处四方祭坛上跳舞。 现实还是梦境? 现实的话,衣服谁给她换的? 醉酒、脱衣、自曝,之后呢?怎么收场?怎么解决? 慕琋脑袋里乱七八糟不知从何抓起,她的身体却是一刻不停。 舞姿缥缈如云又轻盈似风,洁白的裳衣在阳光下异常耀眼,衣袂翻飞如垂天之云,肩膀、腰间所披挂的符文条带相互交缠旋转。 慕琋的意识在曼妙的舞姿中也渐渐安息下来。 铃铃铃…… 意识一安静,她再次听到诡异铃声。 这次铃声不再来自头顶,而是…… 慕琋顺着铃声找过去,祭坛一侧摆着供桌,供桌左右两侧各站两名巫觋。 女巫男觋,准确说这两人都是巫女。 左侧一人身穿绛红长袍,手执一柄长剑,看到突然跳起来起舞的慕琋,惊讶莫名,呆立不动。 右侧一人身穿青蓝长袍,手拿一只铜铃不住摇晃,正全神贯注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 “就是这巫女要收我魂魄?”慕琋想都不用想,下意识就锁定了右侧青蓝长袍的巫女。 念头一动,身体就跟着轻轻一跃。 如蜻蜓点水就到供桌近前。 先右手探出,在供桌上蘸取朱砂,边舞边在额间抹了一把。 慕琋只觉朱砂在两枚之间迅速化成火焰,火焰光明灼热,如一股能量从眉心流向双手。 紧接着,身体一个漂亮的空中回旋,转到青蓝巫女近前。 出手如电,一手推向青蓝巫女面门,一手推向铜铃。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柔美又带着刚劲。 慕琋能够感觉双手掌心各有一股无形力量击出,不必触及青蓝巫女。 “当”的一声铜铃落地。 青蓝巫女骇然大惊,睁眼的同时就向后飞去。 一声呼喊还未发出,整个人撞在东南角的旗杆上,又重重摔落在地。 “噗”青蓝巫女一口鲜血喷出来,晕厥过去。 “xxx,干得漂亮,敢收老娘的魂?”慕琋全程旁观,小小得意。 身体则已经一个回旋飞跃,轻盈落去祭坛中央由各种花卉符文装饰的一处竹榻上。 脚刚一落上竹榻,慕琋就意识到,刚才她就是躺在这方竹榻上被当了“祭品”。 再一扫视,才发现竹榻另一侧,更有一个穿月白金纹长袍的大巫,盘膝而坐。 慕琋一眼认出这才是主祭。 一般主祭脸上都会戴上遮住大半张脸的面具,面具代表她们舍弃人的身份,而做神的侍者。 主祭披散长发,一双凤目似看非看,露在面具之下的嘴唇微动,念念有词,不知在念什么咒。 那面具在阳光下白得刺眼,唯有眉一点朱砂好像第三只眼。 与那“第三只眼”对视,只一眼,就被那一点朱砂所慑,心神不稳,升腾燥热。 慕琋心下一惊,这祭坛难道是专门为收她魂魄所设? 刚要心中画魂,她的喉咙一松。 然后,身体开始自动引颈高歌:“夫——维——云之君兮纷吾来降,虬龙为驾兮鸾风鸣铎;霮——濧——太一神光兮开天门,吾令羲和兮弭节;灵之来兮如云,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醴浦,雷填填兮雨冥冥……“ 歌声空灵如天籁,宛转温润如甘霖。 慕琋顿感清凉,也不再受面具眉心一点朱砂的震慑。 随着慕琋喉咙里吟唱之声,主祭面具后的双目也跟着渐渐阖上。 慕琋意识松范,得以向左右望去,也才发现,她虽身在祭坛,但这祭坛却是搭在金方君府的正厅之前,也就是她此前的灵堂之前。 看来这是现实无疑了。 必然是酒醉之后又被带回了金方君府。 祭坛之上东侧供桌,西侧法台,南北两侧悬挂旌旗彩幡,祭坛之下,除府中护军护卫以外,只有高氏带着韩氏和儿子慕珫,并一众下仆正往上观瞧。 什么情况? 这个时候渣爹和便宜弟弟呢? 不会是自曝之后,被抓走了吧? 不可能啊…… 至少用原主的记忆和常识来分析,也不大可能。 慕琋现在处在祭台,从布置来看,必定是在举行招魂仪式。 在这个名为“炎升大陆”的时空,习俗更接近上古。 一个人若是伤了病了,首先是请巫觋,巫觋之下是巫医,巫医之后才是正常号脉诊病的大夫。 如今瞧这个阵势,必是请了巫觋祭天招魂。 不过很显然,表面上是招魂,但更有人要利用这个招魂仪式来收她魂魄。 若是身份暴露了,还招魂做什么? 更不必借着招魂的仪式,暗中收她魂魄,搞得这么复杂? 第22章 降神 慕琋一时想不明白,但她现在的状况还是“醉酒昏迷”,女扮男装的身份应该也还没暴露。 光天化日,“如火如荼”的祭台之上,却只有她自己孤零零一个人。 慕琋不由生出几许凄凉之感。 正这时,忽而扫见躲在人群后面低调的洛神医,还有身后的两个婢女桃儿和泽兰。 “洛神医。”慕琋下意识呼喊,没发出声音。 下一息,身体吟唱完毕,而她好似被一股力量轻轻一拉。 瞬间重新拿回身体,身体则像断了线的风筝低落下去,重重摔坐在竹榻之上。 知道自己拿回了身体,也回到了尘世,但…… 原本清净只有吟唱的世界瞬间嘈杂无比。 “世子这是还魂了还是没还魂?” “刚才那是什么?” “好像不是世子还魂吧。” “那是不是附身?” “好像是伊光附身。” “对、对……” “不可能、不能够……” “就是神女降临……” “神女怎么能降临在男声上?” …… 祭台无论大小都不是可随便上来的,但不耽误围观群众各种“呼声”纷至沓来。 再次回到“人间”,慕琋甚至有“隔世”之感。 但如今状况未明,最好的策略就是装傻充愣,干脆呆坐一动不动。 “国师,刚才是发生何事?”高氏的声音压过议论。 “夫人莫急,谁人勿动,待我瞧一瞧世子,先等世子定神。”随着声音,慕琋眼尾余光一晃,刚才穿月白金纹主祭长袍的大巫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 “这是国师?”慕琋心中惊讶,面上不动声色,继续装“呆”。 国师摘下面具,蹲身打量慕琋。 慕琋正好“直视”回去。 根据原主的记忆,这个世界乃神女伊光之化现。 神女创世之后就让具有灵性,能够沟通天地的巫师,作为其在人间的代表和神的侍奉者。 巫觋在这个世界地位尊崇,又女巫男觋,女巫自古以来在沟通天地的灵性上又高于男觋,因此国师一般都由大女巫来担任。 当今这位国师,名咸淩。 但凡姓“咸”的巫师,就表明必是孤儿,无名无姓,因皈依伊光神女而以“巫咸”为姓。 咸淩看起来已到了知天命的年岁,但长眉入鬓,乌眸幽深,并无半点被岁月沾染的痕迹。 再加上大祭司袍服,庄肃又不失华美,给她整个人都笼罩上一层神光。 在这个世界,地位最高的女性,不是王后、王太后,而就是能登上国师之位的大巫女了。 身为神的侍者、神在世间的代言人,国师在祭祀的时候,连万万人之上的王上也要跪服脚下…… 这位国师若不是来暗害她,要收她魂魄的话,慕琋愿意羡慕一秒,更突发了一个灵感。 本还愁,如何名正言顺才能拿回女性身份和地位。 不必国师,若是也能先混个“大巫觋”什么的…… 那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好办了啊。 这边正自心动,咸淩的眼中愈发古怪,半晌更缓缓伸出一只手,伸向慕琋的额头,似要碰触她刚才用朱砂在眉间所画印记。 慕琋装呆不敢动。 咸淩的手却在伸到一半又犹豫,眼中似乎夹杂着迷茫又敬畏,她的手甚至开始颤抖…… 她这一“比划”所有人的目光就都集中到了慕琋脑门儿上。 慕琋被看得脑门发烫,只想抹上一把。 但她这会儿正在装呆,必须硬凹雕像人设。 正“凹”得艰难之际,忽然另一边传来绛红巫女的呼喊声:“啊……这是怎么了?醒醒、醒醒……” 慕琋余光跟过去,竟是那本来晕过去的青蓝长袍的巫女昏迷之后再吐血。 咸淩听到呼喊,猛然收了手。 高氏也在台下也跟着问:“国师,您看看卫巫女那边,她是怎么了?从前可从未听说,招魂还有吐血之事,可是有什么不详?” “xxx……”慕琋心中暗骂,高氏这种狗脑子,就从来不会往好处想。 话说,高氏紧张那要收她魂魄的巫女,比紧张她这个名义上的“儿子”还甚。 这是什么情况? 别说就是她们勾结,名义上是招魂,实则是收魂吧? 咸淩没答话,但到底站起身来,过去搭脉。 片刻后,吩咐绛红长袍的巫女吩咐:“咸今,先给她贴一张安神符,她怕是被刚才‘降神’所摄,待为师回去再为她做法施救,问题应该不大。” “降神?刚才真的是降神?”那叫咸今的巫女异常欣喜,“师父,那刚才就是神在跳‘飞天’对吧?只是那吟唱的……是什么?弟子从未在古卷上读到过。” “别说你没读过,就是为师在梦里也未曾梦到过,那该是失传已久的‘天颂九歌’中的一段吧。”咸淩若有所思。 巫女咸今更兴奋地问:“那世子额头的印……” “咸今……”未等绛红长袍的巫女把话说完,咸淩已经打断并喝斥,“那没什么,神灵之事,不可多问。” “哦……”绛红长袍的巫女难掩失望。 两人对话,却不再提起那青蓝衣袍的巫女。 慕琋还惦记着要瞧清楚青蓝长袍巫女的长相,国师不可轻动,但可以从这人入手,至少要搞清楚是谁,为何对自己收魂。 她这一动,台下人众尽皆惊呼: “啊,世子动了……” “世子醒了。” “世子回魂了。” …… “呃……”慕琋赶紧又装个“如梦初醒”,缓缓把头扭回来。 咸淩亦回身,深深盯着慕琋“似醒非醒”的眼眸:“世子定神儿了?可还记得刚才发生什么?” 慕琋只管装糊涂,大大摇头,并要从竹榻上起身。 咸淩快一步拦住:“世子莫动,世子昏迷三天三夜,这会儿就算是魂魄归位,也尚未安稳,一会儿着人将世子步床抬回去。” 慕琋就装作“呆傻”不语,这个时候少说话就是上策。 咸淩深邃的眸子盯着慕琋一举一动,又问:“世子真的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慕琋继续摇头。 “世子或许不记得发生何事,但总该有所感应?”咸淩琢磨着问。 “……”慕琋打定主意坚持摇头。 第23章 三天三夜 “那么……世子现在感觉身体如何?可有眩晕不适之感?”咸淩更上前一步,来拉慕琋右手腕,“让我来给世子探个脉……” “不……不必……”慕琋下意识躲闪。 听说有些医术精通的大夫,可以通过脉象来获知一个人是男是女,这也是为什么原主身边常年只有洛神医一位大夫的缘故。 咸淩一捞没捞着。 慕琋动作突兀,亦不知怎么解释好。 好在洛神医不知何时上了祭台,来到身侧:“世子本就身弱,既然已经还魂,就别在这里风吹日晒了。敢问国师,招魂仪式可应结束了?若是结束了,老夫就着人送世子回去了。” 洛神医这一开口,下面高氏才想起来还要扮演贤妻良母,也跟着道:“是啊、是啊,世子刚醒过来,来人……快撑伞,快拿了幔帐来,为世子遮风蔽日。” “好……”咸淩稍做犹豫也就侧身,“请送世子回去吧,稍后我自当再为世子请一碗符水,也就可保无虞了。” “多谢国师。”洛神医抱拳谢过,就招手让下仆上来抬人。 慕琋还没忘了刚才青蓝长袍的女巫,扭头问:“国师大人,那是您的徒弟吗?她没事儿吧?” “劳世子挂念,惭愧惭愧……”咸淩轻描淡写,“小徒卫妤,学艺不精,年头尚短,想是念咒之时不够专心一致才出了岔子。” “唉,国师足下必都是高徒……”慕琋暗暗记下“卫浴”这个名字。 咸淩身边的这两个女弟子,绝对非同一般。 女巫很多都是从小培养,一旦正式成为“神之侍者”,女子终身不得嫁人,为的就是保证与神沟通的纯正性。 即便如此,一般能上祭台当副祭的,没有十年功夫也都不可能。 这两个副祭,都是二十出头,正值韶华的年纪,一看就都是从小便当成巫女培养的。 绛红长袍的名咸今,样貌一等一,比之其师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于那个青蓝长袍的“卫浴”,样貌也算姣好,但她姓“卫”就证明是有本家的,并非孤儿,要查起来可能还更容易。 如今这个卫妤,脑门上贴了张安神符,更看不着全貌,人好像是已经醒了过来,就是还不大清明,脸色苍白,气息紊乱。 慕琋心中暗记了轮廓,嘴上道:“看来,这位卫巫女像是为我招魂费力心力才吐血的,这怎么让人过意得去。不若改日,我派人送些补药过去。” “有劳世子挂虑了。”国师欠身略微一礼,似也并不拒绝。 之后,四名仆役抬起步床,桃儿和泽兰上来打伞,一路将慕琋抬回君府东院。 慕琋回到东院内室。 待只剩下洛神医、桃儿和泽兰之后,洛神医先开口:“让老夫再为世子把把脉。” 慕琋自我感觉了一下,自认为神清气爽好得很,但洛神医却拧着眉头,一万个不放心的样子。 想到昨晚,在妓馆中自曝性别一事,还不知怎么样,把手腕伸出去之余,也就不无担心地试探问:“洛神医,怎么了?你可是听说发生了什么事吗?” 洛神医一边搭脉一边摇头:“能有什么事?还不是你昏迷三天三夜的事……” 慕琋脑子“嗡”的一下:“什么?你是说我昏迷了三天三夜?” “唉,这三天中我想尽各种办法都没能让你醒过来,可从脉象上却怎么也找不到原因。”洛神医不搭话茬,自说自话。 慕琋也没在听洛神医说什么:“我怎么会昏迷三天三夜,我是怎么回来的?是不是喝醉了酒被抬回来的?” 洛神医又换过慕琋另一只手腕继续把脉:“没想到你竟然真被招魂的巫师给弄醒了,倒不是老夫不相信神鬼之说,就是担心,别是你身体真有什么问题,我却没看出来,怎么就这么巧,偏偏是巫师来了,你就醒了?” 慕琋实在得不到回应,抬头去问侍立一旁的桃儿和泽兰:“我是怎么回来的?” 桃儿刚要开口回答,外面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紧跟着就是慕珣急切的声音:“世子……世子已经醒过来了?” “是,我是醒过来了。”慕琋也正有一肚子话要问,赶紧打发桃儿和泽兰去开门。 “兄长真的醒过来了啊,你都昏迷了三天三夜了,老天保佑……”慕珣一袭水绿宽襟长袍如一阵清风飘进来,眼底带着深深的喜气,但话说一半就转为忧色,“兄长额头上的朱砂是真的?刚才听人回报说兄长被‘降神’了?真的被‘降神’了?” 降神不降神的,慕琋不懂,现在也还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 刚要问自己想要的问题,一旁洛神医又不屑道:“哼,神鬼之事,谁能说得准?谁规定女神就只能降临在女子身上,男子就一定不行?” 原来慕珣是担心这个。 慕琋就不在意,跟着问:“我昏迷了三天三夜?我是怎么回来的,那青馆……” 提到青馆,又不得不欲言又止。 这个功夫,洛神医两只手的脉都已诊完,似乎还是没瞧出哪里不妥,也就站起身来:“世子刚醒,这几天不宜再外出走动,要好生将养几日,安神压惊。我现在就去抓副安神的汤药给你熬了服下。” “啊……洛神医……”慕琋刚想商量“没病就不喝药了吧”,但脑子里还有一百个问号,也就放弃,转而将一旁的桃儿和泽兰也都打发出去,“桃儿、泽兰你们一个跟洛神医去熬药,一个去门口守着,先不要让旁人进来打扰。” “是。”二人应下,随洛神医出去。 慕珣也是目送所有人出去,面上忧色不减:“自打大大前天晚上你醉酒回来之后,本以为过了酒劲儿就会醒来,却怎么也不醒。洛神医想了许多办法,没想到最后倒还是国师……” “也先不提国师,我先问你……”慕琋按捺不住站起身来,抢着最要紧的先问,“青馆那晚,我喝醉了酒,是不是做了些不靠谱……呃……‘荒唐’事儿?你已经解决了?” 第24章 何必再死人 “那件事兄长放心,自然是解决了。”慕珣声音一如既往温柔妥帖,似乎丝毫没将醉酒自曝之事放在心上。 慕琋放心是不可能放心的:“怎么解决的?” 慕珣却避而不答:“兄长不必过问,这件事情父亲已经有了定论,我也会处理干净,不会留下任何隐患。” 越这么说,慕琋越有不好的猜测:“我记得当晚……那时……屋中除了你、我,就只有那个女老板,还有一个呆头呆脑的吃货……就那两个人,你怎么解决?” 慕珣明显是要转移话题:“兄长不必过问,我已善后。倒是刚才兄长被‘降神’一事,究竟是真是假?” “真的假的又怎样?谁让招魂这么大的事情,你们都不在场。”慕琋得不到正面回答,一阵烦躁,“你跟我实话实话说,你不会是已经杀人灭口了吧?” “还没……”慕珣冲口而出又有些后悔,忙加个解释,“父亲与我怎么会不在场,只是刚才恰好正要处理此事,父亲与我才出去稍作商量,怎么会想到你三天三夜都醒不过来,就连国师都已经做法一天一夜,偏偏就出去的这片刻功夫,就出了事。” “你们去商量处理此事?就商量出个杀人灭口的结果?这还用商量?”慕琋自认不是个尖锐的人,但面对这对父子就是忍不住。 慕珣倒没有被冒犯的意思,只是疑惑:“兄长从前都不会过问这些事情,这是怎么了?你这几日只管好生安神将养,待过段时间,风头过去了,一切就都好了。” 慕琋就无论如何不能放过:“那就说说,你们为何商量出个杀人灭口?要是我有更好的办法,是不是就不用杀人了?” 说到底,若是按照此前金方君的安排,原主被安排假死之后就会改换身份,那么金方世子是女扮男装之事一辈子都不会被揭破。 但现在的慕琋不这么想,她要用本属于自己的身份光明正大的活,那么原主女扮男装才成为金方世子之事,早晚要揭露于人前。 既然早晚会揭露,那么又为什么要害死两条无辜性命呢? 只是这个揭露,必不能是被旁人揭穿,而是要她自己在适当的时机,自行暴露出来。 暴露出来还不能有损任何人的利益,还要得到本属于原主的身份地位。 难是难了点儿,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慕琋自信可以做到。 而如今,她正要迈出第一步,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是先不要多害人命,到了时机成熟那一天,这两个人会不会出卖就都已经不是问题。 慕珣明显被慕琋态度吓了一跳,但哪里知道慕琋是什么打算,还在一味安抚:“兄长不必操心……” “都说了别叫我‘兄长’。”慕琋就压不住焦躁,更拿出压迫之势,“你当我是谁?我命令你告诉我,到底对他们怎样样了?那晚的所谓‘善后’又是如何处理的?” 慕珣平湖映月的眼眸划过一丝受伤,但旋即又回到深沉温柔,无奈叹口气:“唉,正如你所说,那晚屋中四人,只有他二人看到了你……总之旁人只知道金方世子死而复生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妓馆,然后在妓馆中喝了个烂醉如泥,回府之后就一醉不醒。” “然后呢?”慕琋不用想,也能知道现在外面会怎么“传说”她逛妓馆的事情。 这是她要的“效果”,但却不是她要的“结果”。 慕珣轻轻将慕琋扶回床边坐下才继续:“你莫要担心,青馆中那些见过你一面,知晓你是金方世子的人也都不打紧,也不会动他们。唯独那女老板和傻伙计……是不能留的。” 慕琋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你刚才说还没杀他们?” 既然已经说出来,慕珣也就不打算再隐瞒:“杀他们之前,总要调查清楚。墨阳城乃王都,达官显贵云集自不必说,商贾能在这里站稳脚跟的,背后往往也都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因此除掉之前必得调查清楚,以免留下后患。况且她姓‘祁’,不得不再谨慎些……不过不管什么背景,她既然看见了不该看的,就必是不能留,只是如何处理的问题。” “姓‘祁’?如何特殊?”慕琋一秒被带跑偏,主要是原主记忆里,对外界的事情也是大多空白。 “‘湘南祁氏’乃是炎升首富,这女子也姓‘祁’,因此需要仔细查一查。”慕珣说起这些话来面色很是平常,完全看不出是在说杀人的事情,“若是跟‘湘南祁氏’有关,就比较麻烦,若是无关,就好处理。” 慕琋也就明白了,更无法淡定,噌地一下又从床边站起来:“哼哼,原来你们刚才不守在祭坛,出去商量的就是这个。祁二娘是否有强大背景,是否好欺负,然后就可以放心滥杀无辜。” “……”慕珣无言以对,算是一种默认。 慕琋就更想起一桩:“这么说,那晚你特地带我去青馆,也是因为知道那青馆是个女老板所开,发生什么事情好对付?” “的确是有这方面的考虑。”慕珣半点没觉着哪里不对,“毕竟青馆算是既有名又相对低调的地方,既然世子要出门,找寻适当的地方就是我的职责。” “呵呵,这么说是我害死他们了?”慕琋心中不屑又发冷,尤其慕珣此时望着她的眼眸还是那么平静温柔。 这样一双能溺死人的眼睛,为什么说起杀人之事却连眨也不眨一下? 却听慕珣更平和而坚定道:“不,滥杀无辜也好,草菅人命也罢,一切罪孽都由我来承担。” “你……”面对如此执意决绝,一股无法言喻的情绪就哽在慕琋的喉咙。 在原主的记忆中,慕珣作为同年出生,同父异母的弟弟,面对原主这个名义上的“兄长”之时,从来只有温柔顺从。 然而,慕珣在外却有一个名号,人称“冷玉公子”。 面若冠玉,心冷如铁。 第25章 符水 从前原主对外面的事,一直保持回避态度,知道也装作不知道,猜到也当做没猜到,好奇也从不打听。 而现在的慕琋,不过是稍稍问了问,就看到了慕珣的另一面。 呵呵,“冷玉公子”还真是人如其名。 外面温润如玉,内心草菅人命。 然而,这个草菅人命还不是为了自己,偏偏是为了她,更准确说是为了那个渣爹金方君。 慕琋暂压矛盾情绪:“人命不是你要承担就承担的,这件事情或许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此前的令梅,已经是一个“失误”。 现在这二人,更是根本无辜。 事到如今,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两条人命害在自己手上。 只要不把她逼上绝路,她无论如何也要尽力捞上一捞。 “这个世界上,死人的嘴才是最牢靠。”慕珣脱口而出,接着就还是奇怪,“世子从前都不会过问外面的事儿,为何……” “这次的事情与我有关,我不能不管。”慕琋知道自己与原主基本是两个极端性格,但现在她顾不上掩饰,且以后也不打算一直掩饰,还不如就从这件事情开始。 “我说了,无论造下多少杀业、罪孽都由我一人承担。”慕珣又重复一遍。 “你承担什么?”不知为何,慕琋一听到这句话,心里就莫名其妙更不舒服,勉强扯回正题上,“你可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比死人的嘴更牢靠的东西,比如利益、比如信仰……” 慕珣诧异:“这话听起来不无道理,不过世子从前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这是听谁说的?” 原主确实说不出这种话,但慕琋可不是不谙世事小白兔,深知世界上最为稳固的关系,不是什么血缘、爱情、友情,而是利益。 人与人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与敌人,但可以存在永远的利益。 但这解释不了,慕琋只能转移话题:“既然他们还没死,让我见见他们,如果我有办法保证他们不会将秘密泄露出去,那么就不用害死两条人命了。” “除了死人,这世上哪里有万无一失的法子?”慕珣不但拒绝反而相劝,“你心善不忍,我了解,但这件事情牵涉到的何止是父亲、你、我,还有许多人命,不能不慎之又慎。” “我如何不知,但这是我闯下的祸。”慕琋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心中暗骂酒颠人格就是个变态暴露狂,但转而就换上语重心长的语态,“唉,我并非妇人之仁,只要一个机会,跟那祁老板谈一谈,看是否有转机。至于那个傻子……他不过是个‘吃货’,他的话谁人会信?反而是不打紧的,又何必……” “父亲也不会同意的。”慕珣根本不给任何机会,又搬出金方君。 “你是他的打手吗?你是他的傀儡吗?他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没有自己的思考吗?”慕琋从原主的记忆里也知道慕珣向来对金方君慕桢百依百顺。 慕珣对内是狗,对外是狼。 把慕珣培养成如此,正是金方君慕桢无疑。 但越是知道,慕琋心里越不舒服。 慕珣却没有一丝波澜:“只要是涉及父亲和你的事情,我不需要思考,也在所不惜。” “你就只听他的?”慕琋生出无力感。 慕珣倒是还有耐心,一如既往平和温柔:“不是只听他的,但这件事情父亲所做的决定是对的。” “你不能……”慕琋还试图再努力,可话还没出口,“邦邦邦”内室房门敲响。 随即,泽兰在房门外禀报:“世子,君侯前来探望您了。” 这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慕琋现在最不愿见的就是金方君慕桢,主要是第一晚穿越过来就撕破了脸,现在还没想好往后该拿出个什么态度面对。 慕珣则已经过去拉开房门,主动出迎。 第二次相见,金方君慕桢是被下仆推着坐在轮椅上,脸色堪比锅底灰。 既然慕珣说不通,看来只能从“源头”下功夫。 人命关天,慕琋不得不“挑战新难度”。 慕珣将轮椅接手过来,推进内室。 慕桢让人将一方盖着红绸布的托盘放在桌上,然后就打发人下去:“你们都下去吧。” 于是随行仆从陆续退出,房间中又只剩下他们“父子”三人。 金方君慕桢坐在轮椅上也不抬头,将托盘上的红绸布掀开,露出下面一碗黑乎乎的汤水:“这是国师刚刚请下的符水,你趁热喝了吧,可保安魂。” 符水? 那不就是符纸烧成灰冲的水? 慕琋正心里琢磨着怎么说动金方君把青馆二人交给自己,就先来了这么个“考验”,但这东西是坚决打死也不能喝啊。 慕桢没得到回应,这才抬头瞧向慕琋,却在抬眼的一瞬扫到慕琋眉心朱砂,眼神一滞,不知想起了什么,语气自降冰点:“把符水喝了,免得又闹出幺蛾子。” “我不喝。”慕琋立马被激起了火气,又想到先前假死药一事,“这东西跟假死药一样,不明来路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被人掺了不该掺的东西,喝下去要人性命,我……” 啪—— 慕桢一拍轮椅扶手:“你什么意思?你怀疑那假死药有人动了手脚?那药是你舅父想尽办法寻来的,为父亲自领取,洛神医勘验无误,整个过程都未经外人之手,你这是在怀疑谁?” “谁都有可能,越是亲近之人越有可能。”慕琋从原主的记忆中也探知到一些细节。 比如,为了要“假死”至少三天之久,原主提前三天已经不吃东西只喝水,也就是说,除了假死药,几乎就没有其他下毒的机会。 慕桢则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再次命令:“你如此性情大变,实属不该,还是把符水喝,免得再生出什么祸端。” 慕琋就还是一个字:“不。” “你不喝?若是再发生刚才那种事情怎么办?你小时候就……”慕桢话说一半突然止住。 慕琋就听出不对劲儿来:“刚才怎么了?小时候又怎么了?” “把符水喝了。”慕桢也只生硬命令。 第26章 谈判技巧 慕琋就是不动。 “唉,为父也活不了多少时日了……”慕桢心生无力,狠揉太阳穴,“你就再忍忍,为父会尽快安排,把你们都安排妥帖……” 没多少日子可活? 慕琋就不信,在原主的记忆中,两年多前回到墨阳城的时候,渣爹也是这么说,一晃两年过去了,这不还活得好好的。 且说,渣爹的安排无非就是再想个什么“馊主意”,让金方世子“下线”,然后她再换上“小号”重新来过。 可那“小号”慕琋就一点儿不满意。 慕琋可不是原主那种逆来顺受的人,更觉不必一直带着“做贼心虚”的谨慎:“刚才不就是发生了‘降神’,而这里的因为是女神,不会降临在男子身上,你怕有人怀疑我的女儿身吗?这也没什么,就算大虞出了第一个男儿身能够感召女神降临的,那又如何?” 正如洛神医所说,鬼神之事谁能说得准。 且说慕琋还打算要利用这次意外事件,低调是不可能低调了。 慕桢眉头紧锁,痛苦摇头:“你从前向来温顺,这是怎么了、怎么了?难道你就不能……哪怕是看在为父时日无多的份儿上,把符水喝了吗?” “这个……”这不成了妥妥的“道德绑架”,但慕琋还就真不好强硬拒绝了。 且她也不知为何,一见金方君就莫名犯冲? 即便渣爹是渣爹,但原本是要跟渣爹商量处置青馆二人之事。 这一上来就杠上了,哪里是商量事情的态度。 慕琋亦不愿再像第一次一样冲动“失误”,便要先缓个态度。 却听渣爹继续道:“你是不见,刚才国师问东问西,更提出要你入住观澜宫修养。是我说观澜宫香火气太盛,你体弱承受不住,要送你去城郊的仰颐坛才罢休。” 炎升大陆民风尚算淳朴,百姓笃信创世女神伊光,以及海神东方句芒,与神沟通则要靠巫觋,因此遍地大小宫观、祭坛、宗祠以及巫觋所居的道场。 其中最大的观澜宫,乃是墨阳城中比邻王宫的国寺,历代国师居于其中,为王室与国运祈福。 而墨阳城外四方祭坛,仰颐坛就是位于西郊的一处,偏僻安静,少有人去。 别说去仰颐坛,就是去观澜宫,慕琋也没意见。 正好可以多了解巫觋之事,也算是跟她进一步的打算不谋而合。 为了缓和关系,也需要先表个态度。 慕琋刚要出口答应,却又一个转念——这越是正中下怀之事,面上越不能表露。 反而要装出一副大不情愿的样子:“君侯要打发我去荒郊野外?” 慕桢听到“君侯”而不是“父亲”二字,眉头拧得更紧,但忍住没纠正:“今日之事不久就会传入王宫,传遍墨阳城的大街小巷,你出城去避避风头是应该的。若现在不主动出城,过两日王宫那边再起了什么变化,若真要你入观澜宫,又当如何?不若主动出去,等事情过去之后,你再回来,到时候,我们再做打算。” “我不去。”慕琋嘴上还是拒绝,但语气却缓和了许多。 “你……”慕桢却是气得要从轮椅上跳起来,“由不得你,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父亲是想把我绑了去?”慕琋也知刚才“君侯”二字一出口,渣爹更是不满,但她倒不是故意的,而是上不习惯而已。 这会儿就硬改口过来甚至带上一分不易察觉的小女儿撒娇神态:“父亲难道就不怕我到了那里之后,再起什么幺蛾子?就算到时候父亲一直绑着我,我也不怕。人总要吃喝拉撒,只要父亲还不想我死,就总有放开我吃饭、睡觉、方便的时候,到时候,只要有机会,我定会逃走。” 慕桢开始揉太阳穴:“你这到底是怎么了?难道不是‘降神’而是被什么邪魔附了身?” “父亲不必头痛,只要答应我一个小小要求,我会立刻配合出城避风头。”慕琋上辈子练出来的谈生意的技巧,现在全发挥在渣爹身上。 “什么要求?”慕桢再看这个“儿子”,更是前所未有的陌生。 慕琋瞥一眼一直侍立在旁没插言的慕珣:“我要父亲将青馆那二人的处置权交给我。” 慕珣不答应的事情,那就直接从金方君慕桢下手。 但,金方君慕桢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青馆?” 慕珣在一旁提醒:“就是刚才送来的调查结果,‘湘南祁家’旁支的那个祁姓女商贾的事情。” “啪”的一声,慕桢差点儿没将轮椅扶手拍断:“不行,你还嫌惹出来的麻烦不够?那件事情,为父已经决定了要怎么处置,轮不到你插手。” 谈判最忌自乱阵脚,一定要把节奏掌握在自己手中。 慕琋同样按下心中火气,不紧不慢:“父亲不必动怒,我要那二人的处置权,怎么可能胡来?倒是父亲的处置办法……嗯……太过简单粗暴,才容易留下后患。” “怎么说?”慕桢吹胡子瞪眼。 慕琋也算是耐下心来晓之以理:“父亲细想,死而复生的金方世子,刚刚去过的青楼楚馆,只一晚老板就莫名死亡或者失踪,这只会成为众人谈资,惹来怀疑,根本不是什么好办法。”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祸。”慕桢根本没认真考虑,一心只在符水上,“倒是你,从前根本不会提出这种要求,自打重新醒来,就处处不对劲儿?还是喝了符水,压压邪祟,或许就好了。” 越是气愤,越要慢条斯理。 慕琋扯了扯嘴角,挤出一抹微笑:“是……事情是我惹出来的,我承认。现在这不是就向父亲讨个机会弥补吗?这件事情牵涉重大,我绝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拿家门的前途当儿戏,我……” “不行,这件事情你不要管了,只安心出城避一避就是了。”慕桢还是不同意。 慕琋又退一步:“要我乖乖出城容易,但是出城之前,让我见那祁二娘一面,我会拿出个解决办法,若是我的解决办法不成,最终处置权还在父亲手里,这样如何?” 第27章 一物降一物 慕琋上辈子就深谙谈判之道,本也没指望一下子就能要到完全的“处置权”,但开始“出价”的时候,总要给自己留个“下降空间”,如今所求才是真格。 毕竟,要捞一把二人性命是真,但能不能捞成,还要看对方态度。 她不是“圣母”,自己的性命安危,身边这许多人的性命安危都还是第一位的。 “这……”慕桢多少开始考虑。 慕琋再装个可怜:“我只是不想因我之过,害死无辜性命。就让我与那祁二娘见上一面,看看她有没有可能嘴巴牢靠。到时候,若是我发现她的确不是可靠之人,一心只要出卖我们,那么到时候我亦不会留她性命。当然,最终处置都在父亲,我只求见她一面。只要见上一面,我就乖乖出城去。” 慕桢似乎有所心动,但看向慕珣:“你把人安置在了哪里?” 慕珣始终侍立在侧,但父亲和兄长说话,就没有他插言的份儿,只能做个旁观。 现在也只能据实回复:“就在祝明阁后巷的下面。” “嗯……”慕桢就又低头想了想,费了好大劲儿最终点头,“好吧,既然你坚持,那么就让珣儿安排,带你过去一趟,但只是见上一面,最终如何处置,你不可插手。且见上一面之后,你立刻配合乖乖出城暂避,没有为父的命令,不可回城。” “多谢父亲。”慕琋谈判意愿初步达成。 慕桢却又一指桌上的符水:“还有,把这个喝了,是为了你好。” 呸—— 慕琋抗拒,但好不容易谈判顺利达成,就不好再强硬拒绝。 慕桢就还是那句话:“国师的符水向来灵验,也是为压一压你身上的……唉……总之你喝了吧。” “我身上什么?”慕琋敏锐觉察哪里不对劲儿,甚至渣爹已经两次提到“小时候”。 “没什么……”慕桢不回答,也是铁了心,“若是你还想见那个什么老板娘,就喝下去。” “别喝,我怕……”这时一个三岁孩童的声音从脑中冒出来,“只要你不喝,我知道原因,我告诉你。” 嗯? 怎么还有孩童人格? 慕琋面上已经很难拒绝喝符水了,但还是要在心里问:“你知道什么?这符水为何不能喝?只要没毒,喝一碗也死不了人吧?” “死不了,但会难受。”这会儿慕琋若是能看到这个声音的脸,那必是一张孩童的委屈脸。 “兄长若是担心这符水中有什么,我先喝一口试一试。”另一边,慕珣却端起了符水先舀一勺喝下去,似乎味道的确不咋样,“这符水味道不好,我让桃儿她们送蜜饯过来。” 这人有时候真不知道是站哪边儿的。 渣爹也跟着道:“既然珣儿都已经为你试过毒了,现在你可以放心喝了吧。” 试毒? 是啊,她身边真应该有个试毒的才对。 到了这个地步,慕琋已经是不得不喝:“既然如此,我喝,希望父亲兑现刚才的承诺。” 慕桢虽然是个渣爹,但到底还是个一诺千金的大丈夫:“你只管放心喝下,为父让珣儿安排,带你去见上一面,但你不可妇人之仁,别忘了,我们父子三人的命是栓在一起的。” “呵呵,现在知道我是‘妇人’了?”慕琋没忍住讽刺一句。 这话自己说可以,但从渣爹口中说出来,心里就不舒服。 慕琋伸手接过符水,三岁孩童的声音分辨不出男女,但已经近乎哭喊:“别喝,他们坏得很。他们存心想害我,你不要喝。” 慕琋脑仁痛:“你是谁?他们是谁?为什么要害你?” 这边还没等来答案,那边渣爹又不耐烦:“你还在磨蹭什么,赶紧喝了。” “呃……”慕琋不知该听谁的。 正这时,“咚咚咚”内室房门再次被敲响。 紧接着,不等人应,房门被推开,洛神医端着一碗刚熬好的汤药进来,身后还跟着端了蜜饯的桃儿。 洛神医一进来,对金方君是瞧也不瞧,一把抢过符水,将汤药递到慕琋手中:“喏,刚熬好的安神汤,趁热喝。” “呃……”慕琋对符水是顾忌,对汤药就纯是不喜欢苦涩味道。 洛神医根本不给机会:“世子若是怕苦,这里还备了蜜饯。” 慕琋左右为难,但最终捞人要紧:“我还是喝符水好了,毕竟这是交换条件。” “什么交换条件?”洛神医更是一把将装符水的碗“咣”地一下撂在桌上,“符纸烧成灰兑的水,本性阴寒的很,对你身体不好,不要喝。” 原主记忆中,洛神医与金方君的关系微妙。 这一下显然是冲着金方君无疑。 自打穿越过来,慕琋还没仔细瞧上几眼洛神医,如今渣爹与神医同框,两相比较,两人虽然年龄差不多,一个好似已到风烛残年,一个却正值春秋鼎盛,简直天壤之别。 洛神医平日不露锋芒,关键时刻却总能救她于水火。 更有仙风道骨之形,又具妙手回春之术。 简直越看越顺眼。 慕琋机会来了,以退为进:“没关系,洛神医,不就是一碗符水嘛,喝了总不会死人。” “不要喝。”洛神医一把拦住,转身将炮口对准慕桢,“君侯要做什么,还要像当年一样,逼自己女儿喝些来路不明的东西,差点儿害了自己女儿性命?” 慕桢脸色阴沉凝水:“咳咳……洛青冥你浑说什么?这是当今大国师咸淩亲自向上神祈来的符水,可保琋儿不会被邪灵附体,本君刚才可是亲眼看着,不会有差。” “亲眼看着?”洛神医骤然青筋暴起,“有些人心瞎了,要眼睛也是无用,当年琼华就是信了你的话,那明明就是天生灵妙的体质,愣是让你给……” 琼华,原主生母的表字。 一提这两只,金方君慕桢锅底灰的脸色又黑上一层。 “罢了,一碗符水而已,不喝也罢。”慕桢自行转动轮椅就欲离开,“这本都是为了琋儿好,既然她这么不愿意喝,就罢了,本君还有事情处理。” 呃…… 这是一物降一物? 第28章 不简单 洛神医刚才莫名情绪上头,这会儿被打断也就冷静下来,亦不再说什么。 这种针尖对上麦芒的吵法,哪怕是在原主的记忆里也没有。 这还是慕琋第一次看到洛神医与金方君慕桢的当面吵架。 这个吃瓜群众当得猝不及防。 好在慕琋还没忘了正事,紧着渣爹背影追问:“父亲还要兑现刚才的承诺吧?” 慕桢头也不回,又是只对慕珣说话:“珣儿,你安排妥当就是,记住,务必谨慎小心,不能露了行踪痕迹。” “是。”慕珣答应着推慕桢离去。 洛神医扭头就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催促慕琋:“安神汤药趁热喝。” “不喝行吗?”慕琋现在什么汤药也不想喝。 “怎么,你怀疑这碗也有毒?”洛神医很认真地问。 慕琋对洛神医有天然的亲切感,不想坏了信任,赶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但凡汤药没有不苦的。” “你就是怀疑这碗药有毒,也没什么。老夫更希望你能时刻保持这份警惕。”说着话,洛神医当着也舀了一勺安神汤喝下去,“你是怀疑那假死药中被人做了手脚吧?这几日老夫也有所怀疑,但查来查去一无所获,所以这碗安神汤是老夫亲手所熬,全程没有假手他人。” “辛苦洛神医。”慕琋有些过意不去,也就不得不“咕咚咕咚”三口两口灌下去。 洛神医接过喝干净的药碗,这才满意:“你这几天不要再折腾,好好在屋中休养。” 桃儿在旁递上蜜饯。 慕琋拣了颗梅子:“想不折腾也不行,君侯希望我出城避避风头,估计这一两天就要赶我走。” “出城?”洛神医若有所思。 慕琋急急含了两下梅子解苦:“城郊仰颐坛。” 洛神医不知想到了什么,但难得也没反对金方君:“这样也好,以你如今的状况,那地方偏僻少人,只守着几个上了岁数的巫女,清净得很,是个养心的地方。” 话说到这里,房门又被推开。 这次是泽兰端了一盆清水进来:“世子,奴婢侍候您把脸上的朱砂洗了吧。” “不,这个先不洗。”慕琋想着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自己脑门上到底画了怎样一副图案,怎么也得亲自瞧一瞧再擦掉。 但在这之前,祁二娘的事情还要跟进,因此向桃儿吩咐:“桃儿,你再去将慕珣找过来,我同他还有话要说。” “是。”于是桃儿和泽兰又都退出去。 洛神医喝药的任务已经完成,也就要离开,但末了还是嘱咐一句:“有些事情,你也不要怪你那个君侯父亲,他做的一些事儿也算是不得已,就算是看在他的确时日无多的份儿上……唉……罢了,刚才也是我一时冲动……” 不提还好。 一提,慕琋也想起刚才他们欲言又止的话茬:“你们刚才说什么小时候?是我小时候吧?我小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我怎么不记得?” 原主的记忆全在脑海里了,慕琋却没发现那段记忆能与他们打哑谜一般的对话联系到一起。 “没什么,你不记得也是好事儿。总之你出城避避风头也好,让‘降神’这件事情冷却下去吧。”说完洛神医带着药碗匆匆离去。 洛神医前脚刚离开,慕琋脑海里三岁孩童的声音就响起:“怎么不记得?我都记得。” “你……”慕琋刚回身坐下准备内视。 外面又传来脚步声,是慕珣又转回来。 慕琋只好暂时将孩童声音放在一边,急着问慕珣:“我们什么时候去见祁二娘,今晚可以吗?” “先别急。”慕珣回身将房门关紧,让桃儿守在门外。 “不急?算着日子,你应该已经抓了那二人也三天三夜了吧?无故失踪两个人,难道就不怕惹人怀疑吗?”慕琋是真担心时间拖得久了,对双方都是个风险。 慕珣一脸平静无波:“这祁二娘没有你看到的那么简单,你一心想要见她,想要救她性命,可她……” “她如何?”慕琋做个“请坐”的手势,让慕珣坐在八仙桌旁,自己则坐去他旁边。 慕珣落座,就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 竹筒打开,里面却是空的。 “这里面本装着祁二娘的生平,不过父亲与我看过后,就焚掉了。根据蒋孟调查来的情报,祁二娘似乎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单纯。” 蒋孟这个名字一出,慕琋多少有些印象,立刻与大前晚的车夫联系到了一起。 不过这会儿不是纠结车夫的时候,因此只道:“你先说来听听。” 慕珣先回忆了一下,然后开始讲述:“祁氏这一支,严格说与‘湘南祁家’已经相隔甚远,从上两代开始就已无往来。墨阳城中这一支祁氏也是商贾为生,以祁二娘的父亲为族长,生意一直也做得有模有样。祁二娘,本名祁萦纡,家中独女,上面原本还有一个兄长。可惜兄长好赌嗜酒,祁父担心家父无人支撑,就给祁萦纡招赘了一个精明能干的夫婿。夫婿入赘之后,一心打理家业,一家人日子过得也算有声有色。后来祁父祁母先后过世,祁二娘那位兄长也因嗜酒过度,得了个什么不治之症,最终亡故,亦没留下一儿半女。” “啊,这么说倒是这位祁二娘继承了家业。”慕琋只觉着很难得。 慕珣没接话茬,而是继续往下讲:“待入赘的女婿彻底掌管家业之后的第二年,出门谈生意途中遇山匪打劫,不幸身亡。这位祁二娘与这位入赘之间并无所出,因此直到现在,就算是祁二娘独自支撑家业了。” “这……”慕琋也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他们夫妻多年,也没孩子吗?” “没有。”慕珣回答,又补充一句,“只是好像听闻,那入赘的夫婿好像在外面养了外室,生有外室子?” “外室子?”慕琋下意识厌恶,但这种事情在那个时空也都“正常”吧,因此只问,“你说她不简单,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29章 事业型 慕珣也不卖关子:“祁父原本有儿子,儿子虽然好酒嗜赌,但毕竟好端端的,如何就突然决定要给女儿招赘女婿?接着,祁父、祁母、祁兄、入赘夫婿一一亡故,有这么巧的事情吗?前三人死在家中,旁人亦不知底细,但山匪打劫一般只要钱财,不要人命,她夫婿还带着那许多护院,怎么就意外死在山匪手上?另外,祁氏在墨阳城中这一支也不是全没人了,祁二娘一家都死光之后,族中长老既要她过继族中子嗣,但她却又坚持不肯,只说与亡夫恩爱,不愿认他人之子。既然恩爱,是怎么养出外室和外室子的?” 似乎都是巧合,但天底下又哪里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 慕琋也觉奇怪,但更奇怪的是,她发现,慕珣在提到“外室和外室子”的时候,全然不介意。可他自己不也是渣爹弄出来的外室子吗? 否则早年的时候,为何渣爹就不早想办法让原主“让位”给慕珣,不就是因为“外室子”没办法名正言顺继承爵位,下面还有高氏所生之子。 慕珣就是浑然不觉,甚至最后还又补了一条:“对了,她一个孤身寡妇,拢着那么大的家业无人继承,又图什么?” “她就不能自己也弄出个外室,或者自己生出个外室子来?”慕琋不知哪根筋搭错,脱口而出就来了这么一句。 “啊?”慕珣一怔,似乎没听出任何话里有话。 慕琋心头就酸了一把。 唉,或许偏宠就是不需要理由,否则慕珣在她这个正经“嫡女”……不……“嫡子”的面前,也就不会丝毫没觉出不妥了。 慕珣几乎是完全受着渣爹的宠爱长大,渣爹几乎把能给的一切都给了这个儿子,就算慕珣在成长过程中,偶尔会听到些闲言闲语和对“外室子”的嘲讽,也足以抵过。 话说,渣爹对慕珣就这么爱吗?对那位“外室”就那么爱吗? 那又把原主的生母置于何地? 一念至此,除了无奈,还能怎样? 慕琋暗叹一声,言归正传:“夫妻不孕不育就算是常有之事。这连续死全家的事情嘛,也勉强说得过去。至于你说的那最后一点嘛,更没什么。” “啊……是吧。”慕珣的脑袋明显接受不了,不过敷衍答应。 慕琋已经不想多解释。 独身的寡妇怎么就不能一心搞事业? 单身女性大把事业型好不好? 家产庞大怎么就不能都花在自己身上好好享受? 至少她上辈子就是事业型,这辈子的“地狱开局”让她不得不还得做个事业型。 慕珣又最后提醒:“不管怎样,我说这些只是提醒你,这个女人不简单,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太过心软仁慈,被她哭哭啼啼两句就给骗了。” “当然,怎么可能?”慕琋颇为自信。 上辈子,生意场上的人,哪个不是配备了八百个心眼子,一千副面孔,那又怎样? 一旦涉及到利益,尤其是核心利益,立刻原形毕露。 凡事不能凭空推断,慕琋又问:“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她?这些事情倒是可以当面问上一问。” 慕珣想了想,最后决定:“我尽快安排,父亲的意思是想你尽快离开墨阳城,以免夜长梦多。但今晚太过匆忙,最快也得明晚,然后后天一早我们就可以出发去往仰颐坛。” “很好,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不过有一点……”慕琋一把拉过慕珣的手,满眼真诚,“若是我跟那祁二娘谈过之后,能够找到更好的‘封口’办法,不用杀人,你要站在我这边,支持我才好。” “啊……”慕珣突然被这个拉手的动作搞得不知所措,平湖映月的眼眸中,月影一下子散乱,“我……我一向都是听你……听你的……” 慕琋拿出全部温柔攻势:“我是说,到时候你要帮助我说服父亲才是。唉……这几天我也不知怎么了,跟父亲关系犯冲,所以你要帮我。” 慕珣沦陷:“我……我……我一定、一定……” 嘻嘻…… “敌人”都是从内部瓦解的,先努力拉个同盟总是没错。 “那就好。”慕琋绽然一笑,目的达成,起身送客,“既然说定了,那现在我需要休息,你也赶紧去安排了,中间千万别出什么纰漏。” “好……”慕珣迷迷糊糊答应着起身往外走。 “等等,对了……”慕琋忽又想起一事,“今天前来招魂的国师及她身边的徒弟你可了解?” 慕珣一时还没缓过劲儿来:“啊?” 慕琋刚醒来那会儿就存着个疑问:“我一个小小世子,这次是怎么劳动国师屈尊大驾,亲自过来招魂的?” 一说到这个话题,慕珣瞬间回魂:“你回来第二日昏迷不醒,洛神医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然后高氏那边就在父亲耳边吹风,一说是不是世子刚醒,魂魄不稳,又离了魂;要么就说,世子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了身,否则那晚不该如此行为异常,因此就提出要请巫师来驱鬼招魂。” “君侯就同意了?”对于继室高氏的存在,也是慕琋对渣爹不满的一个地方。 慕珣无奈:“父亲没有同意,毕竟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的招魂仪式也有暴露的风险。不过高氏当日就进了王宫,以探望王后为名,不知怎地就说动王后亲自请了国师前来招魂。这样一来,父亲也不能拒绝。不过,父亲真是全程都紧张,坚持守在祭台下的,要不是青馆之事的调查结果刚刚送来,也不会错过你苏醒。你别怪父亲,要怪就怪我该晚一点儿再禀报……” “过去了,我也没事儿,都不必放在心上。”慕琋摆摆手,已经一心扑在“被收魂”的事情上,“这么说,国师一行人是高氏主动请过来的,表面装个重视我这位世子,还特地请了国师来招魂,实则暗地里让那穿青蓝袍的想收走我的魂魄,让我永远醒不过来。至于国师是否参与其中……就还不可知,正是需要你去查的。” 第30章 天选巫女 “什么?收魂?”慕珣还不明其意。 慕琋要慕珣办事,就不得不又详细说明一遍:“你们送我上招魂的祭坛,但我刚才差点儿被那几个人收走魂魄,多亏老天……啊不……是伊光女神保佑,‘降神’到我身上才保住了魂魄没被收走。至于是谁要收我魂魄,那穿青蓝长袍、摇铜铃的巫女必是执行者,我需要你去调查调查,她是受何人指使,又与什么人勾结才要害我。” 慕珣听了却还在震惊呆傻:“刚才有人要收你的魂?” 慕琋有多重人格的“外挂”,也就不甚慌张,反而摆出老成持重模样:“不要大惊小怪,已经过去了,你只需要去暗中调查那个青蓝长袍的巫女,应该是叫卫妤的就是了。” “好,你放心,我这就派人去调查。”慕珣十分紧张,立刻答应着要去派人,转而才又想到,“可是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刚才怎么不跟父亲说起?” 慕琋反问:“你觉得刚才的情况,跟他说,会怎样?” “……”慕珣就无言以对。 慕琋趁机将人送走。 终于送走所有人,外面也已经金乌西沉。 慕琋刚喝了安神汤,也无半点胃口,于是吩咐桃儿和泽兰不要打扰,晚膳也不必送。 转头,坐去窗前的铜镜前,先照一眼额头上的朱砂印记。 朱砂印记无甚特殊,就是拇指沾了朱砂摁在眉心,然后随意往上一抹,形似一缕火焰,但也仅仅是一缕火焰。 倒是慕琋终于首次见到了这一世的样貌。 果然与她在内视的黑暗虚空中所见的仙娥姐姐的样貌大差不大,臻首娥眉,明眸善睐,扮成女装就是美女,扮成男装就是美男,但气质就不及仙娥姐姐十之一二。 知道了自己这一世的长相,慕琋也就放心了,匆匆用毛巾抹了把脸,就躺去床上。 无人打扰,才好专注内视。 自打穿越一共醒过来两次。 两次一共冒出一、二、三、四、五……个人格。 她还真是……有着随时发疯的“光明前途”啊。 慕琋一进入内视的黑暗虚空就向四周探问:“早先救我的白衣飞仙在哪里?刚才说话的孩童在哪里?” …… 等了半晌,无人回应。 慕琋只好召唤仙娥人格:“仙娥姐姐在吗?” 仙娥人格一秒现身:“魂主有何吩咐?” “今日救我那个白衣飞天的精魄,你可了解?还有一个三岁孩童精魄,你可知道?她们为什么不出来?”慕琋一股脑地问。 仙娥人格茫然摇头:“魂主说的这两个我既没见过,也没听过。” 慕琋到现在还无法彻底摸清这片空间的状况,且始终对这些人格存有疑虑:“虽说你们都是我的或者说原主的人格,但又好像不似我所认为的那种人格……啊……我是说精魄,到底你们是可以为我所用,还是只是暂时同居于一个身体。” 根据上辈子看过的那本《24个比利》,可还算是典型的纪实文学作品呐。 不过书中所描述的多重人格都十分独立,更像是在共用一个身体。 核心人格在其他人格行动的时候,可能出现记忆空白,也就是说核心人格没有对他们人格的完全操控权。 而慕琋可以接受多重人格,但无法接受这种“失控”。 仙娥人格对慕琋的想法一向有所洞悉:“或许魂主现在还无法掌控所有精魄,但精魄毕竟依附魂主而生,慢慢来总有一天会尽归魂主掌控。” “真的吗?”慕琋多少受到鼓励。 “谁说她是魂主,原本我该是魂主才对。”这时一个三岁孩童从黑暗中跳出来,边跳还边不耐烦地嚷嚷,“别拦我,你拦我做什么?” “谁?”慕琋没瞧见孩童人格后面还有谁? 但…… 大眼睛眨呀眨的三岁女童还真漂亮啊。 这是原主小时候? 慕琋忍不住弯腰去掐女童的小脸蛋:“你是我……不……原主三岁的精魄?” 三岁人格一把拍掉慕琋的手,鼓起婴儿肥的腮帮子:“什么你的精魄,原本他们都该是我的、我的。” 呃……这小孩子怎么这么凶? 完全不像是原主的性格。 “怎么这会儿你不害怕了?”慕琋面对小孩子的时候还是能多一份耐心,“刚才是你一直跟我说话,还叫我不要喝符水?那么就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来的?” “哼,什么怎么来?”三岁人格双手叉上小蛮腰,“我原本就该是你,要不是当初他们给我喝了碗什么符水,我不会困在这里,现在在外面的就应该是我。” 嗯? 是吗? 慕琋不在意,三岁孩子的话,是也必须不是,现在这具身体、这片黑暗虚空必须她做主。 于是镇定自若继续套话:“当初啊……当初是怎么回事儿来着?你跟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三岁人格似乎也被触动了回忆,忽闪的大眼睛里划过一抹恐惧。 恐惧情绪刚起,粉扑扑的脸蛋又骤然扭曲。 慕琋蓦地感到一股强大怨念。 还没等反应过来,三岁人格突然大吼大叫:“我就是天选的巫女,你们凭什么不让我做巫女、凭什么不让我做巫女,我恨、我恨、我恨……” “谁们?”慕琋差点儿刺穿耳膜,一个箭步拉远距离。 “我恨、我恨、我恨……” “好、好、好……”要不是声音刺耳,慕琋都要羡慕三岁人格。 谁人不恨?何尝不恨? 但只有小孩子可以不顾时间地点场合,随意发泄出来。 不过她可还有问题要问:“你恨有人不让你做巫女是不是?没关系,有机会我让你做巫女。不过你先告诉我,白天救我魂魄的那个是谁?” “还能是谁?当然是本殿啊。”这时一个清冷空灵的女子声音不知打哪儿又冒出来。 慕琋直起身子四下撒摸,什么也没瞧见:“谁?这是谁在说话?” 三岁人格把脸一抹,又变回一脸奶凶的小女孩:“别听她的,她谁也不是,充其量算个妹妹。” 第31章 连体婴? “妹妹?不能够吧?”慕琋猜测清冷的女声就该是救她的人格。 当时情况紧迫,虽然没有看到白衣飞仙的脸,但仅凭身影也知道那是一个跟自己一般的成年人好不好。 这时清冷声音又冒出来一句:“哼,小孩子瞎讲。” 慕琋还是没瞧见这个新人格在哪里:“你在哪儿?出来?” “不许出来。”三岁人格忽然虚空摆手,“你不许出来,就不许出来……” 慕琋还是什么也没看见:“在哪儿?” “呵呵,你一个永远成不了气候的小人儿,能阻挡得了本殿吗?”随着清冷声音的这一句,三岁人格的身形陡然晃动、扭转,一息拔高。 下一瞬,一个白衣胜雪,仙气飘飘的身影,原地出现在了三岁人格的位置上。 慕琋大脑宕机。 “你个爱出风头的,回去……”三岁人格的声音叫喊同时,眼前白衣飞仙的身影被迫转身,就又变回了可爱三岁女童。 慕琋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你凭什么压本殿?你不过是被压下的一股怨念,成不了气候,只会气急败坏。”随着清冷声音出现,三岁人格又转过去,换成白衣飞仙。 这是一体两面,连体婴? 还是太超越认知,不吐不快:“你们怎么做到一个身子两面,还能忽大忽小的?” “什么忽大忽小,有我没她。”三岁人格气鼓鼓。 “对,有我没她。”清冷声音不疾不徐。 “我才是……” “我……” “你滚开……” “你给本殿退下……” …… 两个人格谁说话谁就转过正面,两个完全反差的身影来回切换。 “等等、等等……我晕……”慕琋不得不连退数,扶住额头才能稳住身形。 两个身影却像转圈圈转上了瘾,还越来越快。 慕琋实在看不下去,只能手搭凉棚挡着视线叫停:“停、停、停……我要跟白衣飞仙的那个说话。” “哼,你们都不是好人,天底下没一个好人。”三岁人格最后一吼。 “哼……”人影终于稳定在了白衣飞仙的人格上。 跟这“对儿”人格说话真是风险啊,不是耳膜要被刺穿,就是眼睛要被晃瞎。 慕琋揉了揉还有残影的眼睛:“你是白日救我的白衣飞仙?” 虽然基本肯定,但还是先问句废话,当寒暄。 这白衣飞仙的人格,长相与气质都与仙娥人格近似,但比仙娥人格看起来年轻,且气质极为高冷。 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自带led光效,加上高高扬起的头颅,完全地目下无尘。 还未等白衣飞仙开口,三岁人格气鼓鼓又转过回来:“呸,才不是她救你嘞,她就是假装玄女,自命清高。” 玄女? 这词在原主的记忆里也熟,不过慕琋现在晕头转向,脑子就还需要时间重启。 白衣飞仙再转,声音空灵清冷:“呵呵,本殿仙姿天成,还用假装?” 转了一圈,还是这两个人格在对话。 慕琋实在忍不下去,强行插言:“你、你们,不管是谁,告诉我你们的来历,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哼,你在跟谁说话?”这下两个声音一同出现。 慕琋脑仁一跳一跳疼,必须抓住一个。 成年人格怎么也该比小孩子人格靠谱。 于是一直还在转圈圈的两个人影:“白衣仙女的那个,你来说。” 人影一秒稳定在了白衣飞仙人格的身影上,但白衣飞仙反而大大的不满:“嗯?你这是在命令本殿?” 慕琋被高冷气质一震,脑子倒是好使了许多,于是先清了清嗓,缓和下气氛:“咳咳……对了,还没多谢你今天救我,你是不是会巫术,你是个具有巫术能力的精魄?” “你要称呼我‘殿下’。”白衣飞仙昂着高高的头颅,连眼皮也不抬一下。 人影终于稳定,慕琋急着问问题:“你知道原主三岁前的记忆吧?你可以告诉我吗?” 白衣飞仙重复:“你要称呼我‘殿下’。” “啊?殿下?”慕琋大脑里的反射弧这才转回来。 紧跟着三岁人格的声音又刺穿耳膜,大眼睛也忽闪过来:“你算什么殿下?你要是殿下,那我也是殿下,你个冒牌货,装神女是要天打雷劈的,你顶多算个玄……不……你连玄女也不是……” 这两人格没疯之前,慕琋就要疯了。 紧接着白衣飞仙的人影又转:“本殿就是伊光女神转世来人间的使者,你一个三岁小孩懂什么?” “呸,咱俩谁先谁后,你心里有数,我要是三岁,你多大?” 两个人格转来转去,已经变成了恐怖片。 慕琋欲哭无泪:“你们先别吵,谁能告诉我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这一问两人同时闭了嘴。 “你……”人影正好停留在白衣飞仙的身影上,慕琋抓紧机会。 可刚一开口,白衣飞仙就还是那句话:“你要叫我‘殿下’。” “殿下……”慕琋一秒放弃挣扎,“那么殿下是不是能告诉我……” 一听“殿下”这个称呼,白衣飞仙甚至放弃高冷人设,主动抢话:“这就对了嘛,本殿可以告诉你,不过……” “不过什么?”慕琋现在都被晃的心口犯恶心。 “你刚才说能让本殿当巫女?那么你要答应本殿,一有机会就要让本殿来施展巫术。”白衣飞仙语气中特地强调“本殿”二字。 这不是正中下怀嘛。 慕琋大脑现在运转还没恢复正常速度,就要努力做好表情管理。 “嗤……”的一声。 三岁女童嗤笑着又转过来:“就你,还施展巫术,真正的术法你会吗?” “你偏偏要与本殿作对是不是?”白衣飞仙的高冷人设多少要维持不住。 又要开始了,慕琋赶紧打住:“那个……殿下……殿下能不能先把当初的事情给我捋一捋?” “这还不容易……”白衣飞仙话音里多少透出些许得意。 话音出口的同时,手中掐了个诀,然后食指虚空往慕琋眉心一点。 嗯? 第32章 相生相克 慕琋满心期待,虽然不知道期待什么。 但…… 什么反应也没有。 “呵呵,凭你?”三岁人格又转出来,突然朝慕琋“呸”了一口。 慕琋顿觉一股新的记忆汇入脑海:“你们还真会法……” 一个“术”字还没出口,意识飞转,然后眼前出现一段画面,犹如做梦。 春日的阳光斜斜地穿过檐角,落在庭前的石阶上。 一个长相与三岁女童人格一样的孩童正在树下花间玩耍,不同的是,那时的女童已经是做男童装扮,头顶两只总角发髻,像初生的羊角,柔软而稚气。 身上穿一件素麻的短襦,交领斜斜地掩在脖颈处,衣襟上绣着蝠纹,腰间悬一枚小小的玉坠,随着奔跑轻轻叩响。 这些装扮都是标准的男童打扮。 三岁的原主原本在花间奔跑,突然似有所感,停下脚步仰望天空。 天空中一道白光坠落,直从头顶贯穿脚底。 旁边守着的生母和嬷嬷都没有注意到有任何异样,唯有旁观视角的慕琋能看到那束光。 白光降落之后,三岁的原主忽然张口吟唱。 慕琋听不懂,但意识里立刻就知道那是“天颂九歌”。 三岁的原主这一开口,周围人才发觉不对。 这些人亦听不懂小小孩童唱的什么,但很快也就猜出是发生了“降神”。 在炎升大陆,“降神”若是发生在普通人家的女童身上,那就该是天大的喜事,甚至可以说是几辈子祖坟冒青烟也求不到的事,但在女扮男装的原主身上就成了大大的恐慌。 三岁的原主已经吟唱“天颂九歌”就停不住。 生母申瑛一方面防着泄露,一方面赶紧派人把金方君慕桢找回府。 慕桢回府后一番商量,最后决定私下找了巫师,弄来一碗符水,给三岁的原主灌下。 原主喝下符水之后,当即就停止了吟唱,但当天晚上就开始发起高烧。 一烧多日不退,慕桢又四处请了巫师、巫医都不管用。 最后,还是生母申瑛找来了兄长的多年好友洛青冥,也就是洛神医,告知实情和来龙去脉。 洛神医一番医治才保住了原主性命,从此也就留在了原主身边。 原主性命是保住了,但从此更不得自由。 渣爹生怕原主再发生类似事件,暴露了身份,从此对外宣称原主体弱多病,需去僻静山林修养。对内“严防死守”,不让原主接触任何有关巫女的信息。 原主那时虽然懵懵懂懂,许多事情根本不明白,但也已经隐约知晓“降神”乃是成为神的管道、神的侍者,是无上荣光之事。 却不知为什么,父母对她天生就能通灵降神一事却怀着巨大的恐惧,而她甚至为此差点儿丢了性命,还被送走。 原主幼小心灵被父母的恐惧感染,不敢问也不敢讲,只能深深埋下这段记忆,苦苦自我压抑,因此产生了最初的两个人格。 一个人格是自知无法成为巫女的三岁精魄,因惧生怨,又因怨生怒。 与三岁人格相反的一面,生出了白衣飞仙的人格。 白衣飞仙高冷自持,因天性高洁而无所畏惧,又因无所畏惧而目下无尘。 虽然渣爹严防死守,但奈何炎升大陆就是敬天酬神,遍地巫觋的地方,防是防不住的。 随着原主长大,虽然压抑了恨意和愤怒,但每每一有机会,她就会偷看巫觋祭天祈福的仪式,且留心观察。每每有人提到巫觋术法,她也都侧耳倾听。 甚至在后来学习礼仪的时候,有机会接触到巫觋的古卷,也偷偷研读。 结果就是三岁人格再不长大,而白衣飞仙人格则随着原主同龄成长。 在原主潜意识的理想里,她出身王室,即便没有女扮男装做世子,也是不能“出家”做巫女的。最多就就是做个“俗家”弟子——也就是“玄女”,那也是足够高人一等,多少门阀贵女求也求不到之事。 更何况,即便是大巫修炼几辈子也不能求得一次的“降神”,在原主身上后来又悄然发生了几次。 如此殊胜骄傲之事,原主却无人可以分享,只能深埋心底。 就如锦衣夜行,无人得见。 这也养成了白衣飞仙人格如此高冷。 三岁女童的人格和白衣飞仙的人格是一对双生人格,两个极端,相生相克。 这本也没什么,只不过现在变成了一个太过怨念易怒,一个太过高冷自矜。 怨念易怒也好,高冷自矜也罢,都很正常,但原主一并压下,就是苦了自己也苦了这些人格。 “这么说,你真的会巫术?”慕琋从记忆中回过味儿来也就明白了一切。 白衣飞仙又不答话。 慕琋也算是学乖了:“殿下是真会巫术?” 白衣飞仙人格这才扭脸:“当然,若非本殿,怎么可能封了那小巫女的气脉,又怎么可能阻止那大巫探你心神?” 慕琋大喜过望:“果真如此,那么以后……” “切,她哪里会,她会的都是原魂主古卷上瞧来的,脑海里预演的。”三岁人格又转出来,“要说会,那也是我,我……” 在慕琋眼中这两人格其实就是一个,不过长了“双面脸”,这会儿智商恢复,没在意后面说什么,反而抓住前面小孩子说话的漏洞:“原魂主?这么说你承认我是新魂主了?” 三岁人格不让份儿:“我没有,我原本才该是魂主,我该做巫女,我可以是大巫……” 明白了,原主若是活着,若是正常长大,就该能够成为大巫。 慕琋一旦确定了人格的来龙去脉也就心里有底:“很好,从这一刻起,我就叫你……小巫女吧。” “不好,我凭什么叫‘小巫女’,你是不是想要叫她‘大巫女’?”三岁人格直接爆炸。 呃…… 这三岁人格倒是聪明得有点儿过分。 慕琋还真是这么打算的,不过熊孩子就不能老哄着:“既然你不愿意叫‘小巫女’,那么就叫‘小玄女’咯。” 直接又给降一级。 第33章 纸上谈兵 三岁人格更不干:“不好,玄女还不如巫女,我……” “你这么爱生气,又怨念,要是‘小玄女’还不好,我可就叫你‘小怨种’了。”慕琋哄孩子不擅长,但吓孩子肯定不在话下。 “啊、啊、啊……” 所有人都捂住了耳朵。 白衣飞仙的人影就幽幽转过来:“哼,你要叫她‘小玄女’,是真的打算称呼本殿‘大玄女’?” “嗯……嘻嘻……”慕琋对这位高冷人设就不能轻慢对待,毕竟往后主要还指望着她的巫术,因此不自觉换上友好笑容,“殿下若是觉得不好,那想我怎么称呼?” 白衣飞仙人格就像瞧白痴一样,瞥上一眼。 呃…… 慕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句蠢话。 从头到尾,人家都只要她称呼“殿下”嘛,还怎么称呼? “啊……你被她骗了,她不会巫术,白天救你的不是她也不是我,是降神、降神、降神……”三岁人格拼命狂喊着又转出来。 已知小孩子是不会说谎的,除非必要。 慕琋可也不想被人当了傻子:“你说白天救我的是实打实发生了降神?” “当然,否则你再让她飞起来一个试试?”三岁人格的智商绝不止三岁。 “呃……”慕琋就不得不对着三岁人格朝白衣飞仙问上一句,“我说殿下,殿下到底会不会术法啊?” 白衣飞仙慢悠悠转过身影,冷冷一哼:“哼,什么《九幽玄章》、《大荒祝由经》、《归藏·鬼卷》、《禹步天罡》……只要是你听说过的,哪一本是本殿没有看过的?” 慕琋也就明白了,这又是一个纸上谈兵的。 只能降低要求:“那么殿下最不济,是不是会说些巫女、男觋说的话呢?比如给人问个卜,祈祷、祭天时的铭文也该会念吧,或者临时画个符咒行不行?” “哼,这还用问?”白衣飞仙高冷脸不屑一顾。 慕琋也就稍稍能放下心来,却又看到一脸坏笑转过来的三岁人格:“呵呵,你就听她吹破牛皮吧。” “你笑什么?”慕琋就紧着问,“那么难道你会什么巫觋的真本事?” “呵呵,我天生‘降神’还用学?”三岁人格拽起来,比白衣人格不差。 慕琋虽然完全不懂巫觋之术,但从原主的记忆中也能了解,所谓“降神”是最不靠谱的,随机发生,毫无预兆,无人能够控制。 男人就不用提了,绝大多数女人一生也不会有幸被伊光女神“光顾”一次。 只有极少数女人,大多还就是女童,会在幼年偶尔发生一次,且一生也许就那么一次,还未必是如伊光女神这样的正神。 指望“降神”? 慕琋根本不抱希望,干脆打发:“行了,我都了解了,你们回去吧,有事我随时叫你们。” “哕……”三岁人格做个鬼脸,一蹦一跳往黑暗中走去。 两人的身影刚一消失在黑暗中,慕琋就试探着呼唤:“小玄女?” “干嘛?”三岁人格又闪回来。 看来好使。 慕琋摆摆手:“没事儿,你回去吧。” 三岁人格原地消失。 慕琋继续犯欠儿:“殿下?” 白衣飞仙一秒又原地出现。 慕琋终于确定,但凡“点名”过的人格,她就能随叫随到。 眉眼间就不自觉带上一丝得意的笑。 “你……你竟敢如此轻慢本殿?”白衣飞仙立刻被那笑容激怒,“你要知道原魂主可是伊光女神降世化身,那是正经的神女临凡、七神的女儿、神殿的圣女,真正的殿下。她若非一下来就受到意想不到的阻碍也不会化光而回,本殿……本殿作为她留下来的唯一神识,仍有沟通天地之能,否则白日怎么可能那么快就能‘降神’来救。你小小凡人,即便是魂主又如何?本殿若想不应你……你……” “唉,你也不能怎么样啊……”三岁人格又转出来,专门针对白衣飞仙,“你要是有本事,就让我当魂主,我们同出同入,我就绝对轻慢不了你。” 白衣飞仙根本不理会三岁人格,气急败坏转出,指上慕琋脑门:“你、你、你……” 慕琋没想到还惹动了真气,连连摆手:“我等凡人不知礼数,殿下不要计较,只要日后有用得到殿下之时,殿下肯出面帮忙,那就是我的荣幸、我的荣幸哈……” 开玩笑,出来混的必须能屈能伸。 日后还打算将她派上大用场,是千万不能得罪的。 更没想到白衣飞仙,还是个“通神管道”,刚才还真是小觑了她。 “哼……”白衣飞仙总算挽回几分面子,一甩袍袖打算原地消失,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下颌一挑,“凡人,有件事情忘了提醒你,白日里以铜铃摄魂的巫女念的不是什么‘锁魂咒’而是‘裂魂咒’被铃声摄走的魂魄会在入九幽之后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啊?”慕琋没想到那巫女竟然如此恶毒。 三岁人格也转出来跳脚:“是谁?我就说天下没一个好人、没一个好人……你要真有本事就干掉他。” 白衣飞仙又轻描淡写转来:“本殿不是已经封了那人气脉,她这辈子别再想能有进境。” “少吹牛,那是你吗?那是神好不好?”三岁人格又掐腰出现,“可惜不知道背后之人是谁,否则我……” 话没说完,白衣飞仙不耐烦转转:“哼,你一个长不大的能怎样?” 白衣人格与三岁人格之间对话,就不强迫对方必须称呼“殿下”,且还自降“逼格”,简直让人大跌眼镜。 慕琋眼花缭乱又是一阵心烦,但也听明白一件事:“那咒背后还有主使?你们可能知道这咒是谁主使的?” 人影掐好又转到白衣飞仙。 白衣飞仙怒目而视。 慕琋赶紧改口又重问一遍:“啊,殿下……殿下可能知道这咒是谁主使的?” “哼……”白衣飞仙明显气儿不顺,也只用下巴俯视慕琋,“本殿哪里知道你们那些凡人俗事,不过因此实在咒恶毒,才要出言提醒。能施此咒之人,必不简单,其背后必得有金主以黄金搭设‘暗坛’,以稀有之巫蛊为牺牲,才能施行此术。那拿铜铃的巫女最多就是个傀儡,背后定有强大邪巫助阵。” 第34章 灵魂拷问 “强大邪巫?”慕琋一下子就想到一人,“难道是那个国师咸淩?” “她?”白衣飞仙却是一撩眼皮,颇为瞧不上,“她是太过中规中矩都缺乏一个大巫该有的灵气,还不如身边那个徒弟,她可没那个本事。” 不是咸淩? 慕琋倒是轻易就排除掉一个嫌疑。 这么看来,那就是高氏背后还勾结了什么见不得光的邪巫,假借了国师的名义来招魂,暗中指使青蓝袍巫女卫妤,想要暗害她,让她永远醒不过来。 白衣飞仙话一说完,就消失在眼前。 这两个人格真是一台大戏啊。 一经消失,黑暗虚空立刻安静。 慕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不禁陷入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再抬头时,才发现仙娥人格还守在一旁。 仙娥人格正双手合十,仰望天空,察觉慕琋看过来,微微一笑:“没想到原魂主是女神化身,今日得知她不是魂飞魄散,而是回归天家,实在令人欣慰。” 刚才差点儿错过白衣飞仙的话,仙娥人格这么一提醒,慕琋才想起来跟着双手合十:“是啊,她没被人无声无息害死,真是太好了。” 虽是发自真心,但心里亦实在不是滋味啊…… 原主是好,但慕琋就实在不好。 原主是归了神位,却还留下一堆“空壳子”。 虽说帮倒忙,也算忙,但…… 唉,慕琋心里苦,不禁发出灵魂拷问:“仙娥姐姐,你说我该如何做,才能恢复正常女子身份,光明正大、堂堂正正、潇潇洒洒地活一把?” 仙娥人格一怔,转而照抄个答案:“此前魂主假死,就是为了转换身份……” “不……”慕琋摇头,“我要的不是一个妥协之下的身份,而是拿回本属于这个身份的一切,自由自在地活。” 仙娥人格就叹气:“唉,那何尝不是原魂主的憧憬,可惜直到身死也未能实现啊。” 慕琋似乎也没指望能得到答案,只是继续发问:“钱能办到吗?权力能办到吗?” “这……”仙娥人格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慕琋又是摇头,自嘲一笑:“别说这两样都没有,就是有,恐怕也不成。否则金方君慕桢有钱有权,还为何要女儿假扮男装,才争到金方君这么个爵位。” 仙娥人格也就不出声。 慕琋紧跟着又问:“如果我要恢复女子身份,你说谁会支持我?” 仙娥人格为难。 慕琋就补充一句,实则也是在给自己理清思路:“男人还是女人?” 这次仙娥人格没有犹豫:“总归是女人吧。” 慕琋却又是摇头:“这件事情与男人、女人都无关。” “那……”仙娥就被绕糊涂了。 慕琋又继续发问:“那么你说,如果我办义学、建工坊、修收容所,专门帮助那些孤苦、老弱、残病、贫乞,你说需要的时候,他们会反过来声援我吗?” “这些都是善举、是好事,好人有好报,应该会的。”仙娥人格表示同意。 慕琋却还是自我否定:“不,他们不会,即便是想,也没有力量。处在底层的人受生计所苦,往往自顾不暇,就算你施恩与他们,他们也想知恩图报,但因为吃过太多苦,受过太多伤,就根本生不出回报的力量。若再涉及个人利益,就如惊弓之鸟,大难临头,各自奔散。” 这一点,是上辈子,母亲经常带她去做善事,她慢慢观察到的。 做好事不留名,她当时也没想过要回报的事儿。 但随着年龄增长,阅历增加,慕琋观察到的就是如此。 慕琋否了又否,否了又接着问:“贫贱不行,那么你说,若动之以利,笼络门阀贵族呢?到时候,他们会支持我吗?” “这……”仙娥人格明显对这一阶层不抱信心。 慕琋继续摇头,也早已有了答案:“他们自然也是不行,这是最看重利益、抱持财富的一批人,一心只愿守着既得利益不放,唯有触动个人利益才会奋起反抗,至于他人,对他们从来无关痛痒。” “唉……”仙娥人格用一声长叹表达了态度。 慕琋继续灵魂拷问:“底层不行、中层不行,那么最上层呢?” 仙娥人格就跟着皱起眉头:“魂主是说大王、王后,四方封君?” “呵呵……”慕琋更冷笑摇头,“我也觉得他们更不靠谱,王权来自利益又要凌驾利益之上,我一个小小贵女,要不要得回身份,只跟他们的权力、尊严、面子有关,除此之外他们凭什么帮我?” 仙娥人格也跟着发愁:“那还有什么办法?” 慕琋否定了一路,也就提出最终方案:“这些人都不行,是因为这些人都受到利益纠缠,除非这世上有不受利益纠缠之事。” “不受利益纠缠之事?”仙娥人格就不大肯定,“有吗?” “有。”这次慕琋终于肯定一把,“譬如千金不换的亲情、患难见真的友情、忠贞不渝的爱情……” 仙娥人格刚要跟着肯定。 慕琋却又自嘲一笑:“可惜,这些都可遇不可求,而我恰巧都没有。” “魂主……”仙娥如何感受不到慕琋浓浓的失落。 慕琋已经话锋一转:“这些没有也无妨,在这件事上也都用不上。倒是有一样最可利用的,我想试一试。” 仙娥人格可谓是最合格的“话聊”使者:“那是什么?” “迷信……啊……不……我是说信仰。”这是慕琋穿越过来后,发现这个世界与上辈子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其是个神、巫、人共治的世界。 “信仰?”仙娥人格就不明白。 慕琋自说自话:“神既是信仰,神说的话无人不信,无有不从。不必世间的利益交换,人们就愿意献出一切追随神。若有一天我能以神之名,自揭迫不得已被女扮男装之事,那么神明自不会怪罪我,信神的子民则没有资格怪罪我,我不就可以光明正大拿回身份了吗?” 仙娥人格似懂非懂,但问:“魂主是不信神?” 第35章 豹胎易筋丸有没有? 呃…… 她只略略一说,就暴露了? 不过,事到如今,慕琋也不是不信这个世界有神的存在。 毕竟,就在白日,她还刚被“降神”所救。 只是她向来认为,即便有神,神也是不屑理会这些凡间俗事的,还得需要人为“造神”,“帮”神成就某些事业才成。 这也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好方法。 于是慕琋也不回答,而是继续初步规划:“不日我就要去仰颐坛,或许可以从那里开始,学做一个男觋,建个‘降神会’,先积攒一拨人气。” 渣爹金方君想让她出城是为了避开“降神”的风头,但慕琋心里的打算就正好相反。 谁说女神不会降在男人身上? 对,的确不会。 所以,才可以利用。 至于“降神会”的灵感,那可就来得太容易了,只要照抄上辈子听说的那些西方“通灵会”就可以了。 先弄个什么玄乎又玄的仪式,当然这一步今天已经算是基本迈出了。 再想办法扩大一下规模和影响。 最后,等到了某一天,她用男觋的身份能够建立足够的影响力,到时候再找个机会“降神”,以神之名揭破身份。 当然这是后话,操作过程务必要天时、地利、人和都配合,不能操之过急,也不可草率莽撞。 慕琋理清思路,就结束了与仙娥人格的对话,两人各自散去。 再睁开眼睛,窗外已经彻底天黑。 慕琋瞪着雕花木床围帐的花纹,又把刚才的规划在心中反复琢磨,越想越觉着“行得通”。 细细算来,原主原先苦苦压抑的这些人格,虽然都是纸上谈兵,但各有各的“一技之长”。 实在比她这个“外来户”尚在水土不服的强上许多。 这就是一笔无形的资本,谁说她什么都没有? 赶明儿需要“装神弄鬼”的时候,这些都是强大的助力。 尤其是那位“殿下”。 一旦定下计划,慕琋心中安稳不少。 费神耗力的这么半天,也懒得动,干脆又闭上眼睛继续睡过去。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再起身时就肚子“咕咕”叫得厉害。 桃儿和泽兰进来侍候洗漱,亦端了早膳来。 慕琋瞪着早膳恨不得扑上去,但心里头就还是挥之不去原主被假死药毒死的阴影。 纠结半晌,最后饥饿战胜了恐惧,慕琋将早餐囫囵个吞下。 刚撑了个弯不下腰,洛神医又端了安神汤进来。 这下慕琋是真半口也灌不下。 灌不下,倒是令她想起一个问题:“洛神医,你有类似‘豹胎易筋丸’的毒药吗?” “什么丸?”洛神医闻所未闻。 慕琋一拍脑门:“啊,我是说有没有那种毒药,给人吃下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但要定期服用解药才能保住性命,有没有那种毒药?” 洛神医想也不必想:“没有,你说的那是巫蛊、厌魅、符咒之术。” “巫蛊?能否控制人做事,想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让她说什么就不会说什么?”慕琋当然想到的是祁二娘主仆。 若是有什么牢靠的法子,可以控制二人,至少就不用要他们性命。 洛神医就道:“邪巫什么法子都有,不过你要做什么?可不许去行那种歪门邪道,那都是损阴德的东西,早晚要遭报应。” “嗯,当然,不会。”慕琋点头。 转头洛神医又逼着喝药:“把安神汤喝了。” 慕琋也就只好乖乖喝了。 刚喝完汤药,慕珣又来求见。 慕琋赶紧把人请进来,又支开其他人:“安排得怎么样?今晚能顺利去见祁二娘他们吧?” “没问题。”慕珣点头,但显然另有要事要说,“兄长昨日交代我调查的人,已经查到了。” “这么快?”慕琋突然对慕珣的办事效率刮目相看。 对于私底下,慕珣还是习惯叫她“兄长”之事只能忽略不计。 慕珣压低声音:“这个叫卫妤的巫女不难查,墨阳城中数得上姓‘卫’的就那么几人。而这个卫妤自己是国师座下弟子,其叔父又是高大司马门下舍人,一问也就问出来了。” “呃……高氏的门客……”这么容易就查到的事,慕琋都不敢相信。 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接下来,慕珣又大致介绍了一下卫妤的情况。 大概就是从卫妤这一代往上数,三代之前就已衰微成寒门,因此父亲和叔父都投在高氏门下做了微末门客。 倒是卫妤打小就显露出不同一般女孩子的灵巧聪慧,其父也愿意倾尽所有让其拜了一个德高巫女为师,而成为玄女。 原本有了玄女身份,是为了将来谈婚论嫁之时,可以抬高门第。 但又不巧,赶上父亲早亡。 卫妤父亲亡故之后,叔父就想尽办法把她送入观澜宫直接做了巫女。 巫女虽然终身不能婚嫁,但一门出了个巫女,还是国师座下弟子,那也更能光耀门楣,因此卫妤也就认了命。 身世背景就这么多信息,慕琋就问:“她先前拜的那个巫女是什么人,你可查到?” 卫妤肯定是跟高氏勾结,这都不用再问。 那么目前全无证据的情况下,要先防备的反而是白衣飞仙提到的“邪巫”。 慕珣就道:“名不见经传,且已经过世。” “呃……那么邪巫就是另有其人。”白衣飞仙已经帮忙排除了国师咸淩,那么就得留心旁人。 “邪巫?”慕珣也立刻反应过来,“兄长是担心那卫妤背后还有邪巫指使。” “是一定有。”慕琋一想到“邪巫”两个字都不寒而栗,“你可知,那些数得上号的,有一定本事的邪巫,都有哪些吗?” “邪巫”这种存在太可怕,可以杀人不着痕迹,亦可困人神魂,或控人心智,一个不小心着了道、吃了亏,苦主却连边儿都找不到。 慕珣就发愁:“正巫、邪巫本就是一线间,虽说当世有名的大巫就那么几个,可是私下里能施邪法的可不少有,她们往往躲在暗处,甚至巫、觋之间暗通款曲,要查起来可就难了。” “难也不难……”逐一排查邪巫这条路行不通,慕琋就想到了另一条,“这不是还有高氏嘛,只要你派人暗中盯着高氏,不信她不与背后的邪巫联络。” “我知道了。”慕珣毫不犹豫地答应。 接下来又与慕琋商量了一下晚上去见祁二娘主仆的细节,然后才离开。 第36章 说实话 到了天色彻底黑下来,慕琋冒着“风险”又吃了晚膳,换上一身深紫色锦缎长袍,披上黑色兜帽披风,跟着慕珣从君府东北角门出发。 两人加上那晚的车夫蒋孟,还是同一辆马车,“轱辘辘”穿行去华灯初上的墨阳城。 慕琋估计着马车得是绕了大半个墨阳城,直绕到天彻底黑下来,才在一处二层楼牌门前停下来。 下了马车,隔着夜幕,慕琋堪堪瞧见头顶匾额之上三个大字——祝由阁。 一看这名字就知道是个给人求神问卜、祈福算命的地方。 瞥上一眼,就在慕珣带领下匆匆往里走。 门内早有引路之人支开旁人。 前厅、正堂、侧院,一路同行,不见一人。 就当慕琋以为他们上了回廊,要绕出祝明阁,往后巷而去。 回廊另一头,迎面走来一队戴着牛鬼蛇神面具的人。 黑色夜幕之下,慕琋就吓了一跳。 慕珣从侧前方没有回头,就轻轻抓住她手腕:“没事儿,别怕。” 慕琋也就稳住,两队人相向而行。 待到了近前,那队人马认出慕珣,就纷纷脱下面具避让行礼。 慕珣也不回礼,也不出声,只不着痕迹地挡在慕琋身前。 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会戴面具,一则巫觋,一则盗匪。 慕琋大半张脸都藏在兜帽下面,微低着头擦身而过也就知道,这是遇上了一队男觋。 继续向前,一路穿堂过室,最终他们来到一处偏僻静室。 进到屋中,慕珣先请慕琋坐下才道:“那地下室阴暗潮湿,空气浑浊,思来想去,世子还是在此处与她们见上一面就好。” 慕琋接着灯火打量了一眼四壁石墙,只有一扇小窗的房间,不是监狱胜似监狱,也没什么意见:“也好,你是打算把人带到这里吗?那就先带祁二娘一人过来吧。” “是。”慕珣答应,随后就转身吩咐了蒋孟几句。 蒋孟转身出去。 慕珣给慕琋倒上一杯事先备下的热茶,然后道:“这里四下无人,可以放心说话,一会儿就算发生什么,也无人知晓,世子尽可放心。” 蒋孟出去不一会儿就提了祁二娘过来。 再见这位笑面佛,人还是那个人,甚至那晚的衣衫都没有变,但已不复笑面佛模样。 头发蓬乱如鸡窝,矮胖的身材瘦了一圈,被带进来就如一摊死肉摔在地上。 慕珣打发蒋孟出去把守,自己不着痕迹侍立慕琋侧前方,先道:“祁二娘,你还不认识我们都是何人?” 祁二娘无故被抓,显然尚不知是何缘故。 又或许她亦有猜测。 但被关了几日,既不见天光,也不见人影,经历了精神崩溃又绝望萎靡,整个人都在崩溃的边缘。 听了这话,才缓缓抬头瞪大了眼睛望上来。 半晌认出慕琋,渐渐似乎终于确认了自己为何无故被抓,一下子裂开大嘴开始“哭丧”:“啊,世子啊、世子……奴家那晚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 “你是聋了还是瞎了?”慕琋就问。 “啊?”祁二娘刚起的范儿,还没“嚎”到高潮,就被打断。 慕琋紧跟着问:“我问你,你说我是男是女?” 祁二娘一息之间用尽所有脑细胞,毫不犹豫地回答:“世子当然是男人。” “呵呵,谎话不管用的时候,就需要说真话。”慕琋面上平静无波,看不出喜怒,“我再问你一次,你那晚见我,知道我是男是女?” “啊……啊……啊……”祁二娘张大了嘴,像只大癞蛤蟆趴跪在地上,就不知怎么回答。 “说实话,这个时候说实话,才是你最好的策略。”慕琋平平常常一句话,甚至都没有带上任何威胁,但就是给人压迫感。 祁二娘咽了口吐沫,终于艰难道:“世子那晚自称自己是女子。” “很好,这个回答算你聪明。”慕琋是发自内心赞许,异位而处,她未必还能有这份急智,“既然你这么聪明,那么就请你告诉我,我该怎样才能放心留下你的性命?” 祁二娘像是听到了天音,往前扑了两步:“啊呀,世子大慈大悲,奴家保证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不……不……奴家从来就没见过世子,世子行行好,放了奴家吧。” “就这?”慕琋就很不满意,“我在问你办法,是给你机会,若是你没有办法保住自己性命,那我也没辙了。” 她这也算是实话。 没有“豹胎易筋丸”那样子的“灵药”,又想不出其他办法,那么还真就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保靠”的这一个办法。 “这……这……”慌乱之下,祁二娘搜肠刮肚,“奴家有钱……对……世子,奴家有钱,奴家愿意把全部身家献给世子,只求世子放过奴家一马。” 慕琋似乎来了两分兴致:“哦?有钱?你能献出多少?” “青馆……”祁二娘眼珠乱转,心中默算着道,“青馆隔壁那条簋街,十……不十二家店铺,都是奴家的,奴家愿意都……” “只有十二家店铺?”不等话说完,慕琋已经嫌弃。 祁二娘眼皮一眨,就再加码:“再加上青馆,连排五间,就是十七间,都是墨阳城内最好的店铺。” 慕琋用手指轻敲桌面,颇为享受“敲诈”的乐趣:“呵呵,你刚才好像说的是全部身家吧?” “全部……当然、当然、当然是全部,奴家还有钱庄里的银子,银子……”祁二娘似乎在琢磨报个什么数。 慕琋就不爱头圈子:“你就说吧,折成银子,你的身家一共能有多少?” “这……”祁二娘好像还真在心中估算了一下,“一百万两。” 慕琋太过了解商贾“舍命不舍财”的本质:“呵呵,你是觉着,这几日本君是闲着呢?还是今晚来是陪你聊天的?” “不、不、不……是奴家算少了,”祁二娘心肝脾肺肾,加上脸上肥肉都在颤抖,“有两百万两。” 第37章 有财还有才 “两百万两?按照你说的数,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拿得出手的身家至少得有五百万两?”慕琋是按照生意场上的“常规”操作来估算。 祁二娘表情痛苦扭曲:“五百万两……” “嗯,你现在不‘哈哈哈’了,瞧你这表情程度,五百万两还是少了。”慕琋只当消遣。 “啊……啊……啊……”祁二娘已经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鸡,最后把心一横,“六百万两,奴家最多能凑出六百万两,剩下的、剩下的,还请世子给留条活路。” “给你活路,这些银子都给你留下。”慕琋玩够了,也就收敛形容,“我要你的钱财有什么用?那银子是能封住你的嘴,还是能让你变哑巴?即便你变了哑巴,可还会写字吧?所以献银子的办法行不通呐。” “啊?”祁二娘没有想到,六百万两银子已经是要她半条命了,竟然还不行。 慕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刚一沾唇又不敢喝,只好撂下:“行了,时辰已经不早了,你要是没有别的办法,我这就要回去了。” 祁二娘一下子扑上来,欲抓慕琋衣摆:“不、不、不……,奴家不光‘有财’还‘有才’、‘有才’,世子……” 话没说完,慕珣先一脚将人踹翻出去:“说话就说话,就你也配沾世子的衣角。” 慕琋面上冷冷,内心却也愧疚,有心留她性命,但实在也没有好办法,只能哀叹一声:“唉,你一个孤身女子,能搞到如此家业,‘有财’就也算是难得的‘有财’了。可惜,这种情况,钱财是不管用的,买不了你的命,我来也就只能当面跟你说一声抱歉。这辈子算你冤死,若有来世,我再想办法……” “不、不、不……”祁二娘被踹翻在地,一股脑爬起来,“世子……世子不要奴家钱财,奴家还有别个‘才’。” “别个“才”?你是说才华的‘才’?”慕琋差点儿没笑出来。 祁二娘却认真点头:“对、对……,奴家不敢说那是才华,但世子或许有用得上奴家的地方。” “说吧,你有什么才华,是我非用不可的?”慕琋多少又来了兴趣。 祁二娘缓缓跪直身体,似乎下了个大决心:“那么请世子先听奴家讲个秘密。” “你的秘密?”慕琋更多了三分好奇。 祁二娘双手死死攥着衣襟,咬了咬下唇:“既然奴家窥见了世子的秘密,那么奴家也愿意用说出自己的秘密来取信世子。” “你先说来听听。”这是要不打自招啊。 毕竟昨天慕琋才刚与慕珣有所怀疑,现在就看这个祁二娘肯吐多少了。 祁二娘深吸一口气也不再犹豫:“奴家曾用手段害死兄长,害死丈夫,害死丈夫的外室和外室子,只为独得今日这份家业。” “嗯……”这么说还算有诚意,慕琋一心要当好吃瓜群众,“哦,讲细节来听听。” 祁二娘慢慢将目光落去空去,拉取回忆:“奴家本是祁家独女,上头只有一个兄长,因此才人称‘祁二娘’。兄长好赌嗜酒,却是雷打不动的继承人,而奴家自认生来聪明伶俐,有生意头脑,却因女儿身而无法施展。奴家当时年少气盛,就想办法说动父母为奴家招赘女婿,名义上是说为了帮助兄长将来更好打理家业,实则是为自己分一杯羹。” 对这种情况,慕琋心中也隐隐生出不平。 “父母因也只有奴家这一个女儿,也就同意,还从家中账房、伙计中千挑万选了一个看起来勤快肯干,家底清白的来入赘。入赘的夫婿最开始对奴家也算不错,对父母也算孝顺,也勤勤恳恳帮忙打理家业。直到父母相继过世,他就露出本来面目,笼络奴家那不上劲儿的糊涂兄长愈发吃喝嫖赌,还将本来该是他的家业都陆续交给夫婿。奴家一旁瞧着越来越不对劲儿,劝也不听。兄长常年嗜酒好色,早就亏空的身体,照着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他自己一命呜呼,家业却都要落在变心夫婿手上。为了阻止兄长败家,奴家一不做二不休,就再他日常饮食了下了药,提前送他去见了阎罗。”祁二娘讲到这里停了下来,望一眼慕琋。 这很难评。 说是“及时止损”吧,可也是一条人命。 慕琋只能道:“继续。” 祁二娘就继续讲述:“兄长死了也没留下一儿半女,奴家就借着有入赘夫婿的名义将兄长手上的家产转移过来。原本奴家是想用这部分家业来制衡夫婿,却不想夫婿亦有所察觉,不但提前使了些手段转移家产,还早就在外面养了外室,还生了儿子。” 哎呀,这大差不差的老套剧情,怎么在哪个时空都照演不误呢? 慕琋不禁又想起自己的前世,内心颇为触动,但面上不显分毫。 祁二娘既然坦白如此罪行,也就不怕剖白内心:“他论能力没有奴家有能力,论背景没有奴家有背景,他凭什么得到这些,难道就凭他是个男的?一个入赘的穷酸,原本一无所有,是我祁家给了他一切。他不但不满足,还在外面另立门户,奴家绝不甘心把家财拱手让人,平白便宜了外面的小贱人和小贱种。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就私下买通山匪,借着打劫的名义,将人给做了。” “那外室和外室子呢?”慕琋再理解这种心情不过。 祁二娘也是说到了兴头上,把眼一眯:“他不是个东西,在外面的狐狸精和野种也不配有好下场,平白已经享受了多年我祁家的家财,也该是让她们还上一还的时候。奴家没要她们的命,就是找了个人牙子,私下骗取了那母子信任,然后将二人分别发卖了。” 啊……这手段…… 慕琋复杂难言。 理智上,那对母子就算不无辜,可也不该落个母子分离,变卖为奴的下场,但情感上,要是换成她,也不情愿留下“后患”。 想起上一世,若是母亲或者她能有这份警觉和手段,怎么还会有后来的事儿? 第38章 去父留子,女中豪杰 要说狠,还得是这位祁家二娘啊。 若非这等手段太过,慕琋真想给祁二娘竖个大拇哥。 祁二娘说到这里犹不解气:“奴家是长得不漂亮,也没有婀娜身段,没有千娇百媚的贱骨头,但自问夫妻那些年,也没亏待过他,他竟如此忘恩负义,可见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没错,男人是没一个好东西。”慕琋内心激荡,但理智尚存,“不过你说的这些也跟本世子没关系。” 说完才想起来,身边还站着一个“外室子”,慕琋不免用眼尾余光偷瞄一眼慕珣。 恰在此时,慕珣也似有感应望过来。 两人目光一碰即离,一个古怪,一个尴尬。 尴尬的是慕琋,赶紧借着跟祁二娘说话来掩饰:“所以,你想以你杀人害命的秘密作为交换?这不可能,你我的秘密就算同时揭穿,一命换一命,岂不是你赚了?更何况,你的秘密只死你一人,本世子的秘密若是揭穿了,可是要死全家。” 虽然站在女性的立场上,可以跟祁二娘“同仇敌忾”,但涉及到性命之忧的问题上可就不能糊涂。 “不、不、不……世子误会……”祁二娘赶紧解释,“奴家的性命怎么能跟世子相比,奴家说这些只是要向世子表个忠心,另外也是想向世子说明,奴家并非无用之人。” 有用是有用,但这“设计杀人”的本事,可是把双刃剑。 弄不好,没捅着别人,先伤了自己。 祁二娘察言观色,干脆把鸡窝头一扬,表个忠心:“世子那晚醉酒之后所说的话,奴家还言犹在耳,想必世子亦不甘心一辈子假扮男装,做他人傀儡。奴家虽然不才,也从说书的话本上知道,历朝历代之中,也不乏有女封君。若世子有此志向,奴家愿效犬马之劳,无论什么‘脏活’、‘累活’,只要是交给奴家,奴家一定会不计代价为世子完成。” 这话暗示的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但真正打动慕琋的却是“女封君”三个字。 此前一心想的都是拿回原主的身份,以原主的家世出身,正常最高就该做到郡主,因此慕琋也没做他想。 可若比较起来,郡主怎么及得上女封君? 炎升大陆孤悬海外,虽然面积亦不较中央大陆小多少,但因四面环海,海上又多岛屿倭寇贼匪,因此四面必得有重兵把守。 因此自古以来,大王之下,就设有四大封君——青阳君、朱明君、金方君、玄幽君,用以镇守四方。 渣爹金方君的“金方”二字,就代表着西方,乃是镇守西方疆域的君侯。 这四方君侯向来世袭罔替,即使改朝换代,四大封君的名号也一直保留下来。 在某些朝代的某些没有男性继承人的封君名下,就也出现过由女儿继承爵位的情况,即“女封君”。 若是这么说起来,如果渣爹只有原主一个女儿,还没有儿子,或者儿子都死光了,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渣爹的情况又的确不同。 慕氏一族建立虞国到现在也不过堪堪二十年,与原主的年纪一般大。 当初渣爹之所以不得已要把女儿假做男婴,就是因为那时尚未获封爵位。 那时若是没有子嗣,虽然同是先王亲子,但也要被排挤在权力中心之外,到底还是一个新生的男婴的消息给政治前途加了码,从某个角度来说,还真是“无奈”啊。 呵呵,为了谋求权利真是可以不择手段。 “咳咳……”慕琋正心中冷笑,就感到慕珣探究的目光落在脸上,赶紧轻咳掩饰,“女封君什么的,乃是遥不可及,思之无益。” “最不济,世子也要拿回本属于您的身份,不是吗?世子是想的吧?奴家那晚亲耳听到。”祁二娘的眼睛里带着“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热切。 这…… 慕琋已经不记得那晚醉酒后都说过什么了。 但不可否认,这就是她的目标。 祁二娘生死边缘,察言观色的技能必须发挥到淋漓尽致。 慕琋一个眼神微动,她便察觉,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世子,奴家愿鞍前马后,为世子能够达成所愿,在所不惜。奴家的全副身家,加上自己这条性命都是世子的。将来世子一定会有用到奴家的地方。” “光凭嘴说的忠心有什么用?”慕琋可不是三岁小孩好忽悠。 祁二娘亦知还是无法取信,又一咬牙,“邦邦邦”磕了三个响头:“世子,奴家愿不计代价帮助世子达成所愿,可也不是为了自己。” “不是为了自己?我听说你不是已经……” “绝户”二字可是好说不好听。 祁二娘已豁出去:“不瞒世子,奴家还有一女,做这一切也都是为了她。” “哦?”慕琋眼睛一亮,八卦之魂开始抑制不住燃烧。 原本祁二娘所言已有三分心动,但生意人的话最不可信,因此不能轻易采用。 但若祁二娘还有什么更胜生命的“把柄”在手上,或许其人就真可用。 祁二娘干裂的嘴唇已经咬出了鲜血:“若是奴家有幸,能助世子恢复身份,乃是登上‘女封君’之位,亦希望能够得到世子庇护,助女儿得以完全继承家产。” “等等,你先等等……”慕琋八卦之魂在燃烧,“你先说说你是怎么自己弄出个女儿来的?女儿的父亲又是谁?” 这会儿祁二娘蓬头垢面的外表就起到了掩饰羞惭的作用:“奴家自打守寡之后,私下生出一女,至于女儿的生父是谁……奴家实在不知道。” “不知道?”慕琋更好奇了。 祁二娘狠狠揉了一把脸:“马夫、账房、男觋……奴家笔笔都记着,但怀上女儿之后,往前推算,那段时间就实在……无法分证。不过女儿的生父是谁又如何?总之女儿是奴家亲自生的,一定是奴家的骨血,也就够了。” 哎呀,有“去父留子”那味儿了哈。 要不是碍于场合,慕琋都要给祁二娘再竖个大拇哥,佩服她真“女中豪杰”。 第39章 另一种挑拨 慕琋的心不知不觉已经有所倾向:“你如此‘豪迈’就是为了给自己生个继承人?” 祁二娘已全然豁出就再无顾忌:“奴家自小善做生意,家父原本留下来的家业尚没有现在三成之数,是奴家多年苦心经营才有几日。若奴家是男儿身,恐怕还不止如今这个数。奴家千辛万苦赚得这份家业,不想留给族中那些等着‘吃绝户’的,也不想留给某个没血缘的男丁,只想留给有血脉的女儿,让她能比奴家过得好,从小就能任意驰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慕琋不得不承认,这番话打动了她。 祁二娘更进一步:“在炎升,女儿家再有本事也是无用,嫁出去的女儿完全没有继承权,在家的女儿只要是没了父母兄弟,就也只能拿到一成不到的嫁妆,家产全部旁落族人之手。奴家没有过分期望,只希望有朝一日,世子若能成为‘女封君’,封地之上,律法能小小修改,哪怕只是改成,在没有男丁继承的情况下,在家女有资格可以继承大部分家产。就算律法修改不了,世子若得回郡主之位,奴家哪怕是将全部家产都‘投献’给郡主,求得郡主庇护,也可保女儿一生无虞。” 封君治下,具有高度自治权。若是慕琋真能成为女封君,在一定权限内,小小修改封地之中女性继承制度,也不是不可能。 郡主虽无实权,但爵位摆在那里,“投献”乃是地位低微的商贾规避赋税并寻求保护的常规操作。 慕琋已然心动:“你就如此信任我?因为我是女人?” “是,就因为世子是女人。”祁二娘这次毫不遮掩点头,更进一步鼓动,“世子虽出身高贵,但所遭遇之事,就是奴家知晓也尤为不平。世子原本该是金娇玉贵地养成,却委屈遮掩身份。以世子样貌品性,若非被假做了男儿身,定能觅得如意郎君。可如今瞧着世子年纪怕是已错过谈婚论嫁的最佳年龄。难道只因为生来为女,就合该给兄弟做牺牲?” 呃…… 是啊,原主如此牺牲,被拖到虚岁二十的年纪才要假死换身份,在婚事上是不是被拖得太晚?太被人耽误了? 虽然慕琋是根本没做嫁人的打算,但一经人提起,还是要替原主鸣不平。 不过…… 这算不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挑拨离间? 慕琋不敢扭头,余光拼命瞄慕珣。 祁二娘显然还没瞧出慕珣的身份,才会毫无顾忌说出这番话。 倒是慕珣面色如常,站在一旁威严不动,好似祁二娘所言跟他没有半点儿关系。 祁二娘还在滔滔不绝:“奴家没得选,世子也没得选,奴家不甘心,世子也不甘心,奴家不敢跟世子相提并论,但愿为世子效犬马之劳。世子若有功成之日,奴家亦能跟着世子沾光。奴家怎么会出卖世子,奴家祁萦纡在此敢向满天诸神发誓、向伊光女神发誓、向海神发誓,若将来背叛出卖世子,生生世世永堕地狱畜生,不得好死、不得超生。” 慕琋向来是将誓言视作空话,但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被前面的话戳中软肋:“祁萦纡?你这名字还真是弯弯绕绕,但愿我没信错你。” “我发誓、我发誓……”祁萦纡祁二娘就要再重复发誓。 慕琋抬手阻止:“我这么做不单单是为你我,也是为天下所有女人能够多一点点自主,多一点点选择的可能。” 祁萦纡知道等到了一句松口,以头触地,简直要哭出来:“世子大仁大义……” “不过……”慕琋可不是平白能被人三言两语忽悠的,“如果你说的是实话,那么告诉我,你女儿住在哪里?” “东城槐花巷三五里甲一处三进的宅院。”祁萦纡没有丝毫犹豫就说出来。 “墨阳城内?”慕琋有些意外。 祁萦纡也是无奈:“奴家也不想,但城外庄子向来不安全,再远些更是盗匪横行,城内虽然人多眼杂,但只要小心些,至少安全还能得以保证。” 慕琋也就点头:“如果查证之后,那的确住着你的私生女,那么……我要那座宅子以及隔壁全部宅邸,我将保证你的女儿不会知道宅子易了主。” 祁萦纡立刻明白,这是要拿她女儿当个人质的意思。 但她既然交代出来,也就预料可能是这么个结果,并无犹豫:“必定遵从世子,那宅子周围的几处院子原也是被奴家买下来,为了防人耳目的。现在交予世子,也不难办。” “不仅仅是你的女儿和宅子,还有你这个人,你全部的财产,你的一切……”慕琋瞧着祁萦纡这个态度,估计所言大概率为真,那就必须反向画个“大饼”,“你记着,这不是威胁,你我是合作关系,你我有共同利益。若有朝一日,本世子得偿所愿,你必能得偿所愿,若本世子身殒,你也不会有好下场。” “奴婢誓死效忠。”祁萦纡为表忠心,直接改了自称。 “诶,你记住,你我是合作关系。”慕琋始终冷静,话锋一转,“你既自小有经商的志向,又与‘湘南祁家’同宗同姓,想必也会有成为‘天下第一女首富’的志向吧?” “啊,世子……”祁萦纡简直是意外惊喜,两只多日折磨已经失去神采的小眼睛立刻睁得大大的,光芒四射。 慕琋“画大饼”的本事也是经过上辈子“千锤百炼”的:“没什么好惊讶的,我虽然做不成女封君,但要助你成为‘天下第一女首富’却未必是难事儿,你可知在最短时间内、最快速积累财富的途径是什么?” “呃……”祁萦纡眼珠子一转,明显是有成竹在胸的想法,但话到嘴边就变成,“奴婢愚钝,还请世子指点。” “违背天理人伦,犯法的事情,本世子是不做的。”慕琋瞧得分明就直接说破,“我说的是‘垄断’。” 祁萦纡恍然:“是了、是了……世子英明。” 第40章 世子就是世子 慕琋给自己的“大饼”画上最后一笔:“呵呵,不必拍马屁,你是聪明人,那么只要想一想‘垄断’靠的是什么,本世子能给你提供什么?时刻不要忘记,你我合作,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就可以了。” 邦邦邦…… 几句话说进了祁萦纡心坎,引来连连磕头:“世子英明,世子真乃奴家再生父母。” “不敢。”慕琋是真不敢。 祁萦纡的父母难道是有什么好下场吗? 生的一对儿女都是什么货色? 但祁萦纡这件事情到这里,也就算是基本谈妥。 于是,慕琋又想起了还有一个“吃货”,多少为难:“你的事情暂且如此,可那晚还有一个呆呆傻傻只知道吃的……是叫‘饱饭’来的?” “哈哈……”原本“大难不死”松了半口气的祁二娘,一句“哈哈哈”还没“哈”到一半,直接倒抽一口气,“哎呀,世子……世子慈悲,请世子也饶他一命。‘饱饭’不过是个呆傻痴儿,他的话没人会信,且他甚至连话都说不全,没人会信他的,没人会信他的。” “呃……”慕琋就想起那晚就瞧出的端倪。 祁萦纡这种异常紧张,完全与她平素手段不相符。 祁萦纡还在拼命求情:“奴家可以保证他不会乱说。最、最、最不济,把他送去与奴家女儿同住,关在院子里,不让他见人……” “世子不可,傻子的话虽然不可信,但傻子也最容易乱说又不好控制,因此也最不能留。”还没等慕琋出口,一直在旁边没有出言的慕珣站出来反对。 慕琋则直接向祁萦纡问:“你说实话,那傻子是你什么人?” 祁萦纡到了这个地步,也没隐瞒的必要,但眼神多少躲闪:“不敢欺瞒世子,他、他……其实也是奴家的私生子,算是奴家女儿同母异父的哥哥。” 嘿嘿嘿…… 没想到吃瓜又吃到个大的。 慕琋今晚简直吃瓜吃到饱:“仔细说来听听,你不会也不知道他的生父是谁吧?” 祁萦纡初初保住了性命,谈论这个话题就觉尴尬了:“奴家怀……怀‘饱饭’那会儿也不知道生父是谁。生下来之后,端详这长相倒是猜测……他大概率是商队走镖的那个镖头……。哎呀,不提也罢。原本奴家想着对外宣称是收养的义子,私下里也可以把他当继承人培养的,谁料养到三、四的时候就还是呆呆傻傻,六、七岁之后就确定没希望了,好在后来又怀了女儿,女儿年纪虽小,但聪明伶俐就更像奴家小时候……” 真豪、真豪迈。 慕琋现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单身寡妇,家庭事业一把抓,不但事业搞得有声有色,还能儿女双全。 放到上辈子的现代社会,谁能不夸一声“真女强人”。 且说,这祁萦纡一提到女儿就眼睛发亮,满眼自豪。 慕琋更是暗中放心不少,看来将其女儿拿捏在手上,应该是没问题的。 至于“饱饭”那个吃货…… 慕琋就向慕珣吩咐:“你先让人把那傻子也带过来。” 慕珣也就依言开门去派人。 不一刻,“饱饭”被带了进来。 “呃……这是圆了一圈?”慕琋眼中的“饱饭”比那晚记忆中的明显胖了不少。 这母子二人反差未免也太大了吧。 祁萦纡被掳来此,恐惧焦虑茶饭不思,人是瘦了一大圈,而“饱饭”是怎么做到不瘦反胖的? 押人过来的蒋孟就回禀:“启禀世子,二公子交代,要杀也要让他们做个‘饱死鬼’,因此这几日饭菜上可是没亏待他们。不过这女人似乎没吃两口,双人份的可就全进了这个小鬼肚子里。” “嗯,是吃货本色。”慕琋摆摆手令蒋孟退下,这才抬眼将目光认真落在“饱饭”身上。 “饱饭”自打进来就一直傻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知是否还认识慕琋,就那么直愣愣盯着。 祁萦纡猛劲儿拽,将“饱饭”拽跪地上:“跪下,给世子磕头,求世子饶你性命。” “饱饭”被拽个趔趄,栽跪在地,但还是傻呆呆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状况。 “你还认识我是谁吗?”慕琋问。 “饱饭”憨傻点头:“世子。” 慕琋又问:“你知道自己这几天为什么在这里吗?” “饱饭”看向祁萦纡:“主母。” 慕琋猜测他的意思是在说,自己就跟着祁萦纡而已。 于是又问:“你的主母都吓瘦了一大圈,你不害怕吗?还吃得下饭?” “饱饭”歪头瞧瞧祁萦纡,又瞧瞧慕琋:“减肥。” “哈哈哈……”慕琋一见“饱饭”就有好心情,转而又问,“你还记得那晚本君喝醉酒的事情吗?” “饱饭”砸吧嘴:“冰,不好吃;菜,好吃。” “还有呢?”慕琋连语气都变温柔轻松。 “饱饭”就瞪着铜铃大眼,又不知怎么回答。 慕琋也“瞪”着眼睛,好笑瞧过去。 吓,都是儿子一般长相更偏向母亲。 这母子二人却截然相反。 一个铜铃大眼,一个绿豆小眼;一个高,一个矮;一个虽然婴儿肥,但方脸,一个笑面佛,团圆脸。 不知道是祁二娘不幸,还是幸运,生的这个儿子一点儿不像自己,就是跟人说是亲生的,都不会有人信,还真是惹不来一点儿怀疑。 “饱饭”傻呆呆半晌回答不出。 慕琋只好换个问法:“你可还记得本世子是男是女?” 祁萦纡就又紧张在一旁拽“饱饭”衣襟,小声提醒:“说,世子当然是男子。” “饱饭”反应迟钝:“啊?” 慕琋抬手制止祁二娘“公然作弊”,再换个问法:“你看我是男人还是女人?” “饱饭”歪了歪头,从未被“智商”污染过的眼神里满是迷茫,好像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男人,什么是女人。 慕琋最后一次换问法:“如果有人问你本世子是男是女,你怎么回答?” 终于,“饱饭”似乎感知了这个问题的重要性,但使劲挠挠头:“世子就是世子啊。” 第41章 秀色可餐 “哈哈哈……很好,这是最聪明的回答。”慕琋一拍大腿,心中更冒出个念头,“你愿不愿意跟着我,有肉吃?” “饱饭”眨巴铜铃大眼,又不知怎么回答。 祁萦纡就感不妙,赶紧陪笑:“哈哈哈……世子,他一个呆傻的,能为世子做什么?” 慕琋不理会祁萦纡,认真向“饱饭”说明:“如果你愿意跟在我身边,我保证你顿顿有肉吃,而你的职责就是为我试毒,我要入口的任何东西,都要你先亲口尝过。这件事情的好处是你可以一直能吃上饱饭,坏处是有可能会被奸人毒害。你愿意吗?” “饱饭”想也不想就点头:“愿意。” “为什么愿意?”慕琋还是利用傻子的感觉,又强调了一次,“我说了,要你跟着我,是为了让你给本世子试毒。” “饱饭”还是想也不想:“有吃。” “你饿着他了?”慕琋就扭头问祁萦纡。 祁萦纡听见说是为了“试毒”,心中多少咯噔,但当着慕琋的面还得陪笑,又恢复笑面佛本色:“哈哈哈……哪儿能,别说奴家连一般下仆都不会苛待,更何况是‘收养’的义子?倒是他痴痴傻傻,不知饥饱,一心只认吃食,恐怕无法为世子做事,还要给世子添麻烦。” “一心只认吃,倒是正好发挥‘专长’。”慕琋已经有祁萦纡宝贝女儿拿捏在手,要“饱饭”就真是需要一个“试毒”的人。 但是这活儿的确有一定风险,虽然概率上可能极低,但也一定要事先讲清楚。 于是慕琋又对“饱饭”强调一次:“我保证你有吃,但是不保证你吃了会不会病、会不会死。你还愿意吗?” “饱饭”歪了歪头,似乎就想了想:“毒药不好吃。” “毒药是不好吃,不但不好吃,还可能毒死你。”慕琋觉得自己像大灰狼。 “饱饭”则道:“我只吃好吃的。” “呃……”慕琋感觉已经说不明白了。 但是她既然做了决定,也的确需要一个试毒的人,更何况,把“饱饭”带在身边,多少也是给祁萦纡“加码”,轻易不必担心祁二娘会出卖自己。 最终道:“罢了,你若是能只吃好吃的,我也替你高兴,你就跟着我吧,保证你顿顿有肉吃。” 慕珣就不无担忧:“世子,这件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议。” 慕琋就怕这个“从长计议”,要的正是“生米煮熟”才能保住二人性命:“不,今晚我就将他带走,从今往后就由他来当我的随侍。至于祁老板……你按她说的调查清楚,若是属实,就照我刚才说的意思办吧。” 祁萦纡终于得到最后保证,也顾不上“饱饭”,一个头磕在地上:“世子大慈大悲、世子大慈大悲……” 慕琋转头又对“饱饭”:“你今晚就跟我回去,从此顿顿都能吃饱,如何?” “饱饭”还傻呆呆跪在原地,点了点头。 “嗯……你这个名字不好,得改一个。”慕琋一心只想造成“既定事实”,想了想决定就地取材,“就叫‘宝饭’更吉利。” 谁也没听出来“饱饭”和“宝饭”有什么区别。 慕珣还待阻止。 慕琋已经站起身来,朝宝饭招招手:“走吧,跟我走,你今晚就有好东西吃。” “嗯。”宝饭毫不犹豫从地上站起来。 慕琋又不禁怀疑:“是不是旁人谁给你好吃的,你都会跟着走?” 宝饭歪了歪头:“世子就是世子。” “我跟你义母,两人都给你肉吃,你跟谁走?”慕琋瞥一眼还跪在地上的祁萦纡。 宝饭倒是没费劲儿:“世子。” 慕琋总觉着宝饭未必是傻,就是还没搞清他的脑回路:“为什么?” “世子好看。”宝饭砸吧嘴。 慕琋纯好奇:“好看可不能当饭吃。” 宝饭一个字一个字道:“秀色可餐。” “哈哈哈,你不傻嘛,还知道这句话?”慕琋甚觉有趣。 宝饭没觉一点儿好笑,反而很期盼很认真:“客人都这么说。” “呃……以后你不用再呆在那种地方了,简直教坏小孩子。”说着话,慕琋带人就往外走。 “世子……”慕珣还待阻止,但门一开,外面守着蒋孟带着不少护卫,有些话就不好说。 慕琋退回一步,贴近慕珣耳畔,用两个人才能听清的音量:“你答应过会帮我的,不必在意刚才那些话,只管救下这母子二人,我保证必会将世子之位让给你。” “我并非要那……”慕珣还没把话说完。 慕琋已经抬手戴上兜帽,带着宝饭往外走去。 慕珣只好吩咐蒋孟善后,然后匆忙跟上去。 慕琋撇下祁萦纡,强行带宝饭回府。 一回到东院,就吩咐先上了夜宵。 自打醒来到现在,她都没好好安心吃过一顿饭。 现在有了宝饭,她倒是可以安个心。 所有夜宵都要了双份,宝饭囫囵着先吃,慕琋随后也跟着吃。 最后洛神医又送安神汤来。 宝饭也来者不拒,甚至尝了一口还想喝第二口。 洛神医一把抢回。 宝饭舔着舌头:“有甜味。” “呵呵,苦中带着那么点儿甜你也吃得出来,倒是不傻嘛。”洛神医说着话,将安神汤递给慕琋喝去,转头就给宝饭搭了搭脉。 安神汤喝惯了的确也没那么难喝,转头慕琋也好奇问:“怎么样,洛神医,他是情智未开,还是真的脑子哪里有问题吗?” 洛神医把宝饭两只手腕都略掐了掐,然后摇了摇头就两字:“没病。” 两人吃了个盘碗朝天,慕琋最后吩咐桃儿去安排,将宝饭安置下去。 慕珣全程在一旁眉头紧锁瞧着,末了待所有人都出去,还是为难:“兄长如此先斩后奏,怕父亲哪里不好交代。” “你就跟父亲说,让他好好考虑,不着急,他一日不考虑出结果,我就在府中等回复。什么时候父亲回复了,我就立刻带着宝饭出城去。”慕琋这么做都觉自己“食言而肥”。 但没办法,谁让她现在一穷二白,需要白手起家。 “码人”是基本操作。 拉祁萦纡这样的人组队,就目前而言,从哪方面来看,都是利大于弊。 第42章 捡到宝 慕珣用不可思议又陌生的眼神望着慕琋。 直到慕琋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才又恢复了惯常的温柔,最终无奈道:“好,我去与父亲说,虽不好传达世子原话,但我一定为你办到。” 慕琋但觉慕珣平湖映月的眼眸忽明忽暗,眸光中似有难掩的复杂之色,多少也有些惭愧:“啊……这件事情难为你了,不过你也知道,我最近一见父亲,就与他犯冲,实在更不宜直接过去,这才麻烦你……” “不麻烦,没什么事儿,我先去回禀父亲了。”慕珣眼中划过一丝疲惫,说着话也就退了出去。 慕琋如今想不了那么多。 总之“成大事,不拘小节”简称“厚颜无耻”,那是能成功上位者的必备条件。 从前的原主清高自持又画地为牢,她就不甘心那样过一辈子。 慕琋想着心中计划,最后在雕花幔帐的大床上沉沉睡去。 翌日再睁眼又是日上三竿。 泽兰进来侍候洗漱。 随后是桃儿端了早膳,带着宝饭进来。 宝饭被换了衣衫,头脸也都重新修整一番,十三、四岁的少年拾掇之后,脸更圆了,但也更精神了许多。 慕琋要宝饭跟自己一同用了早膳。 洛神医又端来安神汤。 宝饭尝了一口,就还要喝第二口。 洛神医防备着抢过来:“你这娃,怎么什么都贪吃。” 宝饭舔了舔嘴唇:“跟昨天不一样。” “哦,你能尝得出来有调整?”洛神医很意外,“那你知道里面都换了什么吗?” 宝饭不假思索回答:“菊花。” “是啊,我是加了菊花,难得你认识。”洛神医很高兴,回头对慕琋道,“世子这是捡到宝了,回头老夫要教这小子认药材,不用多久,或许这娃辨别药材的能力能超过几十年的老郎中,为世子试毒,定然不在话下。” 慕琋也是意外之喜:“看来我给他起的名字没错,的确是个‘宝’,看来老天爷赏给宝饭的天赋就是在尝味道上嘛。” 早膳完毕就到了日上三竿。 慕琋始终没等来慕珣,心里惦记着昨晚之事,又不敢相问。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真要是把渣爹惹毛了,以她现在的处境,除了鱼死网破,是绝对没好果子吃。 慕琋在忐忑不安中又挨了半日,直到傍晚,才等来慕珣人影。 “都办妥了,那祁二娘已经放回去了。”慕珣带着风进来,一进来就先报告了消息。 慕琋一颗心落地,亲自倒上一杯茶递过去:“坐下歇歇,慢慢说。” 慕珣也没客气,接过茶杯坐下,先喝了半盏茶,而后道:“兄长可以放心,父亲今早点了头,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吩咐不可拖延,明日一早务必就出城去往仰颐坛。” “没问题。”慕琋一个小目标达成,心情大好,又跟着问,“祁萦纡那边呢?她说的话,情况都属实是吗?” 慕珣点头:“大差不差,我让她写下了详细供词,包括勾结的山匪是什么情况,害死的亡夫尸骨埋去了哪里?这些都还要进一步查证,不过她私下生了女儿是真。今天白日我就盯着人,去办房契、地契过户移交等手续。那些东西不方便直接过户在兄长名下,我找了一间牙行,当中间人,又转了两手。另外,她女儿宅子里的人,也都需要彻底换上一批,这些都不是一日两日能办全的。我也已经先让她跟其女儿找个借口,先将其女挪了地方看护着……” 慕琋听着,就深感慕珣的办事能力。 她当时做这个决定,自然也想到一些关键细节,但若说执行力,慕珣远胜她百倍。 最后慕珣道:“总之,我都安排妥当,兄长明日也好安心出城。” 慕琋再没有不答应之理,连连点头。 这一晚大家分头收拾,打点行装。 第二日一大清早,慕琋先去跟渣爹告辞。 金方君慕桢坐在书房的书案后面,往慕琋身后扫了一眼站在门外的宝饭,然后什么也没说,摆摆手就允许一行人离去。 慕琋带着一行人出府,刚来到大门前就吓了一跳:“这是把君府所有的府兵都带上了?” 慕珣组织的府兵车队,不算仆从,单就披甲带刀的就超过百人。 加上乘人的、装行李的车舆大小也有十几辆。 声势浩大,是慕琋所不曾预料的。 “最近不太平,城外到仰颐坛的一路上还是要多加小心。”慕珣说着话搀扶慕琋上了最前面一辆低调豪华的马车。 然后两个贴身的婢女桃儿和泽兰也随后跟上来。 慕琋刚在车厢内落座,就听见街对面一辆马车迎面驶来的声音。 马车老远停下,一个矮胖女人的身影跳下车,大呼小叫跑过来:“这是世子的车驾吗?奴家求见世子,来为世子送行。” 听声音竟然是祁萦纡。 慕琋意外,立刻让桃儿掀开车帘:“让她过来。” 府兵放行。 慕珣本已上马准备出发,就眉头微蹙。 祁萦纡气喘吁吁来到马车边,双手呈递上一只小巧木质锦盒:“哈哈哈……好在来得及,听说世子要出城去仰颐坛‘拜天酬神’,那里偏僻蚊虫多咬,奴家特备了一份儿上好的香膏,可防蚊虫叮咬,哈哈哈……还请世子笑纳,哈哈哈……” 仅仅过了一晚上,除了眼底还残留抹不去的疲惫,祁萦纡又恢复到了那个满脸堆笑,张嘴就“哈哈哈”的笑面佛女老板。 “你如何听说本君要去仰颐坛?”慕琋就奇怪,但还是让桃儿将木质锦盒接了过来。 祁萦纡不着痕迹望了一眼后面还未上马车的宝饭,连带笑眯眯道:“哈哈哈……如何不知,如今墨阳城的人都在传,说世子‘死而复生’又得伊光女神‘降神’,那是天界与地界较量,或许不日还要有‘神迹’发生。哈哈哈……就连国师也说,原该请世子去观澜宫,反是世子过于低调,宁愿跑去城外的偏僻地方‘酬神’。哈哈哈……没想到世子竟还得神明庇护,奴家能跟世子结缘,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哈哈哈……” 第43章 酬神之旅 “外界都是这么说的吗?”慕琋不禁望向一旁已经骑在马上的慕珣。 无论原主还是现在的她,获得外界消息的唯一途径就只有慕珣。 慕珣不跟她提起之事,她就一点儿也无法获知。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慕琋暗暗琢磨着,得建立自己的信息来源通道,嘴上则对祁萦纡表示感谢:“祁老板如此周到真是多谢了,你放心,你的事情陆续也都会妥善解决。你送来的仆从也很好,我很满意必也会善待他。” 祁萦纡仰着头又是笑面佛模样:“哈哈哈……奴家都恨不能日日跟随世子左右,哪里还有什么不放心,宝饭能跟随世子那是他的福气。” 慕珣催促:“世子,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 话说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 祁萦纡也就退到一边。 随后,慕琋的车队轰隆隆伴着朝阳出发,开启“酬神”之旅。 慕琋带着两个婢女桃儿和泽兰一辆马车,紧跟着后面洛神医带着宝饭一辆马车,再往后是四个粗使小丫鬟一辆马车,最后十辆拉着大小行李的马车。 慕琋在车厢中打开祁萦纡特地送来的木质锦盒,锦盒开出,里面小小一瓶药膏是虚,实打实满满一盒金叶子,着实晃了人的心神。 出手如此豪爽,慕琋自叹佛如,将锦盒阖上,一把塞给右手边的泽兰:“收着吧,很用心的东西。” 这祁萦纡还真是用心,出手也大方有余,就是不知这一盒金叶子中包藏几个意思,反正现在她一对儿女都拿捏在手,也不怕她有二心。 倒是刚才的听闻,不得不让慕琋再思考“酬神”一事,“无心插柳柳成荫”没想到死而复生、逛青楼都没能让她出名,倒是这个“降神”起了大作用。 如此,等到了仰颐坛,是不是该弄出个“祥瑞”或者“天启”的,先给这个身份弄个男觋的身份,再建个什么会,招收信众…… 慕琋在马车里想入非非,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墨阳城。 刚一出城,就听得马车外传来婴儿嚎哭之声。 慕琋掀开车窗帘循着哭声望去。 城门外,官道两侧不知为何搭了不少茅棚。 毛棚内尽是蓬头垢面、老弱病残的流民。 蜷缩的白发老妪,浑浊的眸子盯着手中豁口陶碗,花白眉毛沾着草屑。 旁边跪坐草席的妇人,褪色襦裙沾满泥浆,怀里的婴孩哭声细若游丝,她深褐色的瞳孔映着空荡荡的米袋,枯井般空洞的眼神凝在远方城阙的飞檐。 跛足老汉拄着焦黑木棍倚在茅棚一侧,右眼蒙着渗血的麻布,左眼布满血丝,干裂的嘴唇翕动间露出半截断牙。 泥泞里蜷着个总角孩童,沾满草灰的脸蛋上杏眼肿如核桃,断线珍珠般的泪痕在颧骨处结成盐霜。 驼背老翁蜷在漏风的竹席上咳嗽,青灰胡须随喘息颤动,凹陷的眼窝里蒙着层灰翳,指节攥着的破帕上洇开深褐色血迹。 独轮木车歪在道旁,推车的中年汉子瘫坐在地,车上老父裹着霉烂草席,深陷的眼眶里凝着最后丝希冀的光,青紫指尖还勾着半块观音土。 流民堆里忽起骚动,守城卫兵挥鞭驱赶人群。 马蹄扬起黄尘中,襁褓坠地的闷响混着嘶哑哭嚎,褴褛老者踉跄扑向道旁水沟,浑浊的眸子映着浮满绿萍的脏水。 三岁稚儿扒着倾倒的箩筐,圆溜溜的眼睛映着士兵刀背劈落的寒光,花猫似的脸庞还粘着昨夜啃过的树皮渣。 慕琋拧紧了眉头:“这是怎么回事儿?” 桃儿和泽兰也一同望出去。 在原主身边的这些随扈,大多已被调教得少言寡语,谨小慎微。 倒是桃儿天生聪明善谈,每每也是她最先回话:“左不过又是哪里发了大水,哪里动了地龙,这些流民逃难至此,又进不了城,只能城外安生。” 炎升四面环海,内陆地区虽然面积广阔,但河流、湖泊纵横交错,一年之中大半年都在雨季,洪水更是频发,这么看来,流民四起,倒是平常景象了。 “逃难为何进不了城?”原主记忆中少问世事,慕琋不得不重新开始熟悉。 “墨阳城乃王贵之所,流民乞丐岂可染污,更何况……”桃儿话还没说完,随车骑行的慕珣催马上来。 慕珣在马上挡住慕琋视线:“出城风大,世子不要望了,哪怕是被这些人瞧了去,可也不好。” 从前,原主为数不多的出门,就是这样被困在马车里,偶尔想要往外瞧一瞧,就立刻会有人出言提醒。 慕琋不喜桃儿这个说法,也不喜欢慕珣的借口,只问:“那些流民,若是不让他们进城,他们更没处去寻活路,却又为何还聚集于此,岂不是等着饿死?” “留在这里当然是为了等口吃食。”不等慕珣回答,桃儿抢先一步,“听说,每隔数日将作署就会派人出城挑选成年壮力去修建西郊王陵,这些老弱都是壮力的家属,留在这里自是等着他们回来才能带回吃食。” 原来如此,慕琋这才放下车窗帘。 墨阳城内繁花似锦,墨阳城外流离失所,这就是慕氏一族所建立的大虞国了。 车队一路前行,不久下了官道又上山路。 山路崎岖,马车颠簸不已,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慕琋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但山路实在难行,忍不住又掀开车窗帘往外望去。 前方马车所经之处,少有人烟,一侧峭壁,一侧密林。 此前,慕珣说城外不太平,多山匪,这一处岂不就是拦路抢劫的好处所? 此念刚生,头顶“轰隆隆”巨响传来。 “啊,不好,保护世子。”慕珣一声大吼。 马车剧烈晃动,猛然加速。 慕琋没等反应就被重重摔回车厢内。 车厢外伴随着巨石滚滚而下的声音,人仰马翻之声络绎不绝。 慕琋刚刚心道“不好”,马车就被巨石砸中,紧接着天旋地转,桃儿和泽兰的惊呼声响彻耳畔,三人在车厢内,好似滚筒洗衣机中的衣服交缠翻滚。 第44章 浪多必失 不知翻了几个翻,车厢才停下来。 “世子、世子您没事儿吧?”泽兰始终紧紧抓住慕琋,马车一停下来就第一时间往外强拉慕琋。 慕琋浑身散架,好在尚有意识,强撑着跟泽兰爬出车厢,桃儿随后也跟着爬出车厢。 马匹栽到车前,车夫早已不知去向。 周围到处是兵刃交战之声。 这是真遇到山匪打劫了? “世子、世子……保护世子……”慕珣的呼喊声不断传来。 慕琋定了定神儿,却只瞧见四分五裂的马车前后,乌泱泱地黑衣人潮水般涌过来,与府兵战成一团。 山匪竟然有如此规模实力? 慕琋表示怀疑。 她的马车本在府兵护卫队伍的中间,这会儿滚了几个圈,脱离保护范围,摔在了一旁灌木之中。 灌木? 慕琋顾不上许多,连滚带爬往一旁灌木丛后找掩护,桃儿、泽兰一左一右跟在身边。 慕琋蹲在灌木丛后缓过一口气,这才又瞧见本来跟在后面的洛神医和宝饭的马车也已翻倒,洛神医正拉着宝饭吃力爬出马车。 几名黑衣人冲上来,慕珣上前护卫,更不忘焦急大喊:“洛神医,世子……世子的马车也翻了。” 洛神医会意,二话不说,往马车这边奔来。 慕珣亦且战且退,一心也往这边寻找。 “在这里。”桃儿高呼。 慕琋吓了一跳。 这一喊,无疑暴露位置。 果然,立刻有两名黑衣人提刀冲了过来。 泽兰猛推一把慕琋:“世子,快躲!” 这时,山林间亦有影影绰绰黑影晃动,慕琋心中一沉:“逃!” 可桃儿已被吓傻,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泽兰又去拉一把桃儿。 慕琋带着二人往慕珣与洛神医方向奔跑。 “世子,小心。”慕珣瞧见慕琋的一瞬,惊喜又变为惊呼。 慕琋一个箭步奔过去:“这不像是山匪,不可恋战。” “是。”慕珣亦有同感,乱战之中四下一寻,“后面……现在就剩下后面那辆马车,世子,我们过去。” 远远地,只有四名小丫鬟乘坐的马车还完好无损。 “嗯。”慕琋点头。 “蒋孟……”慕珣回过头朝蒋孟呼喝,并做了个手势。 蒋孟会意,一招手,先带人往前开路。 那些黑衣人根本不是山匪,后面十几车的行李财物看也不看,只管一拥而上,见人就杀。 慕珣带上身旁几个亲卫,将慕琋护在中间,小心前行。 前方,蒋孟斜刺里冲去马车,一掀车帘,四个小丫鬟还抱团缩在车内不敢稍动。 “下来。”一声呼喝,蒋孟就将四人拽下了马车,回身向慕琋和慕珣方向招呼。 近在咫尺,远在天边。 慕珣紧紧拉住慕琋,正要过去,耳畔桃儿一声刺耳惊呼:“啊……” 刚下车的一个小丫鬟倒在血泊里。 其余小丫鬟吓得四处逃散。 慕琋心头一紧,若不是为着她要那辆马车,或许…… “世子小心。”泽兰又是一声大叫,闪身挡在身侧。 “当”的一声,慕琋根本没看清是什么暗器,就被慕珣护去了身后。 蒋孟大吼:“二公子,山上密林里也有埋伏。” “泽兰……”慕琋眼睁睁看着泽兰倒下。 慕珣闪身格挡。 桃儿在一旁吓得魂飞魄散,“啊、啊、啊……”尖叫连连。 慕琋心中焦急,扑过去想要查看泽兰情况。 “让我来、让我来……”这时头脑里,暴躁狂人格又冒出来。 慕珣左支右绌:“世子,不可……” 话刚喊一半,又是“嗖嗖”两声。 慕琋耳朵比眼睛好使,但…… “呃……”慕珣挡在她身侧,闷哼一声。 慕琋刚刚托起泽兰,也没瞧清慕珣是哪里被击中。 这样下去,只有全军覆没的份儿。 一秒意识后退,暴躁人格一把将泽兰推给桃儿,返身从刚刚被刺倒的黑衣人身上夺下剑来。 慕珣刚将肩膀上暗器拔下来,就瞧见慕琋不管不顾冲出去,吓了一大跳:“世子……” 慕琋周身气血翻涌,身体犹如离弦之箭:“给我杀,杀他娘的。” 原主不是没学过剑术。 但绝大多数时间都只是“观摩”。 属于“一看就会,一练就废”的境界。 暴躁人格此时手中握剑,就毫无章法,朝着黑衣人乱砍乱刺:“杀、杀、杀……” 虽无章法,但自带狠戾。 周围的府兵们,原本已经士气低落,忽见世子带头大力冲杀,又被点燃了心中的火焰。 慕珣亦紧紧虽护左右:“世子都不怕,你们怕什么,给我冲。” “冲啊……”府兵齐声呐喊,声音震天动地。 原本被压制的战局,瞬间发生了逆转。 暴躁人格乱杀一气,剑锋所到之处,十有八九砍空,但架不住气势“感人”。 如此身先士卒,府兵也勇气爆棚,朝着黑衣人发起反击。 势头一旦上来,所向披靡。 黑衣人手中的武器如雨点般落下,原本被压制的战局,瞬间扭转过来。 顷刻间,黑衣人溃败四散,狼狈逃窜山林之中。 “穷寇莫追。”暴躁人格还没杀过瘾,慕珣已经一把拦住。 暴躁人格“意犹未尽”,手举剑刃:“为何不追?就这?” 黑衣人逃散,慕珣也稍微松了一口气:“他们这个时候突然退散,不明原因。我们赶路要紧,过了前面一道弯才是坦途。” “能是何故?就是我们凭本事打跑的。”暴躁人格一“浪”到底,“来啊,来啊……就是再来上百十来号也不怕……,藏头露尾的宵小之徒,装什么山匪,明明就是刺客。” 慕琋何尝看不出这些黑衣人来路可疑。 尤其是人数众多,组织有效又不惧府兵。 说他们是正规军假扮的,那才是大大可能。 “浪多必失,你退下。”慕琋就要拿回身体控制权。 暴躁人格好容易又被放出来,不肯轻易回去,一手叉腰,一手挥剑:“宵小之辈,有种别跑,你们……” “嗖”的一声破空而出。 一道寒光袭来,慕琋心口剧痛。 “世子……”慕珣一个慌神儿本能将慕琋抱住。 第45章 箭矢有毒 “刺客、还有刺客……”蒋孟等本已放松下来的护卫立刻又警惕起来。 冷箭射中心口,暴躁人格一秒消失的同时,慕琋意识尚未归位,更瞬间涣散。 慕珣一把将慕琋抱起,朝马车飞奔,头也不回大喊:“洛神医、洛神医……” “快,快上马车。”洛神医的声音也在身后传来。 “叮叮当当”抵挡箭矢的声音不断。 慕琋身体动弹不得,意识退到黑暗虚空:“我是不是要死了?” 仙娥人格一闪现身:“魂主、魂主……” 紧接着,呼啦啦三岁人格、白衣飞仙人格、酒颠人格都跟着冒出来。 慕琋模糊还瞧见几个模糊身影隐在黑暗虚空边缘,向她张望。 最后是自知闯祸的暴躁人格,蹲缩一角。 慕琋刚要骂上一句,忽然意识不受控制开始上浮,彷佛要脱离身体。 此时,黑暗虚空之外,她的身体正被慕珣抱起来,飞速奔向马车。 洛神医跟着上来。 慕珣将慕琋紧紧抱上马车,同时冲马车外喊:“蒋孟,快,我们走,前面就快到仰颐坛了。” “不……”慕琋想要阻止,但意识上浮不受控制,身体也动弹不得。 三岁小玄女人格最先瞧出不妥:“不好啦,她要是死了,我们也都得跟着消失。” 白衣飞仙人格转个身:“射中心脉,必死无疑。除非再次‘降神’来救。” “又是‘降神’,你日常不都以‘神使’自居,这会儿你倒是请神啊?”三岁人格又转过来。 白衣飞仙身形晃动:“神……岂是我等凡人说请就请的?” “呸,难为你平日一口一个‘本殿’的,这会儿神不来,我们怎么办?”三岁人格又强行转过身影。 …… 慕琋已经全没心思听这一对“精分”吵架。 黑暗中不知又是哪个人格扔出一句:“心脉受损,神魂不定,只要我们这些精魄谁牺牲一下,为魂主稳定神魂,或许外面那大夫还有转机?” 一句话,人格们开始议论纷纷: “谁,谁肯牺牲?那不就是自散精魄?” “精魄本来就来自神魂,算什么牺牲,不过是还回去罢了。” “还回去?你还吗?” “凭什么是我?怎么不是你?” “自散精魄就是不存在了。” “魂主若失,我们也会跟着不存在。” “万一能像上次一样,再有个新魂主补进来呢?” …… 慕琋的意识越飘越远,渐渐要听不见这些人格的话。 没想到,这么快又要死一次? 可笑,就在刚刚,她还在规划“宏伟蓝图”。 人生还真是无常啊。 慕琋亦无眷恋,反正这个人设也实在不好…… “我去。”就在这时,仙娥人格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仙娥姐姐……”慕琋想要摇头,奈何连神魂也动弹不得,“何必跟着她一起死呢?就像不知哪个人格说的,万一一会儿有新穿越过来的神魂呢?” 然而,仙娥人格的脸已在眼前浮现。 以心识传心识 慕琋也就明白仙娥人格要做什么,她舍不得:“不……” 未等音落,仙娥人格最后从容一笑,化作一团白光,朝慕琋心口飞入。 仙娥意识融入到慕琋意识当中:“我的存在原本是陪伴前魂主,为前魂主排遣哀思忧虑,如今新魂主乃是能独出己见、远见卓识之人,就并不需要我这等精魄陪伴,不若与前魂主一同归去,也算是了却一段执念。” “谁说我不需要?”慕琋的确有坚强独断的一面,但不代表她不需要情感慰藉。 仙娥人格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一个让她感受到亲切可靠之人。 然而,再得不到仙娥意识回应,彻底消失。 下一秒,识落回身体,慕琋无意识拉住慕珣的衣角,睁开了眼睛。 慕珣前所未有的恐慌:“世子?兄长?你怎么样?” “不……不能去仰……仰……”慕琋胸口剧痛起伏,怎么也使不上劲儿,说话困难。 好在,慕珣慌乱之中也终于反应过来:“对,不能往仰颐坛,这是设伏行刺,仰颐坛也可能早有埋伏。蒋孟,停车、停车……” 蒋孟在外刚催动马车前行亦不久,赶紧勒住缰绳:“吁……” “也……也不能原路返回……”慕琋最后不放心,不得不吃力再撂下半句。 “对、对、对……也不能原路返回。”慕珣平湖映月的眼眸已是暴雨凌乱,甚至本该在心中默念的话语也不自觉出了声,“要冷静、冷静、冷静……去哪里、去哪里、去哪里……去哪里才安全?洛神医,她伤得怎么样?严不严重?” 洛神医不答话,双手上下翻飞,以匕首划开慕琋中箭伤口周围的衣襟就是几道银针下去,封住了几处重要脉络。 慕琋得到仙娥人格精魄护住心脉,多少恢复了些心力,她该为好好悼念仙娥人格,于是又闭上眼睛,但…… 洛神医一声惊呼传来:“不好,这箭矢上还有毒……” “什么?”慕珣声音都开始颤抖。 慕琋本来已经闭上的双眼又强撑着睁开,锁骨之下,心口之上的剧痛不减,这会儿汩汩流出来的鲜血已然变成了黑色。 “快找个地方,老夫要立刻拔箭,才好清毒。”洛神医说话的功夫,又下几道银针,封住了不知哪里的穴位。 “蒋孟……”慕珣目眦欲裂,终于不知想到了什么,向外喊,“蒋孟,你驾车,前面应该有岔路,我记得往东是农庄……” 不等慕珣说完,蒋孟已经会意:“是,二公子放心,属下知道那一处所在。” 伴随着一波又一波更猛烈的箭雨袭来,马车终于开动。 “你要坚持住,伤在心脉,万分凶险,在我拔箭之前,不可昏迷。”洛神医说着话,又往慕琋嘴里塞了一颗药丸,然后麻利撕下衣襟,擦拭伤口。 慕琋疼得呼吸困难,也不知是不是毒药的缘故,伤口不但痛,还火烧火燎的难受,眼睛就逐渐睁不开。 迷迷糊糊之际,就觉洛神医似乎已经停了手上动作,在耳畔焦急不已:“什么时候能到地方,老夫需要平稳的地方才能拔箭。这会儿银针虽然可以止血,但箭矢不拔,毒还是会慢慢渗入,时间越久,毒渗透的就越多。” 第46章 拔箭 “快了、快了……”慕珣声音里并无把握,只将慕琋抱得更紧,自己整个人却在颤抖。 马车颠簸、急转…… 车外兵刃箭矢之声渐行渐远。 慕琋伤口火烧火燎的劲儿过去,已然趋于麻木,连痛觉也消失。 最后的意识也快要失去,忽然心生不值。 难道,仙娥姐姐的牺牲也救不了她。 她就要如此轻易死在这荒郊野外里? 昏昏沉沉,意识即将陷入昏迷之际,耳畔又传来慕珣惊呼:“洛神医,你要做什么?” 慕琋想要睁开眼瞧一瞧又发生什么,眼皮却沉重如山,怎么也睁不开。 隐约只能听到洛神医声音道:“这箭矢上竟然还有倒钩,如此一会儿就算拔箭,必定还要撕开更大伤口,箭上之毒漫延开来……老夫要在拔箭之前将这毒吸出来……” “不……洛神医不可……”慕珣胸口起伏剧烈,“此举危险,若暗沟倒刺将您划伤,毒药渗入,您也会跟着中毒。您若也中毒,谁来为世子拔箭疗伤?” “老夫心里有数,自会撑到为世子完成疗伤。”洛神医说着话,调整了一下慕琋的身体位置。 慕琋眼皮睁不开,身子沉重如山,混沌之间只觉身体被从慕珣怀中移出,也不知重新靠在了哪里。 然后慕珣一如既往温柔坚定的声音传来:“若非如此不可,那么……我来……” 紧接着,慕琋冥冥中只觉心口周围某处皮肤一紧。 最后是洛神医叮嘱的声音:“唉,小心你的嘴不要给箭矢划破,否则……” ----------------- 慕琋再睁开眼睛,已在一间斗室之中。 脑袋一动,眼尾余光两侧太阳穴上有银针晃动。 看来,她这是被洛神医的银针针刺穴位才苏醒的。 心口位置已不知疼痛,身上却一阵一阵发冷。 能够感到此时正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室内萦绕着草药味混杂着柴火烟气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世子醒过来了。“洛神医脸第一时间出现。 慕珣一脸凌乱也扑过来:“醒了?醒过来了吗?” 慕琋张张嘴想要说话,但喉咙火烧火燎,最终艰难吐出一个字:“水……” “好、好……”慕珣赶紧回身找水。 洛神医却道:“你既然醒过来,老夫马上就为你拔箭,拔箭之前你不宜喝过多水,若实在口渴,也只先拿水来润一润唇好了。” 慕琋使劲儿抬了抬脖子,却怎么也没看不见心口有箭。 洛神医手下准备,对慕琋动作也洞悉分明:“刚才趁你昏死过去的功夫,已经剪断了箭柄。如今你心口周围穴道被封,应该是感觉不到疼痛,但一会儿拔箭之时,恐怕穴道亦会被冲开,到时你若经历剧痛而能不昏死,那就有救了。” 说话的功夫,慕珣端了碗水过来,既听说此时不能喝,也就用勺舀了清水,沾在慕琋唇上。 慕琋抿了两口水润唇,终于可以发出声音:“这是哪里?” 慕珣不敢多喂水,将水碗放去一边:“这是一家农户,有夫妻二人。我让蒋孟带着近卫都在外面守着,府兵断后一路也都甩开了刺客。我们暂时是安全的,你只管安心拔箭。” 慕琋缓过一点儿力气,就发现慕珣满脸血污,唇色发黑,刚要再问上一句,忽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慕珣条件反射般立刻起身警戒。 一个佝偻着背的农夫提了一壶热水欲送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端了木盆的农妇。 慕珣迅速上前拦住,将人挡在门外,接过热水,仅侧身让农妇将木盆送进来,然后道:“劳烦这位大嫂再去找几件干净的衣衫、布巾以备更换。” “好、好……”农妇往床帐这边好奇偷瞄一眼。 慕琋模模糊糊只见轮廓。 农户夫妻二人退出去。 洛神医将一把匕首在火上烤,顺便吩咐慕珣:“将门锁死,不要再让人进来,农户中的衣衫不洁,是不能用的。倒是你身上的,撕下来用热水烫了,一会儿和了烧灰的药粉用来止血。” “是,用这个。”慕珣从怀中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 慕琋多少眼熟。 紧接着,慕珣又迅速脱去外衫,露出里面月白里衣。 里衣撕开,投入盆中,用热水浸泡。 一切准备妥当,洛神医举着烧红的匕首又对慕珣吩咐:“你抱紧她,一会儿不要让她大幅度挣扎。” 慕珣依言过来,坐在慕琋头里,轻轻将慕琋抱起躺在怀中。 “不要看。”洛神医这句话是对慕琋嘱咐。 “不……我要看……”慕琋反而瞪大了眼睛。 “也好。”洛神医“也好”二字出口的同时亦出手。 “啊……”慕琋直觉心脏被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身体剧烈一震,一口气提不上来,但被慕珣死死箍在怀中。 窒息之感袭来,尚未开始挣扎,嘴里又被塞进了什么东西。 紧接着,疼痛如火山喷发,铺天盖地。 “挺住、挺住、挺住……”洛神医嘴上不停呐喊,手上动作更快。 慕琋无法呼吸,仿若掉入无间地狱,唯一知道的是,要保持意识清醒,拼尽全力不让自己昏过去。 就在天人交战,几无胜算之际,慕珣浓郁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不会有事、不会有事……一切的罪孽都由我来承担。诸天神明保佑、伊光女神保佑、海神保佑……” 如降甘露,清凉、安稳…… “呼……”慕琋终于喘过一口气来,如离水之鱼扎进水泡。 喘过一口气,眼前又开始一阵阵发黑。 唯有紧咬的牙关可以借力抵挡无尽的痛苦。 每每力不从心之时,慕珣如甘露般的温柔声音传来,一句句“保佑”落在心坎上,便给了她一丝力气,让她得以再坚持下去一点点…… 即便如此,时间也如千年、万年般漫长。 渐渐地,慕珣的声音开始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洛神医,好了吗?”慕珣一句话又将慕琋的意识惊醒回来。 慕琋已经睁不开眼睛,只听到洛神医难得带上些许慌张的声音:“快了、快了……” 第47章 又被看光 疼痛到了极点开始回落,世界也随着疼痛开始远去。 好冷啊,慕琋身上开始打冷颤。 “洛神医,快……”慕珣的声音已经带上哽咽。 慕琋身体止不住发寒,但被慕珣一次次紧紧抱在怀中,又感到一股股暖流传来。 寒热交叠,慕琋眼皮愈发沉重。 “不要睡,现在还不行……”慕珣的声音已是哭腔。 慕琋也不想睡,但沉重无以复加,如陷入沼泽泥潭,越是挣扎反而越陷越深。 到了最后,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 就在最后,将弃未弃之际,慕琋忽觉一片柔软落在眼皮上,如蜻蜓点水,在心湖中化开涟漪。 强撑着想要睁开眼睛,看一看是什么在“啄”自己眼睛。 微光亮处,一滴滚烫的泪落在脸颊上。 “不行、不行、现在还不行……不要睡、不要睡……”慕珣满脸泪痕,几近崩溃。 这是在为她哭吗? 慕琋活了两辈子,还没见一个男人为她哭过。 雨打芭蕉、青竹垂露。 终于有了具象。 一时间,慕琋都感觉不到心口疼痛。 “可以了。”洛神医将烧好的药灰抹在手帕上,往心口一按。 “啊……”灼热锐痛再次袭来。 慕琋只痛呼出半声,身子已经被慕珣再次紧紧箍在怀里。 洛神医迅速缠绕包扎。 慕琋再次感受死去活来的痛。 “就好了,就好了……一会儿就不痛了、不痛了……”慕珣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呢喃,像哄婴儿。 洛神医包扎完毕,舒上一口气:“还能喊痛,是好事儿。” 慕琋被轻轻放平,已经大汗淋漓,浑身湿透。 洛神医又拿过她手腕,切看脉搏。 慕珣则轻轻用指肚,为慕琋擦去因剧烈疼痛飙出来的眼泪。 半晌,洛神医再舒一口气:“很好,心脉虽损,但心气尚可。” 是啊,心气。 慕琋闯过一关,自然又想起仙娥人格。 毕竟仙娥人格将她的精魄给了自己才能撑到现在。 然而,从今往后,她是再见不到仙娥姐姐了,不免揪心之痛。 洛神医立刻察觉:“不要多想,不可用心,你现在越能安心睡去,越有利于恢复。” 原来最大的悲哀是连悲痛也不能自由。 慕琋如今也是连哀痛的力气也没有,就在阖上眼的最后一瞬,她看到慕珣的胳膊上两排血红的牙印。 “那是自己刚才咬出来的吗?”未等多想,洛神医不知又在她头顶什么穴位扎了银针。 意识越发提不起来。 只剩下洛神医的声音:“你好好休息,睡得越踏实越好。” 慕琋根本无法回话,意识迅速模糊。 耳畔最后好像传来洛神医对慕珣说话:“现在你可以让老夫处理伤口了吧?至于余毒……这里缺医少药,不是久留之地,你们都得回府再说。” 然后是慕珣的声音已经恢复如常:“的确如此,待世子稳定,我们就回转墨阳城。” 洛神医的声音不无忧虑:“那其余人怎么办?” 慕珣的声音异常果决:“不能等……” 对了,泽兰,还有泽兰。 泽兰还为了保护自己而受了伤。 他们失散了? 慕琋最后的意识只容她想这些,随后就陷入沉沉的黑暗。 ----------------- 慕琋不知昏睡了多久,直到一个老女人的声音恍惚出现在头顶上方:“哦,世子醒了?” 缓缓睁开眼睛,碧影茜纱、轻罗幔帐、九彩云霞雕花的木床…… 熟悉的场景,这是回到了金方君府的世子东院,她的内室。 下一秒,两道阴恻恻的鼠目投来。 慕琋吓了一跳,猛然起身躲闪,动作一大,扯动伤口。 “嘶……”胸前伤口撕裂,倒抽一口冷气。 老鼠眼的女人冷眼旁观,幸灾乐祸:“啧啧,世子伤口不假,胸前风景也不假,还真是……” 慕琋一手撑住身体,一手紧按伤口,这才堪堪抬头。 韩氏? 继母高氏明面上的乳母,实际的生母。 这老太婆怎么会在她的内室? “怎么了?世子不是胸口中箭,不会还变了哑巴吧?怎么不说话?”韩氏两只圆圆的老鼠眼又凑近些,再没有此前被慕琋一剑吓尿时的狼狈畏缩。 此人怎么会在她的内室? 慕琋惊疑不定,下意识找人。 内室静谧,除了她二人外,却再无旁人。 再望窗外,月色如钩,已然深夜。 细听之下,外间竟然也是连个走动的脚步声都无。 安静得太过诡异,慕琋愈发心惊。 韩氏就不紧不慢:“世子不必找了,这会儿只有老妇人在这里‘侍候’世子。” 怎么每次醒来,“自己人”都不在? 慕琋不禁都要怀疑自己的人品和运气。 韩氏的声音在静得诡异的内室中格外刺耳:“此前世子不是挺能说的嘛,怎么这中了一箭,又不说话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慕琋一张口却是声音嘶哑,喉咙也犹如火烧,浑身说不出的灼热难熬。 韩氏就明白慕琋想问什么:“世子受伤回府到现在,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了。” 又昏迷了三天三夜? 慕琋稍动了动身子,胸前伤口显然尚未愈合,倒是身上的确恢复了一些力气。 韩氏一双老鼠眼泛着“老鼠爱大米”的精光,精光亦全部落在慕琋渗出鲜血的胸前:“世子啊世子,如今老妇都不知道是否还该称您为‘世子’了。” 这种眼神,慕琋太熟悉或者说太恶心了。 她胸前伤口未愈,自然也不能绑缚抹胸。 刚才未醒之前,这老太婆就溜了进来,显然是被她看光了。 韩氏气定神闲,一脸奸笑:“呵呵,这么多年了啊,我女儿果然没有猜错。你竟真是个冒牌货,难怪一直躲躲闪闪、做贼心虚。” 同样的情形竟然又发生第二次。 xxx,慕琋心中一万匹草泥马奔腾。 这是又趁着她病,来窥探她的身体。 不论是她还是原主,如今都是堂堂金方君府嫡出之女,怎么屡次三番容得了这些小人作践? 慕琋再次被“看光”,恶心、屈辱裹挟着愤怒,一起冲上心头。 脑海里暴躁人格更是趁机叫嚣:“干掉她,必须除掉她……” 第48章 逢出必杀 韩氏多少有些得意忘形:“难为你们辛苦隐瞒了这么多年,大家都是看在‘金方君’这个爵位上,倒是也可以理解。只是,女扮男装假冒世子,乃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别说你担不起,就是君侯,王上兄弟,他也担不起。” “你待如何?”慕琋这会儿自问无力阻止韩氏。 但瞧韩氏这般小人得志,又不急着往外报信的神情,估计肯定还有后招。 慕琋试着活动肩膀。 肩膀一动,带动伤口,汩汩鲜血又再涌出,忍不住皱眉忍痛。 韩氏瞧见越发得意:“世子这是承认了?承认就好,你也不要慌张,此事还有商量的余地……” 哪怕是还剩最后一口气,也不愿见小人得志的嘴脸,但韩氏话一出口,慕琋也就立刻反应过来。 女扮男装假扮世子一事,牵涉到整个金方君府。 此事揭穿,金方君爵位不保,她小命要没,可高氏那边也捞不到好处。 唯有以此事要挟君侯,推举其子上位,才是最有利的。 果然,韩氏继续说道:“世子之位只有一个,君侯却有两位公子。奈何不知君侯为何铁了心一定要将世子之位让给那‘外室子’。你好歹也是君侯大小姐,难道就那么甘心吗?我们慕珫,虽然与你不是一母,但好歹也是名正言顺的嫡出之子。你若是配合着,将世子挪出来给我们慕珫,将来看在一家人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你。” “若是如此,也不难。”慕琋一双翦水瑰奇的眼眸如月临渊,又如惊鸿掠过潭渊,射出动人心魄的寒光。 寒光一掠而过,韩氏根本没留心,就被“也不难”三个字乐开了花:“哎呀呀,要是知道世子这么好说话,这些年……呵呵……我们如何费这么大劲儿。” “是啊,早点儿说破,我也不必掩藏得这么辛苦。”慕琋嘴角也扯出一抹不明意味的笑意,伸手随意拉了拉床边的绳铃。 外面究竟是否有人把守,是否还有人能够听到? 韩氏对这一动作丝毫不加阻拦:“世子拉铃也没有用,如今东院的人都被安排了出去,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如今只有老妇人我在这里‘照顾’世子。” “哦?原来如此,那今晚还真是辛苦韩老夫人呐。”慕琋放开拉绳子的手,眼尾余光又不经意向八仙桌上扫去。 韩氏对慕琋给她换了“客气称谓”甚为满意,但还不忘保持警惕:“世子是想要做什么?” 慕琋吃力地挪动着身体,可惜虚弱无力,身子一栽,连纱幔和绳子一并都拽了下来,人也重重摔到了地上。 韩氏咻地站起身来:“你……你可不要耍什么花样。” 慕琋吃力撑起身体,不顾伤口再被牵扯,一味苦笑:“没什么,不过是想倒杯水,润润嗓子罢了,咳咳……” 韩氏一脸瞧不上,又瞧慕琋连喘气都费劲儿,也就松口气:“罢了,还是老妇人来侍候世子喝水吧。” “谢……谢了,咳咳……”慕琋吃力从地上站起身来,却发现脚踏上鞋子也无,随手又捡起地上的铃绳顺口问,“这外面真的没人能听见铃声了吗?” 韩氏从桌上倒了一杯水,并未在意慕琋动作,反而讪笑:“世子不必等人来了,你昏迷的这几日中,倒是一直没离开人,不过今晚你我要说如此秘密又重要之事,老妇人自然都要提前打点好。” “说得也是。”慕琋表示赞同,伸手去接韩氏递过来的水杯。 就在手指将碰未碰之际,一个不小心,“啪”的一声,水杯掉落下去。 “呀……”慕琋一声惊呼。 韩氏下意识猫腰去接。 “就是现在。”慕琋意识后退,瞬间将身体让位给暴躁人格。 暴躁人格一秒“得势”,如豹子般扑出,趁着韩氏弯腰之际,一把将已经攥在手中的绳子套上脖颈。 “啊……”瞬间惊变,韩氏只来得及发出短促一声。 暴躁人格一上线,就能集中全身力气,双手死命勒紧铃绳,再也没有让韩氏发出第二声。 韩氏身材矮小,力气却大。 暴躁人格全力迸发,胸前伤口骤然撕裂。 “呜……”韩氏拼命挣扎,双腿猛蹬地面,将摆放灯台茶壶的桌子、凳子全部踢翻。 “稀里哗啦”内室陷入黑暗。 慕琋心中一片冰凉,两人这番挣扎,发出如此大的响动,外间竟无一人奔来。 都死哪里去了? 暴躁人格,逢出必杀。 慕琋现在唯有默默祈祷,希望这次也不例外。 韩氏的挣扎开始渐渐弱了下去。 慕琋能感到身体仅有的一点儿体力也已经损耗殆尽:“松开吧,她应该不动了。” “不……得给老子死透……啊……”随着暴躁人格一声嘶吼,迸发最后一丝体力。 将铃绳两端迅速在手上又缠绕两道,猛然转身将韩氏后背。 韩氏双脚离地,又无力蹬了两下。 果然是还没死透。 等待的过程,千年万年般漫长。 慕琋的意识再度模糊。 又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头脑和身体都由火热转为冰凉,手臂渐渐失去知觉,胸前温热的血也已冰凉,冷不防打了一个大大的冷颤。 “咚”的一声,韩氏摔在地上。 慕琋犹如再次惊醒,才发现她的意识已经重新掌控身体。 然而,身体此时除了喘气的力气以外,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也无。 韩氏半个身子就死死压在她左腿之上,一动不动,已经是个死人了。 “我又杀人了?”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巨大的恐惧与罪恶感漫天席地铺来。 慕琋又是一阵眩晕,但不敢就此晕倒。 杀韩氏不得已,但这次又该怎么处理后续? 这时远处传来呼喊之声:“人呢?人都哪里去了?” 慕珣的呼喊声由远及近:“世子?兄长?” 听到慕珣的声音,慕琋心中一亮。 随即,房门被“咣当”推开。 慕珣飞奔进来,身形一滞:“这……” 慕琋好容易抬起手臂,指了指地上韩氏的尸体:“我……又杀人了。” 慕珣浑不在意,一把抱起慕琋:“你没事儿吧?” 第49章 处理尸体 慕琋终于被重新撂回床上,有气无力:“快……快……” 慕珣雨后晴湖的眼眸满是心痛:“你两次差点儿拼上性命,都怪我……” 是啊,两次都可谓是极限一换一了。 但慕琋还来不及想这些:“外面……外面可有……” 话还没说完,忽然窗外树影“沙沙”响动。 慕珣立刻警觉,眸光骤然一冷,也想到了什么:“不好,她不可能是一个人。” 慕琋担心的就是这个。 “不用怕,我来处理。”慕珣话音未落已奔窗前,白色的身影犹如一道闪电,翻了出去。 末了,慕琋听见慕珣不知向哪个方向高喊:“有刺客、有刺客……保护世子、保护世子……” 是啊,把韩氏的死怪去刺客身上不就好了。 慕琋刚才就还没来得及想出这么个借口。 慕珣果然还是有脑子的,不过…… 一低头,又见韩氏尸体。 月光下,韩氏脖子上的勒痕都清晰可见,实在还需要处理一番才行。 想到这里,慕琋多少也恢复了一点儿力气,又站起身来想要挪动韩氏尸体。 刚一用力,胸前伤口再次剧痛。 慕琋一个脱力,又摔坐地上。 外面,随着慕珣的呼喊,四周开始出现呼喊声和府兵跑动的脚步声。 慕琋愈发心急,韩氏尸体再不处理,若是被人发现,可就圆不回来。 忍着剧痛按住伤口,眼前阵阵发黑,从地上爬起来。 还没等站定,“咣当”房门再次被大力推开。 慕琋惊吓回头。 金方君慕桢拄着拐棍,在大管事裴栋的搀扶下,站在了门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慕琋一指韩氏尸体,正待说什么。 洛神医亦从外面飞奔而来:“世子……世子……怎么又有刺客行刺世子?” 掠过门口金方君慕桢之时,两人半个身子撞在一起。 洛神医浑然不觉,金方君慕桢直接被撞倒在地。 “君侯、君侯……”大管事裴栋也是个瘸腿的,连带摔倒,就觉不对劲儿。 跟在洛神医后面的桃儿险些被绊了一跤,紧跟着惊声尖叫:“啊……” 内室顿时又乱做一团。 慕琋深吸一口气:“别喊,我没事儿,还活着。” 洛神医原本直奔慕琋,但听慕琋如此说,这才回头搭上一眼,就一万个瞧不上:“这不是添乱嘛……” 金方君慕桢甚至还没来得说上一句话,就当场晕了过去。 “先……先……”慕琋本想说先帮她把韩氏尸体处理了。 但洛神医显然是会错了意,回身去给慕桢搭脉,顺口吩咐桃儿:“你……先将世子扶起床上躺稳,世子根本不宜下地,更不宜任何劳动。” “啊……是……”桃儿慌神之中,绕开韩氏尸体上前。 慕琋在桃儿帮扶下,这才再次起身,坐回床上。 洛神医手指只在慕桢腕上搭了一下,就站起身来对一旁艰难爬起来的裴栋道:“你家君侯多年操劳,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心脉弱得很,稍不留神就要不好。你赶紧将人送回去,喂服老夫配制的‘救心丸’就是了,既然帮不上忙,就不必再瞎跑出来了。” “知道了。”裴栋也无二话,一瘸一拐准备出去叫人。 “等等……”慕琋堪堪把自己挪上床,但始终不忘韩氏的尸体,“有劳洛神医送君侯一趟,如今我这间内室当中,可不敢轻易让旁人撞见。” 洛神医瞥一眼韩氏尸体,也就会意,老大不情愿,但到底点头。 寻思了一秒,又弯下腰在慕桢手腕上扎了两根银针,这才扶起昏迷的慕桢与裴栋一道,先将人送出去。 慕琋目送三人背影,再转头想要吩咐桃儿帮忙处理韩氏尸体。 但桃儿一个十几岁也未经世事的小姑娘…… 慕琋正犹豫间,慕珣又从窗口跳回来。 慕珣一回来,先问:“兄长可还好,除了旧伤,可还有新伤?” “还好。”慕琋这时哪里还顾得上身上的伤口,“你刚才可追到了什么人?这尸体该如何处理?” “兄长无大碍就好。”慕珣紧张打量慕琋,粗粗确认慕琋呼吸还算顺畅这才松上半口气,而后回答,“追到两个在外面把风的,直接处理了。至于韩氏的尸体……就让他们一并归给刺客吧。” “嗯。”慕琋失血过多,加上毫无体力,脑子也不够使,一时更想不出旁的办法,也就默不作声。 慕珣又扫一眼韩氏尸体:“脖颈间有勒痕,那么……就得伪装成被刺客割喉,然后又被刺客推入井中淹死。” 慕琋没有任何意见。 慕珣说着话就拔出腰间佩剑,向韩氏脖颈间划去。 但剑落一半,又停手。 桃儿在一旁想到什么:“二公子稍等,奴婢这就重新点灯。” “不必。”慕珣立刻阻止。 慕琋现在也不愿点灯,室内昏暗,但月光皎洁,倒是不耽误下手。 慕珣落在韩氏尸体上的眸光一丝温度也无,说出来的话更异常冷静:“此等下作之人,不该污了你的卧房。我的剑刃亦会留下痕迹,还是换个地方换把刀的好。” 话一说完,慕珣弯腰扛起韩氏尸体,刚要再奔窗口而出,又不放心问桃儿:“洛神医呢?你赶快去请洛神医过来,为世子重新包扎伤口。” 未等桃儿回答,房门被再次推开,说洛神医,洛神医到。 洛神医推门而入,一见慕珣扛着尸体,也跟着问:“尸体你打算怎么处理?” 慕珣就简短几个字:“刺客行刺,误杀韩氏,推落井中溺亡。” “你这说辞,仵作一验就是破绽。”洛神医就不大赞同,更问,“可否毁尸灭迹,只当她失踪?” 慕珣也不用多想:“此人是高氏生母,不会轻易失踪,必有人会追查到底。” 洛神医也就摆摆手,回身闭锁房门:“罢了,看来用不上,那老夫也没旁的好办法了。” 慕珣亦不再答话,扛着韩氏尸体再次从窗口消失。 洛神医回身吩咐桃儿:“掌灯,再把这里收拾干净,不要留下不该有的痕迹。” “是。”桃儿本已寻到了烛台,立刻就点亮了起来。 事发至此,终于暂告一段落。 慕琋心神一松,漫天席地的疲惫袭来,沉沉倒下。 第50章 又是巧合? 洛神医倒也不惊,也不急着处理伤口,而是切脉的同时长叹口气:“唉……原本你的伤虽然凶险,但幸得处理及时,已无大碍。老夫本不担心,可今晚这样一折腾,你这往后怕是……元气有损再难如从前了。” 慕琋一阵阵眩晕,也知怕是透支太过,但也是无法,却还没忘记问:“洛神医要尸体做什么?” “老夫不要尸体,但是若能弄到张人皮,对你倒是大大有益处。不过那老女人的皮不能用也罢,我再想办法。”洛神医诊了脉也没再多言,转手提了药箱开始飞快处理伤口。 “我?我能有什么用处?”慕琋已经虚弱得连喘气都费劲儿,强撑着问出最后一句。 洛神医唉声叹气:“你不要操心多问了,老夫自会再想办法。你这伤口刚刚结痂又撕裂,怕是再好的药也抹不掉疤痕了。” “嗯……”慕琋意识越发沉重,根本无力在意疤痕,任洛神医施为,沉沉睡去。 慕琋再次惊醒,天色已经大亮。 碧影茜纱、轻罗幔帐、九彩云霞雕花的木床,醇厚的檀香气息,心神一下子稳定下来。 “呀,世子醒了,奴婢先给您倒水。”桃儿的脸从床榻一侧一闪而过。 这次醒来,身边终于是自己人了。 慕琋一个欣慰,撑着身体自己坐起来。 脑袋还是眩晕,稍一用力又触动胸前伤口,引来疼痛。 一转眼,桃儿端了水杯过来。 慕琋嗓子烧得难过,就着桃儿的手大口喝水。 一杯水喝完才抬起眼,桃儿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就映入眼帘。 慕琋吓了一跳:“昨晚一直是你守夜?泽兰呢?” 桃儿扁嘴,一脸委屈又难过:“泽兰她们失踪了,除了奴婢与宝饭被蒋护卫找了回来,其余人都不见了。” 桃儿,本名鞠桃。人如其名,一双桃花眼,不笑时也总给人似笑非笑之感,因此平日大家都只叫她桃儿。加上从小跟原主一起长大,亲如姐妹,原主女扮男装,她便多少养出几分小女儿的娇气。 慕琋这才又想起,此前泽兰可是为她挡暗器受伤,后来就不知下落:“几天了,你们没有寻找吗?没有找到吗?” 桃儿摇头。 “听说兄长醒了?”这时,慕珣从外面走进来,瞧见慕琋竟然能自行坐起来,平湖映月的眼眸中月影就荡漾开去,“兄长看起来气色恢复了些,这我也就放心了。” “泽兰、泽兰她们……咳咳……”慕琋一见慕珣就要催促再去找人,却忘了嗓子嘶哑得厉害,还火烧火燎的痛着。 桃儿忙又将一杯温水递到慕琋嘴边。 慕珣赶忙上前,伸手接过水杯:“我来吧,桃儿你去看看世子的药熬好了没有?再告诉洛神医,世子醒了。” “是。”桃儿就将水杯交给慕珣,躬身退了出去。 慕珣将水杯喂到慕琋嘴边,轻轻叹口气:“唉,那日兄长伤重,我带着兄长急于回府医治,旁的也就都顾不上。其后派了蒋孟带人去寻,就也只寻回了桃儿和宝饭。兄长遇刺一事,自然是要报去廷尉府的,可惜廷尉府派了人去,也没找见其余人,倒是带回了馨儿、香儿两个小丫鬟的尸体,还有庆儿和欢儿也不知所踪。” 慕珣说的这些都是从小就侍候在原主身边的亲近之人。 虽然小丫鬟们不知慕琋真身,但桃儿和泽兰都是知道的,失踪就不是好事儿。 慕珣一夜未睡的样子,也是想到了一处:“泽兰的下落,我这边还在派人加紧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能让她流落在外,下落不明。” “泽兰不会背叛,但那些也明显不是什么山匪,只怕落在有心人手中,要遭利用。”慕琋往下都不敢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咳咳……还有韩氏的尸体,你处理妥当了?昨晚外面不知是否还有旁人窥探,你追出去可有抓到什么人?” 慕珣揉了揉太阳穴:“追出去一无所获。至于韩氏的尸体……这会儿西院那边怕也该要发现了。” “咳咳……接下来该怎么办?”慕琋一想到昨夜情景,还是后怕,“本以为把韩氏就地灭口可以暂时安全,但若还有人在外窥视,就不知知道多少?” 慕珣缓缓摇头,似乎也已经无法可想:“西院那边一经发现韩氏尸体,必然也要上报廷尉。廷尉必定来查,刺客之事……昨晚那种情况下,找人假扮也是来不及,只能等廷尉府的人来了之后,再走一步看一步。” 走一步,看一步? 慕琋最不喜欢被动,但自打穿越过来她一直被动,就又想起两次醒来之后的蹊跷:“昨晚你们都去了哪里?为何东院闹出这么大动静,一个人都没有?” “千防万防,此事还是蹊跷。”慕珣苦笑,“自打我们遇刺一事上报廷尉,廷尉府倒也表现积极,日日派人来报进度。昨日刚好有了重大线索,说在刺客尸体之中,有了关键人物,要我去认人。原本认人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但出来之时,又赶上王上召见,询问西域边防与兄长遇刺一事,出王宫时也就晚了。待我回来时,眼瞧东院内漆黑一片,静得不同寻常,就赶紧过来查看,却不想还是晚了一步。” 这么巧王上召见? 慕琋从原主的记忆中,只模糊了解,金方君本来的封地在炎升之西,但由于慕桢早在封爵之前就已经伤重不能骑射,因此实际镇守西境的一直都是其副将。 原本待金方世子成年,也该能替父镇守。 但原主又是个“体弱多病”的,因此一直就由二公子慕珣代为主持。 这种局面,对金方君府实为不利,但对王上来说,却可能正中下怀。 金方君府父子两代都是“无能之辈”,手上纵然有一定兵权,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但这也是为什么,渣爹为什么一定要让慕珣继承世子之位的原因,只有得到世子之位,将来再袭了金方君的公爵之位,才能将西境的兵权牢牢把握在手中。 这明显是有人钻空子。 但其余人呢? 已经几次了? 总不能大家都这么巧合吧? 第51章 廷尉府 不等慕琋问出口,慕珣已经自行往下交代:“原本的泽兰并香儿几个不在,兄长重伤回府,事发仓促,一时也找不到可信的人贴身侍候。本来我为了防着有人窥视,已派人从外围严防死守,不让任何人进入东院内院来。却不曾想,韩氏倒就钻了这个空子,找个借口调开外围的府兵,又避开暗卫的视线,一进到内院,反而如入无人之境。” 咋听起来合理,但真的就那么容易吗? 慕琋就不能信:“我内院少人,但至少该有桃儿、宝饭,还有洛神医。” 慕珣显然也都已盘查过:“韩氏进来的那会儿功夫,正赶上桃儿和宝饭吃坏了东西,闹肚子厉害,拉着洛神医医治。” “那么你身边的白薇和白芨呢?”慕琋又从原主记忆中想到了这两个。 白薇、白芨表面上是慕珣的贴身婢女,实则慕琋身边人手不够的时候,也能派上用场。 慕珣苦笑:“这两人人手不够,所有人都派出去追查刺客,白薇、白芨原就是我派她们临时做了暗卫,让她们暗中照看东院情形。可昨晚她们莫名也招了暗算,被人以暗器击晕,能够保住性命,已经是幸运了。” “这么说,又是西院那边精心安排?”慕琋已经不做他想。 慕珣没回答,算作默认。 慕琋火大:“几次三番,高氏那边动作不断,难道我们就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吗?” 若是有办法,也不至于拖延这么多年。 高氏,因为有高家背后撑腰,本就是连金方君慕桢也轻易动不得的存在。 慕琋这么问,也知道答案,但她不是原主,就不能这么坐以待毙。 这“明亏”、“暗亏”已经吃了多少次? 城外假扮山匪的黑衣人,肯定跟大司马高权有关,否则旁人在王城脚下,也组织不起这么大规模的袭击。 昨夜韩氏,一个高府侧室都算不上的姨娘,在金方君府堂而皇之地住了这么多年,还能任意出入世子东院?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任人拿捏。 金方君慕桢这些年也不知都在干些什么? 若再不反击,就要被人吃干抹净了。 慕珣尚不知慕琋所想,但感到她情绪不对,一味安慰:“你养伤要紧,这个时候不宜多想。昨夜父亲醒过来后也已经又做了进一步安排,你不要担心,不会再出这种事情了,接下来这些日子你尽管安心在府中养伤。” “安排、安排、安排……你们要是有能力安排,也不会接二连三出事儿。”慕琋就差将“无能”二字骂出口。 这么多年,要是换了是她,怎么也要做些什么了,能任凭高氏一族一直小动作不断? 要知道,高氏虽然是王上姻亲,但王上那人…… 就算如原主那般“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也知道,是个最生性多疑、暴虐狠戾的角色,能用高权做大司马,又怎么可能还让高氏之子做金方君世子? 权衡、权衡,一切都在权衡而已。 慕琋这边脾气发不出来,那边洛神医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身后跟着桃儿帮忙提了药箱。 慕珣站起身来将床边的位置让给洛神医。 洛神医径直坐了,拉出慕琋靠外的左侧手臂,手指刚一搭上脉搏就道:“凡事莫要心急,你现在气血翻涌、心火上燃,对伤口的复原十分不利。” 慕琋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对着大夫说什么也是无用,只好沉默不语。 洛神医就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唉,你现在不宜移动,伤口无大碍,先把药喝了吧。” 这种药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慕琋也就乖乖接过来。 刚要喝药,又想起宝饭:“宝饭呢?” 洛神医反问:“怎么,等着他来试毒?放心,这药是老夫刚才亲手煎熬,亲口试过的,没有问题。” “我不是那个意思。”慕琋为表“绝无怀疑”,“咕咚咕咚”将药灌下一时急了,难免剧烈咳嗽,“咳咳……咳咳……” “慢着点儿、慢着点儿……”洛神医上来拍背,“你从前也不是个急性子,这如今是怎么了?” 慕琋与原主性格大相径庭,多少心虚,一味装咳嗽,却又引动伤口,不得不停下来抚住心口。 慕珣则接过药碗,又拿出一方洁白丝帕过来给慕琋轻轻擦拭嘴角。 桃儿见了道:“二公子,您让奴婢清洗的,给世子包扎伤口的手帕,奴婢已经洗好了,待晾干熏香之后,就给您送过去。” “有劳。”慕珣轻轻应了一声,又拿过桃儿手上还端着的蜜饯递给慕琋,“药苦,吃一颗蜜饯。” 慕琋一时腾不出手来,就摇头。 慕珣便拣了一颗蜜饯梅子喂到口中:“兄长平日就最爱吃这个。” 慕琋也就张口含下。 洛神医一旁瞧着才有开口:“唉,这些蜜饯,要不是桃儿看着,早就要都落入宝饭那小子嘴里。话说,他昨日吃坏了肚子,脱水严重,因此今日停食一天,老夫就没用他试药。” “脱水严重?”慕琋就想起慕珣刚才所说,望向桃儿,“听说你也吃坏了肚子?你不严重?” 桃儿立刻就摆出委屈脸:“世子这是取笑奴婢,一来奴婢没有宝饭吃得多,二来如今世子身边没可信之人侍候,除了奴婢还能有谁?” “也是。”慕琋也就不再多问。 慕珣还不放心又询问洛神医:“洛神医,兄长这次伤的如此之重,将来可有妨碍?” 洛神医略一思量道:“伤势虽重,但好在心气尚存,先好生静养,日后观察。主要是失血过多,补气血才是关键,还有不可忧思惊惧过甚。至于妨碍……原本也不是身体强健之人,不武功、不骑射,也耽误不了什么。” 慕珣这才稍稍放心。 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 不等回应,似乎蒋孟的声音在外禀报:“二公子,西院那边已经发现了尸体,廷尉府也已经派人过来。” “廷尉府“三个字一出,慕琋神经不由紧张。 第52章 自首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慕珣应下,同时也察觉慕琋紧张,“兄长不必担心,韩氏之事也不必担心,再怎样也不会找到兄长头上来。如今东院内外,我都已经重新布置,再不会出昨晚那样的事情。” 慕琋如何能不担心? 虽然廷尉府“无能”的名声,人尽皆知。可是即便不担心廷尉府会查出什么,也要防有心人借题发挥。 但面对准备离开的慕珣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只能勉强一笑:“好,我不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慕珣多少放心,转身匆匆离去。 洛神医在一旁始终未多言,却又摇了摇头,随后也起身离去。 最后只剩下桃儿。 慕琋也就吩咐:“你这两日也不好过,既然外面有人守着,你也不必在这里,自回去休息便是。” “是。”桃儿最后也依言退下。 待所有人都退下,慕琋又觉心中空捞捞的,想要找个人说上两句话,蓦地想到仙娥人格,又是一番心痛。 ----------------- 细雨绵绵拍打窗棂,连日阴雨,连带心情都是沉闷潮湿。 慕琋在床上又躺了几日,伤口渐渐愈合,但无论心力与体力上都感大不如从前。 连带着,身边除了桃儿能偶尔说上两句话,她亦无人可吐露心声。 每每这个时候,慕琋也就理解,原主为何是个“闷葫芦”了。 闷葫芦实则也不闷,只因那时有仙娥姐姐啊。 如今仙娥人格消失,黑暗虚空成了伤心地。 慕琋甚至不愿再内视那片空间。 越是如此,越是睡梦难安,再加上昨日廷尉府对韩氏的验尸结果出来,矛头指向了东院。 慕琋脑仁胀痛,心情烦躁:“廷尉府真正的刺客抓不到,倒是有脸来君府搜查?” 慕珣面色从容:“就让他们搜好了,反正也搜不出什么。” “听说又冒出个‘证人’?”慕琋这会儿刚喝完药,又感昏沉。 慕珣就不愿多讲:“兄长不必担心,莫说我已经将此案引向刺客行凶,就算查出些什么也不关兄长的事,你那时尚在伤重昏迷,根本不可能杀死韩氏。” “我是不可能,但不是还有你在场吗?”慕琋养伤这两天思来想去,她倒是嫌疑最小的,但慕珣可就说不定。 慕珣平湖映月的眸子清澈干净,没一丝波澜:“我不在乎,本来一切罪孽也都由我来承担,他们若是能找上来就更好。” 慕琋多少也了解慕珣心态,但事情却没办法真那么做:“你要承担,父亲那里也是不许的。还是想点儿实在的,那‘证人’看见韩氏进了东院,又说听到内室有打斗声,廷尉府坚称没找到刺客痕迹,韩氏的尸体也的确是被勒死,又遭毁尸,说不通的地方太多,又都指向你我。此前我还折辱韩氏……” “大不了,我去承认又如何?”慕珣明显也是没了法子。 慕琋就不乐意:“要是你去承认,那人是我杀的,干脆我去承认好了,不必你顶罪。” 慕珣摇头:“兄长怎么能行?我杀一个乳母,也不会真让我偿命,但兄长如何能去廷尉那种地方?” “这……”慕琋也就没话说。 最大的妨碍就是她这个女扮男装的身份。 慕珣又道:“这是最坏的一步,不过一切都还未成定局。” “那就抵死不认。”慕琋也没辙,“你若认下,就算不必偿命,前途也要没有。父亲也不会同意,话说,这件事情,父亲怎么说?” 慕珣就摇头叹气:“自打那晚父亲晕倒,这几日身子也实在不好,父亲的意思是先静观其变,再做定夺。” “那就是也没办法咯。”慕琋这几日寝食难安都没想出办法来,也没指望旁人能有好办法。 不过……金方君慕桢的身体真的已经差到了一定地步吗? 慕琋在这个问题上,始终不愿多想。 就在这时,忽然外面好似蒋孟的声音来报:“二公子,廷尉府来人求见。” “怎么又来?”慕珣蹙眉起身,走去门边,“他们还有什么事?不是说了嘛,廷尉府的事情,不要送入东院。” 蒋孟的声音明显带着急切:“二公子,廷尉府来人报说,刚才有人去廷尉府自首,自称韩氏是她杀的。那人说是金方君府的老仆,所以派人前来确认。” “自首?”慕琋在内室也听得一清二楚,一激动又牵扯伤口,还是迫不及待提高音量问,“那人是谁?” 只听得蒋孟似乎与慕珣低语了几句。 最后慕珣将人打发走,这才回身进来:“自首的是曹嬷嬷。” “曹嬷嬷?”慕琋在原主的印象里一点儿也没找到痕迹。 慕珣面色凝重,不知在想什么,半晌突然道:“那曹嬷嬷历来一直都在西院当差,兄长没有印象也是正常。不过……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我得去禀告父亲。兄长不要过问此事了,只管好生养伤。” “西院的人?”慕琋愈发奇怪,还要再问什么,慕珣已经匆匆离去。 慕珣刚离开,一直守在门外的白芨进来禀报:“世子,二公子院中婢女连翘说有要事求见。” 如今慕琋身边只剩下桃儿,因此慕珣便让白薇与白芨两个知根知底的过来轮班侍候。 至于白芨口中的婢女连翘…… 慕琋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况且,东院的规矩,她的居所无论正厅、偏厅还是内室,轻易是不让外人进的,一个小小丫鬟冒然前来,就不知何事。 慕琋正犹豫,白芨又补充:“她说是关于曹嬷嬷的事情,想必世子会见她。” “曹嬷嬷”这个名字一出,慕琋就没得选:“让她进来。” “是。”白芨应下,转头便将一个穿白布上衣葱绿长裙头梳双平髻的小丫鬟引了进来。 小丫鬟一进来也不敢多往里走,只在入门的屏风边跪下:“奴婢连翘,拜见世子。” 慕琋远远瞧上一眼:“起来说话。” 连翘梳着双平髻,十三、四岁的样子,看起来人畜无害。 听了慕琋的话,连翘并不起身,而是抬眼扫了一眼屋内。 如今屋内就只有慕琋和白芨。 白芨会些身手,这个时候慕琋必须把她留身边,也就直接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第53章 交换条件 连翘又是一番犹豫才道:“回禀世子,曹嬷嬷说,让奴婢转交一物给世子,但不能当着其他人的面。” 慕琋不敢掉以轻心:“你跟白芨不是都侍候二公子的人吗?白芨你也信不过?有什么东西直接拿出来,否则就离开吧。” 连翘低着头咬了咬下唇,不知还在犹豫什么。 借着这个空当,慕琋又问:“你既是二公子院子里的人,刚才二公子在这里时,你不来求见,如今二公子刚走,你就来了。话说……你自称是曹嬷嬷有东西转交,但曹嬷嬷是西院的人,你们又有何交集?” “这……这……奴婢不能说……”连翘躲躲闪闪。 慕琋拿出架势:“你若不能说,还来做什么?到底有什么东西,要交就交,不交就等二公子回来处理。” 连翘被逼无奈,只得从怀中掏出一个用蓝布包着的小包裹,双手呈递出来:“世子明鉴,这是曹嬷嬷指定要转交给世子的。” “这是什么?”慕琋示意白芨接过来。 连翘声如蚊蝇:“奴婢不知,奴婢不识字。” “不识字?这么说你已经看过了?”说话的功夫,白芨已经接过来并打开检查。 里面露出四张写满字的纸。 纸张看起来并无特殊,白芨这才呈上。 慕琋接过四张纸一张一张翻看,每张都扫上一眼。 四张纸上的所写好像是哪本经书的经文,但经文也不相干,因为每页纸上都用红色蜡油标记出一个字来——“女”、“我”、“救”“儿”。 “救我女儿?”慕琋脑子轰地一下炸开。 这是什么意思? 交换条件? 慕琋从四张纸上瞧不出更多信息,只能开口再问连翘:“你与曹氏是什么关系?” 连翘将头垂得更低:“奴婢最初入府,就是跟在曹嬷嬷手下。” “你是说……曹嬷嬷一开始也是二公子院子里的人?”慕琋要不是这些日失血过多,自问还能反应更快些。 连翘点头。 慕琋紧接着问:“曹嬷嬷给你东西的时候,可还说了什么?” 连翘回答:“东西是曹嬷嬷昨天偷偷交给奴婢,并嘱咐奴婢务必来求世子。” “为什么是我而不是二公子?”慕琋就觉其中必有内情。 连翘这次回答痛快:“曹嬷嬷说,二公子恐怕指望不上,唯有指望世子了。” “你可知,曹嬷嬷所求于我是什么事?”慕琋还记得,刚刚连翘说自己不识字,但瞧连翘说话的语态,怕是已经猜到是什么事由。 连翘毕竟年纪尚小,一旦开口,就难免心直口快:“奴婢猜测,曹嬷嬷左不过是为了盼儿姐姐的事情。” “盼儿?”慕琋又一个不知道。 连翘直接回答:“盼儿姐姐是曹嬷嬷唯一的女儿,这些年跟着曹嬷嬷一起在西院当差。” “又是西院的人?”慕琋不禁蹙眉,又翻了翻手中的四页纸,还是瞧不出更多,“曹嬷嬷为什么不自己过来相求?反而让你用这么隐晦的方式……” 连翘就知自己猜对了,忽然激动:“世子,请您救救盼儿姐姐吧,盼儿姐姐是冤枉的。” “你说清楚。”有瓜要吃,慕琋坐正了几分。 连翘抿了抿唇:“原本……原本这些事情,世子只要问二公子,自然知晓,不该奴婢多嘴,但世子若答应救盼儿姐姐,奴婢就斗胆先说与世子。” “你说吧,回头若是二公子有什么怪罪,我给你担着。”慕琋不在意这种侯门贵府的条条框框。 连翘也就道:“曹嬷嬷和盼儿姐姐都是很好的人,在府中做事也一直本本分分,这个大家都是知道的。但大约半年前,忽然一日,西院的李管事突然抓住了盼儿姐姐,说她偷了库里的东西,并硬要将盼儿姐姐送官纠办。可是大家都知道盼儿姐姐的为人,定不会做那样的事情,一定是李管事冤枉了她。” 偷没偷东西的先不论。 慕琋想到的是另一层:“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就算真偷了东西,轻易也不必送官。” 连翘猛摇头,十分肯定:“奴婢了解盼儿姐姐,盼儿姐姐是不会偷东西的,定是被李管事冤枉的。” “李管事为何要冤枉她?”慕琋对西院的李管事不甚了解。 所有原主的记忆加起来就只有其是金方君府的二管事,一直越不过大管事裴栋去,这一条。 连翘面露难色,似不敢多言。 慕琋就又问:“更何况,就算以偷盗之名下狱,总还不至于有性命之忧,曹嬷嬷为何如此急切,求到我这里?” 连翘死咬下唇,更加畏惧之色。 “这里没有旁人,你尽可以大胆的说出来。”慕琋放缓语气,“更何况,你既帮人,就要帮到底,你既已经开口,何必吞吞吐吐?” 连翘鼓了鼓劲,也就道:“回世子,据奴婢所知,盼儿姐姐生得天生好样貌,三公子早就对盼儿姐姐动了心思,盼儿姐姐不肯就范,李管事此前就隔三差五找个由头为难盼儿姐姐,希望她就范。盼儿姐姐一直不肯,这才被冤枉下了大牢,原本下了大牢也不过是吓唬吓唬,只要盼儿姐姐肯松口,人自然也能安然放出来,可惜盼儿姐姐一直就是不肯,因此这一关就是大半年……” “这……的确可恶。”慕琋亦深恶痛绝这等恶霸行为,但还是不解,“就算如此,也该无性命之忧,何至于……” 曹嬷嬷何至于以命换命? 这是慕琋最想不通的地方。 连翘没听出话中之意,一直俯跪不起。 慕琋就又问:“曹嬷嬷她……你可知曹嬷嬷交代你之后,她的去向?” 连翘就又答:“奴婢不知,奴婢昨晚受曹嬷嬷托付,今日就一直守在院外,直到刚才才有机会得见世子。” 慕琋直觉还有内情:“听起来你口中的盼儿姐姐该无性命之忧,又拖了这么长时间在大牢里,偷了什么东西,若非十分贵重也等于已经坐了半年牢,还都该还清了,何需本世子去救?” “这……这……奴婢无法回答,奴婢只是为曹嬷嬷传话,世子再想知道什么,只管去问二公子会更清楚。”连翘显然是不敢再多说。 第54章 身孕 慕琋最后再问一次:“你能说的都说了?可还有什么想说又为难的?若是现在说了,日后有人怪罪我也替你担着?” 连翘急得要哭:“奴婢……奴婢……还请世子救救盼儿姐姐,只要世子答应,回头去问二公子就什么都知道了。” 又是二公子? 慕琋眼见从连翘嘴里应该问不出更多,也不打算为难她:“好,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先下去吧,这件事情也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 “奴婢晓得。”连翘磕了个头,起身退下。 连翘退下之后,慕琋又感精神不济,吩咐白芨:“刚才这些你也都看见听见了,回头二公子回来,你就把事情跟他讲了,然后让他来见我。” “是。”白芨应下。 “我这会儿累了,要休息,你外面守着去吧。”慕琋说着话,挪了挪坐累的身体,缓缓躺下。 迷迷糊糊一直睡到掌灯时分,耳听得窗外的细雨绵绵,竟然还没有停。 慕琋心中惦念,也就撑起身来:“谁在外面?” 立刻,桃儿推门进来:“世子,您醒了,正好参汤刚煨在暖炉上。” 不等慕琋吩咐,桃儿一溜烟转身出去端了参汤进来:“这是红参,洛神医说,补血最有效,让您最近都把它当茶喝。” 参汤喂到了嘴边,慕琋喝了一勺才想起来问:“宝饭呢?” 桃儿亦知宝饭的功用:“世子放心,早在红参取回来的时候,洛神医就让宝饭尝过。不过洛神医说,红参不适合宝饭,不让他多喝呐。” 慕琋嗓子正干,也就喝了大半碗,然后又想起正事:“二公子呢?可从君侯那里回来?” 桃儿把一双桃花眼往慕珣院落的方向一瞥:“早回来了,这不白薇、白芨都过去服侍二公子用膳,说二公子用完膳就来见世子。” 慕琋也只好等。 桃儿又问:“世子,您想喝什么粥?洛神医说,这几日您最好都喝粥,粳米已经在火上煨着了,就差往里下材料了。” “不必,我这会儿没胃口。”慕琋自打重伤以来,的确连胃口也受影响,又想起泽兰,“对了,泽兰她们还没有消息吗?” “没有。”桃儿就摇头。 慕琋失望,但又无法可想。 这时外间脚步声响起。 “怕是二公子过来了。”桃儿主动前去开门。 门开处,果然是慕珣。 慕琋重新提起精神:“快进来,我有事情要问你。” 慕珣则道:“兄长还未用晚膳吧,桃儿,你去端了白粥来,也不必放什么,只要一点儿蜂蜜即可。” “是。”桃儿又回身去取白粥。 慕珣就站在门口接过白粥,然后打发桃儿:“你守在外面,不要旁人打扰。” 桃儿应了退下。 慕珣这才端了白粥将门关紧。 慕琋旁观慕珣行事,绝对是个细心又谨慎的,可为什么偏偏她穿越过来这些日子发生的这些事情就都这么……不凑巧? 正胡思乱想,慕珣已经先舀了白粥尝了一口。 又试了试温度。 没问题。 便换了勺子喂到慕琋嘴边:“洛神医说,病中少食,但还是要吃的。” 慕琋是真没胃口。 慕珣就劝:“你边吃粥,要知道什么,我都与你一并交代。” 慕琋也就张口吃下一口。 慕珣平湖映月的眼眸中,两轮弯弯的月亮映出微笑倒影:“这就好,多吃才能好得快。” 慕琋急着想要了解情况:“你说吧。” 慕珣又舀了一口白粥喂给慕琋:“曹秦氏,夫家姓曹,大家习惯了就都叫她曹嬷嬷,原是父亲手下的老人。最早是府中粗使奴婢,后来高氏入府之后,西院要添人手,父亲也就把曹嬷嬷给了高氏。可惜曹嬷嬷在西院一直不得重用,这么多年都还是干些粗活儿,倒是她后来生的女儿曹盼儿,样貌姣好,就被慕珫看上了。” 慕琋一下子就听出端倪,咽下一口粥就问:“等等,你是说,曹嬷嬷是父亲特地派过去的?” 慕珣点头,喂粥的动作不停:“是,不过父亲本来也不是要她做什么,不过是日常监视西院那边不要有什么过份的大动作。” 看来这些年,这对父子倒也不是什么事情都没做,不过也实在有限。 不过慕琋又想到前夜:“那前天晚上在窗外的可是曹嬷嬷?” 慕珣不那么确定:“或许是,或许不是。原本下午跑一趟廷尉府,就是为了见曹嬷嬷一面,把事情问清楚,但西院那边盯得紧,廷尉府愣是没让见。不过从廷尉府拿出来的口供推测。前晚,曹嬷嬷该是一路跟随韩氏来了东院,后来听闻屋内动静就猜测出了一二,后面韩氏死了,她也就联想到什么。加上女儿的事情,就想了这么个办法,想要救女儿。” “这个推测倒也合理。”慕琋又被慕珣喂了口粥,“不过,她自首之前为什么不找机会亲自过来当面说明,还要托个小丫鬟?” 慕珣叹口气:“唉,她大概是怕父亲不同意吧。倒是连翘那丫头是我没想到的,她本是家生子,口齿清晰,就一直让她做个传话的,曹嬷嬷有什么消息一般就告知连翘,连翘告知白薇和白芨。却不想……这次曹嬷嬷却直接找上了兄长。” “父亲都不同意的事情,曹嬷嬷却又找上了我?”慕琋多少开始怀疑“己方”和“对方”动机都不纯,“这是‘逼宫’?用性命相要挟?先斩后奏,让我不得不答应救她女儿?可她女儿之事……尚不至于性命之忧吧?” 慕珣也就不隐瞒:“曹嬷嬷的女儿曹盼儿被冤枉下了廷尉府的牢狱,这个连翘白日已经跟你说了,不过连翘不知道的是,曹盼儿在被下狱之前就已怀有身孕,如今一晃半年过去,那孩子也都八月有余,就要生产……” “啊……”慕琋一个“啊”字拐了三道弯,才忍住没问出口,那孩子是谁的? 慕珣也不卖关子:“我曾派人去牢狱中探问,曹盼儿不肯说孩子的生父是谁,但坚持要生下来。” 第55章 斩立决 慕琋意外:“不是慕珫的?” 原本是谁的,似乎显而易见,却竟然不是。 “不知道。”慕珣又喂给慕琋一口粥,“不过西院那边三番两头过去威胁,曹盼儿怀孕一事他们也都是知道的,若那孩子是慕珫的,高氏早该采取行动才是。” 慕琋匆忙将粥咽了:“什么行动?要么除掉孩子,要么将曹盼儿接出来,生下孩子?” 慕珣点头,欲要再喂一口粥。 慕琋抬手拒绝,不想再吃,心思已全在此事上:“一直没行动,的确不像高氏的作风,除非……她们也拿不准?” “或许吧。”慕珣也就不勉强,将粥碗放去一边,又起身去八仙桌上倒了水,回来递给慕琋漱口,“总之,曹盼儿的孩子还在,她还想生下来,可在狱中生产万分凶险。因此曹嬷嬷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慕琋漱了一口吐回碗里,递还给慕珣:“曹嬷嬷为什么要出此下策,她既然是父亲的人,又明知偷盗一事纯属冤枉,难道你们就不救一救她女儿吗?” 慕珣接过水碗放回桌上,一声轻叹:“唉,不是不想救,是不方便救。这件事情上,父亲不方便出面,否则反而暴露了曹嬷嬷这些年与父亲还有交集。父亲曾吩咐我暗地想办法将人捞出来,可惜西院那边李福盯的紧,一直不成功。更何况,若曹盼儿肚子里的孩子真是慕珫的,说起来那就算是慕珫的私事……” “怎么算是私事?”慕琋炸毛,“曹盼儿肯定不是自愿的,这件事情正需要有人出来主持公道,父亲和你如何不方便?若是真这么不方便,曹嬷嬷又为何找上我?” “这……”慕珣明显有些话还没说,“总之,父亲与我都已尽力,本拟再拖一拖瞧一瞧情况,谁知道曹嬷嬷她竟出此下策……” “下策?”慕琋更听不下去,气血上涌,“那曹嬷嬷,我甚至素未谋面,就可以为我豁出性命去顶罪,可见其对我们的忠诚。这样忠诚之人,岂可辜负,她的女儿如何不救?” “你先别激动,对伤口不好。”慕珣语声始终温柔平静,“救是要救,尤其是出了这档子事儿,不过现在风头正紧,她母女二人同被关在了廷尉府,时机就更是不好。” “不好也要救,你们不救,我也要试一试,毕竟曹嬷嬷是为了我,她女儿肚子里的孩子不论是谁的,曹盼儿都是孕妇,那都是一尸两命。”慕琋了解情况之后,既没听出这其中隐情,就更是要救。 慕珣也保证:“是、是……一定是要救的,这件事情我也已经同父亲商量过了,父亲也是这个意思,不过还要另辟蹊径,想旁的办法,至少我们不能直接出面。” “为什么不能?说到底,曹盼儿还是金方君府的奴仆,怎么就不能?”慕琋就不明白。 慕珣明显有些话不能说,只能敷衍:“这方面兄长不要操心,只管好好养伤,曹嬷嬷的事情不要管,整件事情都与兄长无关,交给我来处理。我一定尽全力救出曹盼儿。” “曹秦氏是肯定没有办法了吗?”慕琋这么问,自己也知道答案。 慕珣点头。 慕琋终于也算知道了大致想知道的一切,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又精神疲累,也就顺势躺下,睡过去。 接下来一连几天,她每日除了养伤,就是询问慕珣进展,但慕珣每次都搪塞过去。 七日后,慕琋胸前伤口再次结疤,纱布终于可以拆除。 “拿镜子来。”待洛神医拆下最后一块纱布,慕琋迫不及待吩咐一旁的桃儿。 桃儿依言取过一方铜镜。 慕琋于胸前照了照,心里早有准备。 毕竟最后几次换药,她低头大概也能将伤口瞧个大概。 但如今正面照镜,还是呼吸一滞。 锁骨之下,心口之上,血红的伤疤好像张牙舞爪的怪兽肢解了蜈蚣,留在雪地上凌乱的尸痕,丑陋、狰狞到令人窒息。 洛神医一见慕琋也神情有异,也跟着长叹一声:“唉……可惜当时那箭矢上有倒钩,拔出之时牵扯过大,才……” 慕琋已经没那么在乎,更想起牺牲的仙娥姐姐:“没关系,性命保住就行。” “你能这么想就最好。”洛神医老怀安慰地点点头,又话锋一转,“不过这也未必不是好事儿,别看这疤痕去不掉了,但更可利用。” “利用?”慕琋不解。 洛神医显然尚不愿多说:“总之你这疤不是大事,要紧的是此次元气大伤,短时间内都不能恢复到从前,你平日要多注意身体才行。” 慕琋苦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洛神医说罢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好了,你在屋中也已经闷了半月有余,今日可下地稍微走动走动,切记,不要过于劳累、不要受风,一感到疲惫不适,就赶快回屋休息。不要心急,只管慢慢调养,就算恢复不到十成,将来也总能恢复到七、八成就是了。” 如此重伤,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 心口中箭,若直插心脏,她必当场毙命。 如今幸运的是伤在心脏旁的大动脉上,就算是有现代医疗技术,估计没个数月调养也别想下地。 洛神医医术高超,这才短短十几天,她竟然就基本无碍了。 慕琋待要说几句感谢洛神医的话,洛神医已收拾了药箱离去。 半个多月没有出屋,慕琋也不禁扭头望向窗外。 前几日的连日阴雨终于停歇,外面天色放晴,阳光正好。 慕琋也想出门去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便在桃儿的陪同下来到院子里。 刚在院子里缓缓转悠一圈,就瞥见一个小丫鬟的身影躲躲闪闪从院外窥视。 “谁?那是谁?”慕琋现在最烦感高氏那边派人窥探。 若是从前的原主,面对这种情况,总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瞧见也只当没瞧见,反正距离远,对方也窥探不到什么。 但慕琋的性子向来雷厉风行,几步冲过去:“连翘?” 第56章 真虚弱不堪 认出来人的同时,头脑一阵眩晕,自己反而险些跌倒。 多亏后跟上来的桃儿扶住:“世子,慢些,您现在可是伤重初愈。” 慕琋心口刺痛,气息也不够用,竟呼吸急促说不出话来。 唯剩内心自嘲:“呵呵,这下好了。金方君慕桢原本为避人耳目给原主安排的人设之一是体弱多病。现在这个体弱多病,不用装了。是真虚弱不堪了。” 慕琋这边欲哭无泪,那边连翘被发现却也并没有慌张躲闪离开,只是缩在一旁,左右乱撒,生怕再被其他人发现。 慕琋不过稍稍动作大了些就没了力气,余光也留意到连翘欲言又止的模样,也就道:“你跟我进来。” 连翘低着头,乖乖跟上。 慕琋回身返回屋中,先在正厅缓缓坐下,又让桃儿外面把守。 回头稍稍气息平顺过来就问:“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关于曹嬷嬷母女的事情?” 连翘手指绞着衣襟,还是欲言又止。 慕琋最见不得有人这幅磨磨唧唧的样子,加之刚才身体如此脆弱不堪,不免疾言厉色:“有什么就快说,你要是完全不想说,刚才鬼鬼祟祟在外面做什么?” 连翘吓得扑通跪倒:“世子,请世子可怜可怜曹嬷嬷吧。” “又出了什么事儿?”慕琋连日来,日日都追问慕珣,可也没从慕珣口里听出什么进展。 连翘一经开口也就全倒出来:“世子,奴婢刚刚听闻曹嬷嬷已经被判了斩立决,就在三日后。” “啊……”慕琋一惊,刚平缓的气息又急促起来。 怎么这么快? 这件事情不办还好,慕珣怎么还越办越糟? 且说曹盼儿那边还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呢? 脑子一懵,复又怀疑,这几日慕珣该不会一直在敷衍她吧? 想到这里,慕琋就又问:“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 连翘回答:“奴婢是听到府中有人私下议论,听说廷尉府的告示已经贴出来了,现在整个墨阳城的人都知道了,府中上下也都知道了,人人都在私下议论。” “你听到的?你听到了就第一时间来找我?”慕琋怀疑连翘动机,不想冲动之下平白被人利用。 算起来,连翘是慕珣院子里的人,上次为曹嬷嬷传话还可说是受人所托,不得已为之,可现在呢? 连翘也听出问话的含义,一个头磕在地上:“世子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只是……只是……” “有什么话就直说。”慕琋自打重伤之后,元气大伤,就没有多少心力去分辨一个人是装腔作势还是真情实感。 连翘没办法,只好坦白:“奴婢刚才听那些人说,曹嬷嬷之所以这么快就被判了斩立决,是因为……因为君侯亲自跑了一趟廷尉府,为了君府的颜面,要速速了结此事。” “啊?”慕琋又是一惊。 连翘更道:“奴婢既受曹嬷嬷所托,就想……就想……盼儿姐姐尚未救出,曹嬷嬷就这么去了,她们母女就连最后一面也不能见上,岂不是可惜。” “你知道曹嬷嬷自首是什么缘故?”慕琋第一次见连翘的时候就已埋下这个问题,如今第二次,就不得不更加谨慎。 连翘亦反应过来她此举是话多了,吓得赶忙又连连磕头:“世子勿怪,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奴婢平日就是为二公子与曹嬷嬷传话,二公子与曹嬷嬷都待奴婢不薄,奴婢绝无二心,绝无二心。” “就算你知道又何妨?我瞧你对曹嬷嬷母女有情有义,只要你忠心不二,我自会保你。”慕琋就不表露,再问一遍,“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连翘已然惶恐,哪里还想得出什么,慌忙摇头:“没有了,没有了。” “那你退下吧,曹嬷嬷母女之事,我自有主张。”慕琋打发连翘下去。 连翘一出去,桃儿进来。 慕琋直接吩咐:“一会儿二公子回来,让他立刻来见我。” “是。”桃儿明显见慕琋脸色不对,也不敢多问。 只说了这么几句话的功夫,慕琋就感精神不济,也就缓缓起身回转内室。 恐怕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身体都只能是这么一副虚弱不堪的样子了。 即便如此,除了硬挺,别无选择。 先养足精神,待慕珣回来才好有体力质问。 慕珣回府已经是傍晚时分。 慕琋直接让厨房将晚膳送来摆在内室,请慕珣一边用晚膳一边说事情。 慕珣也不拒绝,换了衣服即来赴宴。 最近这些日子,慕珣一直早出晚归。 慕琋多少心怀愧疚,她是一句话吩咐下去,真正实打实办事的人可是慕珣。 因此先拿出个态度,端出和煦笑容:“你忙了一天,肯定是累了,这些都是我特地吩咐桃儿,挑了你爱吃的菜做的。” 慕珣颔首,也不客气,倒是瞧着宝饭先将所有饭菜都囫囵了一遍,不禁蹙眉:“你整日这个吃法,难道就不怕撑死?” 宝饭如今对慕琋身边的人也都熟悉,嘴里的吃食还没咽下,就四个字:“世子吃少。” 慕琋斜靠在床榻上,没有多少体力陪慕珣同桌吃饭,只让桃儿夹了两样可口小菜,就着鸡粥吃了两口也就饱了。 慕珣略夹了两口菜,也不大有胃口的样子,就放下了筷子。 于是慕琋将旁人都打发出去,然后迫不及待问:“你今天该有重要的事情要与我说吧?” 慕珣神色不变,一如既往地柔和:“看来你已经听说了。” “没错,且我还听说,曹嬷嬷斩立决之事,是父亲亲自去促成的?”慕琋一下午等待的时间里,怎么都是越想越气。 但她也不预备去问金方君慕桢。 问肯定是问不出结果,还会坏了二人之间的关系。 只能从慕珣下手。 慕珣也不否认:“的确,不过父亲是有苦衷的,这件事情拖久了,对谁都没有好处。既然曹秦氏主动站出来,我们亦不可辜负。不如就此结案,让韩氏一事尽快过去,也算是安抚西院了吧。” 第57章 人道主义 慕琋现在重伤初愈,精神不济,但也不是好糊弄的。 金方君慕桢的用心是明摆着的,但牺牲了人家性命,总要给个交代:“那曹盼儿呢?你们打算怎么办?难道临死前都不打算让她们母女见上一面?” “这……”慕珣显然还没有救出曹盼儿的办法,就转移话题,“对了,这件事情是谁传到你耳朵里的?” “如今君府都传遍了,我怎么就不能知道?”慕琋嘴上这么说,但一转念还是要提醒慕珣,“是连翘。虽说连翘这么做该是出于对曹家母女的同情,但她对此事也已介入颇深。瞧那小丫头倒是个聪明的,难免已经猜出了一二内情,否则也不会一听到消息又第一时间来找我。你要看着办?” “怎么又是连翘。”慕珣眸光一闪,但旋即颔首,“兄长放心,我会看着办。” 慕琋就一个激灵:“你不会要把她怎么样吧?她一个小丫头,可能单纯就是有情有义。” “兄长从前不过问世事,现在过问了,可不要把我当成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慕珣了然一笑,“连翘在我院中也有几年了,当初人选也是父亲亲自选定的,该不会有问题。不过为求谨慎,我会调查,但不管调查结果如何,她都不适合再留在府内了。” “你有去处安排她,不是直接取人性命就最好。”慕琋松了一口气。 把原主记忆与她所认知的周围这些人做对比。 慕珣是其中反差最大的一个。 从前原主记忆中,慕珣永远是温柔敦厚、孝悌有加的,但在现在的慕琋看来,那不过是对“自闭”的原主而已。 对外,慕珣很可能是冰冷的杀人机器,暗地里为了保守金方世子女扮男装的秘密,已经不知杀过了多少人。 不过,大家始终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利益关联,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慕琋现在也没有多少心力顾忌更多,又问一次:“曹盼儿的事情怎么办?曹嬷嬷毕竟是为我顶罪,我总要在她临死前,与女儿团聚,让她走也走得放心。” 慕珣面露难色,垂首沉吟,似又在努力寻找说辞。 慕琋洞悉,就不客气提醒:“你再不要拿前几日的话敷衍我,我是一定要救曹盼儿的,她一个孕妇,孩子总是要生的,不管出于哪方面考虑,哪怕是出于‘人道主义’,也不能坐视一尸两命。” “人道主义?”慕珣就没听懂。 慕琋失言,立刻找补:“总之就是……但凡是个人,不论彼此有没有关系,也不该眼睁睁明知有孕妇要生产,可能有危险而见死不救。” “唉……”慕珣就叹口气,“兄长心善,可以理解,可这件事情……牵涉重大,却也不是你我能强行做主的。” “牵涉重大?还有什么牵涉?”慕琋一直觉着这里面还有事儿。 慕珣苦笑,一脸无可奈何:“父亲不说,我们做子女的也不好多问。” 搬出金方君当挡箭牌? 慕琋直觉,慕珣至少知道的比她多,但却不告诉她:“别当我是三岁小孩,我刚才说了,你们不救,我也是要救的。你们若是有什么牵扯不清的内情,现在不告知,事后牵扯出来,可也不能怪我。” 慕珣神色一凝:“你……你还是从前的你吗?” 慕琋自知失言,根据从前原主的行事作风,是绝不会如此。 可如今的她,心力有限,没办法多耗费找借口,只敷衍一句:“你不必惊讶,人总是会变的。” 慕珣眼中浓浓地疑惑散不开,又不得不正色道:“父亲虽然未曾明言缘由,但我亦感此事绝不简单。兄长不可冲动,这一次就听父亲的吧。父亲的意思是,现在是最不好的时机。曹氏母女的事情等于是在风口浪尖上,这个时候低调处理最好。曹盼儿的事情拖了这么久,这个时候最好没人提及,否则再牵扯出更多。待事态平息,再行对曹盼儿施救也不迟。” “也不迟?什么事情都能等,斩立决能等吗?生孩子能等吗?”身为女性,慕琋更能站在曹盼儿的立场,“拖?拖到什么时候?最好拖到曹盼儿生孩子一尸两命,这件事自然都不用解决了是吗?” 生孩子,别说上一世都未必有十足的保证,更何况是这种古代,最易丧命。 慕珣也是情绪上头,神情前所未有的激动又压抑:“有些事情我不想欺瞒你,但也实在不能多说,更何况个中详情,父亲也未对我言明。我只知道父亲已经做了这个决定,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们为人子女者,应知孝顺,应懂礼法,应该听命。” 这话已经不可谓不严重了。 拿孝道、礼法来压人,慕琋再无所顾忌,也不得不屈从环境。 再说下去,就是大逆不道。 慕琋一时开不了口。 慕珣平湖映月的眼眸中又是那股子坚定决绝:“至于你所担忧,我曾对天发下誓言,一切罪孽都由我一人承担,将来就是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我也甘愿,兄长不必忧虑。” 慕琋不理会、不在乎,就是火大:“我忧虑是为了这个嘛?那些都是人命,你承担、你承担得了他人的人命?到底是牵扯重大,还是你们为了一己私利,不肯为了如此忠诚之人冒一点点险?反而拿了旁人的性命不当回事儿,还说什么……” “啊……”话还没等说完,忽然听到外间桃儿大声惊呼。 慕珣也几乎同时听到,立刻起身去开门查看:“发生何事?” 门一开,慕琋就听清了桃儿的喜极而泣:“你还活着,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泽兰?”慕珣也惊讶认出。 慕琋一听“泽兰”的名字,顾不上许多,光脚下地寻出来:“泽兰、泽兰回来了?” 刚才一直坐在床上说话气息就已控制不住,激动之下竟从床上急奔下地。 身体跟不上心气,突然停摆。 慕琋眼前一黑,向前扑倒。 第58章 泽兰 “世子……”慕珣吓了一跳,一把捞住。 慕琋眼前黑暗一闪而逝,再缓过劲儿来心脏剧烈狂跳之下,就说不出话来。 慕珣二话不说,一把将慕琋抱起:“洛神医,桃儿,快去请洛神医。” 蓬头垢面,满身血污的泽兰原本满心欢喜,见此情形吓了一跳,慌忙跟进来:“世子……世子这是怎么了?” 慕琋一心只惦记泽兰,人刚被撂在床上就吃力问:“泽……泽兰……你是怎么回来的?” 泽兰起身一瘸一拐跟着进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世子,奴婢差点儿就见不到你了,可是、可是……您这是怎么了??” “我……”慕琋一见泽兰眼泪,也跟着鼻子一酸。 难道她今后都要顶着这么一副虚弱不堪的身体过活了吗? 但泽兰浑身血污,显然身上带伤又失踪多日,显然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 “我没事儿,倒是你怎么样?”慕琋强撑着笑了笑。 泽兰一进来就瘫跪在地,又膝行两步,大哭:“世子,奴婢还好,奴婢好想您啊,奴婢没事儿,倒是您那日中了一箭,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啊,呜呜……” 泽兰哭得真情实感,慕琋心头一热:“我没事儿,至少没死了。倒是你,你是怎么失踪又回来的,为什么这个时候才回来。你也不要跪在地上,起来坐下慢慢说。” 泽兰听慕琋说“没事儿”,顿时就破涕为笑,抹一把哭花的脸:“奴婢不用,世子的地毯柔软,奴婢坐地上就很好,比凳子得劲儿。” 话刚说到这里,外面一阵脚步声。 洛神医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怎么了?老夫不是叮嘱过,世子不可激动,不可劳累……” 随着话音,洛神医进来。 “我没事儿,缓缓就好,洛神医先帮泽兰瞧一瞧。”慕琋先指着泽兰,又望向跟进来的桃儿吩咐,“桃儿,你端碗粥给泽兰,我瞧着她好像几日吃过安生饭了。” “是。”桃儿又转身而去。 慕珣却是不依:“洛神医,还是先给世子瞧一瞧,刚才世子一下地就差点儿晕倒,这是何故?” 洛神医不必吩咐,也是打算先瞧慕琋,不由分说上来切脉。 搭了搭脉,就还是老生常谈:“这伤要想彻底养好,没个几年功夫恐怕都不可得,老夫还是那句话,你要平心静气,就是最快的了。” “几年?”慕珣平湖映月的眼眸波澜四起,“洛神医你先前不是说,把箭及时,余毒也清的干净,只要悉心将养一段时日就会痊愈吗?” 洛神医无奈摇头:“那是先前,可那晚她又拼着元气大伤……就如一颗树有三条助根,第一次被人挖断一条树根,未等恢复又被挖断一条,最后只剩下一根,你说现在就用这仅剩的一根维持,还要再重新支撑帮助长出另外两条,非数年时日怎么可能?” 先前洛神医尚未说的这般详细,原来那都是些“安慰病人”的话。 慕琋心上一灰,就生丧气之念。 洛神医旋即洞悉:“年纪轻轻,如何这般轻易就灰心丧气?都说了只要平心静气,好生将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更何况你不过是损了些根基,树又没倒。” 是啊,树还没倒。 为着这棵树不倒,仙娥姐姐以精魄神,才得以维系。 如今这般境遇,说到底全拜高氏所赐。 两次三番发难,连喘息还手的机会都不给。 可是只要她不死,就等她缓过这口气儿来,必定双倍奉还。 这会儿功夫,桃儿端了热粥进来。 泽兰也不客气,抱着粥碗,“咕噜噜”喝起来。 慕琋重新打点精神:“我知道了,还麻烦洛神医去瞧一瞧泽兰。” 洛神医就回身打量泽兰几眼,尚未把脉就问:“你肩膀后背和腿上都有伤,都未好好处理。后背上是被暗器所伤,那日老夫也瞧见了,看样子万幸没毒,可腿上的伤又是怎么弄的?” 泽兰像是许久没吃饱饭,三口两口就就将粥喝完,往前一伸。 “还要?”桃儿就嫌弃脸。 洛神医起身后去拉过泽兰右手手腕,顺便嘱咐:“你要是饿了几天没吃,这会儿还就忍着只吃一碗粥吧,且不可暴饮暴食。” 泽兰也就只好失望,将碗乖乖递给桃儿:“我不要了。” 桃儿接过碗翻了个白眼,转身出去。 “养好了伤,以后有你吃的,你先说说都发生什么事?”比起原主喜欢桃儿爱说爱笑,现在的慕琋更喜欢泽兰天真直爽。 泽兰任洛神医把脉,开始回忆:“那日世子中箭上了马车,好在还留下府兵与山匪断后。奴婢背膀受伤倒地,本打算等府兵大获全胜就可以跟着一道回府,谁成想,世子走后,那些人越打越凶,见人就杀。奴婢只能藏躲,一不小心滚下山坡昏了过去。待醒过又发现摔伤了腿,再爬上来的时候,已经什么人都没有了,只剩下奴婢一个人。” “你是因为腿断了,一直无法赶回来吗?”慕琋也经历当时情景,泽兰这种情况能活下来还真是命大。 泽兰点头:“嗯,奴婢后来幸得一家农户所救,农户家无医无药,但那家大嫂心善,帮我取了背上暗器,包扎。至于腿……奴婢当时也不知是断了还是没有,总之在大嫂家养了几日。” “没断,但有撕裂。”泽兰讲述的功夫,洛神医已经检查了泽兰的肩膀、背部和腿,“你背上的伤已经已经结痂,幸好无毒,让你挺过来了。腿上的伤嘛,有些耽搁,不过问题也不大,待老夫给你开了外服内服的药,修养一段就应该可以了。” 泽兰傻笑:“谢谢洛神医,奴婢就知道,只要奴婢挺着,以奴婢的身体自己就会好的。” “唉,算你走运,若是真摔断了腿,你硬挺着到现在可也废了。”洛神医初步诊断完毕,站起身来去写药方。 泽兰满不在乎:“奴婢一直命大又皮糙肉厚,当年能得夫人将奴婢买回来救治,现在还能得贵人相救。” 第59章 借人 “你的确是遇上好人,那户人家在哪里,你大难不死要感谢人家,我们该派人送上谢仪,表示感谢。”慕琋是真心觉着泽兰遇上好人,也就想起当初她拔箭的那户农家,“对了,我当初拔箭的那户农家,不知事后可有再去重谢?” 慕珣就道:“当时已然给了不少银子,事后倒是没顾上了。” 泽兰却突然惊呼:“哎呀,世子,不行的。” “什么不行?”慕琋纳闷。 泽兰道:“奴婢在大嫂家养伤的那几日,就曾有人鬼鬼祟祟上门来寻人打听,多亏大嫂人善机警,又可怜我只是个孤女,才糊弄过去。想必那些山匪那时候是还不放过我们,如今世子安然回府,可就不要再去打扰大嫂一家。要是山匪就是那附近的山匪,知道了此事,是要报复的。” “还有这等事儿?”慕琋就望向慕珣。 慕珣显然也是没想到,眉头紧皱。 泽兰还在接着说:“奴婢也想感谢大嫂,但当时身上什么都没有,就想着日后若有机会再悄悄回去……” “不用你,我们也可这就悄悄派人暗地给那家送些银两,也不必他们知道是谁送的,算作感谢。”慕琋用眼神嘱咐慕珣。 慕珣也没反对的理由:“是,我去安排。但同样的道理,银子不可过多,否则反而引来灾祸,我们亦不便暴露身份。” 泽兰话说到这里,忽然就又想起一事,从怀中掏出一个木质锦盒:“对了,世子,这个锦盒,幸好奴婢没丢,这里面的金叶子可贵重得紧。” 慕琋一见锦盒,一下子想起此前还结交了祁萦纡这么个人。 慕珣过去接过锦盒打开,里面的东西完好无损,查了查没有不妥才交给慕琋,而后又问泽兰:“你身上既有金叶子,当时没想给那农户几片,算作感谢?” “那怎么能够,这是世子交给奴婢保管的东西。”泽兰歪歪头,“更何况,旁的道理奴婢虽然不懂,但也知道我们这等贫苦乍富,未必是好事儿,一片金叶子都太多,要吓到人家的。” 没想到泽兰平日看着大大咧咧,竟还有这份小心和见识。 慕琋不禁对泽兰刮目相看。 那边,洛神医开好了方子交给桃儿,慕珣也就打发桃儿照顾泽兰下去。 慕琋待所有人都下去,就又问:“祁萦纡的事情怎么样了?自打受伤之后,倒是把她的事情给忘记了。” 慕珣这些日子早出晚归,有一部分精力正是安排此事:“都已经安排妥当,她女儿所居宅邸重新安排布置之后,我就命人将她女儿送了回去。她女儿今年只有七岁,尚在懵懂,估计都不会察觉有丝毫变化。” 慕琋翻看着锦盒中的金叶子:“那祁萦纡本人呢?她最近都在做些什么?你应该也派了人监视吧?” 慕珣并不否认:“她最近一切如常,消失了那几日对外宣称是交了个朋友,并且通过那个朋友攀上了世子,世子还看中了她的义子,收在身边。总之她现在满世界宣传跟世子攀上了交情。” “呵呵,是她能干得出的,这么说也没毛病。”慕琋望着满盒金叶子忽然有了个主意,“她一般落脚在哪里,我若要找她,去何处寻?” 慕珣就问:“兄长找她做什么?” 慕琋将锦盒盖子盖上,放去床边:“没什么,人家送了一盒金叶子,想去当面感谢。” “这有什么必要?她送这东西不过是给自己和她女儿的性命买个保险。”慕珣立刻反对,“更何况,刚才洛神医说了,你该好生静养,现阶段根本不宜出门。” 先前慕琋想要救曹盼儿,但她手边一没权、二没人、三也没钱,因此只能指望慕珣。 曹家母女这件事情拖到现在,恐怕再怎么求,金方君慕桢和慕珣也都是不会相救了。 此事怎么说也是由她而起,慕琋就不能袖手旁观。 泽兰带回了一盒金叶子,这倒是提醒了慕琋。 要想办事,人和钱缺一不可。 现在金叶子就是钱,可至于人手嘛…… 她心中的打算若是跟慕珣说,慕珣也一定是不肯借人给她的。 那不如就也向祁萦纡借人。 所以最后慕琋也不废话:“总之,我明天要去会一会祁萦纡,你让人给我安排马车吧。” 谁让原主从前是个十足的“宅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身边这几个贴身婢女,根本无人可用,出了门更是寸步难行。 慕珣现在也知道拗不过慕琋,只好暂时答应下来。 到了第二日,慕琋一番梳洗,准备出门。 慕珣就道:“世子既要见祁萦纡,何必亲自前往,招来就是。她现在满世界宣传与世子有交情,堂而皇之来府上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慕琋算着日子,曹嬷嬷的斩立决是三日之后,昨天已经过了一天,今天一天,明天还有最后一天。 正犹豫着,慕珣更道:“人我已经带过来了,就在前厅稍候,兄长若是见,我就将人请进来,若是改了主意,我就将人打发出去。” “那就请进来吧。”慕琋已经没得选。 随后,慕琋也起身去到待客的偏厅等候。 待满面春风的祁萦纡进来参见,就将其余人都打发出去。 祁萦纡半月多不见,已经完全恢复了满面红光的笑面佛模样,先将一个大大的锦盒奉上:“哈哈哈……世子无恙就好。日前听闻世子遇刺,实在把草民一颗心都吓个半死,那时就想来探望世子,可惜君府高门,不能得见。哈哈哈……幸得世子今日想起草民,这是一颗上好的千年人参,来自九囿,非我们炎升大陆可得,必对世子身体有益啊,哈哈哈……” “你有心了,请坐。”慕琋做个“请”的手势。 祁萦纡也是风风火火的性子,一坐下就问:“世子这瞧着脸色还是苍白,就召草民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 慕琋也没打算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我想向你借两个人,明日一用。要壮硕魁梧,能撑场面,且唯命是从,不打折扣的。” 第60章 勇闯廷尉府 “哈哈哈……世子要这样的人不难,只是……哈哈哈……草民能否多问一句,世子要这样的人是做什么用吗?哈哈哈……”祁萦纡看起来是笑面佛一尊,内里精打细算仔细得紧。 慕琋既不想故意隐瞒,但也不想事无巨细的交代,就只道:“你放心,我向你借两个人去办事,让他们撑个场面,实则并不需要实际做什么,不会损你一兵一卒,更不会牵扯到你,给你带来麻烦。” “这……哈哈哈……这世子要用人撑场面,如何还能用上草民?这偌大金方君府,随便调遣两个府兵,都顶得上草民二十个家丁呐,哈哈哈……”祁萦纡明显就是不放心。 慕琋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空有世子名头,你是知道的,你瞧我能调动这君府里的一兵一卒吗?” 祁萦纡还是打哈哈:“啊……哈哈哈……世子说笑了,世子……” “啪”的一声。 慕琋一拍手边桌案,没心思也没体力打哈哈:“你只说借是不借?” 祁萦纡吓了一跳:“借,哈哈哈……必须借……” “很好,那明日你再出一辆马车,车夫,加上两个随从,辰时初刻在君府后面的东侧角门等候。切记,不要告知旁人。”慕琋既然开口,干脆就借全套。 反正这件事情慕珣指望不上,也就只有指望祁萦纡。 祁萦纡也只起身,郑重应下:“是,世子放心。” 翌日,慕琋早早洗漱穿戴完毕,而后问桃儿:“二公子那边出去办事儿了吗?” 桃儿今日一大早就被指派盯着慕珣,这会儿就回话:“是,二公子刚刚出门。” “很好,你去把泽兰和宝饭叫过来,然后准备、准备咱们出门。”慕琋最后在铜镜里照了照始终泛白的脸色。 不一刻,桃儿将二人带到。 慕琋先问泽兰:“你身上的伤怎么样,可好些?” 泽兰梳洗干净基本就又恢复到了从前:“谢世子关心,奴婢没事儿了。” 慕琋刚才见泽兰进来,走路似乎还不灵活:“嗯,你腿脚无大碍也还是少走动,以免留下病根,一会儿你就留在府中,帮我想办法支开白薇、白芨,并且不要让她们发现我出去了。” “世子要出门,怎么不会带上泽兰?”泽兰就失望。 “你的任务很重要。”慕琋自打穿越之后第一次出门办事,心里也是没底,何尝不想多带个人壮胆,但带个腿脚不利索,那就还是不必。 转头又问宝饭:“我今日带你出门,不过有一个要求,你要听话,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让你做什么你就绝对不能做什么。你若是不听话,那么下次就没有机会再出门,而且每日的吃食也要减半。” 后面半句是临时加的。 宝饭点头。 慕琋就当自己是带宝饭出去历练了,宝饭虽然呆傻又年少,但只要站在一旁不说话、不出声、不做表情,就还能装成个护卫家丁。 慕琋又把要做的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而后起身从柜中取出一只四四方方的檀木盒子交给桃儿:“拿好了,我们从东侧角门出去,尽量避开府中的人走。” 桃儿一见那檀木盒子,吓了一跳:“世子这是?我们究竟要去哪里?为何要瞒着二公子?” “不要多问,只管跟着就是。”慕琋要抓紧时间,说着话人已经往外走。 身边无人可用,桃儿算是最机灵的,一旦有什么,或许她还能见机行事。 桃儿也就无法,只得抱着檀木盒子快步跟上。 慕琋专挑小路往东边角门而去,一路上倒也没有特别防着谁,她防不住也没那个本事,要做的不过是打个时间差。 这样一想,脚下不由得飞快,一路出了东角门,已然气喘吁吁。 好在,已经有一辆马车等在那里。 马车像是车行里租来最豪华的规格,车边站着四个膀大腰圆,一身灰布粗衣,腰挎佩刀的壮汉。 慕琋先一步上车坐下,究竟还是问上一句:“你们是……” 其中一个像是带头的,拱手一礼:“回禀公子,小人几个是镇海镖局的镖师。” “镇海?你们是专走水路的,怎么也做路面上的生意吗?”据慕琋的了解,炎升这片大陆上,无论还海还是内陆,都是水系发达,水上运输生意比陆上买卖要好赚得多。 那镖师就回:“小人听凭东家吩咐。” “你们东家就姓祁?”慕琋原本估计着这些是祁萦纡花钱雇来的人,要两个给四个,祁萦纡也算是出手大方了。 但如今瞧着这镖师回话的情形,又不像。 果然镖师回答:“是。” “很好,那咱们就出发吧。去廷尉府。”慕琋撂下车帘对车夫吩咐。 于是马车起步,一路去往廷尉府。 白日墨阳城内车水马龙,马车快行不了,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停下来。 慕琋下了马车,就到廷尉府门前,也不等人通报,直接就往里闯。 廷尉府守门的差役自然拦住。 慕琋把架势摆出个十成十:“去通传你们廷尉大人,就说金方世子有事来见。” “是、是……世子殿下稍等。”差役打量慕琋穿戴以及身后随行,就不敢怠慢,一溜烟往里跑。 等什么等。 慕琋抬脚直接往里就走,更指着门边另外一个差役命令:“你,带路,本君要去关押女犯的牢房。” “这……”那差役就为难。 “你不愿带路?”慕琋不等回答,径自往里走。 那差役也就无法,只好追上来:“世子殿下请这边。” 慕琋身体尚未恢复,脚下虚浮,但为抢时间,不敢稍缓,一路往女牢而去。 还未等望见牢房大门,一身穿大红官服的山羊胡的男子匆匆追赶上来:“哎呀,不知金方世子驾到,有失远迎。” 慕琋也就停下脚步回身,暗暗调整气息,不让人瞧出她气虚体弱。 慕琋不出声,山羊胡就自我介绍:“下官廷尉府司寇刘启,不知世子所来何事?” 慕琋倒匀一口气也就不啰嗦:“金方君府竟有两名奴婢同时押在你廷尉府,你说本君来此,还能是什么事?” 第61章 为难不为难 刘启前两天刚被金方君慕桢施压,自然心知肚明,但不明慕琋来意,必须先打个官腔:“是有曹家母女在押,可曹秦氏判决已下,大前日王上就已经勾决,而曹氏女因偷盗主家贵重物品,此乃重罪,一直不肯交代,尚未结案。” “本君今日要为曹盼儿销案,提她出去。”慕琋尚不熟悉这个世界的规则,也打不了官腔,只能直来直去。 刘启捋一把山羊胡:“这……世子如何销案?” “你不是说曹盼儿偷了主家东西吗?我就是主家,现在我作证,不是她偷的,这不就销案了吗?”慕琋也知事情不会是说的这么简单,但她今日就是要复杂事情简单办。 刘启左右一顾,就放低了声音,故作神秘:“世子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慕琋假做不情愿地点头。 刘启一抬手做个请的手势:“世子,请先偏厅用茶。” 慕琋体力不支,也就给自己个休息机会,跟随而去。 她身后始终跟着一行人,也不怕刘启会耍什么花样。 待到了偏厅,刘启上茶,摒退左右:“世子殿下既从金方君府而来,那就应该知道那曹氏女子是贵府管事亲自押送……” 慕琋呷了一口茶,也不等刘启把话说完,先抬手阻止:“刘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曹盼儿的事情,恐怕刘大人知道的内情比本君还多。不过再怎么说到底,那都是本君家事,闹到廷尉府来,徒然让外人看了笑话。因此本君今日来就要将曹盼儿带回去,这个案子也就此了结,不也是帮刘大人解决一桩案子嘛。” “这……”刘启也就算明白意图。 啪—— 慕琋将木质锦盒拍在桌上,打开盒盖,露出满满一盒金叶子:“刘大人,曹盼儿无论被控偷了什么贵重东西,想必这些盒子里的东西也都足够相抵。只要刘大人肯立即销案,剩余的也就都是刘大人的了。” 刘启昏花老眼顿时一亮,却还不敢伸手:“可是……这件案子乃是由贵府三公子亲自举告……” 慕琋把眼一挑:“刘大人是觉着我这个金方君府世子不如三公子?” “不、不、不……怎么会,下官绝无此意。”刘启山连忙摆手,但话锋一转,“世子何必为难下官,说到底曹氏女乃是贵府奴婢,如何处置本不必廷尉,但举告之人是三公子,可也是您的兄弟不是?不若您二位兄弟相商,只要苦主亲来销案,那下官……” “苦主?既是金方君家事,那么我就是苦衷,今日不就是来销案了嘛。”慕琋一心糊弄过去,对谁都好。 刘启自然不是好糊弄:“您……您与那曹盼儿……那曹盼儿下狱之前已经……已经……,难不成……” 慕琋就知道,今日此来,必要被“八卦”,也不在意:“曹盼儿在廷尉府六个月,却已经有了八个月的身孕,本君知道。所以,刘大人还要拖延下去吗?曹盼儿眼瞧着就要生产,她是君府的家生子,她生的孩子自然也是君府的财产,若是她在廷尉大狱中生产又不慎一尸两命,到时候刘大人又该如何交代?” 刘启何尝愿意掺和到这种事情上来,好处不见得能捞多少,倒惹一身麻烦,但他两头都不想得罪:“世子说的是,那么若苦主不能亲自来销案,这奴婢的家人若是能来赎人,下官也是好交代的。” 慕琋秉持好说好商量原则,一直压着火气:“曹盼儿家人?曹盼儿的家人前天不是就被刘大人判了斩立决吗?刘大人这么说,是为难本君,还是一味为难曹家母女,想要将她们一家斩尽杀绝?” 刘启始终一副委屈巴巴模样:“这……世子啊……下官与她们孤儿寡母何怨何仇,这还不都是贵府连翻出现偷盗、刺客、仇杀等命案才……” 慕琋又退一步:“刘大人,现在本君好好与你好生商量,可你今日若不放曹盼儿,他日一尸两命,那本君就是想要再与您善了,天理道义也不容了啊。” “这……”刘启所犹豫者,不过是顾忌三公子背后的高氏以及高家。 软硬兼施,还是起不到效果。 慕琋已经耽误不起功夫,也就站起身来:“我知刘大人为难,为了不让刘大人为难,不若我再为难刘大人一下,帮刘大人做做样子,也好有个交代。” 话音一落,慕琋向跟来的四个镖师命令:“来人,把刘大人架了。” “架了?”刘启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一直把守在偏厅门外的四名镖师一拥而入,将刘启围在中间。 刘启瞪大了眼睛:“世子,您这是要绑……” “哎……刘大人可不要误会。”慕琋拿起装金叶子的木盒硬往刘启怀中一塞,先堵住刘启的嘴,又向随行吩咐,“你们搀扶着刘大人,以免这手中物件太沉走不动道。” 刘启山羊胡颤抖就还是反应不过来:“虽然……但这就是要挟持下官……” “怎么能说是挟持呢?”慕琋勾手,从桃儿双手捧着的一只木盒子中取出一方印信,“金方世子的册印在此,既然大前日金方君能策动刘大人,现在我这个金方君世子就不能了?” “那是……那是君侯得了大王的敕令,下官是依上命而行。”刘启始终不糊涂。 世子册印并无实际用处,顶多就是身份的象征,关键时刻唬唬人。 慕琋怎么也糊弄不住,只得将册印高高举过刘启头顶:“刘大人,好说歹说你都不依,那么你猜你的脑袋能挨几下这册印?” “什么?”刘启一万个没想到,根本反应不能。 世子册印是实心铜制外镀一层薄金,拿在手中如同砖块,一下子下去,就算力气再小,也能让脑袋开缝。 慕琋笑得和煦温暖:“刘大人若是不依,我只要用册印给刘大人脑袋开瓢,但我保证绝不让刘大人有性命之忧,只不过这件事情说出去,我就说是刘大人不信本君身份,轻慢侮辱王上御赐世子金印,争执之间不小心砸到了刘大人的头。” 第62章 最后一面 威逼利诱,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刘启山羊胡颤了半晌,终于明白过来慕琋说的是什么意思。 慕琋笑容中的含义连三伏天的水都能冻成冰。 刘启一个激灵:“就依世子。” 慕琋一秒放下册印:“刘大人早答应不就完了。” 刘启盯着册印下落,终是舒上一口气。 慕琋又嘱咐随行:“你们可要扶好刘大人,听说牢中昏暗,若是有个磕了碰了,可就不大好。” “是。”四个镖师此时穿的都是普通灰衣麻布的短打,看不出来路。 刘启不情不愿但被四人架着,也就不得不往外走。 廷尉府青天白日,府中左监、右监、卫尉、中郎往来,瞧见慕琋带着刘启一同出来,直奔女牢都觉奇怪。 但慕琋衣袂翩翩走在刘启身旁,挡了众人视线,旁人也就瞧不出端倪。 一路进了女牢,刘启似乎放弃挣扎,更不知何时,已经把手中装有金叶子的锦盒揣入袖口。 待入了女牢,直接吩咐司狱和典狱,一个准备提人,一个直接把卷宗拿过来销案。 然后,由狱吏带路,去到关押曹盼儿的牢房。 慕琋一路跟随着在昏暗阴冷的牢房中穿梭,最终在最里面一处单独的牢室前停下。 隔着牢门,可见一挺着大肚子,身穿脏破囚服的曹盼儿斜倚在一张铺了棉被的简陋木板床上。 牢房环境尚可,有窗、有床,甚至还有张四方桌,桌子上一只泥壶加上泥碗。 慕琋估计这该也是孕妇的待遇了吧。 曹盼儿蒙头垢面已很难分辨出美丑,且她挺起的肚子比慕琋想象中的“怀孕八月”要小上一大圈,估计是牢中环境艰苦所致。 狱吏打开牢门。 曹盼儿一动不动,只将眼睛一斜:“你们别白费力气了,我是不会就范的。你们有种就杀了我跟肚子里的孩子,看会不会遭天谴。” “呃……”慕琋知道定是错认,先吩咐身后桃儿,“你过去将她扶出来。” 桃儿一百八十个不愿意,但还是过去。 曹盼儿一听声音不对,这才扭头瞧向慕琋。 慕琋道:“我来是给你销案的,从今天起你被冤偷盗一案就算了结了。” 曹盼儿一听这话,撑着起身,动作利落亦不似八月孕妇臃肿。 桃儿基本扶了个寂寞。 曹盼儿自行站起,打量慕琋,目光如火焰,灼灼燃烧,但很快又平息下去,最终归于覆灭,淡淡开口:“你是金方世子殿下?” 慕琋对这个态度又意外又摸不着头脑,但不愿再此多话,只是略一点头,就转向刘启:“刘大人,曹秦氏呢?在我带走曹盼儿之前,也让她们母女再见上最后一面吧。” 刘启又是踟躇:“这……曹秦氏被关押在死牢……” “明日斩立决的人,按理今日也该让家属见上最后一面的吧?”慕琋实则并不知道这里是否有此规定。 刘启已然收了金叶子,就只有点头:“好,请世子殿下跟下官来。” 于是慕琋又跟着刘启,带上曹盼儿往死牢而去。 待到了死牢门口,慕琋又忽然停住:“哎,我就不去了,刘大人让人带了曹盼儿进去吧。刚才刘大人不是要让去调曹盼儿卷宗了嘛?想必还有手续,我与刘大人一同去销案就是了。” 慕琋是完全抵抗不住牢房中的阴冷,即便六月炎夏,阴湿寒气也往毛孔里钻,不愿多耽搁一分钟。 “也好。”刘启成了完全配合,一挥手只让狱吏带着曹盼儿进死牢。 刘启如此配合,也就不用再拿人架着了,慕琋摆摆手,更做个“请”的手势,往外走:“刘大人请,咱们边等边外面说话。” 刘启连忙谦让,更无奈摇头:“请、请……世子请吧。” 慕琋快步出了牢房,重见天日,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她不愿见曹嬷嬷更有一番私心。 曹嬷嬷说到底是为她顶罪而死,她见了曹嬷嬷说什么? 她救不了曹嬷嬷,今日能强行带走曹盼儿也已经是她能使出的最大力气。 曹嬷嬷注定要为她而死,而她甚至“素未谋面”,那便还是不见了吧。 就在慕琋一口气尚未舒完之际,忽然传来一阵惊呼。 还未等刘启等要上前查看,慕珣已经带人一路闯进来,一张脸如万年寒冰,眸光所到之处亦如冰锥刺骨,令人不寒而栗,却在见到慕琋的一瞬间冰消雪融,同时放缓脚步:“世子……世子如何来了这里?” 慕琋早料到慕珣会得了消息赶来阻止。 所以要抢先一步,只要在慕珣阻止之前将曹盼儿提出,那么再行阻止也就都来不及。 如今她事已将成,也就不必紧张:“你来得正好,一会儿曹盼儿出来,一辆马车坐不下,正需要你的马车护送。” “这……”慕珣显然也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但还有所迟疑,“世子三思,你真就这么将曹盼儿提出去……” 话说一半却又说不下去。 许多人在场,有些话实在不好说。 慕琋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只做听不出话外之意:“她既是我们君府奴婢,如今她母亲即将被处斩,总该让她与曹嬷嬷见最后一面。” “这怎么行?这……”慕珣本似已经要接受救出曹盼儿的事实,但一听曹盼儿正在与曹嬷嬷见面,就又发急,“刘大人,曹盼儿在哪里?世子既已将她提出,就即刻交给我们,我们带走就是。” 刘启是真糟心:“这不是世子殿下要让她们母女见上一面,人在死牢……” 慕珣就要冲进去。 慕琋一把拉住:“你做什么?” 慕珣有话无法直说,急得没法:“这女人话多,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给多少时间也是不够。世子仁慈,愿给她们这个机会,但既是见上一面,也应该见完了吧。“ 这话怎么这么贬低女人呢? 慕琋刚要不服,却猛然反应过来什么,脑袋“嗡”地一下。 这曹盼儿与曹嬷嬷见面,曹盼儿先不说,这曹嬷嬷是否知晓他们的内情,尚未可知。 若是曹嬷嬷那晚一直跟着韩氏,难保也就跟着知道了她女扮男装一事。 若是这会儿见面,将此事再告知女儿…… 第63章 按下葫芦浮起瓢 向来所谓“秘密”就是比风跑得还快的东西。 慕琋不敢设想,但又一转念,曹嬷嬷若是已经知晓,那为何不用此事威胁他们救出女儿,反而是甘愿以身赴死,交换恩情? 忽而联想起刚才曹盼儿的眼神,更觉不妥。 慕珣留意慕琋神情:“怎么?” 慕琋脑筋飞转,猛然又想到一处细节,扭头问刘启:“刘大人,廷尉可有探监记录?曹嬷嬷前来自首之前,可有特地探望过她女儿?” 自打曹嬷嬷自首,慕珣几次想与曹嬷嬷见一面,都被搪塞。 到最后,既不得见,干脆就将此事做实。 由此才这么快就判了斩立决。 现在判决一下,廷尉倒是肯开“方便之门”。 “廷尉探狱自有记录。”刘启就又转头送卷宗过来的司狱,“再去取了探监记录。” 慕珣一听这个问题,也就明白。 两人之间不再多话。 待司狱取来记录,两人翻看,果见曹嬷嬷在自首的前一天,就曾特地来看视过女儿。 如此,也就不必纠结了,要说的,恐怕曹嬷嬷早就会跟女儿交代清楚。 剩下的就是考虑曹盼儿知道多少,而他们该如何对待曹盼儿了。 慕琋与慕珣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多少有些愧疚。 这件事情是她思虑不周,一心只想着要救治孕妇。 如今事已至此,只能等回去再说。 刘启那边要司狱完成手续,那边曹盼儿被带出了死牢。 慕琋同着慕珣一路带着曹盼儿离开廷尉府。 慕琋让曹盼儿上了祁萦纡提供马车,由桃儿和宝饭跟上去看护。 慕珣则将慕琋扶上自己带来的马车,而后道:“兄长强行将曹盼儿提出来,此事父亲尚不知情,如今这曹家母女不知是否知晓些什么,可都不好处理了。不若兄长先回府,我先想办法将曹盼儿安置在什么地方,再谋对策。” 慕琋早就另有一番打算,突然反问:“你说,曹盼儿肚子里孩子的生父会是谁?” “这……”慕珣显然对这个问题没准备。 慕琋更压低声音:“我就猜曹盼儿肚子里的孩子,十有八九是慕珫的,所以绝不能让曹盼儿把孩子生在外面。” 慕珣则质疑:“曹盼儿此前一直没明确交代过孩子的生父,慕珫又还小,或许……” “那孩子若是与慕珫无关,曹盼儿能‘享受’单人牢房,还能好好活到现在?”慕琋自打得知曹盼儿有孕一事,就一直在盘算。 在炎升大陆,子民都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不敢轻易做下有违天伦之事。 这“父杀子”便是其中一条。 无论曹盼儿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单凭曹盼儿能拿捏慕珫,保命到现在,这件事情就一定跟慕珫脱不了干系。 自打穿越,慕琋是连番受制于高氏,总要想个办法反制才行,否则始终束手手脚,她要光明正大拿回身份的计划什么时候才能执行。 曹盼儿,更准确说曹盼儿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个机会。 前提是,她得让曹盼儿平安将孩子生下来。 慕琋自认救人的初衷是出于“人道主义”,不能眼瞧着孕妇身陷囹圄而生产危险,但也不妨碍她事后利用此事,拿捏慕珫,从而牵制高氏。 “这……”慕珣从一开始对曹盼儿未婚有孕一事就十分不敏感,现在思虑也跟慕琋不在一条线上,“这曹盼儿就是烫手山芋,不可放在府内,还是由我另寻他处安置。” 交给慕珣,也等于才脱虎穴又入狼口。 慕琋于是又想出个理由:“既然父亲还不知情,那不是正好,最该先带回府中。” “嗯?”慕珣就以为自己听差了。 慕琋就解释:“灯下黑,父亲既不知晓,把人藏在眼皮子底下才更安全啊。” 慕珣也不傻:“今日金方世子如此大张旗鼓来廷尉府提人,不用等到明天,整个墨阳城都会知晓,父亲那边是瞒不住的,西院那边恐怕这个时候都已经收到了消息。” “所以,更要带回君府。曹盼儿现在这种情况,放在哪里也不能让人安生,就只能先安置在眼皮子底下。”慕琋采用的就是没有办法的笨办法。 “可是……”慕珣就还是有所顾虑。 “没什么可是的,难道你还能有更好的主意?”慕琋十分自信,撂下车帘,“出发,打道回府。” 慕珣无法可想,略一沉吟,也只能妥协。 于是,一行人两辆马车,十数护卫也算“浩荡”回转。 慕琋来时,雄赳赳气昂昂,走时,貌似心愿达成,却怎么都不是滋味。 所谓按下葫芦浮起瓢,终究是她思虑不够周全。 回到君府后,慕珣先低调将曹盼儿安排在了东侧小厨房旁的一处偏僻院子里。 所谓能藏一时是一时,但早晚藏不住也是真的。 不过,慕琋原本一回来就“审问”一番曹盼儿,探一探她是否知情女扮男装之事,但转念一想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儿。 有些事情,问出来的和真相可能相差十万八千里。 思来想去,慕琋纠结一晚,根本没法入睡。 第二日天不亮,就坐起身来,直等到天色大亮,就迫不及待想要把曹盼儿找来“套话”。 洛神医诊脉之后,慕珣亲自喂药给慕琋,并道:“兄长,一会儿问话,我来出面就好,你只管好好休息,你昨日劳累过度不宜再耗费心力。” 慕琋一晚上脑子里都是曹盼儿之事,怎么能错过:“不,把她带到这里来。” 慕珣张口要拦,但在对上慕琋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之时,也就叹了口气:“好。”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曹盼儿被带来了内室。 慕琋先打个手势,让她凳子上坐下。 曹盼儿又重新换上君府普通婢女的上白下绿的“倒栽葱”的衣衫,但即便如此,因为梳洗干净,即使脸上略带了孕期浮肿,若非挺起的孕肚,倒叫人以为是“婴儿肥”的脸蛋,水光稚嫩。可见怀孕之前,该是何等俏丽容颜。 慕琋又搭一眼曹盼儿隆起的肚皮,准备开始套话。 第64章 套话 昨日回府,她就已经请洛神医去诊过脉,确认曹盼儿肚子里的孩子的确已经八个月有余,且大约是个男孩,只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胎儿可能有些发育迟缓。 慕琋将人都打发出去,只让慕珣在一旁,这才开口:“你肚子里的孩子,生父到底是谁?” 曹盼儿抱着肚子坐在凳子上,半低垂着头,不卑不亢:“世子虽救了奴婢,但恕奴婢不能奉告。” 慕琋对这个态度早有准备,又换个说法:“不管是谁的,但你要让慕珫以为是他的,因此牢狱之中才能保住性命,是吗?” 曹盼儿默不作声,算是默认。 慕琋轻笑:“你倒是聪明。” 曹盼儿抿了抿嘴唇。 慕琋要打开话题,就得另辟蹊径了:“今日你母亲就要被问斩,你是否还想再去见上一面。” 午时问斩,算着时间,还来得及。 曹盼儿不冷不淡:“多谢世子好意,奴婢昨日得以见母亲最后一面,母亲已然吩咐今日不必再送她。” 慕琋盯着曹盼儿冷静出奇的脸,都不知道下文该怎么开口。 慕珣就在一旁接过话题:“昨日你与母亲相见,她可有对你说些什么?” 曹盼儿又略抬了抬头:“世子、二公子,若二位是问奴婢是否知道母亲因何下狱,因何被判斩立决,奴婢知道。” “嘿……”慕琋心中微微感佩,曹盼儿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样子,竟还是个直爽有胆魄的。 “你知道?你都知道什么?”慕珣面色如常,语声平静。 唯有慕琋已经听出其中隐含一丝杀意。 曹盼儿似乎丝毫不觉,更轻蔑一笑:“从前我们母女在西院做事,没少受韩夫人刁难,她明面上是夫人的奶娘,实则谁人不知那是夫人生母,没人能动得了她。倒是世子除了韩夫人,也算大快人心,不过夫人那边就的确不好交代。母亲为了我的事情,早就山穷水尽,求告无门,为救我性命,出面顶下此事,我虽不愿,但母亲执意如此。我母女既做了如此选择,一命还一命,也不怨任何人。” “仅此而已?”慕琋想问的当然不是这个,但又没办法直问。 曹盼儿凄然一笑:“仅此而已。” 慕珣跟着问:“你未婚先孕,又不肯说出孩子生父是谁,那么今后有何打算?” “我要生下这个孩子,还要将孩子抚养长大。”曹盼儿目光坚定又决绝,“世子既肯将奴婢救出,想必再为奴婢安排地方生产,也不是问题吧?” “还要将孩子抚养长大?”慕琋玩味反问。 一个来路不明的私生子,曹盼儿不但想要生下来,还想要将其养大,瞧这态度,孩子多半可能就与慕珫无关了。 但无法肯定,就不得不再换个说法问上一遍:“你若能说出肚子里孩子的生父是谁,相信很多事情会更好办些,你应该明白其中道理。” 曹盼儿却是狠狠咬了下唇:“世子恕罪,为了这个孩子,奴婢还是不说的好。” 慕琋徒劳无功,也就只好暂换下一个问题:“你不肯说,我也不勉强。不过你肚子里的孩子来路不明,你如今这种状况,又怎么肯定我不会卸磨杀驴?据我所知曹家除了你们母女已经再无旁人,你母亲一死,韩氏的案子就算了了,而你……” 曹盼儿目光直视过来:“母亲说世子是好人,她相信世子,也要奴婢相信世子,她一定不会看错,就是死也会在天上看着。世子救人救到底,奴婢即将临盆,相信世子不会不管奴婢的。” 这番套话下来,慕琋还是无法确定曹盼儿是否知道他们的秘密。 像是知道,又像是不知道。 这种情况下,慕琋的确不能不管,甚至不得不将曹盼儿看护在视线范围内:“你母亲说的对,我是重信义之人,不会不管你。你这段时间就安心待产,待你生下孩子,母子平安之后,我们来日方长。” 曹盼儿缓缓站起身来,垂首福下一礼:“多谢世子殿下。” 曹盼儿一离开,慕珣就忍不住道:“此女绝不简单。” 慕琋也跟着一声叹息:“唉,是不简单,但现在能拿她怎么办?” “不是没有办法,只不过你不能同意。”慕珣的办法再明显不过。 慕琋无法做下一尸两命的事:“按照你的办法,若她真已经知晓秘密,难保这段时间不留下后手,你现在就算杀了她,就一定能保证干净收尾吗?” 慕珣也就不得不考虑到这一层,更警告道:“可是,你要利用她肚子里的孩子牵制西院,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若不行也不勉强。”慕琋是真不勉强,“她母亲毕竟是为我而死,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不能忘恩负义,至少不能先忘恩负义。” 慕珣也就无话可说。 慕琋又想到了先前祁萦纡的“先例”,再来个自我安慰:“先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她既这样想要那个孩子,看起来将来或许可以从孩子下手,无论她知不知晓,将来为了孩子,她也不会轻举妄动。” 慕珣也只好点头:“也只能暂时如此,这件事情父亲那边尚不知晓,但愿西院那边得了消息也不会轻举妄动。” 接下来几天中,先是曹嬷嬷被处决。 韩氏的事情就算这么过去了。 所有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然后慕琋就竖起耳朵,一只耳朵听正院的动静,一只耳朵听西院的动静。 几天下来,两边都没任何动作。 安静得出奇。 慕琋反而不适应,再加上重伤初愈始终气血虚弱,直接弄出个神经衰弱来。 这日一个午觉睡到了傍晚,迷迷糊糊醒来就是口渴。 内室不见一人,却听得外间正厅之内“叽叽喳喳”一群婢女议论之声,也就自行起身,先从桌上倒了水润喉,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呀,世子,您怎么起来了?”第一个发现慕琋的是泽兰。 要说泽兰今年也该有十六、七岁了,脸上却总是挂着直率天真。 慕琋现在是睡了一觉醒来,也不解乏,先一屁股坐在正厅的椅子上,而后指着地上中央的大木箱问:“你们在看什么?那里面是什么?” “这个可是好东西呐,世子,就连我们君府也难得一见。”桃儿嘴上说着是好东西,但怎么听都透着一股子酸味。 慕琋更加好奇:“到底是什么?” 第65章 洁癖的二公子 泽兰就从箱子里拎出一方白得流光似锦的手帕:“世子您瞧,听说这东西就叫‘流光锦’。” 慕琋接过来,借着手边烛火仔细瞧上两眼。 手帕本呈莹白之色,但只要在空中挥舞,就会反射周围光线,流光溢彩,令人目眩。 且手帕触手异常轻盈柔软,一处角上还用彩金绣线绣了蝴蝶兰。 这样的手帕,精致难得,的确是好东西。 慕琋就不禁问:“这是打哪里来的?” 桃儿就鼓着腮帮子道:“不晓得,门房只说是有人送给二公子的,也并没有留下姓名。” “既是送给二公子的,怎么送来了这里?”慕琋又往木箱子里瞧了一眼,如同手上这样的手帕装满了整整一箱子,估算下来岂不是得有上千条之多? 桃儿回答:“这不是二公子又在外院换了一批人,新换上来的仆妇尚分不清两处院落,因此就错送来了这里。” “哦,既是如此,那就还是给二公子送回去吧。”慕琋心中喜欢,但到底是旁人的东西,“不过话说,谁送慕珣这么多手帕做什么?这什么流光锦的手帕可也不便宜吧?” “世子是不关心这些,‘流光锦’在整个墨阳城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精贵东西,多少名门贵妇想要拿它来做衣服、做帕子都不可得。也不知这是哪家小姐出手阔绰,一箱子的流光锦,怕要十匹布了,还不得上千两银子。”桃儿今日说话就一直带着酸味。 “多少?”慕琋吃惊不小,从椅子里跳起来,“这些手帕要上千两银子?” 泽兰干脆一下子扑在箱子边:“乖乖,真的吗?流光锦这么值钱呐。” 慕琋更发现个问题:“你刚才不是说不知道是何人相送,这会儿怎么又说是位小姐?” 桃儿一双桃花眼上挑:“世子,流光锦这样的紧俏货,除了有钱人家的小姐,男子谁还会关注,且您难道没留意,这每条帕子上都绣了蝴蝶兰花,这不是女子,难道还能是男子做得出的?” 这么说,是有女子在追求慕珣。 以慕珣的长相,招蜂引蝶那简直是不成问题。 但问题是…… “谁家女子送男子是送一箱子手帕的?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世子……”桃儿娇嗔怪叫,“世子平日就不留意二公子。二公子向来就是最爱干净之人,他穿过的衣服,弄脏的手帕,哪一样还肯再用,都会直接丢掉。算起来这一箱子的帕子也就够二公子扔三年的。” “不会吧。”慕琋是真没留意慕珣还是个“洁癖”。 “谁说的?”正这时,慕珣从外面走进来否认,更向桃儿伸手,“桃儿,上次让你洗的手帕为何还不给我?” “啊,二公子……”桃儿盈盈一礼,提到手帕更有些别扭,“二公子一向都不要用过的手帕,那方帕子上沾了血污怎么也洗不掉,照惯例您是要丢的,所以奴婢就……” 慕珣淡淡道:“我若不要何必还嘱咐你洗,当时要不是人手不足、白薇、白芨临时充了暗卫也不会要你去处理。” 桃儿就怏怏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交还给慕珣。 慕珣接过来就揣入怀中。 慕琋全没留意只盯着面前的“千两银子”问:“这是谁送的礼物,价值千两银子呐。” 慕珣略瞧了一眼:“别听她们胡说,流光锦的确价值不菲,可也没那么贵的,这东西产自湘南,只因吐丝的蚕繁殖量低,因此产量少,才显得难得。” “不管难得不难的,这是谁送你的啊?”慕琋多少有些眼馋。 慕珣却不知想起了什么,眉头微蹙:“不过一个西南边认识的朋友,不过你说得对,这流光锦在墨阳城到底还是稀罕物,我们不宜张扬,我这就叫人将东西退回去。” “你要退回去?别啊……”慕琋本来就“馋”着这箱子锦缎,慕珣若是收下,她就一点儿办法没有,但慕珣若要送回去,就舍不得,“人家好心送你的,你既说没看起来那么贵重,就不必退了。” 慕珣还是皱着眉头:“这一箱子帕子也太多了,足有上千条,就算一天扔条,怕三年都用不完……” “呃……要是你左右是要扔,不要浪费,就转送给我好了。”慕琋终于厚脸皮说出了真心话。 慕珣这段时间也是神经紧绷到恍惚,根本不在意这些小事,但还是顺口问:“兄长要这么多帕子做什么?” 慕琋摆摆手:“啊呀,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我肯定有更好的用处,你不懂,就说给不给吧?” 桃儿和泽兰也跟着问:“世子,您要这些帕子做什么用?” “你们说做什么用?”慕琋神秘一笑算作暗示。 两人还反应不过来。 慕琋只好又提示上一句:“大大的有用,难道你们就想不到?有了这个,不比寻常那几天用的锦缎强?” “啊,世子原来是要做那个用。”桃儿最先反应过来,拍手大笑,“哈哈哈,世子真是好主意。” 泽兰慢上一拍,终也明白过来,嘟囔:“这样是不是太浪费了?” 慕琋只眼巴巴瞧着慕珣:“怎么样?你给不给?” 慕珣在一旁听个莫名其妙,盯着慕琋就也不知在想什么,但是点头:“若是兄长喜欢,就留下。” “谢了、谢了、谢了……”慕琋哈喇子差点儿流出来,赶紧招呼泽兰和桃儿,“快,你们跟宝饭一起将东西抬去内室。” 桃儿和泽兰拉着傻傻的宝饭就往内室抬箱子。 慕琋则将慕珣拉到一边,照例问上一遍:“这几日西院可有动静?” 连日寝食难安,一方面是曹盼儿这个烫手山芋放在手上,对方却毫无动作。另一方面,此前计划借“降神”之事打开局面,现在眼瞅着“热度”都要被拖没了,却因为伤重没能采取任何行动。 慕珣摇头:“可能还不是时候。” 慕琋就又叮嘱一遍:“你派去盯慕珫的人,可一定不能放松。” 慕珣越发看不懂的眼神,不禁反问:“兄长跟从前简直判若两人,究竟是怎么了?” 慕琋被看个心虚,只能模棱两可:“我如今这般还不是被逼出来的。” 这些都是她私心打算,一个字也不能跟慕珣透露。 慕珣还想再问,慕琋一个闪躲,躲回内室去了。 第66章 吃货帮大忙 一晃月余过去,慕琋表面是静待之前种种事往下落一落,外加养病,实则心里策划了n a、n b、c、d…… 然而,一个可能都用不上。 “前天已经是过了七七四十九日。”慕珣这些日子来貌似每日上午出门前都来探视,实则是把慕琋看得紧。 慕琋也不挑明,更有些心不在焉:“什么七七四十九日?” 慕珣来回踱了两步:“韩氏死亡那日到前天已经过了七七四十九日,她的丧事算上作法、超度也就全部完成。昨晚从父亲那里出来,遥遥瞧见高氏头上已经又戴上了大红的朱钗。” “那又如何?”慕琋这些日子虽然闷在东院养伤,但也没闲着。 她虽身体虚弱,手边又无钱无人,但亦不能再如此前被动,总得想个办法扳回局面,才好伸开拳脚做事。 慕珣道:“高氏向来笃信神鬼巫术,此前西院那边一直没有动作,表面上一切照常,何尝不是在等韩氏的法事过去。一旦时日过去,恐怕她就要采取行动,接下来我们就要小心了。” 慕琋现在唯一能被发难的地方就是曹盼儿,且曹盼儿始终不说其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让她也无从利用。 正这时,桃儿从外面慌忙跑进来:“世子、二公子,不好了,李管事带人找去了偏院,发现了曹盼儿,这会儿正要将人带走呐。” “现在?”慕琋蹭地站起身来就往外走,“曹盼儿眼瞅着都要生了,他们这个时候发难,是造孽吗?” 慕珣却上前拦住:“你不要掺和进去,我去瞧瞧,把人拦下就是。” 慕琋是终于盼到对方有动作,有动作才能有破绽,但心中打算不能出口,必须来个大义凛然:“曹盼儿是我从廷尉府硬提出来的,他们会不知道?这个时候藏着掖着也是无用,可能就像你说的,高氏之所以等了这么久,不过是等自己生母丧期过了,既然如此,避无可避,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可是……”慕珣还有所顾虑,“既如此,我们过去,但李福要拿人也必要有理由,你要冷静,不可先被人抓住把柄。” “知道了。”慕琋撂下一句,已经冲出去。 慕珣只能跟上去。 两人前后往后面曹盼儿所居偏院赶来。 还未靠近,就见偏院内外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隔着人群,传来曹盼儿咒骂之声:“你们这群小人敢动我?我实话告诉你们,我肚子里的就是三公子的孽种,你们敢动我一根汗毛……” 嗯? 这算是“意外收获”吗? 先前曹盼儿的嘴明明很紧,多番试探也不肯承认肚子里的孩子是慕珫的,这会儿竟然当众宣扬出来? 慕琋不禁加快脚步,就听到李福阴阳怪气也是直透人群:“是嘛?你一个偷窃府中财物又不知检点的女人,竟有脸说出这种话来,谁知道你肚子的孽种是谁的?” 慕琋快步扒拉开吃瓜群众。 李福则指使两个身强体壮的中年仆妇将曹盼儿往院外拖:“把这不知羞耻的贱婢带走。” “住手。”慕琋喝止。 李福三角眼一斜,对慕琋等突然出现,毫不意外,上前假意恭敬:“哎呀,世子、二公子,何事劳动二位前来这里?” “这里是哪里?这里难道不是金方君府?”慕琋站定都得先压着把气喘匀。 李福装作无知:“世子说笑,这里当然是君侯府邸,正因如此,曹盼儿才更加可恶。她偷盗府中财物,本已将其送官,却不知为何又藏匿回府中。今日奴才获悉,可就要将她抓回去交给夫人处置。” “曹盼儿偷盗一案已然销案,你不知道?”慕琋亦斜睨李福。 李福早准备了说辞:“销案?是啊,偷盗之事或得销案,但她不知检点,未婚有孕,有辱君府名声,这样的奴才按照君府规矩也是不能留的。” “嗯?”慕琋就显出不解神色,“李管事今日到底是来做什么?到底是要抓曹盼儿偷盗之事还是她未婚有孕之事?” “这……”李福眼珠滴溜乱转,就生怕一个答错。 慕琋也等李福想好:“刚才我已经说了,若是偷盗之事,已然销案。若是未婚有孕一事嘛……本君要保下了,一切等曹盼儿平安生下孩子再说。” 开玩笑,这段时间正愁没把柄能反制西院。 刚刚曹盼儿所言,这许多人都听见了,必是个拿捏西院的好机会。 李福倒是忽然灵机一动:“世子有所不知,曹盼儿此前案子的确已销,不过前天府内又丢了东西,这曹盼儿本就是惯犯,嫌疑也是最大,奴才就不得不提了她去夫人面前分辨清楚。” “又丢了东西?丢了什么?”慕琋就没想到李福还能临时想出损招。 李福道:“两根上好的千年人参,估计这贱婢是拿去给自己补身子了。” “那是烂参。”还没等慕琋发话,忽然跟过来的宝饭插言进来。 “嗯?什么烂参?”慕琋就不明白。 宝饭走上前来手中还抱着个大盒子,拿下巴指向李福:“他,昨日给的人参是假货。” 李福不认识宝饭,也不放在眼中,忙向慕琋解释:“世子啊,府中的药材库中可都是精挑细选的珍藏,这位小哥儿可不好乱说。” 宝饭拿出吃货的本能,鼓起腮帮子:“千年老参,一吃便知。” 难得宝饭还有说完整话的时候。 但他一张娃娃脸,自带憨傻气,李福就瞧不上:“你一吃便知?你吃过什么千年人参?也能知道?” “最近这段时间我吃的千年人参可不都是府库中提的,宝饭是我身边的人,他吃的千年人参怕是比你的次数还多,怎么不知道?”慕琋就站出来给宝饭撑腰。 此前,祁萦纡送给慕琋一根千年人参,慕琋交给洛神医看是否适合入药。 洛神医得之大喜,说是难得补气的佳品,最好多用。 慕珣知道之后,就向慕桢提起,慕桢也就写了条子,将府库中的两根老参给了慕琋。 却不曾想,桃儿带着宝饭,拿着条子去领人参。 府库一向也是握在李福手中,当时李福交给桃儿两根人参,拿回来之后,宝饭知尝了尝根须,就说大不相同。 第67章 以次充好 洛神医再一鉴定,就断定是以次充好。 这件事情,慕珣知晓,就不打算告诉慕琋。 主要是不欲多生事端,大不了再花银子去市面买更好的人参就是,却不想,在吃的问题上,宝饭就不含糊。 李福就有些吃不准宝饭是什么来头。 慕琋眼皮不抬:“李管事啊……你空口无凭又怀疑曹盼儿偷盗,我现在就不得不怀疑,府库一向是你掌管,你是否有偷梁换柱,以次充好的行径,不若我们现在就过去查一查?” “世子,这今日本事……”李福神情不自然起来。 还未等把话说完,宝饭又道:“还有鱼翅。” “鱼翅?鱼翅又怎么了?”慕琋就纳闷,怎么都跟吃的有关。 宝饭打开手中盒子,盒子里是四头碗口大的鲍鱼和两只扇面大的鱼翅:“鲍鱼水发的、鱼翅不是西海的。” “你又知道?”慕琋都好奇了。 宝饭无意间“凡尔赛”了一下:“从前常吃。” 也是,炎升大陆四面环海,海物不稀奇,不过绝佳上好品相的海物还是难得。 泽兰就在一旁补充:“世子,这些本是刚刚奴婢带宝饭去领的,却不想一领回来宝饭就说不好。” 李福终是有了反应,堆起尴尬又不失虚假的笑容:“世子,这怎么说的呢?这位小哥儿是……” 慕琋眼皮都不愿多撩:“他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掌管府库,府库中却尽是些以次充好的东西,你怎么说?” “这……那……”李福解释不了,就只有支支吾吾。 “你若解释不了,不如也照例送去廷尉,让廷尉帮忙审一审。”慕琋心中盘算着,要是能把高氏身边的人都折断,也不失为一种手段。 算起来,不做不做,令梅和韩氏两人也都已经折在她手上,也就不差李福。 这李福是今日自动送上门的,那还客气什么。 李福脑子飞快也在想对策:“世子,这人参、鲍鱼和鱼翅都是有礼单和采买记录,这些东西就算有问题,可也不关奴才的事情啊。” 慕琋着意打量李福两眼。 李福五十岁上下年纪,穿一身灰绸缎子衣衫足下登缎面船鞋,满面油光,三角眼游移闪烁不定,乍看之下不似奴才而像个偷发横财的泼皮户。 这样的人,要挑毛病肯定一大堆。 “嗯,李管事要这么说,那就还有待详查,你放心,我是不会轻易冤枉了好人。先不说你这两盒东西是真是假,单就想问,李管事月银多少,你这一身衣服又值多少啊?” 李福刚松下来的心脏又提到嗓子眼:“小人、小人……月银三两,至于这身衣服,这身衣服的布料是夫人赏的,小人是为君府办事,少不得多与外人打交道,夫人也是为了也是为着君府的体面着想才厚赐了小人许多财物。” 还许多财物? 这是把慕琋下面的话也堵死了。 慕琋不肯就此认输,一个人若贪起来,就会一直贪下去,要捂住的把柄也绝对不止一个。 这时曹盼儿就加入进来:“世子,李福吃喝嫖赌,贪没公中财物、以假乱真,那是底下人,人人都知晓的事情。他将府中的东西拿去典当还赌债。甚至他在外,以君府的名义私放印子钱的事情,许多人也都知晓,世子一查便知。” “贱婢胡言、贱婢胡言……”李福发疯。 曹盼儿不甘示弱:“你不承认也无妨,世子,只要世子让库房记账的先生将账本都搬了来,一一查账自然见分晓。当然关于放印子钱的事情,李福另有一套账本……” 李福不容曹盼儿说下去,猛扑过去:“你该死……” 慕珣已然闪身拦住。 曹盼儿一惊,却还是从凳子上摔下来:“啊……” 李福被慕珣踹倒在地。 李福扑跪:“世子别听这贱婢胡言,小人是冤枉的。” 曹盼儿抱着肚子,强撑着要站起身来,没成功,但恨恨盯着李福,咬牙切齿:“李福的另一套账本就藏在他府中姘头钱嬷嬷的屋子里。” “啊……你……”李福青筋暴起。 慕琋防着他突然暴怒做出什么,往后撤了一步:“来人,将李福押下。” “是。”慕珣身后就有府兵上来拿人。 李福被押,狗急跳墙:“你们这是存心害,还要姑息贱婢反咬我一口。” “反咬不反咬的,审过才知道。”慕琋不为所动。 刚要摆摆手,让人把李福带下去,忽然远处一声断喝:“慢着。” 高氏带着一群仆妇姗姗来迟。 李福一见高氏,就像盼来了救星,挣脱着扑向高氏:“夫人,救救小人,他们冤枉小人、冤枉小人。” 高氏这段时间不知心情如何,但人明显瘦了一圈,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也还是掩盖不住憔悴之色,貌似随意一瞥慕琋,满怀浓浓怨恨都掩饰不住。 慕琋不由打了个冷颤。 杀母之仇,也是不共戴天。 虽然平日里,高氏明面上也是耻于承认生母,但毕竟“主仆”相伴多年,若非她私下依赖韩氏且有母女之情,也不会在嫁入君府之后,还把生母接到身边。 这样的仇,非死无解。 慕琋亦有心理准备。 高氏来到慕琋面前,第一次放弃高贵典雅白莲花人设,直接疾言厉色质问:“世子这是要做什么?在东院私藏内宅奴婢,还要让她生下不知是谁的野种,这不是将君府变成藏污纳垢之所,往君侯脸上抹黑吗?” “夫人来得正好,要让她生下孩子不假,或许生下来之后就能知道是谁的野种。”慕琋嘴炮回去。 高氏眼神在曹盼儿肚子上一扫,来之前就拿定主意,一挥袍袖:“来人,将这贱婢带回去,这奴婢本属内院,如何处理她肚子里的野种也是内院之事,就不劳世子操心了。” 话音一落,身后冲出来四个粗使仆妇,将曹盼儿团团围住。 曹盼儿刚才摔在地上,刚被人堪堪扶起,又被四人一下子夹住,惊慌之际,忽然脸色一变,痛呼起来:“啊……痛……痛……” 第68章 突然生产 “痛?这是不是要生了?”慕琋一下子麻爪。 这可就是始料不及了。 昨天请来的稳婆看过还说至少要再等半个月,怎么这说生就生呢? 高氏一旁恶狠狠:“贱婢这是装给谁看?早不生、晚不生,偏偏这个时候生?抬也要抬走,生也要生在西院。” “慢着……”这会轮到慕琋阻拦,“她既要生产,怎么还能轻易移动,还不快抬进屋中,众目睽睽之下,夫人难道是想害人一尸两命?” 高氏发狠:“一尸两命又如何?她一个贱婢,怀的不知是谁的野种,本就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慕琋怀疑高氏疯了:“谁的野种?难道你就不担心这是慕珫的孩子,那可就是你的亲孙子……” 话还没说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不好,她这是羊水破了。” “啊,这是真的要生了。”慕琋顾不上许多,亲自上前,推开一名仆妇,“来人,快把她送回屋子里去,去请接生婆、快去请接生婆……” 高氏带来的仆妇不敢跟慕琋动手,只好退去一边。 “来人……”高氏还要强硬。 慕珣已然上前:“夫人,既然世子已经做了决定,这里是东院,又不是内院范围,府兵们可不听夫人调动。若是夫人一定要抢人,那么府兵动起手来,伤了西院的人,可就别怪我不好交代。” “慕珣,什么时候也轮到你一个外边生的野种……”高氏情急之下,口不择言。 慕琋就不能当做听不见:“夫人还是慎言,慕珣他什么出身那也都是父亲的儿子,就如同曹盼儿要生下的这个孩子,若是无胆匪类,敢做不敢认,那才是该遭天打雷劈,断子绝孙。” 高氏怎么会听不出来话中意有所指,一个瞬间晃神。 慕琋就趁着这个空当将人往外请:“不论有什么事情,都得等曹盼儿生完孩子再说。” 高氏扫一眼慕琋,更扫一眼慕琋身后带领府兵的慕珣,一甩衣袖悻悻离去。 慕琋目送高氏背影消失,暗暗舒上一口气,又已身心疲惫。 如今这幅身体还真是虚弱得很呐,耳听得偏院屋内曹盼儿痛呼之声,又是心急又帮不上忙,也就吩咐慕珣:“你安排一下护卫,在曹盼儿平安生下孩子这段时间,无论如何不能让西院的人再接近。” 慕珣不无担忧慕琋的脸色:“好,你放心先回去休息。” 慕琋无法放心,又吩咐桃儿:“你留下来,在这里盯着,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回报。” “是。”桃儿应下。 慕琋这才带着泽兰和宝饭等一行人先回了东院。 说是休息,却哪里敢放松神经。 没料到曹盼儿孩子生的如此突然,但就必须开始打算,孩子生下来之后要怎么安排这对母子。 按说,西院的人专挑了今日“发难”,还不知是否有后手。 想来想去,没个定论,不知不觉就昏睡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桃儿跑了回来,还没见人,就闻其声:“世子、世子,曹盼儿生了。” “啊,这么快?是男是女?”慕琋从床上坐起身来。 桃儿没回答,而是又急急道:“不过,这会儿君侯跟夫人大概已经赶了过去。” “什么?君侯怎么会突然过去?”慕琋一脚蹬上鞋子就往外奔。 桃儿返身又跟出来:“奴婢也不知道。奴婢本来等在院外,耳听得孩子哭声,知道是生出来了,刚想进去问一句男女,就远远瞧见夫人引着君侯也往偏院而来,就赶紧跑回来禀报世子了。” 说话的功夫,慕琋大长腿急急往偏院奔,老远却看见慕珣和带领的府兵都退出围在院外。 突然一声凄厉哭喊从院内传来:“还我孩子……” “嗷、嗷、嗷……”紧跟着哭喊是婴儿的嚎哭声。 慕琋一个心颤,猛冲到院门前。 一个接生婆打扮的中年妇人,怀中正抱着一个蓝底白花的襁褓从屋中出来。 襁褓中的婴儿嚎哭不止,接生婆只当抱了个物件,更要将“物件”呈给已经在院子里的金方君慕桢和身边的高氏。 慕琋上气不接下气被慕珣扶住:“住手,你要做什么?” 接生婆动作一滞。 高氏身边一个穿枣红缎面裙衫的中年仆妇却是出手如电,一把将襁褓抢了过去。 “你是什么人?”慕琋盯着穿枣红缎面的中年仆妇。 这时桃儿几个也跟了过来,就在身后低声提醒:“那就是钱嬷嬷,刚刚曹盼儿还说她是李管事的姘头。” 钱嬷嬷? 慕琋使劲儿从原主记忆中找了一下,但实在模糊。 自打原主母亲,申瑛郡主过世,金方君慕桢又娶了王后的妹妹高氏,这么多年君府内院就未再“添丁进口”。 金方君慕桢再没纳过侍妾,身边常年只留大管家裴栋和两个小厮服侍。 因此内院空虚,也都全由高氏把持。 高氏对外拉拢了掌管府库的二管事李福,对内则是把生母韩氏接来同住,实际把持内院,排挤了原本应该负责内院,形同三管事的钱嬷嬷。 没想到,如今韩氏一死,倒是给了钱嬷嬷出头表现的机会。 钱嬷嬷五十出头的年纪,鹅蛋脸细长眼,穿枣红色缎面裙衫将前凸后翘的身材凸显个淋漓尽致,以这个年纪实在堪称风韵犹存。 慕琋气息不稳,但紧盯钱嬷嬷不放:“你……把孩子拿过来。” 不等钱嬷嬷回应,坐在轮椅上的金方君慕桢突然断喝:“慕琋,你这是要做什么?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父亲?” 慕琋这才不得不“注意”到渣爹:“父亲,您怎么会到这里来?” 慕桢脸色铁青:“没想到你竟然瞒着我去大闹廷尉府,还欺上瞒下把人藏在这里。我若不来,你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看来金方君是刚刚知道了此事,是谁嚼舌根,也不就不必问了。 慕琋倒也不怕:“父亲不问青红皂白,不知前因后果,可知究竟发生的是何事?” 第69章 处置权 “无论发生何事都是你欺上瞒下,没想到你……还有你……”金方君慕桢显然不关心究竟发生什么,又指向慕珣,“你们竟然敢瞒着我擅作主张,还把不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慕珣对此事本就心怀内疚,无法回答。 倒是慕琋从来不惧:“曹盼儿无辜被冤下狱,无人出面伸张正义,我身为君府世子就出了这个面,又有什么错?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君府,如何说是不把父亲放在眼里。” “你……你……冤孽……你什么都不懂就擅作主张,这是胡来,胡来……咳咳……”慕桢有苦难言,就被气个半死。 高氏在一旁给慕桢顺气,顺便挑拨离间:“世子这话说的可就有些不妥。曹盼儿是君府的奴婢,她如何处置,自当君侯作主。这曹盼儿先是因偷盗府库财物而被发送去了廷尉府,不知何故却又出现在了世子的东院,现在不但藏匿东院,更生下来路不明的孩子。我们君府出了这样的丑事,难道还不该君侯过问?” “曹盼儿被冤偷盗一事而送去廷尉府下狱,又迟迟无法结案,这也是君侯的意思?”慕琋反问。 “呃……”高氏就被噎住。 曹盼儿之事别说是金方君慕桢,就是她也是事后知晓。 全都是她的好儿子,三公子慕珫联合二管事李福所做的“先斩后奏”。 “还我孩子、还我孩子……”这时刚刚生产完的曹盼儿突然从屋内冲了出来。 曹盼儿飞蛾扑火,不管不顾,却被高氏的人一把拦下。 “嗷、嗷、嗷……”原本已经被哄下的婴儿哭声又跟着响起。 曹盼儿产后虚弱,给人拦下就直接瘫倒在地,满脸汗水和泪水将凌乱头发粘了一脸,已完全瞧不出个模样,剩下的最后一丝力气只要拼命去够自己的孩子:“孩子……我的孩子……还我孩子……” “嗷、嗷、嗷……”刚刚出生的婴儿也在拼命回应母亲。 母子二人的哭喊声都撕心裂肺。 高氏却借机道:“闹成这样不成体统,贱婢不知廉耻却实在丢了君府的脸面,君侯,这奴婢实不该留。” “刚刚你不是说,君府之事都该君侯做主,那么留与不留也该君侯做主。”慕琋要冲过去,但被慕珣暗暗拦住。 曹盼儿哭喊之中回过味来,就挣扎着向慕桢:“君侯、君侯行行好,看在奴婢母亲与奴婢这么多年为君府效力的份儿上,将奴婢的孩子还给奴婢,求求君侯行行好……” 金方君慕桢眉头紧锁:“你……是曹嬷嬷的女儿?” 曹盼儿跪在地上欲抓慕桢的衣角:“是、是……君侯,奴婢母亲这么多年为君府效力,可一直不曾懈怠……君侯可怜可怜奴婢,看在奴婢母亲的份儿上……” 高氏恨声,已不容曹盼儿再说下去:“你还有脸说这个,贱婢难道忘记了,曹嬷嬷是因何而死,就凭这一条你也不该再有脸留在君府。” 曹盼儿产后虚弱,脸色惨白,原本跪瘫在地,一听这话撑着一口气抹了把脸:“我母女这么多年在西院为仆,明里暗里不知受那韩氏多少欺辱,夫人不闻不问装作没看见也就罢了。如今我母亲与韩氏争执,以致害死人命却也一命偿一命。君侯与夫人若是不容奴婢在府中,奴婢愿就此离开,但请夫人将奴婢的孩子还给奴婢,奴婢绝不多留。” “孩子?你还有脸提孩子?”高氏蔑笑,“你是君府的奴婢,你生的孩子也是君府奴仆,这孩子就是个野种,如何处置可也不由你一个奴婢说了算。” “你……你把孩子还给我。”曹盼儿原本撑着一口气苦求,末了还是无用,就又朝襁褓扑过去。 慕琋观察渣爹神情,就有不好的预感。 渣爹若是不顾念主仆之情,她就得另想办法。 至于办法…… 慕琋一回身低声对慕珣吩咐:“慕珫在哪里?你快去,务必把他抓来这里。” “啊?”慕珣不是没听清,但迟疑。 慕琋猛推一把:“快去。” 慕珣只好退后。 另一边,高氏一个眼色,就有粗壮的仆妇将她拦住。 高氏更趁机向金方君慕桢道:“君侯,这奴婢本是内院之人,妾身直接处置便是。若不是世子一直从中阻拦,她本不该再出现在府中令君侯为难。现如今已然如此,不如……” “夫人这是公报私仇。”慕琋眼见曹盼儿苦求无用,就不得不强硬出面。 “世子说什么?”高氏装作不解。 慕琋这会儿功夫也缓过劲儿来,昂然道:“刚才夫人自己也说了,曹盼儿的母亲曹嬷嬷杀了韩夫人,这在场的所有人谁人不知韩夫人名为夫人的乳母,实则就是……就如夫人生母一般。曹嬷嬷杀死韩夫人,现在又这般为难曹盼儿,就难免有公报私仇,借题发挥之嫌呐。” “世子这是污蔑。”如今的高氏也是不打算维持表面和平,“曹盼儿做了什么,大家都看在眼里,做出这样的丑事,按照君府的规矩,性命也是不能留的。我身为君府主母,主张处置,怎么能说是公报私仇,倒是世子当众污蔑长辈,顶撞君侯,实在有失孝道。” 慕琋冷笑:“夫人不必急着拿‘孝道’这样的大帽子压人,既然口口声声说要按照君府的规矩处置,那么是不是就该先弄清楚曹盼儿生下的这个孩子是与谁人造的孽?总不能两个人犯下的错事,最后却都由一人承担不是?” 高氏亦有说辞:“不知羞耻的贱婢不知是在外面哪里会的奸夫,这种事情贱婢不说,旁人无从得知。世子要查,那就是拖延时间,平白让人看君府笑话去。” “夫人如何就肯定那奸夫是府外之人?”慕琋反问,又转向曹盼儿,“刚才曹盼儿未生产之前都说了什么,相信在场许多人都听见了。现在君侯在此,也不怕当着君侯的面,把事情再说清楚。” 第70章 滴血验亲 高氏就有些发急:“君侯日无暇晷,再加上这些日子身体始终不大好,如何还要为这等小事操心。这本属内院之事,亦该由妾身处置,何劳君侯操心。” 慕琋就不肯放过机会:“不劳君侯操心,夫人也已经将君侯请来此地,君侯既然已经来了,就不妨先听听曹盼儿怎么说。” 高氏转而再求金方君慕桢:“君侯,此乃家丑,不宜拖延,不若交给妾身做主?”高氏再求。 “这……这件事情既然是家丑,你们也不必两厢争执,不若就将曹盼儿送出去,至于她所生之子……”慕桢左右为难之际,就要和稀泥。 慕琋寸步不让:“孩子是曹盼儿生的,谁人有处置权?” 高氏反诘:“那就是个野种,人人厌弃,如何不能处置?” 慕琋已经不理会,而是回身命令自己院中的粗使仆妇:“将曹盼儿扶起来,搬椅子出来,让曹盼儿坐下说话。” 金方君慕桢不开口,高氏带来的人不敢阻拦。 慕琋这边的人就听命动作。 很快,曹盼儿被扶在椅子上坐下,刚生产完的女人几乎耗尽了全部的气血,虚弱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刮跑,但她的目光却始终不离钱嬷嬷怀中襁褓。 襁褓中的婴儿刚才哭了几声,声音就渐渐弱了下去。 慕琋更命令钱嬷嬷:“把孩子还回来。” 钱嬷嬷不动,始终觑着高氏脸色。 慕琋就欲亲自上前。 高氏横身拦住:“世子,光天化日,你如何对一个野种这般上心,难不成你与这贱婢和野种还有什么瓜葛?” “哼……”慕琋刚要反唇相讥。 那边曹盼儿突然开口:“不关世子的事,奴婢当时在西院为洒扫婢女,不幸被三公子瞧上了眼……” “住口,贱婢胡说什么?”高氏连忙喝止。 慕琋本想等着将襁褓拿在手中,交还给曹盼儿。 那么曹盼儿看在孩子的份上,或许会交代一二。 没想到,这孩子还未夺回,曹盼儿就率先开口,她必得支持:“夫人为何不让人说下去?至于是否与慕珫有关,我这会儿已经派人去请,今日必能分辨清楚。” “你……你要做什么?”高氏这才发现慕珣已经不见,连忙向身后使眼色。 慕琋回过身来对曹盼儿:“你说吧,把事情一次都说清楚。” 曹盼儿就继续道:“三公子一味纠缠,奴婢不肯就范。到后来,大约大约十个月前的一日李福就给奴婢下药,还趁奴婢昏迷将奴婢送去了三公子房里……” “啊……”慕琋惊讶于这手段之粗劣。 高氏则叫嚣:“一派胡言、一派胡言,贱婢是疯了。” 曹盼儿讲到这里,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呵呵,夫人,疯的还在后面呢?三公子强占了奴婢之后,为了封口,就许奴婢好处,奴婢不依,他又说要纳了奴婢,奴婢也不愿相从。又一日,李福突然要奴婢去府库中取两只琉璃瓶子,奴婢前脚去府库,后脚就被抓李福抓起来,说奴婢偷了琉璃瓶子。并且当下带人去搜住处,就真在奴婢的床下找到了物件。奴婢开始被关在柴房,李福威逼利诱,奴婢还是不肯,这才被他们送去了廷尉府。” “就这么把你送去廷尉府,就不怕你在廷尉府中把事情交代出去?”慕琋这么问,不仅要解众人疑惑,也是解自己的疑惑。 曹盼儿苦笑:“世子有所不知,奴婢被关廷尉府,根本从未被正式审问过,一直是被一个什么左监大人关在独牢间里。倒是李福又过来威胁两次,奴婢始终不屈,到了后来,他们反而急了,就要在狱中弄死奴婢。要不是那时奴婢突然发现自己怀了身孕,恐怕早就一命呜呼。” 关于孩子的生父是何人,慕琋一直存疑,但曹盼儿如今亲口如此说,她也就顺手推舟跟着问:“这么说,这个孩子是慕珫的咯?” 不待回答,院外慕珣推搡着慕珫进来。 曹盼儿一见慕珫,双眼赤红:“你们可以不信,但三公子做了什么他自己心里清楚,若非如此,我曹盼儿活不到今天。” “不关我的事儿,我什么也不知道。”慕珫一见曹盼儿吓了一大跳,赶紧躲去高氏身边。 “你不知道?那李福呢?”慕琋自打刚才就没再见到李福。 慕珣一招手,将李福押上来:“刚才去寻我们三公子之时,恰巧碰到李福鬼祟欲逃,就顺手押了过来。” 李福被押上来就狂喊:“君侯、夫人,绝无此事,这贱婢为了活命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不可信、不可信呐。” 主角都到齐了,慕琋就不紧不慢:“有没有这回儿事,空口无凭,既然慕珫来了,不如滴血验亲。” 所谓“滴血验亲”,但凡有点儿现代常识的就都知道不靠谱。 慕琋这么说,就看慕珫敢不敢。 慕珫一个腿软就跪在了地上,死抓高氏裙摆:“滴血验亲?母亲,我不要滴血验亲。” 高氏必定镇定:“你胡说什么,平白无故,凭什么要你滴血验亲。” “平白无故吗?难道刚才这么多人,都没听见曹盼儿说什么吗?”慕琋向周围扫去,自动忽略渣爹就快要滴出水的脸。 慕珫到底年轻,尚未经历过这种场面,就还跟着母亲道:“对,我不滴血验亲,你凭什么让我滴血验亲?” “这么说是不用验了,你承认了?”慕琋居高临下俯视慕珫。 慕珫神色慌张,不知所措:“我、我没,不是我……” “不是你?”慕琋一步上去,揪住慕珫衣领,“如果不是你,你母亲说要杀了这个野种,你敢不敢亲自动手?” “不、不、不……”慕珫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慕琋讥笑,将人又推回地上:“有胆做,没胆承认的孬种。” 高氏在一旁就看不下去:“世子不必咄咄逼人,慕珫年纪尚小,哪里懂得这些,你这般唬他,他一怕恐怕就什么都认了。” “事到如今,夫人还替慕珫嘴硬。既然如此,那就滴血认亲。”慕琋抓准对方不敢,咬死不放。 第71章 摔 高氏另有一套说辞:“一个贱婢生的野种,如何敢要君府公子破身失血?不管怎么说,这贱婢私生野种是事实,她平日不检点经常偷跑出府也是事实,单凭这两点就足可以治罪。” “单凭这两点不足以治罪,更不足以将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杀死。”慕琋硬刚回去,却又话锋一转,“不过,今日若是慕珫不肯滴血认亲,我也不强求,只是这曹盼儿和孩子该如何处置,可就不能由夫人说了算。” “你待要如何?”高氏已经咬牙切齿。 慕琋云淡风轻:“当然是将孩子养大,等孩子稍大长开了一些,长得像谁,自然分辨清楚。” 高氏差点儿没背过气去:“你……” “我如何?要么现在就滴血认亲,也好还我君府公子清白。”慕琋已经胜券在握。 高氏无法可想,转而向金方君慕桢求助:“君侯,您看,这种事情怎么好拖延下去,事关君府清誉……” 一直拿“君府清誉”说事儿,不就是想逼着渣爹不管不顾清理门户? 要说在儿子的脸面和已经利用完的奴婢之间选,渣爹会选谁,那也是再清楚不过。 慕琋就连思考的机会也不想给,直向钱嬷嬷而去:“不管什么清誉,孩子都是无辜的,把孩子给我。” “啊……”钱嬷嬷状似惊吓,把手一松。 “砰”襁褓掉在地上。 …… 所有人傻住。 “嗷、嗷……”襁褓中本来已经不哭的婴儿,摔在地上,猛然嚎哭。 襁褓中的婴儿在嚎哭两声之后,突然没了动静。 眼见这一幕的曹盼儿最先反应过来,疯了一样扑向地上的襁褓:“啊……” 钱嬷嬷站在原地,装个无辜:“世子威严……老奴这一吓、这一吓就……” “快叫洛神医、洛神医……”慕琋也跟着反应过来。 曹盼儿终于抱回襁褓,揭开襁褓一看,里面的婴儿皱巴巴的小脸双眼紧闭已经一动不动。 曹盼儿将襁褓抱在怀中猛摇:“孩子……我的孩子,你哭一声……” 婴儿没有任何反应。 “你哭一声……”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你哭啊、你哭啊……” 不闻任何动静。 空气彷佛都跟着凝滞。 所有人定定瞧着,没有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洛神医赶到。 慕琋将洛神医拉过去:“神医,快看看,婴儿还有没有救?” 洛神医只瞧一眼,就眉头紧皱,先揪下一根头发,放在婴儿鼻下。 婴儿太小,只有一团肉那么大,呼吸微弱,成人手指根本感觉不到呼吸。 然而,罗深一点发丝在婴儿鼻下停了许久,却纹丝未动。 洛神医又在婴儿人中掐了两下。 再以发丝相试。 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洛神医也就起身,冲慕琋摇了摇头。 慕琋不敢相信:“他……他刚才只是被摔了一下……” 洛神医叹口气:“她这孩子本在狱中长成,先天不足,发育迟缓,今日生产又没到日子,本就难养,更遑论摔地?” 慕琋目光缓缓移向钱嬷嬷:“你……” “哎呀,世子……老奴不是故意的,这许多人都看见的,夫人也看见的。”钱嬷嬷欲要躲闪。 “你……”慕琋指着钱嬷嬷,眼尾余光一扫,又找见接生婆,“还有你……你们这些可恶的巫婆……都给我抓起来。” “慢着,世子要做什么?”解决了一个大麻烦的高氏,暗中松上一口气,这会儿就不得不站出来,“君侯还在此,世子是要当着君侯的面作威作福吗?” 慕琋从未设想有一日竟然能亲历这等场面,浑身血液沸腾:“你们当众杀人,一句不小心就想揭过去?今日不给个说法,我决不罢休。” “不罢休?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世子要怎样?”高氏没了“软肋”,直接趾高气扬。 “怎样?”慕琋一回身,从身后一个府兵腰上抽出刀来,就欲向钱嬷嬷砍去,“一命偿一命……” “琋儿……”一直没出声的金方君慕桢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这件事情闹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曹盼儿的孩子没了,她……既然是你执意要救……也就交给你处置,但是从今往后这件事不要再提。” 若是之前渣爹这么说,慕琋也可考虑暂缓一步,慢慢拿捏。 可现在高氏的人竟然当着这么多人,能干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实在超出了慕琋的底线。 “不行,杀人偿命,光天化日之下,这两个毒妇联合一气,一个抢夺刚出生的婴儿,一个故意摔死婴儿,天理难容。”慕琋举着的刀就不肯放下。 慕桢的脸色黑青,看不出任何表情,语声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杀人偿命?这个世界上若是每个人都做到杀人偿命,那就没有人了。为父做不到,你也做不到,不是吗?” 这话既像是饱尝无奈,又像是一个提醒。 慕琋自打穿越,也已经连杀两人,甚至今日之事也与此有关。 举着刀的手不自觉垂下,突然浑身脱力。 慕珣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悄然扶了一把,她才不至软倒。 金方君慕桢目的达成,示意身后小厮推了轮椅就要离开。 曹盼儿抱着襁褓瘫在地上,好像已经失了心神。 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是人? “不……”慕琋看不下去,“即便如此,但钱嬷嬷亦不可放过。” “你还要如何?”慕桢脸现疲惫又不耐烦。 慕琋回身一指李福:“此人多年在府中监守自盗,又以君府名义在外放印子钱,这样吃里扒外之人,君侯要如何处置?” 慕桢扫一眼李福:“若果有这等事,死不足惜,但他私放印子钱,最好就交给廷尉府公判,也好挽回君府名声。” “君侯说的是。”慕琋拱手,也拿出公事公办的姿态,“李福放印子钱的账本,据说就在钱嬷嬷的房中,他二人私下背主私通,又该如何处置?” “啊……老奴没……没……”钱嬷嬷刚刚不惜冒险得罪慕琋而在高氏面前立下一功,尚不知她与李福之事已被揭穿。 慕琋冷笑:“有没有,一搜便知。” 第72章 管教权 紧接着不等慕桢发话,就命令慕桢身后大管事裴栋:“裴大管事,这些原本也是你分内之事,你还不快带人去搜。” 裴栋瞧向慕桢,等一个示下。 慕桢并不反对。 裴栋也就一瘸一拐,带了人前去。 不一刻返回,果然就从钱嬷嬷屋内搜出账本。 不但有账本,还有许多不该是她这个身份才该有的财物。 慕桢连眼皮都懒得撩:“既然证据确凿,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夫人……”钱嬷嬷一声高呼。 慕琋讥笑:“怎么,这会儿出事儿就高喊‘夫人’,难道你是想告诉所有人,你的事情还与夫人有关不成?” 高氏本正想出个主意怎么先搪塞过去,却不曾想慕琋还要把“脏水”往她身上泼,赶紧撇清:“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平日都怪我太过心软,才纵了你们这些奴才无法无天。如今君侯已有处置,我等自当遵从。” 慕琋就一挥手,示意府兵将钱嬷嬷也拿下。 回过头来,微微淡笑:“夫人说得对,夫人就是平日心软,因此三弟才被夫人宠成如今这副样子,所谓‘养不教,父之过’,父亲就不该做点儿什么吗?” 慕桢瞥一眼躲在高氏的慕珫,眯了眯眼:“你真的强要了人家好端端的女儿?” 慕珫不敢回答。 慕琋替他回答:“闹出今日之事,大家都心知肚明是谁造下的祸根,父亲还问什么?既然知道,难道就这样不了了之?” 慕桢对慕珫这个儿子,向来是把其全权交给高氏,换句话说就是不管不问。 如今被慕琋逼问至此,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不得不沉吟:“那就禁足三个月。” “禁足三个月了事?”慕琋毫不掩饰判罚的不满。 慕桢只想尽快了结此事:“你到底要怎样?” 慕琋一躬身:“父亲身体不大好,自然无法亲自管教,儿子身为‘长子’有权代父管教弟弟,因此想请父亲将慕珫交给儿子管教。” “我不……”慕珫立刻抓了高氏的衣襟,不愿意。 高氏拍了拍儿子的手,尚能应对:“珫儿再不济也是请了文、武师傅的,何劳世子操心?” “我也不想操这个心,但慕珫算起来虚岁也有十六了,屋子里放着那么多贴身婢女还不够,吃着锅里看着碗里,这可不大好。”慕琋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高氏像是被人当面抢劫,再顾不上形象:“难道世子屋子里不尽是婢女?” “唉……谁知道我命苦,亲娘已不在身边,我都大了也无人替我操持。”慕琋一声叹息,复又招手叫过宝饭,“这么,还得是我自己惊醒,自己找来随侍,既已成年,身边只有女婢,没有男侍,怎么成体统?” “呵呵……世子这是在怪我这个继母咯?”高氏一向立的贤妻良母人设好像也不想要了,但话锋一转指向金方君,“别说我这个做继母的不为世子着想,当年世子从西华山回府,我就曾向君侯提过,要为世子物色得用的随侍,是君侯说世子一向体弱多病,还是婢女照顾得仔细。当年君侯怜惜长子,难道现在就不怜惜幼子吗?” “这……”慕桢本就左右为难,无法决断。 高氏回过头来又指慕琋:“更何况,世子体弱多病,于文于武上恐怕也多有不济,如今站在这里也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又拿什么操心兄弟的事情?” “唉,我的确身体不济,可这身体不济又是拜谁所赐?那还不是前段时间,不知被哪些个黑了心肠,该遭天打雷劈的给暗算,差点儿丢了性命所致?”慕琋盯着高氏,从高氏脸上就瞧不出一点心虚。 于是她目光又移到渣爹脸上:“我这个世子身子如此不济,又随时都有遭人暗杀的危险,我若身死,君府的责任该谁承担?慕珫身为君府三公子,年纪渐长,也是时候出来承担承担了。” 这话说得再明显不过,慕琋就是要将慕珫拿在手中,好以此威胁高氏不要再有动作。 慕桢要是脑子没问题,就应该听懂话中含义。 渣爹听没听懂都尚未表态,高氏就是一百二十万个不同意:“世子身子如此不济,还是先操心自己,珫儿之事不劳世子。” 慕琋嘿嘿一笑:“没错,我这身体的确不济,但别忘了,这不是还有慕珣吗?他允文允武,在这个墨阳城的世家公子中都是出类拔萃的,应该够资格吧?” “他?”高氏更是连正眼都不愿给一个,“他一个外室生的……” “夫人慎言。”慕琋面色一冷,不管怎样慕珣都是跟她一个阵营的人,不可不维护,“慕珣身份为何,只有父亲才能说了算。” 慕桢亦脸色明显不怿:“琋儿,你说了半天到底是想怎样?” 慕琋大义凛然:“父亲与其将慕珫禁足三个月,那就不如让他挪去与慕珣同住,今后让慕珣将他带在身边,改一改纨绔子弟的毛病。” “慕珣?”渣爹就望向一旁的慕珣。 慕珣莫名就被慕琋给“卖”了出去,但既然慕琋开口,他也立刻拿出诚意:“是,儿子愿为父亲分忧。” 金方君慕桢还是顾虑重重,但神情松动:“若是如此,也可……” “不行、不行……他更不行……”高氏已经跳脚。 慕琋已经胜利在望:“夫人为何反对,内院……出了这档子事,慕珫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住下去的。这原本提出要教导慕珫的是我,他的确也该被放到我的院子,可刚才夫人也说了,我这身体不济,身边人多吵闹,就不得休息。放在慕珣那里,我俩院子本就一墙之隔,慕珫若是再过去,那就是我们三兄弟聚在一处,可以大大增进兄弟间的感情呐。” 高氏又向金方君慕桢打起感情牌:“君侯,珫儿还小,如何离得开母亲?” 慕桢却终于下了决定,面色陡然一冷:“琋儿和珣儿都是自小没了母亲,却也没干出这等龌龊事来,既然世子有心,珣儿有意,那就这么办吧。” 第73章 处置 慕珫也跪到慕桢面前哀求:“父亲,我不要去东院、我不要去东院……” “你还想在内院的脂粉堆里打滚?”慕桢对上慕珫更没温情,“难得你两位兄长都愿意管你,你就去吧。” 高氏脸色白了又白,还要垂死挣扎:“君侯三思,珫儿这一去又要去多久?若是君侯担心珫儿大了,出入内院不方便,大可以另起院落别居,何必一定要……” 慕桢已经道:“夫人是早该为珫儿在外院安排住所,不过这样安排也省得麻烦,至于多久……那就取决于珫儿自己的长进了。” 高氏彻底绝望:“君侯这是要硬生生将我们母子分离吗?” “这是什么话?珫儿又未出府,不过东、西两院的距离。”慕桢面无表情,又对慕珫道,“从今日起,你无故不得再出入内院,一切听两位兄长安排知道吗?” “不……母亲救我。”慕珫见哀求慕桢无用,又去寻高氏。 高氏无法再当众违逆金方君,只能咬碎牙齿和血吞:“儿啊,你就去吧,既然世子说要管教你,必是为了你好,绝不会让你伤一根毫毛,你尽可放心。” “不……我不……”慕珫还看不清形势。 慕琋已经笑嘻嘻保证:“夫人放心,慕珫跟我们乃是亲兄弟,亲兄弟与亲兄弟之间只会相亲相爱。” 高氏恨得牙根痒痒,一把将儿子从地上拉起来:“你哭什么哭,求什么求,你娘我还在这里,还没死呐。只要有为娘的在一天,总保你安全无虞。” 慕珫被吓了一跳,呆了一呆,终归不得不接受现实:“那……那……我那些东西……我要全搬过去。” “不行,慕珣的院子屋子有限,你不能带过多东西,贴身服侍的人嘛……一个也就够了,多了都是累赘。”慕琋又发话。 “这怎么行,这不行,我住不惯……”慕珫又向高氏叫嚷。 高氏待要反对,慕桢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就这么定了,夫人,今日你也累了,同我一起回去吧,这里就交给他们三兄弟吧。” 说完,慕桢做个手势,令随侍推动轮椅离去。 高氏无法,只得也跟着离去。 慕珫就抓着高氏的衣摆不放:“母亲……” 慕琋手中的刀还没还回去,就用刀背敲慕珫手腕:“松手,除非你的手不想要了。” “慕琋,你……”高氏是连名带姓都喊了出来,“你不要欺人太甚。” “是谁欺人太甚,夫人心里没数?从今往后慕珫就是我的挡箭牌,同出同入、同吃同住,我若安全,慕珫就安全,我若有人刺杀,那先死的就得是他。”慕琋说着话,手起刀背落。 “啊……”慕珫被敲在手腕上,一声痛呼,缩回了手。 “你……”高氏赤红了眼。 慕琋送客:“夫人慢走。” 高氏狠狠一眼,带人离去。 慕琋回过头来才顾上曹盼儿:“来人,将她扶到屋里去。婴儿……埋了吧。” 曹盼儿一直不哭不闹,只是抱着襁褓不放。 有仆妇欲上去把她拉起,她这才如梦初醒,缓缓从襁褓上抬头。 渐渐起身,迷茫的双眼无法聚焦,整个人好像丢了魂魄一般。 一名仆妇从她手中接过襁褓。 襁褓一离手,曹盼儿忽而警醒过来,失焦的双眼骤然圆睁,目露凶光:“我的孩子,你们要抢我孩子……” “孩子已经死了,让他入土为安吧。”慕琋也没旁的办法。 “死了?是啊,死了……”曹盼儿目光移动,似在努力接受现实,就在目光照见被押的钱嬷嬷身上时,终于完全想起了经过,“是你杀死了我的孩子。” 话音一落,曹盼儿疯狂扑向钱嬷嬷,双手死死掐住钱嬷嬷的脖子,用自己的脑袋去撞钱嬷嬷的头。 钱嬷嬷被两名府兵押着,本无手脚反抗,但曹盼儿来势凶猛,以自身为武器,不顾性命往上冲,就将两名府兵都连带冲开。 钱嬷嬷拼命反抗:“杀人了,杀人了,救命啊、救命啊……” 慕琋既不相帮,也不阻拦。 曹盼儿疯了一般用头撞,又嘴撕咬,拿手掐住咽喉。 钱嬷嬷被掐直翻白眼,眼看就要没命。 慕珣在一旁提醒:“世子,这钱嬷嬷可不宜这个时候死在曹盼儿手上。” 慕琋也知这个道理,但要阻拦曹盼儿,却打心眼里不愿意。 但…… “曹盼儿,这钱氏死有余辜,但她不过帮凶,并非主谋,你就这样掐死她,反而要以命抵命,剩下的仇谁来报?” 曹盼儿一听这话,本来疯魔的眼神渐渐冷却下来。 半晌,渐渐松开了手。 “咳咳……”钱嬷嬷捡回半条命。 曹盼儿一旦放手,注意力就又转向襁褓,刚要起身再去抱自己的孩子,却一个栽歪,倒了下去。 “啊,洛神医……”慕琋连忙呼叫一直还在旁边吃瓜的洛神医。 洛神医不用搭脉,就先道:“先把人抬回屋里,她这是产后虚弱加上精神大受刺激,能撑到现在都已经是旁人不及了。” 慕琋就连忙让人将曹盼儿送回屋中,并嘱咐:“有劳洛神医尽量救治她,说起来她也是可怜女子。” 洛神医点头没说话,跟了进去。 慕珣那边就示意将钱嬷嬷再次押下,回头又问:“这两人要如何处置?” “这两人都该死,若送廷尉……”慕琋就顾虑,廷尉府中明显有与西院勾结之人。 另一边也同样被押的李福突然叫嚷:“世子、世子行行好,小人虽然好赌,但对君府一直忠心耿耿。小人上有高堂老母,下有妻女幼子,还请世子给小人一家老小一条活路。” 慕琋全当没听见,但又想不出旁的法子,只能还交由廷尉:“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慕珣倒是跟着道:“那就还是送去廷尉府,至于如何处置,既然父亲都已经发话了,只要再特地叮嘱那刘启一声,刘大人该不会为了两个奴才得罪整个君府的。” 慕琋也就点点头:“若能如此,不如要廷尉给个交代,墨阳城人尽皆知的那种,这两人不但吃里扒外,还珠胎暗结,于公于私都该大大揭露,以警世人。” 于是李福和钱嬷嬷被押下去。 第74章 拿捏 人一少,慕琋才又留意到接生婆,一脸厌恶拦住:“你……是哪里来的?是君府的仆妇吗?” 那接生婆本来一直死死低着头降低存在感,可她越溜边反而越引人注意,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回答:“民妇……民妇并非君府奴仆,而是……而是……” 桃儿就道:“她姓王,就是我们提前找的接生婆,住在隔壁那条街的医馆附近。” 慕琋也就明白了,直接问:“钱嬷嬷给了你多少钱?” 王氏吓得浑身发抖,不敢不答:“五……五两银子。” “只有五两?你敢扯谎?”慕琋不信。 王氏呼啦跪在地上:“民妇不敢扯谎,真的只有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就让你害死一条人命?”慕琋声音冷得自己都能听出冰碴。 王氏慌张从怀中掏出五两碎银子,哆哆嗦嗦奉上:“钱嬷嬷只说要把孩子接生出来抱给她就是,民妇没想到事情会是如此,这银子民妇也不要了。” “有些银子不是你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的。”慕琋冷冷俯视,心中动念,“罚你再多拿五两银子出来,给那孩子做安葬费。” “啊?这……”一听还要多拿五两银子,王氏就连手上交出的五两也打算收回去。 “怎么舍不得?”慕琋对孩子的死也是意难平,“你今后还想吃这碗饭吗?” 王氏心痛肉疼,但立刻就不再犹豫:“舍得、舍得……十两银子,只是民妇现在身上没有……” “这个好说,桃儿你找人跟着她去取来。”慕琋也不怕一个接生婆能耍什么好样。 “是。”桃儿就去叫人。 王氏也从地上爬起来,欲跟着离去。 “等等……”慕琋忽然又叫住,沉声问,“那孩子……是男是女?” 王氏顿了一下,将腰哈得更低:“回世子,是男孩。” 所有人都走后,慕琋也一身疲惫回了东院。 慕珣则带着慕珫回去安置。 慕琋歇了一会儿,洛神医又过来告知,说曹盼儿醒过来,已无大碍,接下来只需静养就是。 慕琋这才彻底放心,这一日曹盼儿提前生产,偏院中又这么一闹,曹盼儿有惊无险,而她也算是大有所获。 慕琋最大的收获就是拿捏住了慕珫,可以制衡高氏。 打那儿之后,高氏虽然派人送来了慕珫贴身侍候的仆婢和吃穿用物,慕琋以锻炼意志为由,十中八九原数退回,只留下了慕珫的乳母,和一些基本日常衣物。 即便如此,慕琋还是不放心。 不放心高氏那边耍花样,不放心慕珫跑了,不放心慕珫在这边动什么手脚。 更嘱咐慕珣,务必要白薇、白芨一天十二个时辰轮流看管。 “早先,你怎么不想着拿捏慕珫?比如把他送去西境,送去军营,那里不也算是你的地盘,找人看着,制约高氏,不好吗?”这一日慕琋就站在后花园假山的凉亭上,居高临下盯着慕珫在下面蹲马步。 慕珣在慕琋身旁,也同样盯着慕珫:“他也是父亲的儿子,如何拿捏?” “呵呵,同父异母,天差地别。是父亲的儿子又怎样,这不是也同意了吗?”慕琋就不屑,但她现在也的确头痛。 看着一个大活人在身边,可不是养条狗那么简单,又得管吃管喝,还要防着他有任何异动,这些都是始料不及的。 慕珣就叹口气:“唉,哪里是你说的那般容易?现在父亲能够同意,从前却是不能的,那些年你不在府中,我这个二公子算什么?哪里有资格?就算是现在,父亲也同样担心慕珫在你身边,怕你暴露身份。” 慕琋就跟着说气话:“呵呵,暴露身份又如何?我倒是要看看,若是慕珫真知道了我们的秘密,父亲要如何取舍。” 慕珣亦知是气话,也就不理会:“若说放去西境,那怎么可能?别说父亲是费了多少心思,才让我熟悉了军中事务,掌控了一部分人马。我现在也只能粗略在军中混脸熟,勉强维系着与军中各位叔伯的关系,都还不能名正言顺,军中的一切都还要靠父亲当年的军功撑着。把慕珫放去那里,岂不是让高氏有机可乘?” “这么说倒也是。”慕琋这个打算就只能落空,又不免多问一句,“你无法名正言顺是等着我这个世子之位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慕珣就要解释。 慕琋却不在意地摆摆手:“是这个意思也很正常,本来就是如此,我对行军打仗之事是一窍不通……” “谁说不通的?”话说一半,慕琋脑海里冒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熟悉,是因为那声音与自己的声音几乎无异。 陌生,是很明显,这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人格。 自打仙娥人格牺牲,慕琋再没内视过黑暗虚空。 如今这个声音突兀冒出来,慕琋也打算只当什么也没听见。 那个声音却又道:“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自幼熟读兵略,深谙战阵之道,观天象可知何时宜攻、何时宜守……” 慕琋懒得听新人格啰嗦,居高临下就被一物反光晃了眼睛。 慕珣亦同时察觉,直接飞身而下。 慕琋眨了眨眼。 慕珣已经越过慕珫,拦住一人——多日不见,应该还在偏院养病的曹盼儿。 曹盼儿被拦下,就将手中不知什么东西往袖中拢了拢。 慕琋提高音量:“让她过来。” 慕珣警惕着,让曹盼儿从一侧小路上去假山。 慕珫马步扎得辛苦,根本浑然不觉,口中连连叫苦:“哎呦喂,还有多长时间?还有多长时间能起来?” 慕琋嫌吵,也并非真想叫他什么,也就随口吩咐:“白薇,你带三少爷下去,让他先吃些茶点稍作休息,至于少练的时辰,回头再加一倍就是。” “啊?”慕珫就不满,一屁股坐在地上。 但这几日他也被折腾够呛,不敢置喙,又自己乖乖从地上爬起来,被白薇看着去了。 慕琋打发走慕珫,回头等曹盼儿上来假山凉亭就问:“你刚才是要做什么?” 第75章 先王尸骨被盗 曹盼儿倒是个身体底子好的,产后虚弱又遭丧子打击,这才没几日就又能下地走动。 只是整个人虽然样貌未变,但气质大不相同。 即便在艳阳高照的大热天里,慕琋乍见之下,都能感受到她周身寒气。 曹盼儿原本只是不卑不亢,现在更带上鸷狠狼戾:“奴婢刚才是要杀了慕珫。” “为你孩子报仇?”慕琋不问也已料到。 曹盼儿点头。 慕琋叹口气表示同情:“你要杀他,我能理解,不过……说到底,你的孩子却也不是他亲手所杀,若说幕后主使……” “奴婢知道,他们都该死,一个一个来。”曹盼儿貌似面无表情,但原本一双漂亮的杏花眼怎么看怎么像狼。 慕琋也即不绕圈子:“你现在还不能杀慕珫,至少慕珫在我手上的时候不能。我不说你也该知道是什么缘故。” 慕珫若是死在她手上,那跟高氏的梁子可就结大了。 高氏势大,这么多年金方君慕桢都不敢明面硬刚,谁知道把高氏逼急了,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曹盼儿又是习惯咬了咬下唇,就不表态。 慕琋只好又道:“再说,你这般下手,别说无法得手,就算今日杀了慕珫,明日可还有机会向高氏下手?” 曹盼儿终于被“打动”,松开下唇:“多谢世子提醒,奴婢知道了,奴婢会想更周全的办法。” 慕琋就不放心:“你不要乱来,瞧你脸色,身体也还未全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这段时间先好好将养身体,之后嘛……你也不宜再留在府中,总需要谋划个去处……” 一时想不到如何安置曹盼儿才算安全。 “知道了,奴婢无论做什么,绝不连累世子。”曹盼儿硬梆梆来了一句,就要退下,“世子若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退下了。” 慕珣在一旁道:“把你藏在袖子里的东西留下。” 曹盼儿也没犹豫,“啪啦”将一把小刀扔在了地上,转身就走。 慕琋暗暗摇头,一把小刀根本捅不死慕珫,眼瞧着曹盼儿的背影犹如一匹孤狼,心中不忍:“你还不知道那孩子是男是女吧?” 曹盼儿猛然停下脚步,背脊一僵,却不回头。 慕琋又是一声叹息:“是男孩。” “……”好半晌,曹盼儿一动不动,也未发出半点儿声音。 慕琋只得又叹一句:“那孩子跟慕珫没关系吧。” 这次,曹盼儿的双肩耸动了一下。 又是好半晌,才说出两个字“谢谢”,然后快步下了假山离去。 ----------------- 七月初四,原主生母申瑛郡主的祭日。 根据原主的记忆,往年金方君慕桢都不曾要求她一定要出城去坟茔祭拜,只在府中小祠堂举行简单仪式就算了事。 今年不知为何,慕桢却突然要求慕珣准备,一定要他们兄弟出城祭拜。 慕琋身为人子,理当如此。 这日天光不亮,就起了大早,一行队伍又浩浩荡荡向西城门出发。 慕琋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两边一左一右陪着桃儿和泽兰。 耳听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踏、踏、踏”的响声。 清晨的街道早该有卖早点的商贩出来摆摊,今日却一个叫卖声也没听到。 又过了不知多久,忽而前方隐约传来哭喊呼喝之声,紧接着马车也停了下来。 “发生何事?”慕琋不得不睁开眼睛。 桃儿率先掀开车帘,慕珣正好骑马回转过来:“世子稍安,我们已经快到西城门了,但不知为何今日这个时辰城门还不放行,已派人去前面打探。” 慕琋向前远眺,出城方向的马车已经排起了长龙,这种情况除了等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就在这时,斜前方一声高喝:“搜。” 紧接着,一群貌似正要出城的百姓被禁卫军装束的士兵驱赶至道路一旁。 为首一名小队长模样的禁卫军拿刀尖指点一个穿粗布衣裳的货郎。 货郎赶忙从怀中“哗啦啦”掏出许多铜板,奉上去。 小队长上去抓一大把铜钱揣入护甲下面,然后刀尖移向下一个抱着婴孩的妇人:“你……” 小队长身后两个手下则扑上去,又对货郎一顿搜刮。 货郎收刮完毕,移向抱婴孩的妇人。 妇人和婴孩的哭泣声夹杂在一起。 接下去,是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试图用身体挡住身后的老母。 不知他说了什么,小队长手起刀落,书生发出一声惨呼,肩膀处鲜血流了出来。 “搜、彻底搜,一个都不放过。“小队长又揪起一个白发老翁。 老翁身边一个戴银镯子的少女,赶紧将镯子摘下来递过去。 另一侧远处更有呼喊声传来:“冤枉啊,冤枉,我没说……我什么都没说……” “这是在搜什么?这不就是明抢吗?”慕琋皱眉。 这时,前方打探消息的府兵返回,在慕珣耳边低声回报了什么。 慕珣神情微凝,而后催马上前将声音压到最低:“出事儿了,昨夜先王尸骨被盗,现在整个墨阳及墨阳城周围都被戒严,禁卫军和赤鱬卫都已出动,大肆搜捕可疑人员。” 先王尸骨被盗? 那不就是她名义上的祖父的尸骨被盗了吗? 这是什么情况? 还未等慕琋回过味来,前方马车突然一阵骚动,马匹受惊,发出嘶鸣。 紧接着,“咚、咚、咚”带着杀气的脚步声传来。 “啊……”一声痛哭伴随着数声惊叫。 慕琋所坐马车也受到影响,两匹马暴起。 车夫赶紧拼命拉住缰绳。 慕琋一个趔趄,差点儿没从座位上摔下来,刚刚稳定,马车外,入城的一侧道路上,一队黑盔黑甲,脸戴青铜“赤鱬”面具的王上亲卫军——赤鱬卫呼啸而来。 刚刚被盘剥的那队百姓刚被放行,其中一名老妇没来得及躲闪,当先一名赤鱬卫一脚将老妇踢开。 老妇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一柄长刀下去,鲜血瞬间染红青石板路。 抱着婴儿的妇人见此情形直接吓晕过去。 “嗷、嗷、嗷……”婴儿啼哭声又引来赤鱬卫不满。 一名赤鱬卫过去,一脚踢在妇人所抱襁褓之上,襁褓顿时没了声音。 第76章 赤鱬卫&禁卫军 “你们……”不知是哪个看不下去的,刚一出声。 赤鱬卫手起刀落,鲜血四溅,断肢残臂散落在街道上,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赤鱬卫就如人形的豺狼虎豹,甚至比豺狼虎豹还要凶狠,简直就是活在人间的阴兵厉鬼。 慕琋眼见前方自己府兵所骑的一匹马跟着受惊,跑出队列。 几名赤鱬卫二话不说,几把刀同时砍过去。 府兵摔在地上,马腿砍断,发出哀鸣。 一眨眼的功夫,一队赤鱬卫风一样跑过去,只留下布满尸体和鲜血的街道。 此时,晨曦初露,阳光照在赤红的鲜血上,蒸腾起阵阵血腥气。 “呕……”慕琋一个不防,胃底翻腾,干呕上来。 “兄长……”慕珣紧张跳下马匹,就要上马车来看。 慕琋强忍着抬手:“不,我没事儿,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好……”慕珣口中说着个“好”字,前方马车却还堵在那里。 “绕过去。”实在无法,慕珣只好向前命令,又瞧一眼摔在地上的府兵,“你的马匹回头跟武备署如实报备,先去后面马车,随车而行。” “是。”那府兵从地上爬起来就恢复了神色,就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 之后,慕珣强行让车队绕路向前,眼瞅着西城门在望。 忽然斜刺里一个身穿巫觋长袍的男子横冲出来,直奔队伍。 尚未等头部府兵做出反应,又有赤鱬卫追上,手起刀落。 男觋扑倒在血泊中,口中高喊:“慕氏掠国,天必诛之。赤鱬卫滥杀无辜,不得好死。” 伴随男觋最后的高呼,忽然不知哪里传来三声“咻、咻、咻”的刺耳哨响。 一听到这声哨响,刚才还穷凶极恶的赤鱬卫散开退到道路两边。 众人还不知发生什么,一辆幔帐珠华的马车打东边快速行来,马车前后皆有骑马的赤鱬卫相护,队伍来到城门边,没有丝毫稍停,亦无人阻拦,直接出城。 “难道那是王上的銮驾?”慕琋不禁暗忖,但瞧着马车的规格和样式又不像。 愣神的功夫,赤鱬卫散去,西城门边上一队禁卫军又巡逻过来,带头的高声喝问:“什么人在此挡路?” 开路的府兵就报:“金方君府世子行仪在此。” 刚才暴虐杀戮的赤鱬卫隶属王上亲卫,因面带“赤鱬”狰狞面具而得名。 因直属王上,地位非凡,任谁也要退让三分。 而如今问话的禁卫军,则属大司马高权辖下,向来也是横征暴敛,无所不用其极,亦不将除王权以外的其他权贵放在眼里:“凭你是谁,没看都在后面排着呢吗?把路让开。” 根据原主记忆,赤鱬卫是轻易惹不得的存在,但对于高权…… 慕琋就想较上一较:“我们过去,若要阻拦,就让高权亲自过来。” 慕珣就又从袖口中掏出一块令牌给带队的禁卫军瞧。 那禁卫军就还是摇头:“除非是禁卫府签发的通行令,否则一律无特权,必须停车接受搜查。” 慕琋就提高声音:“要搜也可,优先搜查后就让我们出城。” 那禁卫却还是摇头:“大司马大人有令,非常时期……” “非常时期只有赤鱬卫可以随意出入是吗?”慕琋反诘,“刚才那辆马车上是谁?为何就可不经搜查随意出城?” “那是……” 还未等带头的禁卫回答,一个熟悉的声音由打车队另一侧响起:“这不是金方世子吗?” 慕琋一听这个声音,直接钻出车厢,站在车前室上昂首招呼:“高大人,许久不见。” 高权金盔金甲骑在马上,威风凛凛:“想必世子已经知道发生了何事,非常时期,任谁也不能通融,无论出城入城都要接受搜查。” “接受,大司马既然亲自到场,就是您亲自动手搜查也可。”慕琋并不阻拦。 于是高权就向身后一挥手,示意禁卫军上前。 这时,后面车厢里一声高喊:“舅父……是舅父在外面,你们让我出去。” 今日慕琋出城祭典,也一并带上了慕珫。 有慕珫同行,才是防止被行刺的最好保障。 “慕珫?”高权听到喊声就催马上前。 慕珫从后面马车车窗探出半个脑袋来:“舅父,真是您?舅父您要救救外甥,珫儿不要住在君府了。” 高权显然是知道慕珫被“接管”之事的,当下不回应,而是问:“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慕珫一脸不情愿:“他们要带出我城,去祭拜云瑛郡主。” “嗯?”高权质疑,“祭拜她,为何要你去?” 慕琋站在车前亦不下车,而是提高声音:“他如何不去?我母云瑛郡主乃是王上亲封的郡主,以郡主之尊嫁入金方君府为正室,是堂堂正正的正妻嫡母。慕珫他身为继室之子,无论从哪方面来讲,也都该以嫡母为尊,前去祭拜,难道不是再合情入理之事吗?” 慕琋生母——前衍国相邦申茂之女,今大虞庸国侯申伦之妹——申瑛,字琼华,封号为“云瑛郡主”。 大衍亡、大虞起,前后交替不可谓没有申家的功劳。 当今王上慕极,第二代大虞君主,为表申家当年拥立之功,不但封“斗南文首”申伦为侯爵,还加封了当时已经与金方君慕桢订婚的申瑛,特以“云瑛郡主”身份嫁入君府并保留封号,其品级比普通君侯正妻还要高出一等。 高权是没过脑子顺口一句,却不成想被慕琋借题发挥,也跟着恼羞成怒:“既要出城祭拜,本官亦不阻拦,不过……王上有令,给我仔细搜,一个都不放过。搜干净了才准放行。” 这是要借题发挥? 慕琋简直嗤笑:“呵呵,禁卫军的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 “怎么?世子是不服王上命令吗?”高权调转马头又回来,已经拉开架势,准备耀武扬威。 慕琋站在车前室比骑在马上的高权还高一个头,看高权就像是看傻子:“高大人,听说你奉命搜查,是因先王尸骨被盗?先王是谁?难道不是我亲祖父?难道我会盗自己亲祖父的尸骨,那不是等于自掘坟墓?高大人想借王命为难金方君府,恐怕是连立场都还没搞清楚吧?” 第77章 韬略人格 “……”高权脸色比吃了翔还难看。 “不过……高大人想搜就搜吧,搜多仔细也无妨,回头见了王上,我也把禁卫军借机搜刮百姓财物一事与王上说道说道。”慕琋说完,直接猫腰钻回了车厢内。 高权彻底闹个没趣,左右不是,干脆一甩马鞭,催马而去。 “舅父、舅父……”独留慕珫还在马车里呼喊。 慕琋随口问还傻傻留在原地的禁卫军:“怎么着,你们还搜吗?” “……”在场禁卫军都不知如何是好。 慕琋一声呼喝:“不搜,就放行。” 慕珣就在前方做个手势:“走。” 于是轰隆隆车队终于再次启动。 城门下,守门的官兵就有眼色了许多,直接放行。 终于出得西城门,慕琋不禁感叹,复又想起刚刚两拨军队,赤鱬卫残忍杀戮,禁卫军横征暴敛,虽然都不可取,但好歹都是不可忽视的绝对实力。 再对比慕珣带队的府兵,就实在弱得一批。 可是,哪怕就是府兵,若能全权归己所用,局面也都不同。 慕琋一时羡慕,却又觉完全不懂管理军队。 “呵呵,上兵伐谋,光凭他们那般滥用武力,将来必遭武力反噬。”这时,脑海里与她相似的声音又冒出来。 慕琋忍不住搭茬:“你又懂?” 那声音自带傲气:“如何不懂?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自幼熟读兵略,深谙战阵之道,观天象可知何时宜攻、何时宜守;察地势能辨何处可伏、何处可击。排兵布阵,变化随心。” 慕琋听着耳熟:“怎么还是一样的套话?” “万人可为长蛇,千骑可化锋矢;守则如铁壁铜墙,攻则似雷霆万钧。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纵使敌众我寡,亦能出奇制胜。若论用兵诡道,可以三千疑兵退敌五万,借一场东风烧尽敌军粮草,更在绝谷之中反设十面埋伏,这些都不过是些微末本事,不足挂齿,何况是治理个几百人的队伍?”那声音听着都像是在摇头晃脑。 慕琋已经许久都不愿去内视黑暗虚空了,但这声音滔滔不绝,就忽然让她想起那日:“你不会就是那日喊着要牺牲仙娥姐姐的人格……不……精魄吧?” “我是为顾全大局,弃车保帅。”声音没有丝毫不妥。 慕琋就怼:“顾全大局,那为什么不是你主动牺牲?” 声音不屑:“她不过是陪魂主聊天的,某乃金方世子,文韬武略就该样样精通,更待合适的机会施展。” 慕琋蓦地怒火蒸腾,却又无处发泄,只能放狠话:“你死了心吧,不会有机会的。别说我不是男身,无法成为真正能领兵打仗的世子,就算有机会,我也会亲自上,绝对轮不到你这等视他人如无物的。” 那声音却并不惧威胁:“呵呵,感情用事,成不了大事。” “就算我感情用事,如果可以选,我宁愿用你换回仙娥姐姐。”慕琋也毫不客气,“你这等坐而空谈之辈何用,还不如仙娥姐姐,亲切温柔慰藉我心。” “你懂什么?这山河棋局,终是有落子之时,到时再来与某说话。”那声音仍然有恃无恐,“某自幼观星野辨地势,沙盘推演胜过十万甲兵。你只道我困于此中,怎知沟壑万里尽在某心?是谁把血战化作未雨绸缪,将杀伐藏于谈笑之间。且争那千古虚名,某自与山川为盟。” 慕琋直接没听懂,但想起“点名”一事:“很好,既然你自认胸中有韬略,那我今后就叫你‘韬略’哥吧。” 这个人格明显是原主想要成为真正的金方世子的一念所化,但又情知此生绝无可能,至少受限于女子的身体,也无法真正上阵杀敌,因此才有此精魄隐藏至深。 论起来,真要假装一位领兵打仗的世子,或许这个韬略人格还真比她更合适,但其只论谋略不讲人情,就也实在危险。 半晌,却不闻韬略人格再有任何动静。 慕琋也不追究,又想起刚刚出城前的一幕幕。 没多一会儿功夫,车队就来到了鸣山脚下,安葬云瑛郡主之所在地。 慕琋下了马车,脚一落地就是腿软。 刚刚一番折腾,血腥杀戮场面不断刺激,再加上车马劳顿,她如今这幅伤后体弱的身子就有些顶不住。 慕珫被白薇和白芨看管着也下了马车。 最后面一辆是洛神医与宝饭。 洛神医一见慕琋情景,就对慕珣道:“你该准备了肩舆吧?” 慕珣点头,就要招肩舆过来。 慕琋深吸一口气,山水草木的清新气息,胸口的郁闷松动了几分,也就摆手:“不必了,我们慢慢往山上走走吧。” 洛神医寻思了一下也就同意:“也好,不过你的身体始终不宜劳累,一会儿若是累了就坐肩舆上去就是。” 于是轻车简行,抬着肩舆的侍从和府兵远远跟了,慕珣引着慕琋一行人,一路往山上走。 后面跟着下车的慕珫则是在白薇和白芨的前后“簇拥”下,也不得不垂头丧气往山上爬。 “刚才被吓到了吧?回头我叮嘱洛神医给你开服安神的药来。”慕珣怎么瞧都觉得慕琋的脸色不大好。 慕琋不答,只问:“赤鱬卫一直如此吗?” 慕珣点头:“一直如此,无人敢问。” “赤鱬卫杀戮无度,无人敢管,没想到禁卫军也趁机压榨百姓,可是那男觋说我们‘慕氏掠国’又是怎么回事儿?”刚才路上,慕琋就想起这话,但原主记忆里就一点儿没有。 “这……”慕珣显然是知道什么,只是不好说。 慕琋也不强求,朝代更迭哪一个前朝不要指责后朝是篡权夺位的? 也不稀奇。 重要的是,她是慕氏一族,她站在了胜利者的一方。 “不过,为何有人要偷先王的尸骨呢?”慕琋最好奇的就还属这一条。 慕珣却不知在想什么,对这个问题好像根本没听见。 于是两人也就不再多言。 倒是后面洛神医一路带着宝饭,边走边采路边花草。 但凡洛神医告诉宝饭能当药材的,宝饭就抓来往嘴里塞。 惹得洛神医直摇头。 第78章 道鸣观 鸣山山势不高,坡度不陡,登来倒也不费力。 慕琋不知不觉又走了一段,忽然听到远处飘来一阵琴声。 琴声幽远清透,忽而如山间小溪涓涓流下,忽而又如天上白云缥缈轻柔。 慕琋从未听过如此悦耳的琴声,不禁放慢了脚步:“难道还有人去祭拜母亲?” 洛神医听见就摇头:“该不会。” 洛神医说得如此肯定,慕琋也就不多问。 一行人多少加快了脚步,待到达半山腰坟茔重地。若然琴声散去,似从来无人。 慕琋体力不支,不得不一旁休息。 洛神医则亲手往坟茔上摆放四盘规整祭品,另外还加上一束不知名的小黄花。 “洛神医,那是什么花?”慕琋就问。 黄花并不起眼,就是刚才山上路上现摘的,歆羡的花瓣上还沾着露水。 洛神医不答,先在坟前肃穆良久,然后郑重上了三炷香,而后才折返回来打理慕琋:“此花名‘石斛’,代表慈爱、勇敢、吉祥、纯洁。你母亲生前不喜欢那些红啊、粉啊太过张扬的花朵,这小小黄花想必就最能称她心意。” “如此刚才洛神医应该早说,我也摘一些献给母亲。”慕琋有些遗憾。 洛神医笑笑:“这里满山遍野的花都常伴你母亲左右,也不必都摘来供在坟前。” 这话也有理。 于是慕琋也照着规矩,磕头上香。 接下来依次是慕珣和慕珫。 待所有人都祭拜完,这次目的也就算达成。 慕琋好容易上到半山腰,还不想这么快就下去。 慕珣略一思忖:“往年父亲若来,还会去东边山脚下的‘道鸣观’坐一坐,添些香火。兄长有些疲累,不如坐上肩舆,我们正好从东侧地势更为平坦的山路下去,顺路看看。” “如此甚好。”慕琋自然同意。 于是慕琋坐上肩舆,慕珣让随行下山通知山下车马绕路去东边汇合。 道鸣观,依山傍水,远离尘嚣,还真是个歇脚的好地方。 道观只有两进院落,一进大门就是正院正殿,正殿中供奉的既不是海神东方句芒也不是上古七神之一的伊光,而是掌管巫觋生杀大权的巫神。 慕琋一直未有机会进庙烧香,这会儿不由仔细打量殿中神像。 巫神像与记忆中伊光女神的样貌大同小异,都是后人凭借想象勾画出来的,只是伊光女神一般多做俯瞰众生的姿态,而巫神则是翩翩起舞,做飞天状。 慕琋多少琢磨,要是她也学着那些巫觋搞个什么祭天酬神,“神迹”方面该如何搞法才无漏洞呢? 正琢磨着,隐约听见殿后内院中有多人走动言语的响动。 道观清幽静雅,少有人员往来。 刚才他们进来的时候,门口也只有一名道童引路。 慕琋而听声音亦朝着正殿而来。 片刻不到,一行人从后门入了正殿。 当先一中年女子衣袂飘飘、身姿若仙。 晃得人眼前一亮。 那女子身形一滞,似乎并未预料正殿之中还有外人。 慕琋还从未见过有如此美貌的凡人,又不禁想到了仙娥姐姐。 中年女子,四十出头的年纪,不似韶华正盛,美得锐利,也不似年华将逝,迟暮将晚,美得遗憾,就正是美得雍容,流光溢彩。 甚至因为太过美貌,都不必打扮。头上只挽了简单的流云髻,插一根古朴白玉簪,一身青白蚕丝锦缎衣裳,一身素裹却给人超然物外又贵气逼人之感。 慕琋不禁想起了仙娥人格,二者气质太过相似。 所不同的是,中年女子虽然也不施粉黛,但额间眉心画了一缕若有似无的绯色朱砂。 盯着那一缕轻烟状的绯色,直有彩云托日,霞光万丈之感。 慕琋一时看得呆住。 中间女子涵容一笑微微颔首。 其身后的贴身嬷嬷朗声道:“这位是妍雅公主,敢问阁下是?” “哦,金方世子慕琋。”慕琋这才回过神儿来拱手施礼。 对于“妍雅公主”这个名头,记忆中就模模糊糊,想不起来。 妍雅公主飘然上前一步:“你……就是慕将军的儿子?” 自打金方君慕桢伤重不能再上战场又被封公爵之后,基本就再无人称呼其为“将军”了。 但慕琋还是略一欠身回答:“是。” 妍雅公主流光溢彩的眼眸貌似有意无意在慕琋身上打量一圈:“你长得很像你的父亲呐。” 慕琋被她清冷又透着灼热的目光瞧得有些不大自然,又想起渣爹一脸病容,形容枯槁的模样就不以为然:“您认识家父?” 妍雅公主恍若不闻,眼睛似乎看着慕琋又似乎不是在看她:“慕将军当年在战场之上神勇无比,英武非凡,你是他的儿子……只是……只是这身子……太单薄了些。” 妍雅公主目光太过灼热,慕琋简直无法承受。 两人又是近在咫尺的距离上,不好一直直视,只好又去盯她眉心。 却忽然发现,眉心那一缕绯色似乎在动,竟然不是画上去的。 慕琋一惊,难不成这还是个大巫? “公主……”随侍的嬷嬷在身后低低地叫了一声。 妍雅公主这才似乎回过神来,似有什么心事拂过心头却又被甩开:“是我唐突,听闻世子一向体弱多病,前段时间又遭人行刺,还请多注意身体。” 慕琋微微躬身,又问一遍:“您认识家父?” 妍雅公主目光流转向身后扫了一圈,好似在找什么人,最终难掩失望:“啊,我与你父亲,也算是有过几面之缘的故人吧。” “故人?”慕琋在原主记忆里是一点印象也没找到,不免回头询问慕珣。 慕珣却只道:“世子,想必殿下还有事情,我们就不打扰了吧。” “啊?”慕琋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妍雅公主却又盯上慕珣,流光溢彩的眼眸漾出异样光芒:“你也是慕将军的儿子?你不会就是那位慕将军与青楼女子所……” 话一出口,方觉不妥,立刻止住。 慕珣淡笑像没事儿一般:“夫人何故有此一问?” “夫人?”慕琋就又闹不明白。 第79章 前朝公主 若非这位妍雅公主实在仙姿不凡,慕琋就要第一个发作。 但慕珣一声“夫人”更令慕琋好奇。 妍雅公主脸色一变,终究尴尬。 身后嬷嬷借机上前,在其耳畔耳语了两句。 也不知那嬷嬷说了些什么,而后向慕琋一礼:“多有打扰,我们殿下还有事务,就此告辞。” 慕琋拱拱手。 妍雅公主似还要说着什么,终究被她身边的嬷嬷拦住,翩然离去。 “你不必在意。”慕琋目送一行人离去,才想起慕珣,回头一笑,却发现慕珣根本什么表情也没有。 慕珣洞察慕琋的小小惊讶,反而道:“一个人若是自己在意,别人劝再多也是无用,若是自己不在意,别人无论说什么,也都能自解心宽。” “你说的没错。”慕琋这段时间来越接触慕珣,越佩服慕珣的心态。 慕珫在后面听了就一脸不屑。 慕琋余光瞧见,瞪上一眼。 转头又想起问慕珣:“你知道这位妍雅公主是谁?” “妍雅公主你都不知道?”慕珫不服气,就顶了一句。 慕琋不满慕珫态度,但这段时间已经有了整治他的法子:“宝饭,牵了他。” 所谓“牵了他”,原本是在慕珫不听指令的时候,将慕珫绑起来,然后让宝饭帮忙盯着。 但又怕宝饭傻乎乎盯不住,就让他牵着一端的绳头。 可宝饭手中牵着绳子就耽误了吃东西,因此将绳头绑在手腕上,这样既不耽误吃,还能随时牵着慕珫。 不过这样,就实在苦了慕珫。 慕珫是一万个瞧不上宝饭的傻样,宝饭则是除了吃,谁也瞧不上。 因此,为了惩罚慕珫,每到“饭点”,慕琋就威胁要将两人绑在一起。 慕珫的力气远没宝饭大,宝饭吃起饭来,两手并用,风卷残云,一顿饭下来,慕珫连饭渣都舔不着,一只手还被抻来拽去,吃个满脸花,最后都没脾气。 “你不能这么对我。”慕珫就快哭出来。 慕珣则另想到一层:“这么看来,刚才出城之前,那队赤鱬卫护送的就应该是妍雅公主。若是我们不想碰上那些赤鱬,不若先在这里歇歇,避开他们。” “妍雅公主到底是什么人啊?”慕琋更惊讶,原主的记忆无论先王还是当今王上都没有女儿呐。 慕珣不急着回答,先打赏了道观香烛钱,又让道姑布置下茶点。 一行人去到后院暂歇。 后院清幽,竹林精舍盖在一条山涧旁边。 慕琋就打发宝饭“牵”着慕珫,带上预先准备的糕饼,去山涧下边吃边玩。 白薇、白芨坠在后面盯着。 桃儿和泽兰煮了茶。 慕琋在林下乘凉,远远瞧着。 慕珣这才开口:“所谓‘妍雅公主’乃是前大衍最后一位公主,二十多年过去,早已无人提及,当今王上又早封了她一个‘栖凤夫人’的名号,现在若有人提起,也只会这么称呼。” “想必她不喜欢‘栖凤夫人’这个名号。”慕琋就道。 洛神医在一旁叹口气道:“唉,亡国之奴,会喜欢才怪。这些年来很少听到关于她的事情,没想到今日竟然能在这里遇见。” 慕琋则又想起一事:“呀,那她岂不是跟传闻中的那位‘朔亭公主’是姑侄?” 传闻大衍被慕氏灭国之时,太子逃难去北地,后在一个叫朔亭的地方生下一名女婴,民间都称其为“朔亭公主”。 更有传闻,当年衍太子带走的瀚海军也一直集结在北,就等着朔亭公主登高一呼,就会打回来,重夺王位。 这么一想,先王尸骨被盗,不会是跟那些前朝旧势力相关吧。 这时,一个道姑也送了道观自制的茶点过来。 洛神医就顺口问:“栖凤夫人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这里吗?” 道姑想了想回答:“一年两季,这些年的确是每年七月和十二月都会过来赏小观一些灯油钱。” 洛神医就点点头。 待道姑退去,慕琋就问:“怎么?洛神医是想到什么?” 洛神医摇头:“没什么,只是奇怪,鸣山一带除了这处小小道观,可就是你母亲的坟茔了,一般人要拜神,都选大庙,她却偏偏来这么偏僻的小观做什么?” “或许是她都信,逢处就拜。”慕琋拿起一块点心,一不小心又掉在了身上,赶忙捡起扔去一边,不打算再吃。 洛神医还在寻思:“你可不要忘记,这鸣山一带可全都是被你父亲买下来,将来就做埋骨之地的。” “哦?”慕琋是真没理会,手上一时沾了油渍,就全没放在心上。 倒是慕珣手疾眼快,掏出自己的手帕递过去。 慕琋刚要接,又想到什么:“算了,你有‘洁癖’,别用了你的手帕再扔掉,多浪费。” 慕珣一怔:“什么是‘洁癖’?” “就是听说,你用过的东西,无论什么,只要有了污渍就会看着不舒服,就都直接扔掉。”慕琋现在对慕珣的观感什么都好,就是觉着一个大男人竟然洁癖,就很龟毛。 慕珣并不辩驳,眼见慕琋还举着“油手”,二话不说直接拉过来,用手帕擦了擦:“你这样,我看着也不舒服。” 慕琋也是无语,任他擦了,转而去拿了茶啜上一口,又回到刚才话题:“谁知道呢?她总不是在这里等我,倒是她眉心那一缕若有似无的,洛神医瞧见没?她会不会是个大巫啊?” “把这盘端下去赏你。”慕琋指着自己刚才连吃了三块的那盘点心道。 “唉……”洛神医就不误惋惜长叹一声。 刚要说什么,忽然刮起一阵风来,本来还艳阳高照的天空一下子暗了下来。 炎升多雨,天气说变就变。 慕珣立刻站起身来:“看这天气说不准就要下雨,我们得趁大雨之前下山,否则山路难行。” 慕琋刚坐下,还没坐稳,本想再八卦一阵前朝公主,但也只能跟着站起身来。 慕珣回头向远处的白薇、白芨打手势,然后又吩咐远处随从:“去准备,马上返程。” 于是一行人匆匆收拾了物品车马,一路上亦未遇见赤鱬,唯有入城时,禁卫军还严阵以待,但最后还是顺利回到了君府。 第80章 月光流火 慕琋在府门前下了马车。 刚迈入大门,一旁裴栋瘸着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脸紧张:“哎呀,世子啊,你们可算回来了。” “怎么?出了什么事情吗?”慕琋就问。 裴栋扫一眼后面跟上来的慕珣和慕珫:“君侯有命,让三位公子一回来就去他的书房。” 慕琋不由得跟着紧张,就更得问上一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裴栋左顾右盼,小心翼翼:“世子今日出门难道没有听说?先王尸骨被盗了啊。” “是为了这件事?”慕琋就没当回事儿,抬脚跟着往里走,“这有什么?整个墨阳城也都知道了吧。” 裴栋一瘸一拐跟上,速度一点儿不差:“那世子可有听说,除了先王尸骨被盗,紧挨着正在修建的王陵也遭到了破坏,听说还跑了一批修建王陵的奴隶,现在赤鱬和禁卫都在城内城外大肆搜捕。” 慕琋还是没觉出有什么大不了:“看到了啊,还赶上赤鱬卫滥杀无辜,禁卫军趁火打劫。” “嘘……”裴栋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声音压到最低,“世子可不敢乱说啊,如今私下里人人都在传什么‘月光流火、水将没鱼’。” 慕琋就没听懂,待要再问上一句,眼瞅着跨入二门就进了正院。 一行人一路来到书房。 金方君慕桢正在书房书案后独坐。 裴栋将慕琋、慕珣和慕珫三人引进去。 三人拜见。 慕桢抬起眼皮扫了一眼:“你们今日出门想必也都听说昨晚发生何事,甚至应该已经看到赤鱬卫与禁卫军的行动,因此接下来这段日子,君府上下都要谨慎行事,无故不得轻易出门。” “是……”慕珣和慕珫齐声答应。 慕琋本以为扫墓归来,慕桢好歹先问一问云瑛郡主,却没想“兴师动众”只为说这么一句警告。 “知道了吗?”见慕琋没有反应,慕桢又特地问了一遍。 “知道了。”慕琋只好回答。 刚要再说什么,慕桢已经道:“你跟珫儿先回去休息吧,珣儿留下,我还有事情吩咐。” 慕琋也就无话可说,转身出去。 慕珫一出书房,就被白薇和白芨看住。 两人一路无话,前后回去东院。 慕琋一回到内室,洛神医就跟了进来:“今日劳累一天,我不放心,还是给你切一下脉。” 慕琋心中感叹,这才是一个父亲或者亲人该有的态度吧。 一屁股坐在床沿上,伸出手腕。 洛神医也跟着坐在床边团凳上,开始把脉。 慕琋回来在君府内走了一圈,也能隐约感到府中下人个个紧张兮兮,明显都是被警告过了。 可是何至于此,因此就向洛神医问:“洛神医,你说先皇尸骨被盗也跟我们没关系,至于这么紧张吗?” 洛神医搭了搭脉,或许觉得还可,才回答:“谁知道呢?的确不关我们的事情,你的脉象还好,看来没受白日事件的影响,不过今日的汤药还是加两味安神的好了。” 慕琋无可无不可,就继续自己的打算:“洛神医你说,若是借着这次的事件,要是我能预测一波……比如先王托梦,尸骨被盗去了什么方向……” “不可乱来。”洛神医脸色立刻一变,“此事非同小可,开不得玩笑。” “为什么?”慕琋的思路是,旁人或许不行,但身为慕氏子孙,祖父托个梦什么的,顺理成章。 她可以编一套模棱两可的说法,将来若是猜中,岂不是可以借此赚上一波名声,为将来建立个“降神会”做铺垫,也是为最终恢复身份做准备。 洛神医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这件事情不可开玩笑,事关重大,你想都别想,碰都别碰。” “洛神医是不是知道什么?”慕琋又想到慕珣白日欲言又止,这会儿也不知又与渣爹在商议什么,心中不免起疑。 洛神医起身,先去到桌边写了两味药的方子交给桃儿,吩咐:“你去抓了药,然后加在今日世子要煎服的汤药里。” “是。”桃儿拿了方子退出去。 待室内只剩下泽兰,洛神医回过头来才发问:“你当那尸骨是被谁盗去了?” 慕琋就好奇:“难道你知道?” “唉……”洛神医在八仙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准备促膝长谈的架势,“这话还得从‘月光流火’说起。炎升虽名为大陆,实则不过如海上孤舟,起起伏伏,万千年来在其上更迭过多少朝代,数不尽数。前衍国,国势衰微,天灾人祸不断,最终民不聊生、民怨四起。衍王拿不出对策,情急之下又与海寇勾结,慕氏上顺天意,以‘月光流火’的天象为证,下顺应民情,以奚氏叛众,民心向背为理由,这才取而代之。” 这方面慕琋在原主的记忆中所了解到的也就是这些:“我了解也是如此,难道不是吗?” 洛神医点头又摇头:“是也不是。” “那是……”慕琋就等着洛神医喂答案。 “民不聊生,百姓活不下去,到哪朝哪代都是真,但即便如此,也不是哪朝哪代就有百姓造反。所谓‘月光流火’的天象,不过是巫觋编出来的罢了。”洛神医感叹,“至于真正导致民心不存的是什么?炎升子民最容忍不了的是什么?” 慕琋就跟着回答:“海寇?” 炎升大陆因地处九囿之东,乃是太阳升起的地方而得名。 炎升四面环海,西北邻九囿大陆,九囿地大物博,繁茂声息,不需外求,炎升有所依仗,甘为属邦,千百年来互通有无,亦能友好相处。 反观东、南、西三面,诸多岛屿,自古以来多做流民盗匪发配之用。久而久之,流寇繁衍生息形成势力,在沿海打家劫舍,历史上势力更强大时,甚至能够长驱直入,直捣黄龙,夺下半幅大陆。 海寇猖獗,除之不尽,一旦来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如过境蝗虫,寸草不生。 历来最为炎升百姓痛恨,但凡有与海寇勾结者视为罪大恶极,群起攻之。 第81章 失踪 洛神医就点头:“对就是海寇。当年慕氏起兵,最大的罪状就指衍王与海寇勾结,割送西南沿海一带,但……这是慕氏单方面说的,所谓证据亦不充足。一直都有人在私底下传说,说是慕氏故意构陷,为的就是找个谋反的理由。” “这……”慕琋也知道,慕氏与前朝衍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慕氏曾经就是衍国的朝臣,甚至现在在南边的朱明君奚淙,就是慕氏嫁入当年大衍王室所生的皇子。 衍国亡国之后,奚淙作为旧国新朝的“结合物”被保留下来,为稳定局面而或封爵位,但他这位封君只有名号,而无实权,真正驻扎在南境的还是虞王慕极的人马。 洛神医继续道:“如果是构陷,那么当年就不是‘顺应民意’而是‘谋反叛乱’,前衍势力这么多年一直除不尽,问题主要也出在此。这次‘先皇尸骨’被盗,多半与前朝势力有关。” “可是前朝势力盗尸骨做什么?”慕琋还是不明白。 洛神医又是重重一叹:“唉,那就要牵扯第二个传闻,传闻当今王上得位不正,乃是在害死先王,逼走长兄之后,才登上的大位。” “哦?” 还真是“瓜”之大国家都放不下。 洛神医既然开口也没打算藏着掖着:“人们私下都传,说先王有四子,当今王上排行第二,不嫡不长,怎么就是他?一直有传闻当年是他给先王下毒,抢占先机,辖制兵权,强行上位。” “旁的不说,单看今日赤鱬卫的作风,倒像是那位能做得出的。”慕琋表示赞同。 洛神医也好像寻思良久:“所以白日里老夫就有所猜测,若说前朝势力盗取‘先王尸骨’有什么用?若不是用来泄愤,那就只有一样了。” “验尸?”慕琋立刻想到。 洛神医点头:“没错,慕氏建国不过短短二十年,从当今这位来看,多少有些悖礼犯义、倒行逆施了。若果真有人能找出先王不正常身死的原因,那么当今这位是无论如何也坐不稳的御座了。更何况,当年慕氏以‘月光流火’而废奚氏,今又有人以北方天现‘月光流火’为谣言,意图重现当年。” “这么说还不仅前朝……”慕琋立刻明白,“王上也可能会怀疑他的兄弟‘意图不轨’,要揭穿他?” 洛神医终于把话说清楚:“正是如此,再加上不仅‘先王尸骨’被盗,当今王上的王陵也遭到破坏,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可能还有前朝势力之外的人从中作祟。所以你万万不可牵涉其中。” 慕琋多少有些后怕,认真点头。 难怪刚才渣爹那么郑重其事,这是怕他这位王上同父异母的弟弟,被牵涉其中啊。 经过洛神医一番谈话,慕琋也就不敢再打“先王尸骨”的主意。 翌日慕琋尚未醒来,就听到外间议论之声。 “泽兰……”慕琋记得昨晚是泽兰在外守夜,就叫了一声。 泽兰听见呼唤推门进来:“世子,您醒了,奴婢这就去端水来。” “发生何事?你们在外面是说些什么吗?”慕琋撑起半个身子。 泽兰回答:“是照顾曹盼儿的陈嬷嬷来问,说今一早不见了曹盼儿,问我们是否看到。” “曹盼儿不见了?”慕琋蹭地坐起身来。 泽兰就先进来要伺候慕琋下地:“世子莫急,已经派人去找,或许只是陈嬷嬷一时没瞧见人,兴趣那曹盼儿是去了花园或者茅房都未可知。” “找,一定要找。”慕琋穿鞋下地,坐去桌前。 这个时候失踪,可不是好事。 泽兰转身去给慕琋端洗漱的热水。 之后,慕琋洗漱、更衣、用早膳。 直到早膳用完再问曹盼儿是否找到? 慕珣就一脸挂虑进来:“慕珫那边有白薇、白芨轮流看着,曹盼儿也没那么容易接近。西院那边打听了,也没人见到过曹盼儿,倒是西角门那边守夜的小厮说,天不亮倒夜香的车来时,他好像看见有人影溜出去,但是当时没留意。” “这么说曹盼儿是自愿离开君府了?”慕琋总觉得哪里不对。 慕珣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推测:“看起来就是如此,偏院中本也没什么东西,只有上次安葬婴儿之后剩下的银子,陈嬷嬷说都给了曹盼儿,而曹盼儿失踪之后银子也不见了。” “这个时候她能去哪里?”慕琋开始是担忧曹盼儿报私仇,找西院的麻烦连累自己,现在却又担忧外面乱,曹盼儿这个时候出去,不知去哪里。 慕珣想了想:“曹嬷嬷生前在城外庄子上还有一处私宅,只是不经常回去,该是荒废了,不过我刚才已经派人去出城前去查看,看是否能找到曹盼儿的踪迹。只是人找到了,今后又该怎么安排?” “怎么安排,想必父亲也已经有了章程吧?”慕琋不知为何心烦意乱,就不愿想那么多。 慕珣思忖着道:“父亲原本的意思,待她修养差不多,就送去西境,那边毕竟是封地,大部分田产也在。曹盼儿要是老实,就在那边给她找个人家,过下半辈子。” “想法很好,但我瞧曹盼儿就不是能安生之人,她若是不报仇,怎么会甘心?”慕琋虽然接触曹盼儿不多,但以短短几次接触,她就能感觉到曹盼儿的执拗。 慕珣也就叹气:“她若放不下,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怕就怕她报仇不成反落入高氏手中。到时为了活命,再说出些不该说的,我们恐怕就麻烦了。” “如今上策,还是先找到人再说。”慕琋自打得到曹盼儿的消息就一直有不好的预感。 就这样,慕珣继续派人寻找。 一连又找寻半个月,就连“先王尸骨”被盗一事都快要平息下去,却还是没有曹盼儿的半点踪影。 慕琋这些天一直心神不宁:“没找到也就罢了,但是前两天裴管事那边丢失了令牌的事情,不会与曹盼儿有关吧?” 第82章 大王宣召 慕琋总是担心曹盼儿若是还偷了令牌,可以随意出入君府,恐怕就对西院不利。 对西院不利倒也不打紧,最主要是她现在基本是跟曹盼儿挂了钩,就怕曹盼儿冲动行事,再牵扯到她这边。 慕珣实在拿不准:“裴管事自己都不确定是什么时候丢的令牌,发现的时候都过去好几天了。” “唉……”慕琋也是一筹莫展。 就在这时,忽然下仆来报,大司马高权突然上门,宣王上口谕,召金方世子慕琋觐见。 “我?只有我吗?”慕琋一百二十万个想不到。 下仆在门外似乎也不了解具体情况:“奴才不知,只知道大司马带了不少禁卫军前来,这会儿君侯已经赶去了正厅。” 慕珣脸色一变,迅速起身:“你别担心,我先去看看。” 既是宣召入宫,为何还要高权这位大司马亲自带禁卫军兴师动众跑一趟? 慕琋好奇大于担忧,硬要跟上去:“既是王上召见,怎能不露面?” “以往又不是没召过,父亲总有理由搪塞过去的。”慕珣说着话,快步而去。 原主自打出生就被假做男孩,周岁之后就被请旨封为“金方世子”。 在过去这成为金方世子的近二十年中,总共入宫见驾的次数一个手的手指也数得过来。 慕桢一直找各种理由让慕琋少在人前露面,王宫也不例外。 当今虞王慕极,慕桢的二哥,算起来也是慕琋的二伯,也从不关心慕琋这位金方世子,从未主动召见。 此事太过突兀。 慕琋想了想,还是决定带着桃儿远远跟了上去。 眼瞧着慕珣从正厅后门进入入,她也蹑手蹑脚跟进去,不敢冒然露面,便躲在门边偷偷往里瞧。 高权面如黑铁,阴鸷狼眼一点儿没变,只是这次白日前来,身穿铠甲身边又带了许多禁卫军。 这番架势不像是来宣召的,倒像是来抓人的。 慕琋不知发生何事,但有不祥预感。 先得了消息的金方君慕桢,坐着轮椅与高权相见:“王上究竟何事召见小儿?” 厅上已经奉了茶,但高权并没有就坐:“难道君侯还没有听说止澜台倒塌的事情吗?” 慕琋对“止澜台”三个字是什么都一无所知,但显然渣爹慕桢和已经站在其身后的慕珣都是知道的。 慕桢尚且态度平稳:“那跟小儿被宣召入宫有何关系?” 高权不坐,就等于居高临下俯视金方君慕桢:“先王尸骨被盗,王陵被蓄意破坏,止澜台倒塌流言四起,在下能说的可也就这么多了。” 慕桢就还是一脸疑惑:“这些事情怎么会跟小儿有关,他前段时间伤重初愈,一直在府中养病。” “有没有关系,世子跟在下进宫见了王上,王上自有裁断。”高权王命在身却一直没等来正主,就有些不耐烦“世子呢?王上传召,还是赶紧请出来吧。”。 慕桢就拿出老一套搪塞:“小儿伤重体弱,前段时间出城扫墓又受了惊吓,一病不起,不便见驾。既然大司马亲来,我跟大司马进宫一趟,向王上当面陈情。” “君侯紧张什么,王上只是宣召,又不是抓捕,召世子前去不过是例行问话罢了。”高权多少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例行问话,问的是什么话?”慕桢脸色也愈发难看。 高权态度强硬:“王上问话,我等下臣一皆应命就是,君侯莫要拖延。” 慕桢强压疑虑,态度柔软:“王上宣召本不该不应,但小儿的确病重无法下床,又什么都不懂,实在无法应召,因此少不得我这个做父亲的代劳。” “半月前西城门偶遇世子,下官瞧着他还精气神十足。”高权说着话将手扶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意味再明显不过,“今日世子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君侯既说世子病重,那么本将军少不得就是抬也要将他抬去。” 慕桢一张脸顿时铁青:“小儿身体一向如此,这么多年人尽皆知,本君亲自去向王上陈情,难道还不够吗?” “君侯若要进宫,下官不拦,但王上今日召见的是金方世子,世子若身体有恙,王上还特备了医官一同前来。下官听命行事,无论如何也是要将世子接进宫的。”高权是一点儿面子也不给。 “这……”慕桢惊疑不定,就要从轮椅上站起来,然而一个力不从心又摔回去。 慕珣赶忙一旁扶住,趁机有所暗示:“刚才高大人所说的事情……本与我们金方君府毫不相干,就算是有人要生搬硬套,恐怕也是王上误会,正是该当面澄清。但世子于这些事情上一无所知,不如由我代替世子进宫,当面向王上陈情。” “无论什么事与你更没半点儿关系。”慕桢听慕珣这么一说,也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反而向高权一面应允下来,“既然王上执意召见,那么请高大司马稍等。” 慕珣不知慕桢为何突然变化,更加担忧又无法名言:“刚才我从世子那边过来,瞧着世子今日身体虽然尚可,能够勉强下地行走,但若准备进宫召见,恐怕还需时辰。就怕到时候世子体力不支,在王上面前恐有失礼。” 高权更加不耐烦:“还要多久?医官署的御医可就备在外面……” “放心,不会让高大人久等的,但总要世子施针下药,才能起身。”慕桢压下一口气,示意慕珣推着轮椅离开正厅。 慕琋趁着二人过来之前,先行离开。 前脚刚迈回自己的东院内室,后脚金方君慕桢和慕珣就跟了进来。 慕桢刚才应该就发现慕琋在门后偷听:“刚才高权的话你都听到了?” 慕琋还在莫名其妙:“听是听到了,只是王上究竟要我进宫问什么话?” 慕桢则反过来质问:“你这些日子可有做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这个“我们”就很微妙,是把慕珣也包括在内了? 慕琋听了心中不舒服:“我整日被关在屋子里,周围一圈都是监视,做什么、没做什么,恐怕父亲比我清楚。” 第83章 仿人皮坎肩 慕珣生怕两人这个时候又吵起来:“王上突然召见,怕与近日流传的‘月光流火,前朝余党’有关。” 一言提醒,慕桢也就跟着想到了什么,眉头紧拧起来。 唯有慕琋更摸不着头脑:“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慕珣跟着摇头:“高权所说三件事情的共同点皆与前朝余党有关,但又的确与兄长扯不上干系,实在让人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不要想。 慕琋就望向渣爹慕桢:“看来我是必要进宫见驾喽?” “怕是如此。”慕桢使劲儿揉着太阳穴,“不过你也不用怕,为父会跟你一道入宫,待你见了王上,只管依礼参见。其后无论王上问什么,都由为父来替你回答,你只要记住不要再自作主张,乱说乱话就是了。” 慕琋躲不过,嘴上必得答应:“知道了。” 慕桢又补充:“对了,你别忘了,还要装出个病弱的样子。” “这个还用装?我现在都气喘不匀。”慕琋这一点儿倒是真话,她的伤表面是好了,但元气始终未能恢复,如今稍有心态不稳,就心跳如鼓,气息不稳。 慕桢已经不知在想什么,回头对慕珣吩咐:“你跟我来,进宫之前,还有些事情要商量。” “是。”慕珣就推着慕桢往外走。 慕桢最后又想起什么,来了一句:“你慢慢来,让那高权多等一会儿也无妨。” “切……”慕琋心中毫不领情,明明就是拿她拖延时间,不知要与慕珣商量什么,却又什么也不让她知道。 二人前脚刚离开没一会儿,后脚洛神医就提着一个大药箱匆匆进来。 慕琋现在心烦气躁:“洛神医早上不是刚把过脉嘛,高权又不在这里,也不必麻烦做样子给他看了。” “桃儿、泽兰你们进来,把门关紧。”洛神医先回头招呼二婢,扭过头来打开大药箱拿出一物,“快,你们伺候世子将这个换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洛神医拿出来的是一件雪白坎肩,抖一抖颇有弹性,类似皮质。 慕琋却还是看不明白其用途,不禁问:“这是什么?” 洛神医边将皮质坎肩展开交给桃儿和泽兰,边介绍:“此前你心口受伤,我就想到了这个主意,本来该用人皮更真,不过人皮难得,最后还是弄了猪皮。这猪皮处理处理也不比人皮差,热天亦能透气,你先试试。” 慕琋瞧着那猪皮坎肩,是在左侧前胸收口也就明白过来,但觉得没必要:“不用了吧?进一趟王宫,难道他们还要搜身不成?” “以防万一。”洛神医边说边示意桃儿和泽兰侍候更衣,自己则背过身去,从大药箱中捣鼓出许多瓶瓶罐罐,“听说你这次入宫是大王特地宣召,还与前朝旧臣和最近的流言有关,这万一要是被强行留下……保不准……” “最近的流言?都什么流言?”慕琋这几天除了挂心曹盼儿的下落,剩下的时间都在用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巫觋’书”上。 好容易从被动局面中稳定下来,下一步她要开始采取主动了。 落神医头也不回,一心猫腰把瓶瓶罐罐捣鼓个乱响:“流言就是流言,你不知道也好,一会儿进宫若是见了虞王,他也问你此事,你更可以推说一直在养伤,什么也不知道。这是装都不用装的,你本来也不知道,更与你无关。” “那与君侯有关吗?与整个君府有关吗?为什么慕珣一提‘前朝余党’这几个字,君侯就紧张了?”慕琋早就敏锐觉察到渣爹哪里不对劲儿。 洛神医手下不停,还是不正面回答:“你别多问,总之跟‘前朝’二字沾边的事,你就一概否认,最好连否认都不要否认,只做一概不知,都由你那君侯父亲出面就是。” 慕琋那边从善如流也开始更衣,不过眼瞧着仿人皮坎肩,嘴上就不禁玩笑:“若是真被缉拿下狱,单凭这一件仿造的人皮也是无用啊,洛神医有没有想过,这下半身可怎么办?只要脱了裤子,可就什么都暴露了。” “莫开这种玩笑……”洛神医从瓶瓶罐罐里调制出红色胶状的染料,貌似不经意,“若是真到了那种地步,慕桢和慕珣那父子俩是干什么用的,他们得先死。” “唉,先死不先死的不知道。”慕琋在桃儿和泽兰的帮助下,将猪皮坎肩贴身穿在身上,这才发现还有另外“华点”,“洛神医,你这做的还真像啊,有垫肩、有粗腰,甚至还有男人的胸肌,这是怕有人会突然上来扒我衣服吗?” 洛神医手下不停捣鼓,口中轻斥:“女孩子莫要开这种玩笑,小心一语成谶。” 慕琋就想到之前酒颠人格喝醉酒之后的疯狂浪荡,但看着洛神医忙碌背影还是觉得如同自欺欺人:“若是真到了那个地步,我除了死还有别的什么选择吗?” “别胡说,穿好了吗?”洛神医端起一碗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背着身问。 “可以了。”慕琋其实不介意洛神医,此前洛神医给她治伤换药的时候该看的什么没看过。 医生大夫,救死扶伤,本来也不分男女。 洛神医听见答应,这才回过身来,先打量两眼,似乎对自己的“杰作”尚算满意,就将两碗透明胶状液体分别交给泽兰和桃儿:“喏,拿着,用毛笔把所有接口的地方都刷一遍。” 慕琋就有所顾虑:“洛神医,这是胶吧,沾上了,回头我怎么脱下来?” “先沾上,回头要脱下来的时候就不能像第一次穿上一般,要从下往上掀开。”洛神医先监督两婢女给慕琋粘胶,“放心这胶是我特制的,对皮肤不会有损伤,这皮坎肩我特地做得松范些,有弹性,稍后你脱下来的时候也好脱的,就是得仔细保存。” 待胶粘完,慕琋就等于套在了一身特制的“皮肤衣”里,肩膀、后背和腰都粗壮了一圈:“洛神医,我这突然就‘壮’了一圈,不会有人怀疑?” 第84章 进宫 “穿上衣服,谁瞧得出来。”洛神医瞧着半成品估量了一下就回身去取东西,“话说虽然你身量够高又一直穿着束衣,但毕竟腰身过于纤细,有心人仔细打量难免露出端倪,如今有了这件衣服,肩背‘粗壮’一些,就更像男子。” “好吧。”慕琋穿了一会儿倒真没想象中那么热,也即接受。 洛神医回过头来手上又多了染料和毛笔:“坐下,现在我给你画伤疤,要不是你这次受伤,还真不好办,如今有了疤痕正好可以掩盖皮质接口。” 慕琋早明白了用意,也就依言坐下,任洛神医在锁骨下方,心口上方以红色染料制成的胶状物做出狰狞疤痕。 洛神医所画疤痕不但要遍布左侧大半心口,还要一路延伸至脖颈下方。 慕琋就又想到一处细节:“洛神医,你说我也没有喉结,就算你画到脖颈,我不还是得穿高领衣服吗?” “男人也有喉结不明显的,你就是穿了高领也盖不住。”洛神医画的仔细,不放过任何细节。 “呀,为什么不早说,您瞧世子这些衣服,哪一身不是保守的?”慕琋就假意抱怨。 洛神医画好伤疤,退后远观,嘴上则道:“那都是你那君侯父亲做贼心虚,非要如此。正所谓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是根本掩盖不住的,就还是少见人才是上上策。” 慕琋也跟着低头自己瞧上一眼,简直可以以假乱真,不禁要赞上一句:“洛神医神乎其技啊,就算是敞胸露怀都不怕了啊。” “不要胡来。”洛神医又在不满意的地方补上两笔。 慕琋嘴上一直半开玩笑,心里也是打鼓:“没办法,我这就是要去见人了。” 洛神医洞若观火:“你不要怕,有了这身行头,一会儿进宫路上再一折腾,保准你虚弱无力都不用装,到时候你就往你那君侯父亲身后一躲,凡事只装个年少无知就是了。” 不一刻,假伤疤凝固成型。 洛神医后退示意完成。 慕琋在桃儿和泽兰的服侍下重新穿上一身紫金暗纹华服,准备出发。 洛神医收拾好药箱撂在一边:“等一等,老夫也跟你去。” “不用了吧。”慕琋嘴上说不用,心下不由感动。 洛神医瞧了瞧慕琋一直没有多少血色的脸颊:“你这个样子,出门带上大夫再正常不过。” “那就也叫上宝饭。”慕琋最后决定,反正进王宫是不好带桃儿和泽兰这样的婢女的。 于是慕琋带上洛神医和宝饭,跟着金方君慕桢和慕珣,在高权的“护送”下一路往王宫进发。 慕琋在马车里颠簸了大半个时辰,在王宫门前下马车的时候,已经浑身散架。 王宫重地,随行人员不能轻易入内,洛神医和宝饭只能都留在马车上。 慕桢还不放心,又特别叮嘱了几句,这才带着慕琋和慕珣,在高权的带领下走入王宫。 虞国王宫也是前衍旧殿翻新。 黑压压的夯土城墙高达十二丈,青铜巨门拔地而起,十丈高的门楣上,饕餮纹青铜铺首张着血盆大口,兽目嵌着的南海夜明珠,白日里也发出幽幽光芒。 穿过宫门,眼前豁然展开一片青石铺就的广场,纵横百丈,可容千乘。广场尽头,九层白玉阶拔地而起。 玉阶之上,天钧殿巍然矗立。殿基高逾三丈,以玄色夯土筑成,殿顶覆重檐庑殿,黑瓦如鳞,鸱吻高耸,檐角悬青铜风铃,风过时金铁交鸣,声传数里。 慕琋正被这无形的压迫感压得透不过气,忽然斜前方玉阶下的阴影里走出一队人。 有人在队伍中高喊:“世子救命、世子救命……” “世子救命、世子救命……” 慕琋循声望过去,这才发现那是一队由禁卫军押解的罪犯,前后以铁链相连成几列有数十人之多。 其中一名瘦小女子正不顾禁卫军阻拦,拼命挣扎要奔过来。 曹盼儿? 曹盼儿怎么会在这里?还一身囚服被与一众罪犯锁在队伍最末端。 慕琋一眼认出,下意识就要过去。 被慕桢的声音拦住:“琋儿,你要做什么?这里是什么地方,忘记为父刚才都跟你说什么了?先入天钧殿拜见大王。” “父亲,曹盼儿失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慕琋实在惊讶到无以复加。 慕桢一张脸也已愁云密布。 一旁始终随行的高权就轻笑:“呵呵,你们不必紧张,一会儿也是要见的,禁卫军不过是提前将人押过来,备着大王传唤。” “曹盼儿是被你们禁卫军抓来的?”慕琋就觉大大不妙。 高权斜乜着曹盼儿的方向,一脸默认。 曹盼儿还在拼命叫嚷挣扎:“世子、世子……我要见世子……” “走。”慕桢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但想了一想还是小声叮嘱慕琋,“一会儿曹盼儿的事情你不可再理会,只管装聋作哑,一切有为父知道吗?” “嗯,知道了。”慕琋慕琋只能装作没听见,跟着一路往前走。 二人对话,高权在一旁显然是听到了,嘴角翘得愈发得意。 就在两边队伍临近之时,曹盼儿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挣脱开禁卫军拼命向慕琋跑来:“世子、世子……” 禁卫军随后跟上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慕琋本就按捺不住,再看不下去,不管不顾冲过去:“住手,你们这么殴打一个瘦弱女子算什么?” 曹盼儿地上翻滚,一见慕琋过来,拼命爬过来抓住慕琋下摆:“世子、世子……奴婢有话要与世子说。” 慕琋弯腰顺势欲拉起曹盼儿,也是有话要问:“你怎么会被禁卫军抓来这里?” 曹盼儿在地上一时站不起来:“奴婢要单独说两句。” 慕琋一个犹豫就抬手阻拦上前的禁卫军:“你们别过来,这里是王宫,难道你们还要当众打死人不成?” 禁卫军就不敢上前。 慕琋又貌似有意无意地将曹盼儿往旁边拖了两步,趁机道:“有什么话快说?” 第85章 被威胁了? 曹盼儿借着这个空当,迅速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模糊声音道:“奴婢知道世子是女身。” 慕琋的心跟抓住曹盼儿的手一样,猛地一紧。 曹盼儿吃痛,但更假装站不稳往慕琋身上斜:“只要世子肯救我们一命,奴婢誓死保守秘密。” 慕琋脑袋嗡嗡作响,果然曹盼儿是知道的。 曹盼儿迅速说了这一句就自己摔了下去,又抓着慕琋衣摆大声疾呼:“世子,奴婢是冤枉的,奴婢和奴婢师兄鲁曹没有参与破坏王陵,更没有蓄意破坏止澜台,我们是冤枉的,求世子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自己这是被威胁了?”慕琋脑袋空白,身体僵硬。 这时,高权和慕珣也已经分别跟了过来。 高权命令禁卫:“愣着干什么,还不拉回去,这里是王宫,岂容这些罪犯在此大呼小叫。” 禁卫军得了大司马命令,这才又敢上前,拖拽曹盼儿。 曹盼儿生怕慕琋没听清:“世子,奴婢母亲生前留了话,说世子一定会在困难的时候帮助奴婢的,世子要说话算数啊……” 慕珣则来拉慕琋。 慕琋一见慕珣就想要将发生什么告诉慕珣。 刚要张口,高权却又插言过来:“世子,不要再拖延了,王上已经等了许久了。” 慕琋找不到说话的机会,只能跟着高权转身。 慕桢已经在玉阶下停下来,从轮椅上站起身来。 慕珣又过去搀扶慕桢。 慕琋本想跟上,借机把事情说出来,但高权就紧跟在侧,这时内监又簇拥上来,前后引路。 直到一路进了钧天殿,慕琋始终再找不到说话的机会。 慕桢带领慕琋和慕珣二人参拜虞王。 王座之上,玄色锦缎铺陈,绣金螭纹暗涌。 虞王慕极一袭玄色龙纹朝服,面如刀削,额阔鼻直,眸色深沉不泄半分喜怒,令人不敢逼视。 若说虞王慕极与金方君慕桢是两兄弟,长相就没一点儿相似,但若说同父异母,二人都像各自生母,就还说得通。 三人起身。 慕极赐座于慕桢。 慕桢刚一坐下,慕极就将目光落在慕琋身上:“这位就是金方世子咯?” 慕琋上得高耸玉阶本就气喘吁吁,再加上曹盼儿之事,更加面色惨白,勉强再次向上躬身一礼:“臣慕琋再拜王上。” “你可还记得小时候,孤王还曾抱过你?”慕极的语气比长相温和许多。 “呃……”慕琋就不知怎么回答,记忆里全没有的事儿。 慕桢就在座位上拱手:“王上,他哪里能记得襁褓中事。” 慕极随意拍了下大腿:“也是,不过自打那次之后,孤倒是再没见过这个侄儿啊……今日这么一瞧,还真是……身体不那么强健啊。” 慕琋是装都不用装,坦然承认:“臣的确体弱多病,不堪重负。” 慕极点点头,下一句就道:“也无妨,你是孤王亲侄子,只要有世子名分在就好,将来大小适宜更有属官打理就是。” 嗯? 慕极的态度和语气是出奇的亲善。 这实在有些出乎慕琋意料之外,可真不像是要兴师问罪的架势。 若是这样,那么救下曹盼儿的性命,是不是就有门了? 慕琋失神琢磨曹盼儿之事。 慕桢则借机向上道:“琋儿的身体那是打小娘胎里带出来的,多蒙当年王上早封世子冲喜,这才顺利长大成人。可叹即便成年也还是多灾多难,前段时间又遭山匪打劫,险些丢了性命,直到今日才堪堪下床走动。要说这些年臣弟的身体是越发不济,琋儿又是如此,就全靠臣的二儿子慕珣支撑。” 这番话一说,慕琋心中都觉是不大高明。 虞王之所以对她表现出如此亲善,怕是巴不得她这个体弱多病、上不了战场的世子能继承金方君爵位吧。 这样一来,她这位世子就不会对王权造成任何威胁,甚至将来西境的兵马都可以慢慢收回。 倒是渣爹的话就不太“识趣”,还在极力推荐慕珣。 慕极都已经不知见过慕珣多少次了,能不知道他的能力? 可越是知道,反而越要防备。 这个道理她懂,难道渣爹竟然是不懂? 慕极深沉目光扫过慕珣,果然不再继续而是转移话题:“不过,今日召世子前来,是有一事,事关前朝余孽。” 慕琋注意到每次提及“前朝”二字,渣爹慕桢都是表面镇定,暗里异常紧张,差点儿就要从椅子上蹦起来:“王上,金方君府怎么会与这四个字扯上干系,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王弟莫急,既然王弟来了,是不是误会,问过便知。”慕极态度平和,表面上倒没有要硬扣帽子的意思,但也让人看不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随着慕极话音一落,禁卫军就将刚才一行罪犯押送上殿。 慕琋这才看清,一行被押的罪犯,几十人年龄从老到少,各色都有,但一律都是男性,唯独最后被押送上来的曹盼儿是女子。 目光一扫曹盼儿,慕琋就犯难。 若不救曹盼儿,估计曹盼儿当场就要揭穿她女扮男装的秘密。 若要救曹盼儿,别说所有人都警告她不要乱说话,就算没有警告,在这种情况下,她要怎么才能救下曹盼儿? 这场祸事说到底是她一意孤行要救人所致,但为什么要救曹盼儿,那还不是因为曹嬷嬷。 曹嬷嬷又是替她顶的罪。 这罪的起因又是高氏生母意图窥探她女扮男装的秘密…… 慕琋这边胡思乱想没有主意。 上边慕极盯着当先一个三十左右就面容沧桑的男子问:“你就是带头的前朝罪奴鲁曹?你先说说吧。” 鲁曹一脸饱经沧桑,唯有一双眼睛,目光坚定如炬。 虞王动问,他便缓缓先叩下一头:“罪奴鲁曹叩见大王,罪奴是曾跟随前衍将作署将作大匠曹韧为徒,但学无三载,衍国既亡。罪奴被贬为奴后送往西山王陵为奴十余载未曾离开,与近日之事绝无瓜葛。” 慕极就道:“好一句‘无瓜葛’,罪奴刁滑,传廷尉。” 第86章 拆台 不一刻慕琋前段时间刚照过面的廷尉府大司寇山羊胡的刘启进殿参拜。 慕极高高在上就还是那句话:“刘卿也说一说情况吧。” 刘启向上回禀:“启禀王上,据廷尉府追查,月前西山王陵,先王尸骨被盗,乃是前朝余孽所为,当夜前朝余孽不但破坏了先王的陵寝,将先王尸骨盗出。还内外勾结了正在修建的大王的陵寝的罪奴,纵火爆炸蓄意破坏。其后,前朝余孽还帮助罪奴潜逃,藏于前朝遗址止澜台内,在破坏止澜台倒塌之后,更传出各种流言。” 慕琋听了就一脸懵圈,没一样是她知晓,也没一样是跟她有关的。 且听慕极接着问道:“先王尸骨现在寻找得如何了?” 刘启回禀:“恕臣无能,廷尉追查至今,只有些许线索,前朝余孽盗取先王尸骨之后,不但没有远遁,反而是进了墨阳城。可一经入城就再无音讯。” “他们进城是为了什么?”慕极不解。 “这……”刘启就似难言。 “孤王恕卿无罪,尽管说来。”慕极倒是比传言中的好说话。 刘启不着痕迹敛了敛山羊胡回答:“据廷尉请观澜宫推算先王尸骨去向,先王尸骨尚在墨阳城中,臣与太史寮商议推测这可能是前朝余孽要破坏我大虞风水。” “大胆。”慕极震怒。 刘启吓得山羊胡乱颤:“臣不敢妄言,王上可召太史寮来问,另外前朝余孽蓄意破坏王上的王陵,那也是因为王上的王陵正修在我大虞龙脉之上啊。” 慕极一怒脸色更黑,周身杀气若隐若现,但尚且压制得住,又继续往下问:“先皇尸骨与破坏王陵可以说是前朝余孽为了破坏本朝风水,那么止澜台呢?那流言又是怎么回事儿?” “这……”刘启抹了把额头冷汗不知是在遮掩什么,最后回答,“止澜台本就是前朝遗址,这次倒塌,百姓自然要算在本朝头上。” 慕琋就还是不知道,到底有关止澜台是什么流言。 慕极一脸阴冷转向跪在一旁的鲁曹等人:“你们都听到了,还要抵赖吗?” 鲁曹无所畏惧昂首:“大王容禀,先皇尸骨被盗之时,我等罪奴尚在西山连夜修建王陵,下半夜王陵东侧被炸后起火,我等罪奴早已被驱赶至山下工棚休息,亦不在场。我等罪奴之所以出逃,是三日后,上面抓不到人,要拿我等顶罪,我等收到风声,不甘心就死,不得已才要逃跑。我等逃至止澜台暂避,至于止澜台倒塌……那是因为此前修建王陵所用主梁乃是偷拆止澜台,因此才导致止澜台坍塌,与我等无关。” “大胆,就是你等罪奴妖言惑众,我大虞顺天承运,孤王治下万事昌隆,修建王陵岂会去拆什么止澜台。”慕极刚压下的怒火顺势又发。 倒是慕琋吃了半天瓜,终于明白流言是什么了。 止澜台原本是前朝建在墨阳东郊邠河向南与萃江的交汇处,据说是前衍太子为向海神龙王祝祷,希望天不降洪水的祭坛工程。 可惜祭坛没建完,衍国就先行覆灭,因此止澜台也就被搁置废弃。 废弃是废弃,要说新国王陵偷旧国木料,还是偷前衍太子的祭台? 这算不算是真正的“拆台”? 好做,不好听啊。 难怪慕极发火。 可是这也还是跟她这位金方世子没有半点关系啊? 若硬要说关系,唯一能联系上的也就只有曹盼儿了。 一想到曹盼儿,慕琋不禁又望了过去,却见曹盼儿虽被押在最后,这会儿正伸着脖子不无担忧望向最前面的鲁曹的背影。 这两人一定有关系,但是什么关系呢? 慕琋正要琢磨,鲁曹已经又道:“王上若是不信,可以询问司空府。我等罪奴在西山之时,都有听闻,这是司空府下的令。甚至罪奴就曾被派去拆过止澜台的枕木,绝不有假。” “传大司空陶禁。”慕极深沉的眸色暗波汹涌,虽然传了司空,转回头来却还是道,“即便如此,你们这些罪奴也逃脱不了勾结前朝余孽、破坏王陵、畏罪潜逃的罪名。” 鲁曹也算硬气:“罪奴等潜逃不假,但那是不得已,王陵遭到破坏,他们却一直抓不到凶手,无法交差,就有人欲嫁祸在我等罪奴头上。不逃是死,逃也是死,我鲁曹死不足惜,但曹盼儿与此事无关,还请大王慈悲放过。” “无关吗?刘卿,你怎么说?”慕极又让刘启说话。 刘启拱手应答:“回王上,据廷尉核查,鲁曹乃前衍将作大匠曹韧的义子,自小被曹韧收养,七岁开始跟随曹韧学徒,十岁亡国。曹韧身为前将作署大匠,亡国之后一直与前朝余孽暗中勾结,被发现之后,判处死刑。其家眷妻女皆没为奴,鲁曹当时为义子,虽算不上家眷但以从属获罪,贬为奴隶。其年纪虽小,但因王陵修建在即,缺少人手,就将其发送王陵为奴。又查,鲁曹在王陵为奴这十几年间,曹韧之妻曹秦氏曾多次去王陵看望,近年曹韧之女曹盼儿亦时不时过去送衣物吃食,多有关照。” 这下慕琋终于明白,整件事情与金方君府是个什么关系。 另一边,慕极将目光又移去鲁曹脸上:“这还能说是没有关系吗?” 鲁曹回答:“西山苦寒,师母是念在旧情,在得知罪奴去向之后,加以关照,否则罪奴早就死在西山之下。至于师妹……当年师父曹韧身死之时,师妹尚不足周岁,罪奴与师妹甚至未曾照面,的确算是不相识。只不过近几年,师母年岁大了,不堪奔波,偶尔无空之时就让师妹送些衣物吃食过来。但罪奴等与此次王陵被毁一无瓜葛,她们孤儿寡母更与前朝余孽毫不关系。” “若无瓜葛,为何在止澜台抓到你们的时候,曹盼儿也混迹其中?”高权突然插言进来,显然是因为曹盼儿是禁卫军在止澜台所抓。 第87章 前尘往事 鲁曹亦明显事先想好了说辞:“那不过是巧合,她本要去西山送衣食,途经止澜台就正好遇见我们躲藏其中。” 通过这个回答,慕琋总算知晓了曹盼儿此前无故失踪的去向,但鲁曹的说辞中明显有漏洞。 高权自也不傻:“哼,如何就这么巧?话说,她为何总是要给你送衣食,西山再苦,难道其他奴隶就都饿死?冻死了?你们分明就是借机传递消息。” 鲁曹一脸自嘲:“没有全部冻死饿死,可也差不多了。我等罪奴若非每月还得一日休息,能有家人亲朋送一点衣食药补,早都一命呜呼了。” 高权不信也不关心,只管攀扯:“呵呵,你不会还要说就是因为这样,你们这些罪奴才要蓄意破坏王陵和止澜台的吧?说……你们是不是还与前朝遗孤、旧部有勾结,意欲图谋不轨?” 鲁曹无所畏惧,又重申一遍:“王陵被蓄意破坏罪臣不知何故,但止澜台坍塌,那是修建王陵所用主梁是偷拆止澜台,因此才导致止澜台坍塌,还请大王明察。” 高权根本不等虞王理会,就予以否认:“无稽之谈,止澜台倒塌之时,正是我禁卫军抓获尔等人之际,当时这曹盼儿就在场,她身上还揣着一块金方君府的令牌。拿着金方君府的令牌就可以出入墨阳城而免例行检查,若说他们这帮人将偷盗的‘先王尸骨’转移进墨阳城,也是大有可能。” 原来还真是曹盼儿偷了令牌,而裴栋这位瘸子大管事后知后觉。 不过从时间上计算,曹盼儿失踪在先皇尸骨被盗之后,不可能与此事有关。 高权分明就是无端攀扯,慕琋正要出言反驳。 慕桢已经开口:“大司马说了半天,可有证据?” 高权扬言:“鲁曹等罪奴无疑与前朝余孽有关,抓捕他们之时,曹盼儿也被抓个正着。她身上又有贵府令牌,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能说明什么?”慕桢脸色不佳,一看就是勉力维持。 高权虽然没得坐,但可以居高临下俯视慕桢:“能说明什么?这还不是再明显不过。” 慕桢曾经也是上阵杀敌的勇将:“当着王上面,大司马把话说清楚。” 高权狼眼环顾:“先王尸骨被盗、王陵遭到破坏、止澜台倒塌都指向前朝余孽,其中带头的就是前衍将作署将作大匠曹韧的徒弟兼义子鲁曹,而这鲁曹多年一直与曹韧母女多有联系,曹韧妻女又一直躲藏在金方君府……” 慕桢把脸一黑,不等说完:“曹韧早就已经死了,他的徒弟也沦为了奴隶,事情早已经过去。更何况,什么叫‘躲藏’?曹韧妻女在我府上为奴不假,但那是当年公中一并分配的,高大人府上难道就没有分配下来的前朝旧臣遗属吗?” “那怎么相同?曹韧之妻曹秦氏,女儿曹盼儿,这两人前段时间可也把廷尉府折腾不轻啊。那曹秦氏杀了我妹妹身边的奶娘,曹盼儿偷东西还怀了不知是谁的野种。”高权对君府之事是门清,且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更何况,这对母女明显至今仍与前朝余孽勾结……” 慕桢再次抬手阻止:“高大人,药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她们母女如何就与前朝勾结了?即便曹韧妻女多年来有给鲁曹送过衣食,那也说明不了什么,最多就是顾念旧情。若是有前朝遗属的府邸都有与前朝余孽勾结的嫌疑,那么想必高大人府上也不少。” “这不一样吧。”高权狼眼一眯余光瞟向上位的虞王慕极,“若说当年谁与前朝旧臣走得最近,那还要当属君侯啊。” 慕桢就不知被戳中了什么痛处,眼神明显一乱:“咳咳……高大司马若要这么论起来,当年谁人还不是前朝旧臣,你难道不是,就连王上……王上……” 慕桢一时气喘不过,直翻白眼。 慕珣赶紧一旁扶住。 慕琋不知是真是假,赶紧趁机大喊:“哎呀王上,家父当年那是战场冲杀,为国死战,身体才落到如今这个田地。高大司马如此冤枉家父是何居心?这是要活活将家父逼死吗?” “呃……”说话的功夫,慕桢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慕极也不由得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快宣医官、宣医官……” 高权此次宣召本就是带着医官的,这会儿倒是也快,直接一招手,就有医官上殿。 医官一来就直接掐人中。 慕琋不肯放过机会:“高大人这是早有准备,今日是非要我金方君府的人躺倒在这里才肯罢休啊。” 高权这个时候还能找到破绽:“哼哼,这医官本是为世子备下的,如今世子倒是声如洪钟,倒不像是伤重体弱,不能见驾的。” “高大人是半分眼力也没有吗?”慕琋就指着自己鼻子,“我都被气成这幅样子,脸上都上不来半分血色,这是身体好?” “咳咳……这个时候二位卿家还是都慎言吧。”慕极站在一旁瞧着医官为慕桢施针,都听不下去。 慕琋这才想起来,这个时候更应该表现的是为人子者的关切,刚要回身表示一下,慕桢却也悠悠转醒。 慕桢刚缓缓睁开眼睛。 慕极就先道:“王弟啊,前尘往事不必再提,孤今日也不是为了旧事重提。” 慕桢张张口,艰难吐出一个字来:“是……” “王弟如此,不若先去偏殿暂歇,孤还有几句话要问世子,问完了,再送王弟回去。”到了这个地步,慕极竟然还有话要问。 慕桢哪里能够放心:“王上有什么话只管问臣弟,小儿无知,他懂什么?” “哈哈,不懂吗?”慕极突然干笑两声,一转身重新登阶坐回王座。 此言一出,高权就像是得了个什么信号,目标转向慕琋:“王上,这件事情就算是与金方君无关,但与世子也脱不了干系。据闻,曹盼儿被抓之前,一直与世子走得甚近,世子在许多不合情理的事情上多番维护曹家母女。就不知这次王陵被盗还失窃了那么许多随葬的宝物,加上止澜台倒塌,世子是否也参与其中?” 第88章 搞个暧昧 这都能联系到一块儿去? “本世子看着像缺银子的吗?”要不是顾念场合,慕琋就想指着鼻子骂过去,但也是火气难消,“高大人,您这脑筋是不大灵光啊。” “世子这是什么话?”高权当着虞王的面也就不客气。 慕琋讥笑:“高大人力求将前朝余孽与我金方君府扯上干系,与我慕琋扯上干系。可是请问高大人,先皇尸骨被盗,那就是我亲祖父尸骨被盗,我图什么?王上王陵被破坏,损了大虞的龙脉,那就是损了我慕氏的气运,身为慕氏子孙我图什么?止澜台倒塌,外间传闻乃是王上为修王陵偷了前朝的梁木,这个嘛……那是廷尉府无用……我此前西郊城外被刺客截杀,就至今查不出个所以然,现在流言四起,禁卫军又镇压不住,那就是高大司马你……无能。” “你……”高权也是不客气,就要骂回去。 慕极在上面抬了抬手:“唉,刚才孤已经说了,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不过,这一整件事或许是与金方君府无关的,但其中又有太多巧合,恐怕世子也是说不清。” 慕琋这会儿正在气头上,也是嘴炮全开:“王上,这件事情怎么需要臣来说清,应该是谁举告,谁就要拿出证据,否则就是污蔑。” “呵呵,今日是王上召世子入宫,正是王上根据廷尉府查到的证据和供词才有所疑虑,难道世子言外之意,还是王上污蔑你金方世子不成?”高权总算抓到个话柄。 “不……”慕琋眼见慕极的脸色阴沉下来,就吓了一跳。 这里毕竟是封建古代,可不是文明社会的司法制度,她刚才一时气急,言语间的确有些过火。 慕桢也才缓过一口气来,就不得不接茬:“王上,小儿无知冲撞,但绝无此意。但若王上有任何疑虑,尽管让廷尉府去查,至于君府的奴婢曹盼儿嘛……” “啊……不……”慕琋刚才一顿嘴炮几乎将曹盼儿之事忘在脑后,如今渣爹提起,显然是要牺牲掉曹盼儿的意思,这才又想起她,乃至这个君府可都还受着曹盼儿胁迫呢。 慕极就问:“曹盼儿?究竟哪个是曹盼儿?” 高权立刻一招手,示意禁卫军将曹盼儿提上来。 曹盼儿冷不防被押上前,将头低垂。 慕极问:“你与鲁曹是什么关系?” “……”曹盼儿一时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 鲁曹代为回答:“大王,曹盼儿名义上是罪奴师妹,但她出生时,我等早已分别获罪,不曾相识,这几年中,她除了替她母亲送些几次衣食,实在没有关系。” “无关吗?”慕极明显是问向曹盼儿。 曹盼儿本来低头不答,再抬头时就看向慕琋。 “嘶——”慕琋不禁暗抽一口冷气。 这个时候看她做什么? 慕极亦瞧出不对劲儿,将注意力转向慕琋:“世子,听说曹盼儿曾因偷盗金方君府财物被下狱廷尉,是你特地跑去廷尉硬将人要了出去?” 慕琋刚要开口,慕桢又抢着回答:“咳咳……是有此事,不过那是去为曹盼儿销案,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府中出了奴婢偷盗之事,总是不好。” 慕极就又转向慕桢:“前段时间你府上发生嬷嬷与乳母争执,导致人命一事,当时你也是说家丑不可外扬,向孤请旨特办。那杀人的嬷嬷就是这曹盼儿的母亲吧?” 慕桢一脸痛悔,无法否认:“是,是臣弟治家不严呐。” 慕极进一步追问:“真的只是治家不严吗?那她们母女这么多年一直与前朝余孽有所往来一事,王弟竟也全然不知吗?” “这……”慕桢又被“前朝余孽”四个字刺激得一哆嗦。 慕琋就觉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快嘴一句:“君府下奴百十来号,家父哪能一一顾及,但从前曹家母女倒是一直在西院高氏夫人那边。” 她故意这么说,是一直觉着哪里不对劲儿。 此前慕珣跟她说的是,曹嬷嬷原本是府中老人,慕桢派去监视西院,可如今看来这个“老人”却也明明没有“老”到什么程度,竟是统一分发的前朝旧臣的遗属。 而如今提及前朝旧臣,貌似虞王慕极与渣爹慕桢都有难言之隐。 这都什么情况? 要是这么纠缠不清,还不如一推二六五。 慕极听了只当没听到,又转向曹盼儿:“曹盼儿,你身上令牌是如何获取?” “是……是奴婢偷……”曹盼儿吞吞吐吐。 慕琋忽然灵机一动,抢着道:“那是我给的。” 慕桢刚缓过一口气来,差点儿又要背过气去:“琋儿,王上面前不可胡说,你手上又没有令牌,如何能给她?那明明就是……明明就是……” 慕珣在一旁也跟着着急,就要开口自己揽下来:“是我……” 慕琋强行揽过来,脸现无奈神色:“是我给的,令牌是我从裴管事那里偷的。” 这下慕桢和慕珣都再说不出什么。 “哦?”慕极饶有兴味,“世子为何要将如此重要令牌给一个小小奴婢?” 慕琋刚才一念之间已经拿定了主意:“回禀王上,那自然是要曹盼儿可以方便出入?” “她本就是君府的奴婢,如何还要多此一举?”慕极绝对不是好糊弄的。 慕琋便要一点点把谎圆成:“只因曹盼儿先前产子又不幸亡故,她已不适合再留在君府,臣本来打算过段日子就在城外给她找个安身之所,又怕她出去了回不来在外面有什么散失,因此才给了她令牌。” “嗯?奴婢产子,你何故给她令牌?”慕极就没听明白。 慕琋再暧昧一步:“只因曹盼儿是臣的人,她遭遇不幸,臣不能为力又舍不得,因此才打算将她送出去。” “你的人?那她所谓的产子难道是你的……”慕极问的再明显不过。 慕琋是故意把与曹盼儿的关系描述得模糊,但耐不住慕极追问,只好“坦白”:“臣喜欢这婢女,私下往来,但她后来不幸遭人所污,还意外身怀有孕。孩子不是臣的,至于是谁的嘛……唉……家丑不可外扬,还请王上不要追问了。总之,事后这奴婢就不适合再留在君府。臣在此斗胆恳请王上,不要牵连曹盼儿,将曹盼儿归还给臣。” 第89章 东拉西扯究竟为何? 慕桢瘫在座位上,已经完全糊涂:“琋儿,你这都是在胡说什么啊?” “父亲,我没有胡说,当初不就是您极力反对盼儿继续留在府中,还要将她打发出去。”慕琋做戏做全套。 慕桢众目睽睽之下,拦拦不住,说说不出。 “你抬起头来……”慕极瞧一瞧曹盼儿,又去打量慕琋。 慕琋说这番话一直没敢瞧任何人,更不知此时曹盼儿是个什么表情。 半晌,慕极还是将信将疑:“嗯……这曹盼儿瞧着模样底子该是不错,不过……她一直跟前朝余孽搅合在一起,世子真的一点儿都不知晓吗?” 慕琋认了与曹盼儿的关系,但就不能再认曹嬷嬷送衣食之事:“王上若是问曹嬷嬷给西山罪奴送衣食之事,臣的确不知晓,但曹盼儿此前出城,寻找容身之所,臣是知道的。只是不知她为何误打误撞,就跟罪奴搅合在了一起。” 鲁曹就也跟着大喊:“对,那是凑巧撞见,我们躲藏在止澜台,又怕她瞧见我们回头告发,所以就强行留下了她。” 高权就反驳:“罪奴奸猾,此前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 王陵在西郊,止澜台在东郊,两个方向是八竿子打不着。 高权竟然没发现这么明显漏洞,慕琋一旁听着都要怀疑他的智商,当然也更盼着高权越蠢越好。 鲁曹就支支吾吾:“那是……那是……正巧遇见不假,强留也是真,只是先前不想罪上加罪因此扯谎……如今死则死矣,何必再连累一个无辜女子。” “不……”就在这时,曹盼儿却又猛然抬头要说什么。 “不……就是鲁曹忘恩负义嘛”慕琋赶紧接过话茬,拦住曹盼儿冲动,“鲁曹这么多年受你母亲支助,还想扣留你当人质,你伤心失望在所难免。” 鲁曹也跟着承认:“对,就是罪奴为了活命编出来的借口,罪奴死不足惜,但罪奴不想死后下地狱,因此不能连累师妹。” 这……九牛二虎之力,也勉强算是圆回来。 “哦?”慕极就阴沉思量,又问慕桢,“王弟啊,你可知晓此事?” 慕桢已经百思不解,不知如何回答:“啊……这……” 慕极神色间倒是浮现松动之意:“算着年纪,前衍覆灭之时恐怕曹盼儿尚未出生,若非与前朝余孽有瓜葛,一个婢女倒是可以还给世子。至于其余这些罪奴嘛,无论什么原因,自古逃奴罪无可恕……” “大王、大王……”虞王已经松口,曹盼儿却突然发疯,“大王,鲁曹他们也与前朝无瓜葛,不过是不幸沦为奴隶的工匠,是廷尉府和禁卫军无法交差,硬要给他们扣帽子,大王明鉴啊、大王明鉴……” 高权在一旁风凉话:“这可不像是没关系的,老臣瞧着,这曹盼儿跟这群的关系倒是亲厚过世子呐。” 曹盼儿还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奴婢与鲁曹等人是什么关系,这些位大人不是都调查过了嘛,奴婢一介女流尚不忍无辜之人枉死,倒是有些人人面兽心。至于奴婢与世子是什么关系,世子心里最清楚。” 曹盼儿特地将最后一句咬得十分清楚,这就是在逼迫慕琋。 慕琋心中万马奔腾,捞曹盼儿一个已经是极大风险,还要怎么捞这些不相干的罪奴? 但曹盼儿等同于当众威胁,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哈哈哈……王上……虽然都说妇人之仁,但这妇人之仁嘛……有时也不无道理。王上,据臣了解这些罪奴都是前朝归降之人,因种种理由后又被贬降为奴。既是已经归降之人,怎好再行杀戮,这不是让后世指责慕氏出尔反尔吗?” 慕桢死死扶上额头,叱责都已无力:“无知小儿,乱说什么?这些罪奴是杀是放都与你无关,他们是前朝遗属也好,是前朝余孽也罢,都由王上定夺,与你无关,也轮不上你插嘴。” “王弟不必紧张,世子这是年少气盛。”金方君慕桢如此,虞王慕极反而变得和颜悦色起来,“不过,即便世子与前朝余孽无关,但毕竟牵扯进此事之中,如今莫说先王尸骨一日不找到,一日谣言甚嚣尘上。就是这曹家母女之事,也是多种流言,世子总是脱不了干系。” “这……”慕桢就不知道慕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好向下接茬。 慕琋也是摸不清头脑,虞王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硬要把金方君府与前朝余孽扯上点儿什么关系,但态度上却又不如何强硬,究竟是要做什么? 恰在这时,内监传报:“启禀王上,大司空陶禁入见。” “宣召。”慕极突然就像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立刻应允。 大司空陶禁,一个五十开外矮胖短须,宽眉宽眼,好像发糕上长了表情的男人就进到天钧殿拜见。 慕极上来就问:“据这群罪奴说,孤之王陵,偷工减料,竟然用的是前朝止澜台的旧木?” 陶禁发糕脸一派正义凛然,指天誓日保证:“绝无此事,臣可以性命保证。” 鲁曹不服,抻着脖子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陶禁是连正眼也不给,只向上说话:“王上,罪奴之言怎可取信?臣为了王上的万年大计,付出多少赤胆忠心,王上最清楚。” “嗯,陶卿的确忠肝义胆。”慕极面色稍霁,点头肯定,“但是止澜台倒塌,现在各执一词,你又怎么说?” 慕琋就没听出来这两句话中,哪句体现了“忠肝义胆”,一句保证也说明不了什么。 更不明白,今日虞王慕极这般东拉西扯究竟是为了什么? 陶禁却似乎早就料知此事,想都不用想就能直接回禀:“启禀王上,臣曾记得司空府长史刘变很早勘察过止澜台,说止澜台地势风水特殊,若能建成有祝祷献祭之灵效。记得当时王上亦应允,奈何司空府虽负责土、水利、陵墓之营造,实在分身乏术,才一直耽搁至今。那止澜台本就是未半工程,加上年久无人维护,至此坍塌,可又何尝不是龙神示警呐。” 慕极意味不明:“这么说止澜台还是要非推倒重建不可咯?” 第90章 正中下怀 陶禁发糕脸上宽眉往一块凑:“推倒重建那是再好不过。可是王上是知道的,此前司空府把所有人力和财力都铺在先王和大王的王陵事宜上,可一直没有余力。如今王陵又遭破坏,那就得更多财力和人力去补,司空府实在捉襟见肘了啊。” 慕极佯怒:“陶卿难道没听说这帮罪奴说什么吗?连他们都在传,说孤王的王陵是拆用他们前朝止澜台的旧木,若不推倒重建,让至今流窜各处的前朝余孽瞧一瞧,他们一直拥戴的前衍太子最后遗留的这一楼台是如何被摧毁的,更待何时?” 慕极一发火,人人跟着惶恐。 唯有鲁曹死到临头还要分辨:“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止澜台倒塌纯属司空府中饱私囊,流言也并非我等罪奴传出去的,那是人人都看在眼中。” 慕极不知是听懂还是没听懂,但深沉眸色蒙上一层杀意:“罪奴事到临头还狡辩,你们当初既然要逃跑,就该知道逃奴被抓回来,还是个死。”. 那是来自城王霸主的威慑,刚才虞王故意收敛表现亲善就还不觉,但稍有释放就令人不寒而栗。 下面几十罪奴更是瑟瑟发抖,吓得呼天抢地:“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唯有曹盼儿又死死向慕琋这边盯来。 慕琋心里更是咯噔。 这时,鲁曹又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声音盖过其他所有求饶喊冤之人:“大王执意灭杀我等,罪奴避无可避,只是曹盼儿她确实是误打误撞,还请大王明察,不要错杀无辜。” “呵呵,你这般维护曹盼儿,还说与她没关系?”慕极怒极反笑,又看向慕琋,“世子怎么说?” 慕琋一脑门官司,真相干脆毁灭,谁也救不了。 但话到嘴边就变成了:“瞧这罪奴大义凛然的模样,或许其中真有冤情也未可知。” “是吗?”慕极就扫向陶禁,转而却还是对慕琋说话,“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算再怎么身边说身边的婢女与前朝余孽没有勾结,恐怕也难以说清。但为表清白,世子是不是也该做些什么?” “做什么?”慕琋一脸懵圈。 慕极不语。 陶禁宽眉宽眼就跟着眉飞色舞对慕琋道:“哎呀世子,那止澜台本是前朝遗址,早就该拆掉重建,该在原地之上重起高台,才能彰显我大虞国威。王上早有此意,下臣也是披肝沥胆,只是这财力和人手……” 哦…… 慕琋直到这会儿终于明白了几分,但也算是中个下怀,但话还不能直接挑明,先得做个交易:“王上既要拆毁重建止澜台,那一定还需要不少能工巧匠,这些罪奴都是十几年的熟手,又无实质证据能够证明他们与前朝余孽有关,何不留他们性命,继续为王上效力呢?” 慕极也就明白了慕琋话中含义,但他既为大王,怎么肯轻易开口:“这……留他们性命亦非不可,但他们已是西山逃奴,又如何还能再发配回西山?不加以惩罚,如何服众?” 慕琋一听有门儿,也就不得不接下话茬:“既然王上不好将这些罪奴再发回西山,那么不如将这些罪奴发配了去重建止澜台。近年我大虞水患频发,谁不知是何缘故,但民间的确有传闻是缺了那一角祭坛的缘故。王上若肯重建止澜台,正好可以堵住悠悠之口,而这些罪奴既成了修建之人,也就不会再乱说什么偷梁换柱,盗用前朝旧木的话了。” “孤岂会在意这群蝼蚁乱说乱话?只要他们不怕孤王的赤鱬卫,就尽可以乱说下去。”慕极根本不在乎“民意”这东西,但把眼一眯还要摆个架子,“不过……世子的提议不无道理……” 陶禁是见缝插针式的哭穷:“王上慈悲,肯为黎民百姓福祉重建止澜台,但就算是让这些逃奴去修建止澜台,也还是人手不足,再加上西山王陵的亏空……”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慕琋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难怪今日虞王指名道姓是要宣召于她。 原来是想趁着她年轻无知又好欺负,先扣上个与前朝余孽勾结的帽子,当然这个帽子是扣不住的,但可以泼一身脏水。 再连哄带吓,哄骗她不得不接下止澜台修建一事。 当然,能想出这种主意,又料定她会力保曹盼儿的,肯定还少不了这一左一右,大司马高权和大司空陶禁背后出主意。 这一群就是狼狈为奸。 慕琋算是吃了个闷亏,但也正中下怀,甚至可以说是一举两得,因此也不勉强,大义凛然向上拱手:“王上若是应允,臣愿为王上分忧,只要王上将今日殿上这批罪奴调配给臣,臣愿承担重建止澜台一事,不劳司空府费心。” 为救下这些人,她也算是不遗余力了。 “琋儿,你在说什么?你如何趟……”慕桢急得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你哪里有能力重建止澜台?” 这等场合,慕琋根本无法解释。 倒是慕极的神情突然就从稍霁到天光大晴:“哈哈哈,王弟紧张什么?所谓‘虎父无犬子’,他就算是再不行,那不也还有王弟你嘛。王弟一直在墨阳城养病,少回西境又难以发挥,倒是可以趁着这件事情,教一教世子做事,将来也好继承打理西境嘛。” 这都什么跟什么? 修建祭坛跟镇守边境根本就是两回事儿。 慕桢不知是急是怒,说话都不连贯:“这……这……臣弟哪里懂营造之事……小儿更是不知天高地厚……” 慕珣在一旁除了干着急搀扶慕桢,这等场合就一点儿没有他说话的份儿。 慕极说罢就一脸玩味盯向慕桢:“哎,王弟不必过谦,想当年你万军之中所向披靡,调兵遣将亦游刃有余。这不过是修建一处小小祭台,怎么可能难得住王弟?王弟再过谦,倒要令孤怀疑王弟是不是有什么其他隐情,难道是还顾念旧日与前衍太子……” 第91章 众筹了解下 慕桢像被踩到了尾巴,不等慕极说完就极力否认:“咳咳……王上既有锻炼小儿之意,臣弟唯有感激不尽。” 慕琋反而一脸期盼:“还请王上应允。” 请求重建止澜台,于慕琋私心里还有一条,正可谓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原本她就打算要借着此前“死而复生”和“降神”的名声,打响金方世子能通灵的知名度。 要不是后来又被刺客所伤,可能也早就在仰颐坛有所作为了。 仰颐坛是错过了,现在王上又送来了止澜台。 根据炎升风俗,大的祭台,小的祭坛遍地都是,但若是王室所建,则一般祭台两侧还要再建观景楼台,否则就是太过寒酸而不够对上天的诚意。 慕琋看中的就是观景楼台。 祭台建成之后,除了特殊日子有巫觋上坛做法,沟通天地之外,就没什么用,但有了观景楼台就大大不同。 观景楼台既可以用来对祭祀进行观礼,平日里也可以用作文人雅客的聚会场所,更可以在其中搞一些“通灵会”的操作,甚至是打着虞王名义的“通灵会”。 这样一想,虽然从来没有建造祭台的经验,但大不了就是多费银子多费劲儿,未来效果却实在可期。 旁人皆不知慕琋的打算,只有干着急的份。 慕极眼底深沉眸色浅淡了三分,甚至嘴角挂上一抹亲善微笑:“金方世子既有此气魄,那么孤王如何不成全,准了。” “多谢王上。”慕琋称谢,眼尾余光扫去曹盼儿。 然而,慕极话锋一转:“不过这些逃奴嘛……” 慕琋深怕慕极变卦:“王上,君无戏言您……” “诶……”慕极抬手阻止,脸色已然又回到了铁板一块,“逃奴不杀不足以震慑人心,但若全杀也实在人手不足,罪奴左不过已经是最下贱的奴隶,又罚无可罚……” 慕琋明知这就是杀鸡儆猴的意思,但还得做最后努力:“王上都这么说了,何不留着他们的性命还能为我大虞效命。” 慕极充耳不闻,着实思考了一番,最终做了决定:“就杀带头的这个鲁曹以儆效尤,其余人发配给金方世子,用以重建止澜台。” “王上……”慕琋就算从前不知曹盼儿是何关系,刚才一番吃瓜下来,猜也能出个十之八九。 与其说曹盼儿要救下面这一群罪奴,恐怕也都是因为这一人。 慕琋更怕曹盼儿无法接受,要抢在曹盼儿说出什么话来之前,做最后尝试:“王上三思,既然可以放过所有人又何必杀一个鲁曹?” “孤王只杀一个,已经是网开一面,天大的开恩,世子如此这般维护鲁曹,是何用意?”慕极翻脸比翻书还快。 慕琋不敢硬顶,已经无法。 鲁曹则突然一个头磕在地上,朗声道:“谢大王网开一面,罪奴甘愿领死。” 慕极目的达成,根本连瞧都不欲再瞧下面罪奴,摆摆手命令:“带下去。” 高权一挥手示意禁卫军将人带下去。 曹盼儿明显与鲁曹难舍难分。 慕琋生怕这个时候曹盼儿再起幺蛾子,上去一把拽住,笑嘻嘻对高权:“高大人,旁的不管,唯独这个我得带回府去。” 曹盼儿满眼绝望一心还在鲁曹身上。 好在高权没留意,更在为慕琋的“大获全胜”而不是滋味:“世子放心,这些人里除了一个该死的鬼,剩下这些都是世子的了。” 鲁曹已经站起身来,视死如归般冲曹盼儿摇头轻笑,而后头也不回,带头往外殿外离去。 曹盼儿下意识还要起身跟上去。 慕琋一把将人摁回地上去,趁机低语:“我尽力了。” 曹盼儿眼中的悲痛瞬间化为悲恨,好在跪回地上没再言语。 “世子?就这么难分难解吗?”慕极忽而在上面问。 “啊?”慕琋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松手。 慕极倒没有怪罪的意思,忽而倒是又想到另一件事:“世子既有心为孤王重建止澜台……哦……不……既是重建就不可再用旧名。该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陶禁宽眉一飞,立即进言:“王上以为‘栖凤台’如何?” “栖凤台……”慕极几乎不假思索就拊掌大悦,“嗯,‘栖凤台’这三个字正合适,就这么定了。” 陶禁顶着发糕脸又开始哭穷:“王上英明,只是……这建造栖凤台的银子……司空府可真没有预算呐。” “哎……陶大人急什么,刚才金方世子不是应承下来,可也没提银子的事儿呐。”高权趁机挤兑慕琋。 慕琋已经吃了个眼前亏,可不能再亏下去:“陶大人,土木营造之事可毕竟归属司空府,司空府要是想一两银子也不掏,可说不过去吧。” 陶禁发糕脸狠劲儿拧成一团:“司空府是一分银子的预算也挪不出,若非世子殿下肯出手,也肯定无法动工。” 慕琋就明白了,这对君臣是一分钱不想花,今日就是空手套白狼的。 在钱的问题上想套路她,也不问问她上辈子是做什么的。 慕琋就把脸一抹:“司空府拿不出银子也无妨,但要我金方君府拿这笔银子……毕竟我也没偷止澜台的旧木就换不出那许多银子。不过还有一个办法可以筹到银子,只是这祭台的名字就需改一改。” “改一改?为何?”慕极就问。 慕琋十分认真向上拱手:“王上,这自然是为了筹款,向百姓众筹,祭台既是为了防患洪水,祭祀龙神,那么百姓众筹修建也顺理成章。只是既然百姓出了款,那么祭台的名字叫‘栖凤台’就不大合适,为了众筹顺利就该叫……叫‘百济台’、‘百筹台’、‘百花台’什么都好。” 慕极一听就朝陶禁瞪眼:“陶爱卿,司空府就连这点儿银子都拿不出来?还要向百姓筹款?” 慕琋冷眼旁观这对君臣唱和。 呵呵,想要套路她? 众筹了解一下。 要是还要脸,就不能够。 没想到,陶禁宽眉宽眼竟是个为了银子不要脸的:“司空府是真拿不出更多了啊。” 第92章 承风归南 慕极差点儿背过气去,一咬牙:“罢了,司空府为难不是一日两日,怎么也出两万两,孤王私库再出三万两银子,一共五万两,如何?” 这两人一唱一和就像演戏。 但虞王开口,慕琋就没办法,趁机也表个态:“既然王上都出了私库,那臣也要表个态,五万两银子建造主祭坛,臣亦想办法筹三万两,加建观景台。竣工之日,还请王上能亲自驾临、观礼。” “如此甚好,世子有心,届时孤王必亲自到场,不但亲自到场,还要在观景台上一宴群臣,为世子表功。”慕极拊掌大悦,最后却又补上一句,“但愿世子能在金秋十月之前完工。” 嗯??? 慕琋莫名其妙又被限定了时日,如今已是七月中旬,距离十月也就不到三个月时间了:“王上,这时间恐怕来不及啊?” 慕极则言:“唉,来不及也要赶一赶,只因历年入秋,都是水患最为高发之时,若能在十月底,十一月初祭天酬神,或可令龙神满意,不会降下水患,这都是为了大虞百姓啊。” 慕琋就觉哪里不对劲儿,但还不能想明白。 慕极已经最后拍板:“事情就这么定了,金方君府主理此事,司空府全力配合建造栖凤台,回头栖凤台建成之日,再着太史定下时日,请国师咸淩登坛作法,以祭天地龙神。” 诸事敲定,慕桢一行告退。 慕琋带着曹盼儿跟随离开王宫。 自打被虞王慕极一句话怼没了声,慕桢就再未多言,直到出了王宫王宫大门,才摇了摇头:“你什么都不懂却自以为是,接下此事纯属胡来。” 慕琋就一句:“她知道我是女子。” “谁?”慕桢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目光凝向几步开外的曹盼儿,“进殿之前,那时她威胁你了?” 不必慕琋承认,曹盼儿已经飞扑过来,抱住慕琋大腿:“世子……世子救奴婢一命,奴婢肝脑涂地,效忠世子。” “咳咳……”慕桢全没了刚才天钧殿上的强撑,神情疲惫想都懒得再想,只给慕珣一个眼神。 慕珣会意。 慕琋也明白是要做什么,但是抚了一把曹盼儿脑袋:“你不必担心,我带你回府。” “你……”慕桢刚要发作,又强行压下怒火。 慕琋上前一步,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量道:“父亲刚才殿上没听见?曹盼儿现在就算是我的人,总不好轻易死掉,惹人怀疑。另外,父亲怎么知道她有没有把这个秘密再告知旁人或者留了后手?” “嗯……”慕桢略一沉吟,但不置可否,“这些事情你都不必管了,包括建造栖凤台之事,能拖便先拖上一拖,过段时间为父自有安排。” 慕琋就问:“什么安排?”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府再说。”慕桢撂下这一句,转身上了马车。 慕琋望着渣爹上车的背影心中摇头。 今日之事,若非渣爹做贼心虚,巴巴跟来,可能虞王慕极还不必绕这么大个圈子,而渣爹反而暴露了一些事情。 如今就算旁人看不出,慕琋也可以肯定,渣爹一定与前朝旧臣有关,甚至曹家母女也绝不简单。 慕琋这边琢磨,那边慕珣也将她引领,送上第二辆马车。 慕琋刚上马车又不放心:“让曹盼儿过来,让她同我一辆马车回府。” 慕珣就要反对,但宫门之前,实在不宜耽搁。 慕珣也就回身让曹盼儿也上了马车。 最后是洛神医和宝饭的马车一直就跟在后面。 慕珣安排好一切,刚要上马,忽然身后一人高喊:“承风兄、承风兄……” “承风”是慕珣的表字。 慕琋的表字则是“归南”。 二人的表字都出自描写的九囿大陆风貌的一本书《九渊集》中的一句话:“山之势也不峻,则其蓄云气也难成。故千仞之高,则雾斯聚焉,而后乃今承风;襟怀寰宇而莫之障蔽者,而后乃尽归南。” 慕珣平日在外结交朋友,自然常常被人以表字称呼。 而慕琋,无论是原主还是现在的她,都不喜欢“归南”二字,总觉得是渣爹慕桢当初故意取同音“南”同“男”,因此能不用是根本不用。 慕珣回头:“舍予?你怎么在这里?” 慕琋掀开车帘往外瞧。 来人是一个二十出头,中等身材的年轻男子,圆脸狐狸眼,一身绯红官袍,身后远远跟着两个皂隶穿着的侍从。 那人就道:“这不是听说你兄长金方世子难得进宫,我特地跑来瞧瞧。” “莫开玩笑,家父还在车上。”慕珣出言警告。 那人面带笑容,言语轻松,一看就是个性格外向的,一听这话,才敛了神情,快步上前朝掀开车帘的慕桢躬身拱手:“下臣闫舒,参见君侯。” 慕珣跟着介绍:“父亲,他是少府从事闫舒,长史闫量之子,此前一直在武备署中帮忙,我们也是在那里认识的。” 慕桢点点头敷衍:“闫量为官慎重清廉,他的儿子也是少年英才啊。” 闫舒一本正经谦逊:“君侯谬赞。下臣听闻世子接了建造栖凤台一事,特来相助。” “哦?”慕桢疑惑。 慕珣也跟着问:“你一直在武备署当值,怎么跟土木营造扯上干系?话说王上刚刚点头,尚未正式下谕,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么快?” 闫舒就又笑嘻嘻:“承风兄有所不知了吧,无论是武备署还是司隶,举凡杂七杂八的事情都归少府管,我这个少府从事也就跟着什么事情都管。这不,这批抓回来的逃奴分配给了世子去建造栖凤台,要重新登记造册,就要我来接管,将来工地监管,我也得跟着。” “除了奴隶分配,你还跟着做什么?”慕珣就问。 “祭台建造难道只用奴隶就完事儿了?”闫舒一面对慕珣就嬉皮笑脸,掰着手指头数,“这占卜选地、确定祭台的形制、调集土石木料、还需青铜玉帛、征调工匠、刑徒劳役、动工前要杀牲祭神,期间种种忌讳,完工之后准备祭祀用的青铜鼎、玉璧、牺牲等、安排巫祝、乐师,制定大典流程。确保按时完工,不误祭祀吉日。哪一样不需要人?” 第93章 秘辛旧闻 慕珣不信:“这些都你负责?” 闫舒拍胸脯:“嘻嘻,这里面有一半都少不了我这个少府从事。” “这么说,今后还要劳烦闫从事。”慕桢对外倒是一向客气又克制。 闫舒连忙又变回一本正经:“不敢、不敢,下臣与二公子交好,金方君府之事那就是下臣之事。” “王宫门前,不宜多耽,先行告辞。”慕桢态度不冷不热,说完就放下车窗帘,准备离去。 慕琋在后面马车听了对话就心念一动:“闫舒闫大人,若近日得空,可往君府一行,有事请教。” “有空儿、有空儿,现在就有空儿。”闫舒向慕桢马车最后一揖,就屁颠屁颠过来,“久闻金方世子大名,尚不得一见……” 话说一半直接呆愣。 慕珣只好跟过来介绍:“世子,这位是少府从事闫舒。” “……”闫舒两眼发直,像是被谁施了定身法。 “闫兄?”慕珣轻喝了一声。 闫舒一懔,但好像还没回过劲儿来,习惯性一礼:“世子有礼。” 慕琋瞧着闫舒表情甚是古怪:“闫大人这是怎么了?” 闫舒又使劲儿眨了眨眼睛才如梦方醒:“乖乖,我原来只道,承风兄的样貌该算得上是天上有地下无了,没有想到今日一见世子,才知道什么是谪仙下凡。难怪你们是一对兄弟呐。” 呵呵,八竿子打不着,好吗? 慕琋腹诽,但脸上笑得更真切几分:“闫大人一看就是博学多闻之人,想必对建造祭坛一事知之甚详,若大人有空儿,不若共乘一路,在下有事请教。” “有、有……”闫舒的眼睛自打瞧见慕琋,就没再移开过。 慕珣明显不悦:“闫兄怎么懂那些事情?还是先带着罪奴回去登记造册吧。” “不用、不用……”闫舒突然傻乎乎看不明慕珣脸色,回身朝身后两个侍从摆手,“你们过去把人领了,先带回司隶。” “是。”那两个属下就躬身应是,然后往禁卫军押人的方向而去。 闫舒安排完,就要上马车。 慕珣还是一把拦住,将声音压到最低,甚至带上那么点儿威胁:“你有正事儿没正事儿,赶紧去办你的差事儿,世子有什么要问的,你改日再正式登门拜访。” 闫舒直接装傻充愣:“没正事儿就不能看看你兄长吗?没想到世子竟然是如此平易近人又谦和待下,我怎能错过机会。” “什么机会……”慕珣一个没拦住,闫舒已经强行跳上马车。 慕琋就向下面还不放心的慕珣道:“启程吧,别让父亲等久了,我路上与闫大人问上几句话就送闫大人回去。” “启程。”慕珣无奈命令,一转念还是不放心,自己也跳上慕琋马车。 慕琋在车厢内居中而坐,左侧下首是刚救出来的曹盼儿。 闫舒一上马车就自动在右手边落座,慕珣只好凑去慕琋左侧上首的位置。 待马车启动,还不等慕琋开口,闫舒就先主动道:“世子有些问题问在下可就对了?”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其实慕琋就只有一个关键问题。 “世子恐怕还不知道,接下建造栖凤台的差事,是被人坑了吧?”闫舒一张圆圆笑脸怼到慕琋眼前,又没头没脑来上一句,“世子的皮肤比女人都白都细,难道真是长年养病养出来的。” 慕珣一把将闫舒推回去,挡在慕琋身前:“你坐正了。” 慕琋刚才在天钧殿上就已经看个分明,直言不讳:“你是说王上和大司空陶禁?” “啧啧……”闫舒竖起大拇哥,“世子对政事的敏锐度,可强过承风太多了啊。” 慕珣还在懵圈中:“你说大王和陶禁两人联手坑我们金方君府?舍予,有什么话,你说清楚。” “咳咳……”闫舒就故意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始长篇大论,“这话还要从前朝说起。” “拣重点说,不要开玩笑。”慕珣就有些紧张。 闫舒就歪着圆脸眯起狐狸眼,却又一幅认真地态度:“谁开玩笑了,就是得从前朝说起,难道大王不是已经把祭台名字定为‘栖凤台’了吗?” 这么一提,慕琋才隐约想起“栖凤”二字好像哪里听说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只好追问闫舒:“闫大人快说说。” 闫舒一脸热情洋溢:“世子不必客气,跟承风一样,叫我的表字舍予就好。” 慕琋倒是也想跟着客气,让闫舒也可称呼自己的表字,但又想到那“归南”二字意味不明,只能转而道:“那你尽可以也称呼我一声‘慕兄’。” “慕兄。”闫舒十分热切叫了一声,而后更压低声音,“下面我要说的可是秘辛中的秘辛,前朝妍雅公主二位都听说过吧?” 慕琋月前才见过。 慕珣也不表示。 闫舒也不是等回答:“自打前衍覆灭,妍雅公主被俘,这一晃可也过去有十八、九年的光景了吧。据听闻,当年王上本是要将妍雅公主纳入后宫,甚至许诺封为副后,公主都抵死不从。最后王上无奈之下,只好封公主一个‘栖凤公主’的名号,令辟‘招降院’为公主居住,以示对前衍归降旧臣的恩宠。” 这算哪门子的恩宠? 慕琋腹诽,嘴上没说。 “若说令前朝公主居‘招降院’那妥妥就是……”闫舒却不知是否看透心思,但一时没找到合适用词,只得话锋一转,“若说不是恩宠吧,这么多年,栖凤夫人虽然行事低调,但出入可都由赤鱬卫护送,这份待遇可是王后也没有的。” “赤鱬卫护送,那也未尝不是一种监视。”慕琋就不以为然。 闫舒亦点头:“也是,不过据说这些年栖凤夫人虽然深居简出,但招降院内一应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无论那位夫人提出什么要求,王上都没有不答应的。” 慕琋眼前就浮现那日妍雅公主超凡出尘的美丽面容,不禁感叹:“没有自由,还不是金丝雀,想必那位公主也不稀罕。” 第94章 偷坟掘墓 闫舒也跟着感慨:“唉,稀不稀罕的,话说止澜台原来是前衍太子属意修建,如今拆掉重建,却又是要为其妹祝寿,还真是……呵呵……话又说回来,栖凤夫人还是前衍公主之时,就已经是有名的玄女,王上此前早就有意要给夫人修建一座祭台,能令夫人登台献艺……” “等等……” 登台献艺这不是要抢了她的打算? 慕琋原本是想等栖凤台建成,国师登台祭天之时,搞个“天降神启”什么的“小节目”以便提高金方世子的知名度,没想到她是这么个打算,虞王慕极竟然还打算在她前面。 但话到嘴边,就变成了:“难道王上限定十月前完工是为了……” “哎呀,当然是为了赶上栖凤夫人的生辰啊,夫人的生辰恰在十一月十一日。”闫舒说了半天,终于把想透露的八卦透露出来。 没想到妍雅公主竟然是“光棍节”的生日。 而慕琋原本想问的问题正是这个:“闫大人,你说按照这个日期,栖凤台来得及完工吗?” 闫舒掰着手指头就数了数:“若是银子到位、人员到位、材料、工匠、天气……若是这些都没大问题,世子也不求建得多宏伟,那自然是可以的。” “要是再加上一座观景楼呢?”慕琋紧跟着问。 “啊?”闫舒就是一个没想到,又掰着手指头琢磨了一下,“那就仿造当年先王王陵赶工的情形,三班轮换,再加上止澜台原有地基还在,或者可以赶工完成。” “五万两银子够不够呢?”虽然银子不是第一考量因素,但慕琋也不得不问上一句。 闫舒撇撇嘴,似乎早有所料:“陶禁惯会哭穷,司空府竟然还肯掏五万两银子,也算难得了。不过,五万两银子也就够搭个台子,还勉强,世子就别指望再建什么观景楼喽。” 慕琋也就心中有数:“没关系,观景楼我来想办法,有五万两可也比没有的好。” “我说世子啊,你就是太老实,完全被王上和陶大司空给套路了,谁不知道陶禁私下里就是王上的第三只手。因为有王上庇护,他背着所有人捞银子不择手段,他捞的银子大半进了王上的私库,小半进了他自己的腰包,至于司空府,那简直就是倒斗的。这些年司空府借着修王陵的事情,从前朝陵墓中挖出多少,就都移进了王上陵墓,该划拉、不该划拉的,不知搬了多少,谁还在乎一个止澜台?”闫舒直接把陶禁说成一个盗墓贼。 慕琋刚才一点没看出来,但也不在乎。 “要说偷坟掘墓那是最损阴德,这不报应就来了,整日挖别人的墓,这不自己老爹的墓就被人挖……啊……我不是……”闫舒明显就是个大嘴巴,话说一半才想起面前两位也是慕氏嫡系,赶紧捂住了嘴。 然而,闫舒一歪头,才又注意到车厢内还有第四人——曹盼儿,更得拼命找补:“这、这、这……我是说……不、不、不……我什么都没说……我……” “咳咳……我们什么都没听见。”慕珣轻咳一声为闫舒解围,“这是世子刚救回来的一个奴婢,你先前没听说过她的话,想必一会儿下了马车也就能听说了。” 闫舒上一秒还在懊悔多言,下一秒但听慕珣如此说,八卦之魂再度燃起:“怎么回事儿?世子跟奴婢又怎么回事儿?” “没怎么回事儿,你的事情说完了吗?说完就下车去吧。”慕珣不但不准备回答,还要赶人。 闫舒就不乐意:“怎么是我说完了,要问世子是不是问完了?” 慕琋想了想,最关键的问题她的确已经问完了:“多谢闫大人,我没问题了。” “停车。”慕珣一听,直接冲马车外喊,然后不等闫舒反应过来就赶人下车,“闫兄,今日话题就聊到这里,你还是先回去。” 闫舒还待磨蹭:“哎,这是哪里你就让我下车?难道要我腿儿着回去吗?” 说话的功夫,马车已经停下。 慕珣一掀车帘:“正好,这里是长宁坊,前面就有车行,劳烦闫兄自己雇辆马车回去吧。” “这……我……”闫舒意犹未尽。 慕琋多少有些过意不去:“要不,我们后面的马车腾出一辆,送闫大人回去。” “啊,不必、不必,世子不必跟我客气,在下这就先告辞了。”闫舒一听这话反而拱手告辞,顺势下了马车。 慕琋亦拱手相送。 慕珣回身撂下车帘也不客气,直接命令马车开口:“继续。” 慕琋多少还有歉意:“这样不好吧。” 慕珣与闫舒十分相熟的样子:“没什么,他那人就那样,十分好说话。” “这……毕竟日后还有诸多要依仗的地方……”慕琋现在就得考虑闫舒的重要性。 慕珣则反问:“世子还真要认真建那什么栖凤台啊?” “不然呢?”慕琋做这件事情是认真的,不为别人,是为她自己的前程的。但想到刚才渣爹慕桢的话,不禁追问:“你们是不是又有什么打算却不告诉我?” “这……”慕珣瞥一眼一直缩在角落里降低存在感的曹盼儿,“回去再说。” 慕琋也知车厢并非说话的好场所,只好暂时放下。 接下来三人一路无话,直接回到金方君府。 慕琋本拟一回君府,金方君慕桢就会先行发难,却不想慕桢病弱不支,不得不先行休息。 慕琋得了空子,赶紧将曹盼儿先提到内室,详细询问。 曹盼儿跪坐在地毯上,先瞧了瞧跟过来的慕珣,而对慕琋道:“世子,奴婢今日所言,只愿对世子一人讲。” 慕珣不放心:“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要隐瞒的,一并说出来。” 慕琋则问:“为什么?” 她没觉着曹盼儿之事有什么好防着慕珣的,甚至慕珣肯定知道的比她还多。 曹盼儿还是习惯紧咬下唇,似乎在下决心:“奴婢发誓会效忠世子,因此有些话还是与世子私下说来方便。” “方便?” 这是在暗示大家都是女人吗? 第95章 这不就破案了 慕琋觉不出其中差异,但也就向慕珣商量:“你在这里也还是担心父亲的身体,不如就去守着,我问问她,有什么事情咱们之后再说?” “可是她……”慕珣还是担心曹盼儿会对慕琋不利。 曹盼儿就主动道:“若是世子和二公子有顾虑,可以将奴婢绑起来。” “那倒不必。”慕珣说着话,伸手在曹盼儿左侧肩膀上一拧。 “啊……”曹盼儿整个左臂脱臼,痛呼之余用右手抱住了左手手臂。 之后慕珣才放心离开,又嘱咐泽兰和桃儿:“你们在外间守好了,只要世子有唤,就立刻进去。” “是。”二婢齐声答应,将门关好。 慕琋知道曹盼儿忍痛辛苦,但面上不露,淡淡道:“你知道该交代什么,就抓紧时间都说了吧。” 曹盼儿咬牙忍痛,勉力喘息半晌才能平稳开口:“世子要知道什么,奴婢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就从头说起,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真正身份的?”慕琋首先问这个问题也是一种认真。 曹盼儿苦笑:“若要奴婢回答这个问题,恐怕还真要从头说起。奴婢真正的身份,世子于王宫大殿之上也都已经知道了,可是估计世子不知道,奴婢与母亲被派去西院,是君侯的意思,监视西院动向,不要做出不利于东院的大事,因此奴婢的母亲一直都暗中留意西院各人的动向,奴婢亦如此。” 曹盼儿说的这一点,慕琋已经知道了,但不露声色,只是继续听着。 曹盼儿继续往下说:“世子被刺客袭击伤重回府,一晚韩夫人偷入东院,奴婢母亲尾随也就听到了世子的秘密。这件事情是奴婢母亲在去自首之前,最后一次探监时偷偷告诉奴婢的。奴婢当时不同意母亲为了救奴婢出去而揽罪上身,但母亲她……” 说到这里,曹盼儿哽咽。 慕琋也不禁感叹:“你母亲这是爱女心切啊。” 曹盼儿深深点头:“是爱女心切,也是因为当年母亲怀奴婢的时候也有同样遭遇,当时身为前朝旧臣的遗属,奴婢父亲已经被处死,母亲被打入司隶监时却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在司隶监中环境艰苦,直到生产发动都无人问津。那时年仅十岁的师兄鲁曹,拼着性命才惊动了狱监,好容易来了接生婆,可谓九死一生。奴婢母亲怕奴婢在牢狱中生产会遭遇当年同样危险,所以执意要将奴婢救出去。” “鲁曹就是你刚才拼命也想救的人?”慕琋多少猜测二人关系不仅仅是师兄妹那么简单。 曹盼儿满眼悲切:“是,鲁曹师兄是奴婢父亲当年收的徒弟,更算是奴婢母女的救命恩人。母亲从前时常说,那时若是没有鲁曹冒着被打死的危险也要钻出司隶监关押他们的破败房屋,就算要被打死之际还拼命求肯,就没有奴婢母女的今天。可惜,到了后来,奴婢母女尚被分配到了金方君府,而鲁曹师兄却被分去了西山修王陵成了苦力。” 难怪如此,这倒是也能解释得通,为什么这么多年他们之间还有联系。 “你继续说,你早在母亲替罪之前就知道我的身份,但一开始并未以此威胁,可是又为什么要在生子丧子之后突然离开?”慕琋接着问。 曹盼儿整理了一下情绪,并没直接回答问题,而是继续讲述:“这么多年,奴婢母亲感念当年鲁曹师兄拼死相救,因此一有机会就要照拂师兄。近几年随着奴婢年龄渐长,母亲身体却是越发不济,多少都有当年生产留下的病根。所以奴婢有机会替母亲去西山送东西,也就接触了鲁曹师兄。想必世子也能猜到,奴婢腹中的孩子其实是师兄鲁曹的。” “哦……”这不就破案了嘛,慕琋早就猜测那孩子大概率不是慕珫乱搞出来的,但还是不解,“鲁曹他既是罪奴,你为何如此着急这么做……为何不等他被放出之后再……” “如何能等?”曹盼儿凄然一笑,“西山修陵,那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差事,就算最后王陵修成,恐怕也要他们这些罪奴陪葬。当然最主要是,像鲁曹师兄这样年满三十的,也没几个人还能熬得过的了,他怕是熬死在西山也等不到被放出了。跟他……奴婢是自愿的,是想要给他留个后,也是给自己留个念想,更算是报恩了。” 慕琋意外,没想到曹盼儿竟然有这番情义,亦有如此大的承担,只是结局令人唏嘘。 又想到曹盼儿的母亲,不禁问:“你这么做,你母亲知晓吗?她也同意?” “先时不知晓,后来也就同意了。”曹盼儿说的简单轻松。 慕琋能体会其中需要多少勇气与挣扎。 曹盼儿一个转念又变为满眼愤恨:“原本奴婢已经跟君侯请示挪去庄子上,谁成想,刚觉出有孕一个月余,还未待君侯安排,就遭了李福算计。” 后面发生的事情,慕琋也就都知道了。 曹盼儿不从慕珫,但被下了廷尉府的牢狱,要保住性命,保住腹中孩子,就只能含糊其辞。 “所以,你离开就是要找鲁曹?”慕琋推测着问 曹盼儿却摇头:“奴婢开始打算着离开是想要报仇,那李福算计了奴婢,将奴婢害到如此地步,他的姘头钱婆子更摔死了我们的孩子,这二人只是被关去了大牢,难道就这么轻易放过?可惜奴婢在廷尉府外转悠了两天也没想出法子,后来却听说西山出事儿,担忧鲁曹师兄,这才找了过去。” “唉,钱氏和李福二人,已然重判流放,你若是想向他们报仇……恐怕天南海远了。”慕琋跟着叹上一句,也觉不公平。 当时她从慕珣口中听到这个判决的时候也觉判轻了。 不过慕珣透露的意思是,这二人明面上的罪状尚不致死,发配已是重罪,恐怕也未必活得成。 慕琋当时就道也只能如此,现在站在曹盼儿立场,却也是恨不能要李福和钱氏二人偿命。 但就又想到一事:“你于二人处找机会报仇,但偷令牌是何用?” 第96章 活着为了报仇 曹盼儿恨恨道:“虽然钱婆子害死奴婢的孩子,但她到底也不是主使,主使之人是高夫人,始作俑者是三公子,他们二人才是罪魁祸首。奴婢偷了令牌,是想有机会再潜回来,才好算账。” 这符合慕琋所了解的曹盼儿的个性,不过还是只能一叹:“唉,你想的太简单了,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儿。” “是不容易,但奴婢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唯独只剩下这条命,奴婢要活着,也不怕等,总有一天能等到机会。”曹盼儿满眼倔强,说完突然从地上起身,抱着手臂往前膝行两步,一个头磕在地上,“世子,奴婢请求世子收留奴婢。” “收留你?为什么?”慕琋想不出任何放曹盼儿这个定时炸弹在身边的理由。 虽然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曹盼儿痛恨西院,的确跟她是一个战壕,可是曹盼儿知道她的身份秘密,其个性固执、倔强、决绝,又实在不可控。 曹盼儿左臂脱臼,这一动又痛得脸色煞白,强用手臂艰难支撑抬起头来:“母亲当初告知奴婢世子的秘密,曾告诫奴婢,绝不可用此事谋取任何好处,除非万不得已保命之时,以世子为依仗。奴婢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如今还活着就是依仗世子,奴婢活着,已生无可恋,在这个世上已经无依无靠、无牵无挂,唯独是为了报仇。可是奴婢还能活着,还能报仇,也是依仗世子,因此奴婢愿在世子身边为奴为婢,报答世子万一。” “你为了报仇而要活下去?就那么恨吗?”慕琋同情曹盼儿的遭遇,也理解她的动机,但仅仅凭借仇恨而活下去,就不能赞同。 曹盼儿不知是因为忍耐手臂疼痛还是想到了仇敌,双眼潮红:“如今奴婢在这个世上已经无亲无故,活着本已无任何念想,但这一切都是高家害奴婢如此。奴婢就是死也不甘心。” “你要知道,我就算收留下你,也是不能让你报仇的,至少现阶段不能。更何况你那位师兄鲁曹乃是王上要杀鸡儆猴,这个仇你又如何去报?”慕琋此前就怕曹盼儿疯狂举动会连累自己。 究其根本,慕琋不在乎曹盼儿是否能报仇,甚至她与西院矛盾,主要就来自于西院总是想戳穿她的身份,否则谁愿意结仇结怨。 曹盼儿目光坚定:“奴婢落得今日是三公子所为,奴婢与师兄的孩子没了,是高氏夫人所害,至于师兄……这笔账究其根本还要算在高大司马头上,若非他禁卫军抓捕执意陷害,硬冤枉师兄等人,师兄也不会铤而走险。” 高权这个大司马手握禁卫军,不仅负责墨阳还负责墨阳周边的防护安全,此次先皇尸骨被盗和王陵破坏之事,责任就落在高权头上,他为了交差无所不用其极,也在意料之中。更何况这一次抓了逃奴,还得了一个曹盼儿,牵扯到金方君府。 “唉……”没想到曹盼儿倒还算是个恩怨分明的,慕琋不禁叹了一声。 曹盼儿再次求肯:“奴婢求世子收留,保证绝不会为急于报仇而连累世子,奴婢愿意等,等到有机会的那一日。” 慕琋还是不想留下曹盼儿,但也的确不想再杀人,于是又问:“你说你在世界上已经是孤身一人,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你知道我的秘密,我现在若是杀了你会更省事儿?” “是,奴婢知道。”曹盼儿出奇平静。 慕琋一时想不出如何安置曹盼儿才好,又把问题问得更露骨:“你可有把金方世子是女扮男装之事再告知旁人或者给自己留个保险?” 曹盼儿目光坦诚:“没有,甚至鲁曹师兄那里也没提过半个字。” “哦?你这么回答不怕我就此灭口?”慕琋跟着问。 曹盼儿似乎早就想好了什么:“世子若是不放心自可灭奴婢的口,不过想必世子身边那几个贴身侍婢也是知道世子的秘密吧?世子若是不担心她们有一天会泄露秘密,那就也不必担心奴婢,并且奴婢有一样是她们做不到,而奴婢能做到的。” “哦?那是什么?”慕琋一时没绕过弯。 曹盼儿直言:“奴婢熟悉西院,痛恨西院,想必世子也同样如此。世子现在明面上不能对西院如何,但总有一日需要有人动手的时候……奴婢愿意是那个肝脑涂地的人。” “我非嗜杀之人,与西院矛盾皆因对方挑起,前两次嘛……那也都是‘意外’。”慕琋说的是实话。 她有自己的目标,只要西院不妨碍她,她是绝对不愿意招惹更多的。 这样一想不如死了曹盼儿的心,因此道:“若是没有那一日呢?你还想求我收留吗?” 曹盼儿果决:“是,奴婢若无世子依仗,恐怕也活不下去,活不下去就是连最后报仇的机会也没有。” “我?为何一定是依仗我?”慕琋就没想明白。 曹盼儿明显是已经思虑周详的:“事到如今,奴婢出了这个门,恐怕无论是高家还是君侯都不会放过奴婢。” “君侯?”慕琋装个傻。 渣爹慕桢自然是早就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但没想到曹盼儿不但料到,还这么直白讲出来。 曹盼儿又死咬下唇似下了个决心:“奴婢求世子收留,愿在此发誓今生今世只效忠世子一人,为表忠心,奴婢愿意交代一切,包括君侯的事情。” “嗯?君侯什么事情?”慕琋不解。 曹盼儿始终得不到慕琋松口,也就豁出去一搏:“只要世子肯答应庇护奴婢,奴婢就愿说出君侯始终瞒着世子之事。” “嗯?”慕琋越发好奇,“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君侯特地瞒着我,而你却知道的呢?” 曹盼儿信誓旦旦:“奴婢已经山穷水尽,绝不敢在这件事情上诓骗世子。” 慕琋一直觉得金方君慕桢与原主有隔阂,也就等于一直有事情隐瞒她,因此并无多少迟疑:“好,我可以答应你,但若是你说的事情无关轻重,或者我已知晓,那又怎么说?” “那么奴婢任凭世子处置。”曹盼儿也是豁出去了。 “很好,你说吧。”慕琋不自觉身体前倾。 第97章 不能直问 曹盼儿低眉舔了舔干裂嘴唇,再抬眼时已经是下了最后的决心:“世子可知晓,奴婢的母亲、奴婢的师兄,她们真正的身份就是前朝余党。” “啊?”慕琋是真没想到。 “奴婢母亲就是受君侯指派偶尔前往西山给师兄送信儿,君侯他一直也与前朝余党有关,想必世子完全不知晓此事。”曹盼儿也不给消化的时间。 “……” 慕琋的确完全不知晓,更从来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毕竟金方君慕桢就是虞国正儿八经的宗亲,与前衍国奚氏天然敌对,怎么可能,又为何要与前朝余孽勾结? 这完全没有道理,也不符合情理。 慕琋不能相信,脑筋飞快运转之中就想到一处破绽。 此前曹秦氏自首之后给她的留言就是几张纸上画的圈,可见应该是不会写字的,但也不一定…… 不管怎样,慕琋不得不问:“你母亲应该是不识字的吧?那么你又识字吗?你怎么知道她们是在传递有关前朝的消息?” 曹盼儿没有丝毫迟疑就能回答:“奴婢母亲在前朝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虽谈不上文采,但是识字的,只是后来沦为奴籍再用不上。奴婢蒙母亲私下教导也粗粗识得些字,因此认得。” 这也说得通,听曹盼儿说话的确不似一般粗使奴婢,像是识文断字的。 曹盼儿不等再问,又继续补充:“世子一定疑问奴婢是怎么知道此事的,原本奴婢的母亲一直不告知奴婢知晓,不过是在奴婢与师兄鲁曹相好之后,一次岁末送冬衣,奴婢要师兄试穿,因那冬衣正是奴婢亲手所做,却发现领口一处似乎不对劲儿,有被改动的痕迹,才发现里面有纸条。开始师兄还不肯说,后来取出纸条,师兄隐瞒不过,奴婢也就什么都知道了。” “嗯,这么说倒是合情理。”慕琋点头。 刚才在听的过程中,她脑子就飞速判断其中是否有所破绽,可转念一想,这件事情只要事后去问渣爹就可印证。 曹盼儿不可能在这件事情上诓骗。 只是她还好奇:“你怎么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曹盼儿现在是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奴婢平日观察,加之今日王宫大殿之上世子的情状,奴婢斗胆猜测。” 呵呵,这些年渣爹不把原主当“亲儿子”只当傻子去糊弄,就连外人都看得出来。 慕琋都替原主一阵气苦,但又忍不住问:“那么二公子……他是否也参与其中呢?” “奴婢不能确定。”曹盼儿先摇了摇头,但又认真思索,“不过根据奴婢的观察和猜测,二公子恐怕是知晓的。” “哦?”慕琋不问其实心中也有了答案。 所有人中,恐怕只有她自己这么一个傻子。 但既然已然成了傻子,就不怕再往下问:“你可知,他们为何与前朝余党有联系?” 曹盼儿道:“那自然是为了复国。” 慕琋就是没转过这个弯。 而曹盼儿显然也没听出这问题的真正含义,还继续道:“衍国若不被灭,奴婢的父母也不至于落得这么个下场,奴婢和奴婢的师兄也都会是好好的。” “我是问君侯……”慕琋一时不知怎么开口好。 曹盼儿这才恍然,但却不纠结:“奴婢所知有限,母亲一直也都是背着奴婢,奴婢也从未当面揭穿母亲。不过此前奴婢身陷廷尉府时也曾推测,母亲定然是求过君侯的,而君侯不救……后来母亲又为世子顶罪,怕都与此有关。” “呃……”慕琋无言以对,但想起从前慕珣种种欲言又止,恐怕也都是为了隐瞒此事。 曹盼儿未表忠心,恨不能将自己知道的都吐出来:“虽然奴婢不知道君侯为何参与此事,但君侯不救,奴婢母亲替罪都是无怨无悔的,甚至母亲她临死之前都还要奴婢信任君侯,信任世子,说她不后悔,因为当年奴婢母女能入君府得到庇护,就是君侯背后运作,否则也不知会被发配去哪里呢。” “唉……”慕琋估计再问也问不出什么,这背后隐藏的秘密也不是曹盼儿这样的小婢女能轻易窥探得到的,最后就再问上一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曹盼儿求肯:“奴婢今日所说之事,还望世子不要直言相问于君侯与二公子。” “嗯?”慕琋本已相信,但曹盼儿这么一说,又开始松动。 曹盼儿解释:“奴婢刚才说了,因为前事,高家恐怕不会放过奴婢,但因为知晓了世子的秘密,恐怕君侯也不会放过奴婢。若是世子再以此事相问,君侯若知是奴婢窥探而得,恐怕就是世子留奴婢在身边,君侯也断然不能同意。” “这……”慕琋不得不承认的确如此,点头答应,“好,我知道了。” 之后,慕琋叫来门外值守的泽兰和桃儿,吩咐泽兰给曹盼儿安排住处,又让桃儿去请慕珣过来。 慕珣回转,先就给曹盼儿挂上脱臼的左臂。 慕琋则通知慕珣,要将曹盼儿留在身边做个贴身婢女。 慕珣自然反对:“为什么?”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终有一日会派上用场的。”慕琋事先想好了说辞。 慕珣还是反对:“但是她知道了咱们的秘密,又如何保证不会泄露出去?” 慕琋轻描淡写:“所以才要留她在身边啊。” “父亲也不会同意的。”慕珣又搬出金方君慕桢。 慕琋反问:“对了,父亲身体如何,他不是有安排,那又是什么?” “这……”慕珣就又犹犹豫豫,“还是等明天父亲精神稍好些,亲自与你说吧。” 若是此前,慕琋或许还要计较这对“父慈子孝”,可刚刚获知了金方君还有那么大的不为人知的一面,忽然就看淡了许多:“好,那就明天去请安再说。不过曹盼儿的事情,我已经答应下来,明日父亲若是反对,还要你多帮忙从旁相劝。” “……好”慕珣答应的多少有些勉强。 慕琋表面貌似不在乎,但面对慕珣到底没忍住还是要问上一句:“你有没有什么事情一直瞒着我?” 第98章 安排 翌日清晨,慕琋起个大早,或者准确说一晚上乱梦,根本没怎么睡着。 昨日最后问慕珣的问题,她没有得到答案。 不是不敢逼问,只是看到慕珣平湖映月的眼眸中划的一抹迟疑,就已经有了答案。 既然你们有“张良计”,那就别怪她也要有“过墙梯”。 用过了早饭,慕琋拉上慕珣一同去给金方君慕桢请安,最主要是要知道渣爹接下来到底是个什么安排? 金方君慕桢一张黑黢黢的脸上挂着两个深重的黑眼圈,显然也是一晚上没睡好,整个人还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见慕琋早早而来,倒似欣慰一笑:“琋儿有心了。” “父亲安好就好。”慕琋暗嘱自己要维持和平气氛。 慕桢又将目光移到慕珣脸上:“我昨日交代的事情,你今日就开始抓紧着手办吧。” “是。”慕珣利落答应。 慕琋就借机问:“那是什么事情?可是与昨日接下栖凤台建造一事有关?我不懂建造,可为此事发愁一个晚上呐。” 慕桢脸色就沉了下来:“栖凤台一事虚惊一场,没想到大王找不到钱袋子竟然拿这个由头吓唬涉世未深的你。这件事情你不必管,我会让珣儿去拜托那个闫舒,让他帮衬张罗就是。” 虞王虽奸但这次慕琋却也正好顺水推舟,继续装个无辜:“这样不好吧?毕竟是我们金方君府的事情。” 慕桢则道:“为父打算今年过四十五岁半整寿,生辰恰在九月,届时将广邀亲朋宾客,到时候你舅父也会到场,他将带上他的两个女儿,其中一个女儿的身份就是为你预留的。” 四十五岁? 若是不提,慕琋一直默认金方君慕桢像六十五岁。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看不上的“小号”身份要强行上线了。 原主亲舅父庸国侯申伦,本来只有一个嫡女申娉婷,据说貌美如花又天资聪颖。 但因为原主从小女扮男装,生母云瑛郡主申瑛就不得不为女儿未来打算,在原主三岁左右的时候,要其兄长申伦安排下了个女儿身份。 于是申伦就伪造了个侍妾有孕,生下庶女,但又因庶女八字与己不合,若想保全性命,不可留在家。“不得已”送去距离西华山不远的抚州府的一处道观中寄养,直至成年才可与父母相见。 这个不存在的庸国侯府庶女被起名申祉僖,算起年龄倒是才十六岁的碧玉年华。 为了做戏做全套,道观之中一直有一位嬷嬷和两名买来的孤女,其中一人充为替身,一人作为婢女,假装抚养。 此前,原主喝下假死药之后的打算便是去往抚州府道观与申祉僖这个身份“汇合”,从此成为庸国侯府庶女,改名换姓认舅父为亲父。 别说是庸国侯府庶女,就是嫡女,现在的慕琋也看不上。 不过,渣爹既然还要再来一次,慕琋如今的情况也不好当面反对,而是问:“那要如何更换身份,不会是要我再喝一次假死药吧?” 慕桢回答:“既然你舅父来了,自然就不必再像上次一样。为父的这个身体已然不中用了,这次寿宴恐怕就是最后一次了,因此两个目的必都得达成,一个是为你转变身份,二来则是为珣儿下一步铺路。这两件事情都做到了,为父才能合上眼啊。” 慕琋只紧着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问:“舅父来又如何?你们到底要安排我如何转变身份,一死一生,一个大活人总不好凭空消失吧?” “这个倒是需要你到时候稍加配合。”慕桢已然拿定了主意。 慕琋的心忽忽悠悠就是不好的预感:“要我如何配合?” 慕桢道:“寿宴之上,按照历来的传统,你们三子先来个舞剑献寿,只要在表演过程中再加入‘火舞’环节,然后再‘不小心’烧着了戏台。你不用担心真被火烧,这方面你舅父最拿手,不日戏台就会开始时按照你舅父的设计搭建,之后一切也听他安排就是。到时候,你假装烧成面目全非,就可以轻松脱身,换去舅父的女儿。还有慕珫……就让他断条胳膊或者腿吧。” “啊?”慕琋不惊讶对自己的安排,却是没想到还有慕珫的事儿。 不过转念间也就明白,之所以要慕珫断胳膊断腿,又不影响性命,这就是在给慕珣铺路了。 慕桢最后又补充:“所以建造栖凤台一事,你也不必上心,就全交给下面人去做,待寿宴之后,你即可脱身。这件事情嘛……就让它不了了之吧。” “是,知道了。”慕琋嘴上答应。 既然寿宴可以为慕珣铺路,为什么她不能也同样利用? 慕桢似乎意外慕琋这次竟然如此顺从,不禁多瞧一眼,就又想起了什么:“对了,还有那个曹盼儿,你打算如何处置?” “正要与父亲商量,父亲想要如何处置?”慕琋已经拿定主意,这一问自然又是试探。 慕桢不防备,也为难起来:“唉,既然她知道了你的事情,最保险的办法自然就是灭口,但你说得也不无道理,现在突然死亡或者失踪反而引人关注。可若放她一人出去,也十分危险,原本她若去了庄子上就没有后面这些事情,现在嘛……” 看来渣爹还没冷心冷肺到一定要曹盼儿死。 有关与前朝余孽有所勾连一事,慕琋昨晚思来想去是不欲再探问,毕竟那与她的目标并无直接关联。 但细想渣爹对曹家母女整件事前前后后的态度,恐怕曹盼儿所言不虚。 曹盼儿的事情她已答应下来,也就借机道:“既然她已经知道了我的秘密,对外又人尽皆知她是世子的人,那么就应该留在我身边才能掩人耳目。” “这……”慕桢另有顾虑,“如此西院那边怕是要多想。另外寿宴之后,你尽可脱身,她又该如何安排?” 这倒的确是个问题。 原主身边这些人,按照最初的安排,若是转换身份成功,那么桃儿和泽兰她们这些知晓秘密的,可以继续跟着慕珣,而洛神医则功成身退。 现在多了曹盼儿,再加上宝饭,就都不好安排。 第99章 观澜宫 慕琋一时也想不出托词,但必须得坚持留下曹盼儿,因此敷衍个主意:“这个也好办,到时候让曹盼儿也一同消失,然后跟着我去了就是。不管怎样,这段日子总要先留下她才好。” “那就先这么办吧。”慕桢的眉头始终拧紧,并不认为这是好主意,但明显也无心此事。 两人都无心,就都默契含糊过去。 事情也就算敲定下来,慕琋与慕珣从慕桢书房退出。 两人刚走出二门,慕珣匆匆似要去忙事情。 慕琋顺嘴问上一句:“你是要去开始忙寿宴之事吗?” “是。”慕珣也就没什么可隐瞒的。 “四十五岁的寿宴,过于隆重难道不会惹人怀疑吗?”慕琋怎么都觉着这个岁数与寿宴就搭不到一块儿去。 慕珣突然神色凝重:“父亲的身体的确是不行了,这次寿宴对外的名目也是冲喜。” “冲喜?刚才看父亲脸色虽然不好,但说起话来,倒比前段时间顺畅,也不像……”慕琋始终觉着慕桢多少也在严重化他自己的身体,就像他一直对外宣称原主体弱多病一样。 慕珣却摇头:“是真的,洛神医去瞧过也不只一次了,能成过这次寿宴,就是万幸。” “啊……”慕琋不知是该信还是不该信,心下茫然。 这时,西边不远处,高氏忽然带着两个贴身婢女出现在视线里,似正要往君府大门方向而去。 慕琋顺口嘟囔一句:“她这是要去哪里?” 慕珣不经意推断:“怕是去观澜宫吧,从前夫人每月总要去上两次,近段时间去得越发勤了,倒是隔三差五就要去上一次,说是父亲身体不好,她去祈福。” 一提观澜宫,慕琋立刻想到一人:“上次让你查的那个巫女卫妤,后来可还有什么动向吗?” 慕珣叹口气:“那卫妤自打上次吐血而回,之后就被国师弃用了,据说已经好久不见再露面,关在观澜宫中闭不见人,也没什么动向。” “这样啊……”慕琋动起了跟踪高氏的念头,“正好,观澜宫我还没有去过,正好也过去瞧一瞧。” “你去做什么?”慕珣一秒看穿慕琋心事。 慕琋也不遮掩:“你去帮我备车,再配个机灵的车夫。我这就回去换身衣服,若高氏果真是去观澜宫,到了那里必然能遇见,但若她只是打着去观澜宫的名义,那就得去探一探她究竟是去见了谁?” “上次的事情,你还在怀疑高氏与邪巫有勾结?”慕珣倒是也没忘记这件事情。 慕琋一转身已经快步往东院而回:“不是怀疑,是肯定。” 慕珣不得已跟上:“上次什么都没查出来,我就曾说过,那或许是你搞错了,毕竟我们谁也不懂巫术,你如何就肯定那是摄魂?” 那的确不是“摄魂”而是“裂魂”,是要她魂飞魄散,永不超生,此等恶毒,是怎么能轻易忘记的? 但精魄之事,慕琋谁也不打算透露,自然也无法与慕珣明说。 只一味催促慕珣:“你还跟着我干什么?赶紧去安排车和人,然后你不是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办吗?” 慕珣压低声音:“你不必去,夫人那边一直有人跟着,若是她一直有去什么不该去的地方,早就有回报了。” “你的人到底靠不靠用?”慕琋怀疑慕珣用人,更相信自己的直觉,“我是一定要去观澜宫的,你只管安排就是。” 慕珣无法,只得又返身往反方向而去。 ----------------- 巫文化在上古时期的炎升大陆就已存在,那时还没文字就已经有了壁画记载。上古七神,默认都是女性,侍奉女神的人为巫,亦都为女人。 观澜宫中皆为巫女。 慕琋的马车到达观澜宫时,除了往来络绎上香的信众,正有一队巫女二、三绰约走入宫观,为首一人,于众人之中靓丽出挑。 慕琋隔着车窗帘远远瞧见,就觉眼熟,一时却又认不出来。 慕珣不放心硬要跟着来,且放弃骑马而是共乘,顺着目光就一眼认出:“那是国师咸淩的入室弟子大巫女咸今,上次来府中为你招魂的,就有她一个,大家都说她将会是下一任国师。” “哦……”慕琋这才跟着想起来,紧跟着又问,“高氏是进了观澜宫吗?” “稍等,我再确认一下。”慕珣说着话钻出车厢。 此行,除了慕珣带上平日的随行蒋孟,还要加上两个骑马的扈从。 慕琋这才有心思打量几眼这座炎升最壮观、最宏伟的巫师宫观。 观澜宫巍然矗立在墨阳城最繁华的沧溟街西南,宫门高逾三丈,通体漆黑中透出朱砂殷红,上嵌九十九枚鎏金铜钉,排成北斗七星之形,俯瞰众生。 门楣两端悬两枚青铜古镜,镜面暗红如血,下面两侧立石狻猊,左目嵌赤玉,右瞳镶青金,昼夜不闭,窥人心善恶。 如此规格气派倒是与王宫几乎等齐了。 转眼,慕珣掀开车帘:“确认她的车马是停去了西侧,这会儿算着时间,应该已经去正殿,只是不知是否已经上完香。” “那我们也进去。”慕琋说着话起身下马车。 慕珣拗不过,就只好跟上。 此次出门,慕琋没带桃儿和泽兰,而是带了宝饭。 慕珣则是带上蒋孟,另让两个随扈一个往前打探,一个在后看住马车,外加监视高氏马车的动向。 如此,慕琋明面上一行就有四人。 慕珣不放心叮嘱:“一会儿若是迎头撞见,我们就说也是来给父亲祈福的。” 慕琋貌似浑不在意观瞧观澜宫内景,便道:“让你的随扈盯紧了,又怎么会碰到?” 若是算着时间,等她们到达观澜宫正殿——伊光女神殿的时候,高氏应该已经上完香,转去别处。 观澜宫内外分三重。 第一重大殿,也就是前殿,供奉的是海神东方句芒,传说他人面鸟身鱼尾,可以上天下海,掌管着海上的一切,香火都十分旺盛。 慕琋嫌人多,脚步不停,直奔第二重,就也不怕正面遭遇高氏。 第100章 巫女咸今 伊光女神殿中,信众香客一下子少了八、九成,高氏也已经不在其中。 正殿之上一尊白玉石雕的伊光女神像,神情肃穆,敛眉闭目,俯瞰众生。 慕琋这边观瞧,慕珣就让蒋孟去留意高氏一行的动向。 慕琋观瞧伊光女神像,不禁就又想到了上次在道鸣观遇见的妍雅公主。 又默默在女神像前祈祷了一会儿,顺手又添了香油钱。 再回过头来,慕珣就低声报告高氏进度:“夫人去了后殿,估计是拜会国师去了。” “她跟国师很熟吗?”慕琋嘴上这么问,但脑子一转就想到刚才咸今的身影,“既然她去拜会现任国师,不如我们就去见一见未来国师。” 将来要想在“巫觋圈”混个风生水起,先广结善缘总是不错。 不与高氏正面相遇,慕珣求之不得:“好,那我们往这边走,听说咸今一般都在后殿坐殿。” 慕珣引着出了伊光殿,也往第三重后殿而去。 后殿一般只招待王公贵族之人前来上香,殿中供奉的则是上古七神。 四人到达后殿,除了看殿的小巫女,殿中一人也无,只一尊无面女神像高立祭台之上。 慕珣正要向小巫女询问咸今去处。 巫女咸今恰好从后门走了进来,一见慕琋立刻认出,淡笑一礼:“世子有礼,何来有幸。” “今巫有礼,难得还记得我。”慕琋跟着略一还礼。 以“名”称“巫”,算是对巫女的一种尊敬。 上次初见,慕琋只留一个印象,咸今有让人一见难忘的美貌,与前衍那位妍雅公主不相上下。 如今细瞧,她一双透彻明亮的杏眼,加上眉心中央一缕红焰,衬得周身都是洞察世事的灵透。 咸今笑容也是灵动:“如何能不记得,那日世子‘降神’,所舞‘飞天’,举世难得一见。” 慕琋正好顺着这话问:“在今巫看来,‘降神’降到本世子头上,该当何解?” 咸今含笑摇头:“神的旨意岂是我等凡俗能够妄加揣测。” 慕琋问得模棱两可,咸今回答更含糊。 慕琋就又问:“那么淩巫对‘降神’一事又有何看法?” 咸今更打太极:“师尊对外如何说,就是如何想,对我等亦未有特殊之言。” 慕琋对咸今颇有好感,又已知她背景是从小是被国师咸淩收养,既要结缘,就要先释放善意:“自打那次‘降神’之后,我亦百思不得其解,有诸多疑问,今巫若也有兴趣,往后若有机会,不如一同参详。” “世子不弃,求之不得。”咸今果然眼睛一亮,转而又想到了其师,“世子此来可是为了此事问询于师尊,在下可为引见。” “不,我不是来见国师的。”慕琋问了一圈得到都是无关痛痒的回答,心思就又回到高氏那边。 咸今一个转念就又问:“世子不为见师尊,那所来可是有旁事?” “今巫何以见得我不是来拜神的?”这不过是第二次照面,慕琋已能感觉咸今“透彻”得有些过分。 咸今亦顺着话应承:“世人拜神亦有所求,无求时亦想不到拜神。” 慕琋顺势反驳:“今巫说的那是俗人临渴掘井、江心补漏。” “对、对、对……世子岂是一般凡俗,倒是在下浅陋了。”咸今始终顺着话说,但又不给人刻意逢迎之感。 这样一来一往,慕琋反而是落了下乘,又想起此前白衣飞仙人格的话,咸淩与咸今虽为师徒,但咸今比起其师咸淩有灵气得多。 慕琋不经意感慨上一句:“今巫果然与尊师大不相同。” 咸今一怔,不明其意,又不好谈论其师尊,直接一笑略过:“世子眉宇之间似有难色却又无所求,那么是否有兴趣让在下为您占卜一二?” “占卜?”慕琋多少来些兴趣,“如何占卜?” 咸今道:“只要世子肯抬眼与在下注视三息的时间。” “嗯?”慕琋从来没听说过这样占卜的。 脑海里白衣飞仙的声音就冒出来警告:“不要跟她对视。” 紧跟着三岁女童的声音必出来反对:“怕什么,她不过是想摄心。” 另一边,咸今见慕琋忽然愣住,解释道:“此种占卜,眼神对视,的确有可能让人产生被冒犯之意,世子犹疑,乃是在下唐突。” “你是会摄心吗?”慕琋不知怎地就直接问了出来。 然而,就在抬眼说话的一刹间,正好迎上咸今清透的目光。 慕琋翦水瑰奇,咸今如月临渊。 两道目光一碰。 慕琋只觉一道白光在黑暗虚空中一闪,而后就消弭于无形。 好像发生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咸今身形稍有一晃,又恢复平常。 慕琋不动声色问:“可有看出什么吗?” 咸今眼中一时风云变幻,半晌叹气:“是我低估世子,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哦?”慕琋装作失望。 “不过……”咸今微一沉吟,似有犹豫,“在下有一句相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慕琋向来也不是在意别人说什么的人。 咸今又一番斟酌:“我虽看不透世子,但不知为何总觉世子内里不似外表,情志过于复杂难缠,若能除开种种情志,必将成就大事。” 慕琋更装个糊涂:“情志?那是什么意思?” 咸今却似真不知晓了:“说情志又非情志,在下道行浅薄,亦不能解。若是师尊在此,她的灵力高上我太多,或许能看出更多的东西。” 慕琋自知是精魄的缘故,也无法深究,更不能找国师。 余光瞧见蒋孟在殿门边不知与慕珣耳语了什么。 转回头,慕珣就也适时上前低语:“出来了。” 于是,慕琋拱手告辞:“多谢今巫指教,我还有事,改日再会。” 咸今颔首:“惭愧惭愧。” 慕琋带着一行匆匆出了观澜宫。 留在宫观外的那名随扈就向蒋孟禀报什么。 蒋孟牵过马车,借着马车掩护,往车水马龙的沧溟街西一指:“夫人刚刚带人进了祝明阁,怕是求签去了。” “祝明阁?”慕琋听着耳熟。 第101章 鎏金肆 慕珣了然:“此祝明阁并非那晚世子所去的那一间,祝明阁在墨阳城内一共有三所分号。” 慕琋也就想起来,此前深夜去收服祁二娘祁萦纡,去的就是祝明阁。 顺着所指望过去,祝明阁金漆红底的招牌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加上二层红底金漆的装饰风格与观澜宫形成鲜明对比。 甚至进出往来的客人络绎不绝,似乎比观澜宫的香火还要旺盛。 慕琋原本以为祝明阁是慕珣私属,如今看来却不是,又不禁好奇:“守着观澜宫,这些人为何还去祝明阁?” “观澜宫虽为国寺,但国师毕竟有盛名而无实权,祝明阁背后从属则在太史寮,太史寮背后是少府,少府乃宫廷直属。观澜宫拜海神、拜伊光是保平安,但祝明阁灵签符咒,镇宅驱邪的宝物更实用。”慕珣一旁解惑。 慕琋不禁惊讶,不曾想祝明阁还有这样背景:“那上次我去的那间密室不属于祝明阁,只是从中穿过?你可有查祝明阁的背景,那里面或者有邪巫也说不定?” “不必查。”慕珣伸手示意慕琋先上马车。 慕琋顺势上车,慕珣跟上去才道:“祝明阁乃是申侯私下部署。” 最后上来的是宝饭,一前一后两名随扈则重新上马,而后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 慕琋亦不留意,只因脑子卡顿了几息才反应过来“申侯”是原主的舅父申伦。 可是,有关“祝明阁竟然是舅父申伦的私下部署”一事,原主的记忆里一点儿相关信息也没有。 慕琋不能不问:“你从前怎么不说?” 慕珣平湖映月温柔眼眸中闪现些许抱歉:“从前没有必要透露,可毕竟也没有必要瞒你,将来若你跟申侯爷而去,有些事情提前知道了也好。” 慕琋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又为原主不值,又有被人当傻子的恼怒,百味杂陈。 但望着慕珣的眼眸就怎么也怪不到他头上:“是君侯让你什么也不告诉我的吧?” “父亲那是怕你操心。”慕珣的语声越发温柔。 慕琋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不纠结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却怎么也忍不住不生愠怒:“随你们安排吧,我除了听命的份儿,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慕珣亦不愿纠结在这个问题上,转移话题:“申侯爷面上自是‘斗南第一人’、‘斗南文首’,私下则是有名的男觋‘九疑’,因此这次父亲寿宴一事,听他安排准没错。” “九疑”这个名号,慕琋脑海里模糊就有些印象了,是传说男觋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位。 慕琋就难免又做联想:“所以……因为舅父是大名鼎鼎的九疑觋师,甚至你已经问过他了,所以根本不把我上次说的‘摄魂’一事放在心上,认为那不可信?” “不是不信你,是申侯回信,分布在炎升各地祝明阁中的巫觋都密切留意邪巫。邪巫乃人神共弃之事,若是有哪个邪巫敢大胆在金方君府之中,国师咸淩面前耍手段,必早已被挖出来。”慕珣耐心解释。 慕琋心累,已知原主从前不问世事,已知历来原主周围之人都把原主当傻子,那么还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什么。 凡事还是靠自己吧。 可话又说回来,祝明阁竟然是分布整个炎升的。 没想到,无论女巫还是男觋,女巫地位再高,高不过国师,男觋影响再广,恐怕也广不过祝明阁能分布炎升还背靠王庭了吧。 她想做的竟然都已经被人抢先做到了,还给不给她留条路。 慕琋一时灰心。 恰在此时,高氏带着婢女从祝明阁中出来,也上了马车。 “跟上去。”慕琋即便有些灰心,还要强撑着跟踪。 慕珣只好拍拍车厢壁。 马车前后启动,一路跟上去。 高氏的马车前后护卫在墨阳城中的街路上穿行了半个时辰又上了簋街。 这一处慕琋上次见还是穿过来的第一个晚上,如今白日再见,好半天才认出来。 高氏的马车最终在一间名为“鎏金肆”的二层金铺前停下来。 那金铺门脸不大,在簋街两排高大光鲜的商铺之中,显得过于低调小意。 高氏带着婢女进入,留下马车和护卫将车引去一旁。 慕琋在不远处观瞧着问:“你既一直有派人监视高氏行踪,可有查过她出入的这些店铺?” 慕珣跟着望过去:“自然也都排查过,簋街上的商铺都是普通生意,当然背后势力交叠就不好深究。” 慕琋心中摇头,但想到跟踪追查之事耗时费力,也无法强行要求,只能在马车中默默观察。 鎏金肆出出入入,大多是富贵之家的女眷,看起来的确就是普通首饰店。 但…… 慕琋不禁想起,此前白衣飞仙人格曾透露过,邪巫施法所搭建祭坛,必要大量黄金。 而这里却恰好是间金铺,可有大量黄金出入。 又等了一会儿,宝饭在车厢中闷得无聊,都已经将从怀中掏出的一包花生嚼完也不见高氏出来。 慕琋就觉得不对劲儿:“怎么这么久,我要进去瞧瞧。” 慕珣亦有道理:“这里可以订做首饰,商量起来花费时长也属平常,再等等吧。” “等什么,不如进去瞧瞧。”慕琋心浮气躁等不下去,率先往车下去,最后不忘叮嘱宝饭,“你就在车上吃东西,不必跟来。” 宝饭“哦”了一声,继续从怀中不知又掏出什么吃了起来。 慕珣无奈跟上,但问:“若是正面遇见,如何交代?” “有什么好交代的,逛金铺不行吗?”慕琋自行跳下马车。 慕珣摇头跟上:“那些首饰都是女子用的,你我两个这样进去,是要逛些什么?” “那就说……”慕琋一时还真想不出个好借口,但脚底下不停,已经挪到鎏金肆门口。 正也犹豫要不要就这么明晃晃跟上去,忽然一个女子惊喜之声从侧方传来:“珣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慕珣一心跟着慕琋,冷不防亦是惊讶:“祁小姐,你怎么在墨阳?” 第102章 金铺觋师 慕琋扭头,一个身穿鹅黄丝绒衫裙,满头满身珠翠金饰的女子好似刚从旁边一家酒楼走出来。 女子身后还跟着一个嬷嬷,两个婢女,两名护卫。 女子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周身衣饰奢华气派却不输城中贵妇,脖子上挂了个大大的金镶红宝石项圈,又不输那些富贵纨绔。 甚至她身后还停着一辆让人只瞧一眼就很难不留印象的朱轮华毂,就连随扈穿戴比金方君府的仆从有过之无不及。 若非炎升大陆没有什么“逾制”的概念,慕琋都要怀疑,那辆马车普通人坐了都够杀头的。 女子眉眼弯弯,长相甜美,一开口说话又比看上去“幼”了两岁:“我前几日就到了墨阳,倒是珣哥哥,怎么这么巧在这里遇见?” 慕琋被一派富贵险些迷了眼,忽又想起高氏还在里面,正愁没个借口,就来了个女子,一拉慕珣道:“你们认识,何不邀请这位小姐一同进去瞧瞧?” 慕珣迟疑。 那女子却大方得紧,但一抬眼却是没瞧上:“珣哥哥要逛金铺吗?若是要卖珠宝首饰,金石玉器,这种小门小铺中的东西,无论成色、做工还是手艺怎么能上的了台面。对面就是我祁家的鉴真楼,珣哥哥过去,还有这位公子,瞧上什么,只管挑了就是。” 慕琋不意这女子出口竟然如此阔绰。 慕珣就不得不介绍:“世子,这位是湘南祁家的小姐。” 转头又向那女子道:“这位是金方世子,从前跟你提过的。” 女子没想到面前站着的是金方世子,忙施一福礼,自来熟道:“世子殿下,小女祁珠缨有礼。小女与珣哥哥是在西延认识的,珣哥哥叫我珠缨,以后您也叫我‘珠缨’好了。” 一般闺阁小姐自我介绍,没有连名带姓都往外报的。 但瞧祁珠缨对慕珣的亲昵程度,倒是把她也当个“自己人”了。 “哦,祁小姐不必多礼。”慕琋一边心中暗道难怪难怪如此富贵,原来是第一首富祁家之女,另一边却还惦记着高氏,“祁小姐或许看不上小小金铺,但我倒是好奇,就不陪了。” 撂下一句,慕琋转身往里走。 鎏金肆里立刻有伙计迎上来:“客官请进,是要看些什么?” 慕琋不理会,扫一眼一楼不大的正堂,堂内没有客人亦不见高氏。 正欲往二楼上,忽然又瞥见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间后面另有一处窄门。 窄门门帘被风吹起,似通往后院,后院人影往来,似别有所在。 慕琋顺着就要往后院过去。 伙计就上前拦阻:“客官是要定做首饰吗?那后面是小店工坊不方便招呼外客,客官若是要定做金器,可上二楼。” “既是制器之所,何妨让人一观?”慕琋还是想要瞧一瞧。 伙计侧身虚拦:“客官,若非有大宗金器制作,小店掌柜的示下就……” “不让看吗?若是我买下这里,是不是就让看了?”祁珠缨忽然从后面上来。 “这位小姐……”伙计打量慕琋的穿着只道是富贵人家,再见祁珠缨一身气派,一时竟不敢说话。 祁珠缨一抬手:“什么小姐,明确告诉你,我就是斜对面‘鉴真楼’的少东,所谓同行是冤家,叫你们掌柜出来开个价,你家这间金铺本小姐要买下来。” 慕琋倒是没被这语气镇住,却被祁珠缨抬手间手腕上金晃晃,明灿灿的一串金镯子晃了眼。 伙计呆住,慕琋乘势往里闯,一掀帘子去到后院。 后院之中果有工匠与火炉等物,左手边则是一溜连排房屋,右手边则是通往二楼的楼梯。 伙计不知被祁珠缨塞了个什么,这才跟上来为难赔个笑脸:“这里是师傅们制金所在,屋中闷热不宜招待贵客。客官若是有意,还请上二楼奉茶,二楼的式样和首饰更上档次。” 慕琋四顾之下,瞧不出端倪,就欲跟随上楼。 一转身,却又发现一处月亮门,后面似另有院落。 慕琋就欲过去再探究竟。 一个上了些岁数管事模样的人就从中走出来阻拦:“客官,后宅乃私属重地,不招待外客。” 慕琋本要退去,却忽见一个披斗篷戴面具的人影一闪而过,强行追上两步,人影却是一拐弯消失不见。 虽然什么也没看清,但那人影面具乃是黑底金色古怪纹路,很是特殊。 慕琋就问:“既是金铺,怎么有觋师出没?” “金铺请觋师做法,保生意昌隆。”那管事口中回答,更伸臂虚拦,“还请客人留步,不如上二楼奉茶。” 慕琋又扫一眼,也只好返身。 刚要再上二楼,慕珣从后跟上来低声耳语一句:“人已经从二楼离开。” “哦?”慕琋脚步一顿,也就不再上二楼,而是原路从窄门返回。 鎏金肆一楼正堂亦已不见高氏身影。 慕琋心中存疑:“你们刚才也看见戴面具的觋师了吧?” 慕珣是前后相顾,就不留意,因而摇头。 祁珠缨亦不曾留意,一味嫌弃店铺:“这里店面狭小,生意冷清,就是再请多少巫师做法,恐怕生意也起不来。” 慕琋还是觉着哪里不对劲儿:“若是后院有觋师做法,为何不闻半点儿火柱气味和铃鼓之声?” 祁珠缨却突然在一旁拉起慕珣的袖子:“珣哥哥,我们今日难得一见,不如我做东,隔壁就是我家的和云楼,请你和世子去坐坐。” “这……今日尚有事情,怕是……”慕珣正要脱开祁珠缨,恰巧慕琋目光瞧过来,只得找个话题介绍,“在炎升,只要是带‘和’、‘真’、‘祥’字样的商号、铺面、赌场、酒楼,就都是出自湘南祁家,‘和真祥’就是湘南祁家的招牌。” “哦……”慕琋又“哦”一声,就没下问,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 祁珠缨被脱开手臂并不气馁:“你是嫌弃外面的环境不干净吧?你放心,这可是我祁家自家的厨子,我让他们单独小心着做,保准没问题。” 慕琋就纳闷,慕珣洁癖到这个份上了吗? 第103章 湘南祁家的小姐 这时,宝饭从对面马车奔过来,大声嚷嚷:“吃完了。” 慕琋为了带宝饭出门,又为了他一路能听话,每次都叮嘱泽兰给他带些零食。 上次去廷尉府,宝饭第一次出门,倒是十分听话,也没多吃东西,不曾想这次没了吃食就开始不耐烦。 慕琋平日给宝饭的穿戴可也没亏待他,比君府中一般仆役都要好上许多。 祁珠缨睨一眼宝饭也就明了宝饭身份,更借机邀请慕琋:“世子哥哥,今日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不如去和云楼聚一聚,和云楼在墨阳城中可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厨子做的菜也能入口,还可以让这位小哥吃到平日吃不到的点心。” 宝饭一听这话,两只铜铃大眼放光,就一个字:“吃。” 祁珠缨趁机硬拉慕珣往外走。 慕珣一个没躲不过,只得跟着出了鎏金肆。 慕琋也半推半就跟上。 祁珠缨一个转弯就到了自家和云楼。 和云楼看店的掌柜没意料自家小姐去而复返,忙迎上来问:“小姐,您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祁珠缨尽显豪阔:“快把楼上最好的包间收拾出来,让后厨做了最好的菜色,用最好的材料,最好的器具……还有糕点,现下时兴的都送上去一碟,我要招待贵客。” “是、是……”掌柜打量一眼慕琋和慕珣就忙不迭答应。 慕琋跟丢了高氏,算着时间估计这会儿高氏一行该是已经回转君府,否则回去过晚,也要惹人诟病。 原主的记忆里,在谨守礼仪规范这方面,高氏“金方君府当家主母”的人设一直立得不错。 既然再跟下去也无意义,慕琋也就从善如流,跟着祁珠缨上楼。 祁珠缨卖力张罗一桌好菜:“珣哥哥,我记得你在西延之时最爱吃鱼,这是新鲜到的鲥鱼,味道不错。要说珣哥哥怎么好像比在西延那会儿瘦了呢?怕是这墨阳城中的饭菜不合胃口吧?你什么时候回西境去啊?” 慕珣对于承受祁珠缨的热情始终不冷不热:“我没什么偏好,不过是西境盛产此鱼罢了。” “哦……”祁珠缨就又夹旁的菜,“那就尝尝这九头鲍鱼,虽然鲥鱼从西边运过来已经是难得的大花费,但这九头鲍可也是鲜活水运,一只抵一两金呐。” 不必祁珠缨说出口,慕琋也能瞧出这位祁家小姐的豪阔。 这会安坐酒楼,才认真想起“湘南祁家”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当初若不是因为“湘南祁家”的名头,因为“祁”姓,可能祁二娘祁萦纡早被灭口也说不定。 慕琋没多少心思吃东西,但瞧着吃饭的盘碗,都两眼发直。 不愧是湘南祁家,炎升第一首富之家的小姐啊。 祁珠缨特地嘱咐上了一套九囿运过来的什么琉璃金盏,晶莹剔透又流光溢彩,镶了金边之后简直让人不舍得用来吃东西,唯恐磕磕碰碰,但祁珠缨就毫不在意。 慕琋心中无限感叹外加羡慕:“祁珠缨真是天选之女,不但漂亮还有钱,除了爱摆阔这一点以外,简直无可挑剔啊。” 心中这叨咕,忽然脑海中就又冒出一个声音与她相似,却又更加清越的声音:“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哪怕就是这么一点点的差别,那也是天壤之别。” “嗯?你又是新精魄?”慕琋已经许久不与黑暗虚空中的人格打交道,都差点儿要忘记这件事情。 那女声清越悠扬,仅凭声音就令慕琋好奇。 虽然已知所有人格长相都与原主样貌一致,但毕竟气质千差万别,慕琋就忍不住内视一观新出现的人格。 果见一袭月白深衣垂落如云,乌发绾作凌云髻,一般皎若明月的脸庞,肌肤似初绽的棠梨,未染蔻丹却自有淡粉霞色,曼妙通身的气度,是几代人才能养出的矜贵。盈盈立于黑暗虚空之中,不言不动却自有一段天然威仪,使人不敢逼视又难以移目。 慕琋只瞧一眼就能感知这人格来历。 定然是原主亦曾有与她同样设想——假若不是从小就被假做男孩抚养,她该就是这样一位金尊玉贵的郡主。 “郡主?”慕琋试探唤了一声。 郡主人格浅笑似流云:“你知道。” 慕琋心头一酸,眼眶发涩,更下决心:“你放心,总有一日,我就要你以此身份得见世人。” “好。”郡主人格轻声漫语一个字,却还是含着无尽希望又无尽绝望。 慕琋无法再对视下去,唯恐试探,退出黑暗虚空。 另一边,祁珠缨还在紧着给慕珣布菜。 慕琋更没胃口,就挑拣桌上一圈十二盘精致糕点给宝饭:“你能吃多少吃多少,吃不完一会儿打包带走,想必祁小姐也不会介意。” 宝饭侍立在侧,伸手接过,一边点头就一边往嘴里塞,连个“谢”字都忘了说。 祁珠缨这才又意识到慕琋的存在,并不尴尬而是歪头一笑:“听闻前日,金方君府应承下了东郊建造栖凤台一事,世子哥哥若是不嫌弃,祁家愿出一份力。” “哦?你能出怎么出力?”一提这个,慕琋就来了精神。 祁朱缨弯弯笑眼眨都不眨:“十万两银子够不够?” “……”慕琋直接被“砸”沉默。 原本那日王宫大殿之上,一口应承下来要加建一座观景楼,但三万两银子可也不是好出的。 原主虽然有生母留下来的嫁妆,但也不能一口气都铺在这上面,往后用什么。 慕琋当时能想到的就是依靠祁二娘祁萦纡这个“钱袋子”。 没有想到,还没等向祁氏一族的旁支末流开口,竟然就得到了祁氏正宗大小姐的“光顾”。 慕琋没有理由拒绝,刚要准备出一张“万分感激”的笑脸接下。 一旁慕珣却板着脸道:“这不必了吧。” “珣哥哥还跟我客气什么,世子哥哥既然是你的兄长,那也就如同我的兄长一般。”祁珠缨一出口就是“十万两”连眼都不带眨,还能为这笔出手自寻理由,“更何况,向来建祭台都要给人捐赠的机会,这样才能大家一起积德行善嘛。” 第104章 给钱不要是王八蛋 祁珠缨如此热络又亲昵,慕珣却蹙眉:“你此次来墨阳是做什么?祁老爷不是一向不同意你往北来的吗?” 祁珠缨反问:“珣哥哥难道没有看到我传给你的信笺吗?” “什么信笺?”慕珣一脸茫然。 祁珠缨娇嗔带笑:“就在我给珣哥哥的那一箱子手帕中,难道珣哥哥没收到?” 慕琋脑海里就浮现出那一箱子流光锦手帕,原来竟然是面前这女子所送。 只不过,自打那一箱子手帕被她接手之后,直接用做他用,也没留意箱子里是否还有什么信笺。 “……收到了,怕是信笺埋在了下面,因此并未看到。”慕珣多少有些后知后觉,顺口编造一句,末了又补上一句,“不过,以后别送了,我不会用的。” 祁珠缨就不乐意:“为什么?” 慕珣沉默不答。 祁珠缨就又小声嘟囔:“此前你稍有污渍的顺手丢掉,我这才特意弄来了流光锦,流光锦不易染尘,做帕子又再好不过。那上面的刺绣还是我……和嬷嬷们一起绣的呐。” “呃……”慕珣实在找不到理由,只能生硬拒绝,“总之我不会用。” 祁珠缨嘟了嘟,很快就又转为笑脸:“不送就不送吧,不过那十万两银子,珣哥哥就不要拒绝。” 第二次机会来了。 慕珣却更加板起面孔:“不必就是不必。” “啊……我说人家一片好意,要不……”慕琋不得已腆着脸往上搭茬,这急需银子的时候,脸面就得往后放。 慕珣却是蹭地一下站起身来,几乎要到疾言厉色的程度:“不必就是不必。金方君府奉旨建造栖凤台,自有担当。你来墨阳,想必祁老爷多有担忧,还是早些回去。” “珣哥哥你这是怎么了?”祁珠缨委屈得快要哭出来。 给钱不要是王八蛋。 慕琋真是无名火起:“你干什么?人家好好的女孩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慕珣话一出口也觉失态,但说出去的话又不愿收回,只好又缓了几分语气对祁珠缨:“你没事儿还是回湘南去,你在墨阳城,又是如此招摇的装扮,恐于你父亲也不利。” 祁珠缨一听这话不但没好,反而更加委屈:“珣哥哥是说这些金饰吗?这些就是父亲要我戴的,说近些时日墨阳城内城外都不太平,要我多戴金饰才能辟邪压惊。” “唉……”慕珣就一声长叹,说不出话来。 “若是珣哥哥不喜欢,我以后都不做这样打扮。”祁珠缨小心翼翼拉慕珣的袖口。 慕珣生硬将袖口抽离:“你如今也年纪不小了,一切还是多听你父亲安排。” 说罢不再瞧祁珠缨一眼,而是向慕琋问:“我们可以回府了吗?” 慕琋印象里的慕珣一向是温文尔雅的,不知今日为何如此,反而对祁珠缨生出歉意:“祁小姐,对不住,今日慕珣他……是被我逼迫得有些脾气失控,你不要介意。” 祁珠缨听什么信什么,一转瞬就又笑脸盈盈:“这样啊,那……” 慕琋却连忙道:“今日就不打扰了,我们先告辞了,改日有机会让慕珣回请小姐,算做赔罪。” “这……”祁珠缨就又可怜兮兮望向慕珣。 慕珣到底无奈点头。 祁珠缨终于脸色大霁。 慕琋回头叫宝饭:“宝饭,我们走吧。” 宝饭站在桌边嘴上始终没停过,却还舍不得满桌几乎没动过的菜肴,就挪不动步。 祁珠缨在这方面颇有眼色,就赶紧吩咐:“来人,快将这些包了食盒。” 慕珣张张口就还要拒绝。 慕琋已经错过了十万两银子,就不觉这一桌酒席能如何,抢着致谢:“那我就代宝饭多谢祁小姐了。” “这算什么?世子的随侍叫‘宝饭’吗?他如此爱吃,我吩咐一声,以后只要世子派他来酒楼,不论要什么,只管点了送到府上去。”祁珠缨须臾功夫就又恢复了豪阔本色。 慕琋心下实在羡慕。 一顿饭可谓不欢而散。 慕琋一行坐上马车,就实在忍不住问:“你干嘛拒绝人家小姐好意,那可是十万两银子,十万两银子啊。” 慕珣从和云楼出来还是情绪不佳,但面对慕琋还是习惯温柔语气,只是无奈一叹:“唉,那十万两银子于我们的确不少,于她湘南祁家却连根汗毛都够不上。你何苦为了十万两银子欠祁家一个人情,可知道将来要用什么去换?” “嗯,这倒也是。”慕琋也明白没有白拿的东西,立刻也就同意。 慕珣却又紧跟着反问:“你难道还要去接手建造栖凤台一事吗?” 慕琋含糊其辞:“既是王上命令,哪怕是做样子,总不能不闻不问吧。” 慕珣就又紧锁眉头:“父亲已经吩咐,原本今日就要我去拜托闫舒。父亲的意思,寿宴之前,不要你再插手此事,只管准备就是。” 慕琋另有打算,但无法明说,更要装个老实:“嗯,我知道,不过你拜托闫舒,可不要坑人家,可要人家尽心尽力,毕竟老实办差,最后总不会差的。” “这一点不必操心,闫舒那人向来处世灵活,又好交朋友,总不会亏在这等事情上。”慕珣就颇为放心。 接下来一路无话回了君府。 慕琋回到东院还不忘派桃儿去打听高氏是什么时辰回府的。 桃儿回报回来的时辰大约就早了慕琋他们一个时辰。 慕琋估算着与她推测的差不多,又仔细回想这一日跟踪的结果,总觉得那家金铺多少可疑,尤其是那张黑底古怪金纹的面具,在眼前挥之不去。 但如今她又陷入无人可用,什么也不能做的境地,因此鎏金肆的事情也只能先放一放。 接下来的日子里,慕琋一边遮掩,一边努力跟进栖凤台建造之事。 这一日,慕琋手中拿着一本《山海游记》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心中烦躁就总有不好预感。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晚上,慕珣面带忧色从外面回来,见到慕琋的第一句就是:“栖凤台着火了。” 第105章 男生女相了 本来就时间紧,任务重,银钱上也捉襟见肘。 如今这一着火,岂不是雪上加霜,火上浇油? 慕琋差点儿没站稳:“什么情况,可有人员伤亡?可是有人故意纵火?” “尚不知情况。”慕珣行色匆匆,“我回来就是告知父亲与你一声,这就要赶过去查看。” “为什么是你?”慕琋就不满。 慕珣一时没理解慕琋不满的点在哪里:“不管怎样,栖凤台一事都落在金方君府,如今出事,金方君府也总该有人出面。” “那也应该是我去。”慕琋已经开始琢磨都要带哪些救急用品。 慕珣自然反对:“不可,你的身体尚没大好,现场情况不明又危险。父亲也不会让你去的。” 这时,小厨房送了晚膳过来。 “再着急也先把饭吃了,你今晚过去的话,是要宿在那里吗?”慕琋根本没有胃口,心下开始琢磨着怎么能也跟去。 慕珣就不拒绝,快速夹了两筷子菜。 “慢点儿,总不差在这一时。”慕琋劝导,主要是她尚想不出办法。 慕珣一口气又喝下大半碗汤:“时间紧,还要洗漱、收拾几件衣服,今晚过去恐怕就要住到栖凤台去。” 慕琋一惊,不意慕珣竟然要住过去,不过这样一来倒也好办。 慕珣最后放下碗筷站起身来:“你在府中不必担忧,只管好生养好身体,有什么情况我也会及时通报。” “好,我知道了。”慕琋答应。 慕珣当晚出城,一去三天再不曾回府。 第二天,慕琋向渣爹慕桢请求去现场,担忧栖凤台进度,恐怕无法如期完工。 渣爹拒绝,说已经向王上陈情。 第三天,慕琋再次请求去现场,毕竟银钱短缺。 渣爹犹豫,但最后还是不允,说银钱调派只管司空府看着办,实在没有,金方君府也爱莫能助。 第四天,慕琋再次请求,说总要给慕珣送些衣食药物。 渣爹这几日也不无担忧,迟疑半晌,终于同意。 于是慕琋便带上宝饭和曹盼儿,连同一车的救济物资,一同赶赴栖凤台。 之所以选择曹盼儿,只因她可能比其他人更熟悉栖凤台的人和物。 待准备好车马又备齐东西,慕琋一行到达栖凤台时,已接近晌午。 出门时还绚烂的太阳突然就被阴云遮蔽,眼看着就要下起雨来。 慕珣得知慕琋前来,平湖映月的眼眸中没有惊喜而满是担忧:“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蒋孟呢?他没有回去汇报情况吗?不阻你过来吗?” “蒋孟大约是回府一趟,汇报了君侯,然后就去了武备署,他不知道我过来。”慕琋被引到一片焦土的东侧,那里有临时搭建的工棚。 工棚用木材和茅草搭建,歪歪斜斜,大小不一。 慕珣也就了然:“是啊,我一直不回西境,李毅的奏报都是一式两份交付武备署那边。” “你多日未归就住这里吗?”慕琋进入的这间,尚算大而平整,估计是慕珣这几日住的。 里面除了有一张床一张桌外,其余什么都没有。 实在简陋得不能再简陋,慕琋又回头吩咐曹盼儿和宝饭:“快把东西都搬进来。” 慕珣请慕琋在桌边唯一一张方凳坐下,又从桌下取出一个小小碳炉,开始生火,准备烧茶:“眼看这天要下雨,喝杯茶,稍坐一会儿就回去吧。” 慕琋瞧着神情憔悴又疲倦的慕珣,心下歉然:“不着急,我既来了,就没打算回去。” “这怎么行?”慕珣将泥壶直接放在碳炉上烧,“父亲他知道吗?” 慕琋打个马虎眼:“当然是知道的,否则这些人马和衣物,不得允许我怎么带过来?” 慕珣就不大信:“世子从前可是不打诳语的。” 慕琋根本不打算解释:“天灾虽然难免,但出了这样的事情,肯定人心浮动。我这个当初揽事儿的若是一直躲在府中不露面,如何说得过去?哪怕是为了安抚人心,我也该住上一住。” “住上一住?难道你还要住上几天不成?”慕珣更加反对。 就在这时,一阵爽朗笑声打外面传来:“哈哈哈……听说世子亲自过来了?” 慕琋尚能认出是少府从事闫舒,起身相迎:“闫大人,辛苦。” 闫舒时隔半月未见,圆圆脸上已经没了神采飞扬,但说出来的话还是那么随意洒然:“世子过来是紧张了吧?放心,都好好的,没有人员伤亡,甚至上次分下来的那批罪奴也都幸在。大致是木料、建材都毁了。” 慕琋跟着问:“纵火之人找到了吗?廷尉那边可有进展?” 闫舒把圆脸上的狐狸眼一飞:“指望廷尉府那还是别指望了,那火不是廷尉府放的,就算是好的了。” “这话怎么说?”慕琋闹不明白闫舒是否意有所指。 “廷尉府向来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闫舒似乎就纯粹看不上廷尉府,“那火不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放的,若是让我抓住,定要将他碎尸万段。这简直就是故意侮辱我的官声。” 慕琋多少知道,栖凤台工程现场起火,总有看管不严的职责。 又因她这个金方世子是挂名不出力的,又地位摆在那里,出了事情没人敢向她问责,恐怕都要怪在闫舒头上。 慕琋多少心里过意不去,就拱手道:“这件事情本该是我的责任,现在倒全由闫兄承担,实在过意不去。我没什么好补偿的,若是日后闫兄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哎呀,世子这是什么话,就凭在下与承风的交情……”闫舒瞄着慕琋和慕珣话说一半儿忽然转向,“哎呦,有些话真是不得不说,你们兄弟二人,细看起来实在长得不像,世子多少有些男生女……” “咳咳……”慕珣硬生喝断,“闫舒,你注意言辞。” “啊,是、是、是……”闫舒并不如何惧怕,更多还是玩世不恭,“男生女相这词不好,我应该换个词,平心而论,承风你虽然长相俊美,但就不如世子细致……” 第106章 留宿工地 “把你的狐狸眼从世子身上收回去。”慕珣干脆用身体挡住闫舒视线。 慕琋不欲闹僵气氛,半开玩笑:“闫兄既觉我男生女相,我也只当是夸奖。” “夸奖、夸奖,当然是夸奖,世子若是女子,在下可是看不够呐。”闫舒伸着脖子,欲越过慕珣,最终失败狠狠白上一眼,“世子都不着恼,你着恼什么?” “你……”慕珣被气个没法。 就在这时,“哒哒哒”工棚外马蹄疾驰的声音传来。 蒋孟不急下马就在外面高声:“二公子在这里吗?武备署那边出了急事儿。” 慕珣扑去门口,顺势将闫舒也推出去,急问:“发生什么事?” 蒋孟从马上一跃而下急声禀报:“李毅将军加急信函,说武备署日前送去西境的一批兵器在途中被劫了。” “是什么兵器?被何人所劫?”慕珣面上平静无波。 蒋孟回答:“是长枪和弓箭,据报称乃海寇所为,劫去了南境。” 慕珣存疑:“我西境的兵器怎么会被劫去南境?话说,兵器运输既是走内地水路,又怎么会被海寇所劫?” 闫舒也曾在武备署供职,就插上一嘴:“会不会是水匪与海寇内外勾结?” 慕珣想了一想则推测:“若消息不错,那怕是运送兵器的队伍走了西南交界的河道,那里水匪和海寇都时常出没。” 蒋孟则道:“属下所知不详,但王上那边急召二公子进宫询问。” 近些年,金方君慕桢因身体缘故一直在墨阳城养病,镇守西境的职责本该落在金方世子身上。 但因周所周不知的原因,慕琋也是没有办法去西境的,就一直由慕桢早年的副将李毅和慕珣在西境处理日常。 因此不出事情的时候,西境当然是金方君和金方世子的,出了事情就还得直接质询实际领兵的。 “要我进宫?”慕珣不放心瞧一眼慕琋,又扫向还在加紧施工的栖凤台。 闫舒拍拍慕珣肩膀:“这边的事情你不必担心,至于兵器被劫……那也怪不到你头上,那是押运的责任。” 慕珣却更加面色凝重:“兵器被劫本就敏感,再加上失地在西境,而被劫兵器却又跑去南边,这让王上很难不多想。” 慕琋在后旁听,没听出来慕珣担忧什么,但大王召见,是避无可避:“你放心去,我留在这里看着,至于王上那边,该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没什么大不了。” 慕珣又瞧一眼天色,还是不放心:“进宫倒是不怕,只是这个时候进宫怕是赶不回来,世子不能在这里,还是同我一道回城。” “我不回去,武备署的事情上我已经帮不上忙了,但在这里看护一晚总还是可以的。”慕琋就也坚持,又瞥一眼闫舒,“更何况,这里还有闫大人在,你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闫舒立刻拍胸脯保证:“是啊,承风,有我在,保准照顾好世子。” 几人说话间,本已阴沉的天又起了风。 慕珣再三犹豫,蒋孟已经命人牵过马来。 “不刻就要下雨,你是必要赶回去的,还不快去。”慕琋反过来催促,“你若是要我回去,我可是骑不了马,只能坐车,那岂不是耽误功夫?” “这……”慕珣还是迟疑。 闫舒推了一把:“从未见你如此婆婆妈妈,这是舍不得我还是舍不得你兄长?” 蒋孟也在一旁着急:“二公子,大王急召,耽误不得啊。” 慕珣望向慕琋。 “别劝,我东西都带来了,今日是肯定不回府的。”慕琋这一趟可不是白来的,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只是不能对慕珣明说。 慕珣一咬牙又看向闫舒:“你一定要照顾好世子,加派人手护卫安全。” 闫舒爽快点头:“你放心了,有我闫舍予在,肯定少不了你世子兄长一根汗毛。” 慕珣又一沉吟,唤来大半随扈留守,然后这才一步三回头,骑马带上蒋孟并二人折返墨阳城,进宫见驾。 慕琋目送慕珣离去,回身遥望栖凤台建造现场。 夯土的号子声在邠河南岸上此起彼伏,背景则是翠江与邠河交汇处的形如龟背的山峦。 数百名赤膊刑徒正拖着石磙来回碾压新铺的黄土层,脊背上的黥印在乌云密布下泛着青黑。车辙在焦土上碾出深沟,旋即被持杵的奴隶填平。二十丈见方的夯土台,在原有止澜台的地基上已初现轮廓。 转眼的功夫,细雨绵绵而下。 邠河的水汽裹着土腥味漫上来,闫舒赶紧护着慕琋回转工棚。 慕琋站在檐下又望了一会儿。 雨势不大,工地上亦没有躲雨停工的意思。 监工的甲士铁胄上凝着水珠,奴隶和工匠们的脊背开始被雨水洗刷发亮,拖着石磙在泥浆中跋涉的脚步亦更加艰难。 “这些工匠既是为了百姓,也是为了我金方君府。只要顺利按期完工,我必不亏待他们,你亦要保证他们的安全和衣食,勿必吃饱穿暖,生病有药医。”慕琋嘱咐闫舒,一时又不知还能说什么好,“若有死、伤者能得补助,银子若是不够,你只管跟我说,他们的抚恤金我来出。” 闫舒与慕琋并排站在屋檐下:“唉,世子啊,还真是缺银子的紧呐。原本想着司空府抠抠搜搜,那我也就跟他们来个将将就就。止澜台的框架总还可以利用,谁成想一场大火就剩下地基了,此前上好的木料也早就被陶禁那老小子偷挪个七七八八,就用无可用。” “新进的木料呢?也被火烧了?”慕琋在府中之时了解的情况就实在有限。 闫舒把嘴一撇:“可不是,新进的木料付之一炬,还要再进货。不但如此,为了赶耽误的工期,我昨日才又找了一百新手工匠。这批人别说能出多少工,那饭量也都是摆在那里的,最后还要付工钱,这都是开销啊开销。” “闫大人只管督促进度,务必保质保量,钱的事情交给我。”慕琋说话间已经拿定主意。 闫舒倒是丝毫不怀疑金方世子说话的分量:“这个世子放心,只要钱到位,准保按时完工。” 第107章 私下拜托 慕琋就直接占了慕珣的工棚。 “世子,这里实在简陋,您今晚只能将就了。”曹盼儿已经将简陋的木屋又重新打扫了一遍。 宝饭也不是个只会吃的,至少力气颇大,给慕珣的一车东西几乎都搬了下来,堆满半间屋子。 外面淅淅沥沥的雨越下越大,慕琋多少担心赶路的慕珣:“我从来也不知他在外面是什么样,想必大多辛苦吧。” “奴婢瞧二公子不是在意这些的人。”曹盼儿给慕琋倒了一杯茶,“这里的水倒是比君府的井水好些。” 头顶“噼里啪啦”的雨点砸下来,也不知慕珣走到了哪里,是否有地方避雨。 慕琋摩挲着茶盏,从担忧中挪开:“带你重新回到这里,你不介意吧?” 曹盼儿给屋檐下就着雨水啃烧饼的宝饭也送一杯茶去,回身一笑:“奴婢从来不纠结过去,只会向前看。” “你的向前看就是报仇?”慕琋从窗子望出去,雨势越来越大,天地弥漫一片,仿若穿了线的珠子挂在眼前。 监工终于发号施令,命令工匠和奴隶们往四周躲雨。 曹盼儿望着雨中奔跑的人群:“若是他还活着,现在也不过是那些人中的一个,雨这么大,往哪里跑还是躲不过。” 慕琋默然。 到了晚上,雨势稍停,工地又点起了火把,竟是要连轴转的意思。 闫舒带人送来了一框炭火、一卷被褥:“山中夜间风凉不比城里,这里条件简陋,世子将就着用。” “麻烦闫大人了。”慕琋道谢,转而又问,“这是要连夜赶工吗?” 闫舒又奉上一个食盒:“是,不三班倒,怎么来得及?不过大多数倒是乐于夜间上工,不过就是声音吵了些,世子宿主这里,晚上恐怕要受干扰。” 慕琋自不能在意噪音,而是问:“他们为何乐于夜间上工?” “给双倍的工钱啊。”闫舒更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一壶酒来,刚要大咧咧坐下,这才发现屋中只有一把椅子,“我让他们再拿两把椅子来。” 慕琋望了望夜幕下星星点点移动的火光:“上夜劳作危险又耗心血,那就该给三倍的工钱。闫大人明日就颁布下去,银子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世子真有办法?”闫舒一直为银子的事情挂心不已,“照如今估算,举凡赶工加料,恐怕都要双倍乃至数倍的花费,司空府那边可是再抠不出银子的。可如今怕是要二、三十万两也挡不住。” “不怕,我自有办法。”慕琋错过了祁珠缨的十万两,就更生一计。 “既如此,还劳请世子尽快周全。”闫舒于银钱的事情上亦不好多问,转而道,“世子带来的护卫都安排在左右,若是要安排守夜,我就让人再安排一间,把人往两边挪挪。” 慕琋略一欠身:“多谢闫大人,不必麻烦,将就一夜罢了。” “我都说了世子不必这般客气,慕珣的兄长就我的兄长一般。”闫舒说完了事情没有要走的意思。 恰在这时椅子送到。 闫舒就请慕琋坐下,狐狸眼笑眯眯:“工地上的厨子手艺差强人意,但我已吩咐他们特地为世子做两样小菜,今日怎么也要跟世子喝上两杯。” 慕琋立刻推辞:“心领了,我向来滴酒不沾,也就心领了。” 闫舒纳闷:“听闻世子上次死而复生之后,就连夜去了青楼,还喝得酩酊大醉被背回去。怎么就滴酒不沾呢?我这儿还想听世子讲讲死而复生的隐秘呐,世子可不要拒绝啊。” “哪有什么隐秘,你想知道什么,以后问慕珣就是。倒还真是因为那次,我发誓不再喝酒了。”慕琋连连摆手,说的也算实话。 闫舒喜好结交,哪肯轻易放过:“世子不是玩笑吧,人活一世,岂可废酒,那……” “诶……”慕琋忽而心念一动,压低了声音,“我有一事,不知闫大人肯否帮忙?” 闫舒立刻生出兴趣,往前凑:“什么事情?世子只管吩咐,只要在下办得到。” 慕琋先向身旁的曹盼儿道:“你拿了食盒带宝饭下去吃吧。” 曹盼儿知趣立刻拎了食盒,顺手将那壶酒也都带走。 待二人离开,慕琋更摆出十二万分郑重模样:“这件事情不是金方世子拜托少府从事闫舒,而是我慕琋私下拜托闫兄。” 这是她此行目的之一,若非实在无人可用,是绝不会冒险将这件事情交给刚见过第二次的闫舒。 闫舒狐狸眼在烛台照耀下烁烁发光:“什么事?世子尽管说来听听。” “此事不难,但只能你我二人知晓,就连慕珣亦不可透露,闫兄可答应?”慕琋力求谨慎。 一听不能透露给慕珣,闫舒一张大圆脸直接贴上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好啊、好啊,究竟什么事,世子快说。” 慕琋后倾躲避,审视目光:“嗯?你究竟是不是慕珣的朋友?” “是,怎么不是?”闫舒狐狸眼瞪个溜圆,脸圆眼也圆,“我就是好奇,从前承风那家伙对您这位世子总是讳莫如深,神神秘秘,但接触下来,这不是很平易近人好相处嘛。那还藏着掖着做什么?就不知世子要做什么。” “做什么嘛……先不急……”慕琋等于得了闫舒半个应允,心中更加有数。 搞“天降神启”还不算重点,当务之急是先过了金方君寿宴那一关。 唯有金方君寿宴一关过去,才能有栖凤台的后续,否则全是白玩。 闫舒却被撩拨的心痒难搔:“究竟是什么事?哪怕先吐露点儿口风,也好让在下能睡着觉啊。” 慕琋一乐:“闫兄莫紧张,那自然是跟栖凤台完工献祭有关,并非什么大事。” “哦……”闫舒竟然失望,“那没啥意思。” 慕琋不过是提前试探口风,亦不能将真正意图暴露给闫舒,这个话题也就到此为止。 话说完,闫舒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慕琋就起身亲自相送:“时候不早了,闫大人怕也累了一天……” 门开处,一阵夜风灌进来。 “咳咳……”慕琋立感嗖嗖凉意袭遍全身。 闫舒本来已走,就又回过身来:“呀,世子着了冷意,不如我们喝酒取暖,如何?” 第108章 身体不中用 “呃……”慕琋就不明白闫舒哪里来的那么大酒瘾。 守在门外的曹盼儿赶紧拦话:“哎呀,世子,山中夜风本凉,更何况是刚刚下过雨后?瞧您脸色不大对,酒是万万不能喝的,奴婢还是用泥炉为您煮热粥驱寒吧” “咳咳……”慕琋咳嗽更重。 “那世子还是多休息,在下先告辞。”闫舒也就识趣告辞离开。 慕琋回转,还真是浑身发冷,就吩咐曹盼儿:“这山里还真是风冷,煮粥不忙,先点个炭火吧。” 宝饭抢着生炭火。 慕琋又是一个没想到,宝饭会干的活儿还不少。 结果炭火点燃,浓烟呛人,只能弃用。 曹盼儿不一会儿又煮好了热粥。 慕琋喝了两口粥就没胃口,勉强吃了两口给慕珣带过来的点心,就算了事,之后也就顺势在床铺上和衣而卧。 曹盼儿忙将被子都拉过来给慕琋盖上。 慕琋盖在身上却又觉被褥潮湿。 这会儿炭炉无法点,也越深温度越降,别无他法,只能关闭门窗硬挺。 慕琋躺在床上强行入睡,曹盼儿在床边打个地铺,宝饭则倚去门边呼呼大睡。 别说外面“叮叮咣咣”、“嘿嘿呦呦”的嘈杂声让人难以入睡,随着时间推移,慕琋身上更是忽冷忽热,根本无法入睡。 不知挨了多久,终于挨到窗外天光放亮。 慕琋才开始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世子,世子……”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曹盼儿呼唤之声。 慕琋勉强睁开双眼:“怎么?” 曹盼儿探了探额头:“世子,您好像是发热了。” 慕琋强行晃了晃脑袋,的确头晕脑胀。 再看窗外天色,雨已经停了,晨曦破晓,已经是彻底的大天亮。 慕琋猛然坐起身来:“快,派人入城,去把青馆的东家祁二娘找来这里。” 曹盼儿一时没听明白,就问:“世子,是不是应该让闫大人那边请个大夫。” “不,我不要紧,也不必惊动任何人。”慕琋待要起身,又浑身虚弱无力,“你去叫了护卫长过来。” 曹盼儿只得先去传唤护卫长。 待护卫长过来,慕琋吩咐一番,叮嘱务必将祁萦纡请到这里。 护卫长应下,立刻派人去了。 曹盼儿转头又问一次:“世子真的不请大夫吗?若是不行,不若咱们收拾收拾回城去?” 慕琋摇头:“你只管去准备热水,我要洗漱。” “宝饭那边早就烧好了热水,世子随时可以洗漱。”曹盼儿回身又端一碗温水,“不过世子这个样子还是先喝口热水,再睡一会儿,若是能捂出一身汗来,可能更好。” 慕琋也觉是这个道理,接过水来喝了两口,刚欲再躺回去却听到外面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紧跟着慕珣的声音在外面询问:“世子可好,可起身了?” “哦……”宝饭嘴里不知嚼着什么,在外“哦”了一声。 慕琋赶紧叮嘱曹盼儿:“你出去,说我还未起身,不要告诉他我受寒的事。” 曹盼儿轻声出去带上房门,向下马的慕珣一礼:“二公子,世子尚未醒来,奴婢正准备烧水,以备世子洗漱之用。” “世子昨夜睡得可好?”慕珣放低些声音。 曹盼儿模棱两可回答:“世子尚好。” “世子起身之后,你派人去闫大人处知会我。”慕珣也就不再多问,转头去找闫舒。 曹盼儿回过头来,给慕琋用湿毛巾敷头,又熬了碗热粥给慕琋吃下。 慕琋自觉发烧并不严重,唯独脑袋晕晕沉沉,但没喝两口粥,“哇”地一下竟然全部吐了出来。 “世子……”曹盼儿惊呼,赶忙用手帕擦拭。 慕琋能瞧出曹盼儿是真心担忧自己,反而欣慰:“无妨,帮我整理整理,既然二公子回来了,他一会儿必要过来。” 曹盼儿无法,服侍慕琋坐在床边,将外衫穿好,又简单挽了发髻。 “如何?”慕琋扬起脸,强打着精神问。 曹盼儿看着慕琋双颊不正常的潮红,担忧又为难:“还……好吧。” 慕琋暗怪身体不争气,又使劲儿抹了把脸才道:“去请二公子过来吧。” “是。”曹盼儿出去。 外面工地上已经又换上一拨人。 慕琋出门,在檐下稍加活动身体,就望见慕珣与闫舒一同前来。 三人见礼之后,慕珣率先就觉察不对劲儿:“世子脸色怎么这么差?是昨晚没休息好吗?” “啊,许是吧,工地一刻不停歇,的确吵嚷。”慕琋含混过去。 慕珣就顺势问:“世子今日就回府吧?” “呃……”慕琋不回答而是问,“你昨日入宫见驾如何?” 慕珣看起来也是一夜未睡的样子:“确认李毅传过来的急报均属实,王上自然震怒,但对于这批海寇亦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慕琋一向不了解边境之事。 慕珣嘴角挂上一抹讥笑:“兵器被劫在西境,虽然有金方君府的责任,但到底是海寇猖狂。西南海寇为何如此猖狂呢,那还不是朱明君徒有虚名,兵权握在王上手里却又鞭长不及,疏于辖制,因有此祸。” “哦。”慕琋还是没多少概念。 慕珣反过来又问一次:“世子今日一定回府吧?” “呃……我还要在这里见一个人。”慕琋不得不先搪塞。 慕珣很是意外:“世子在这里能见什么人?” “已经派人去请,估计过午总该到了吧。”慕琋当着闫舒也不愿多讲。 多留在这里,也是为了有时间多琢磨一下“天降神启”之事。 栖凤台依山傍水,四通八达,的确是好地方。 但要说弄个“天降神启”,既不显刻意又能令人信服,可也没那么容易。 慕珣当着闫舒亦不多问,但出奇烦躁:“你的脸色实在不好,可是昨夜着凉?为何出门没有带上洛神医?” “并没有,不过是换了地方一夜未曾休息好,”慕琋也不好多说什么,但站也站得累了,“你们都还没用早膳吧,去用膳吧,我再去睡个回笼觉。” 说罢转身,奈何脚下虚浮,身形就是一晃。 慕珣迅速相扶,紧张担忧:“世子真的没事?” 第109章 世子不是兄长 慕琋已经懒怠解释,更没精神应付,虚虚把慕珣留在门外,关了房门。 还没等躺去床上,却又听外面闫舒的声音,不大不小对慕珣玩笑:“哎呀,世子的身体还真如传闻中一般呐。可你怎么伺候起自家兄长像伺候戏台上的娘娘呢?且说平日你们也不称兄道弟,你就这么喊他世子,不生分吗……” “你这张嘴,早晚要让人给封了……”声音渐行渐远,慕琋就听不到慕珣后续还说了什么。 不过,经闫舒这一提醒,慕琋才发觉,不知从何时起,慕珣无论是私下还是公开场合都不再叫她“兄长”而只称呼“世子”了。 慕琋昏头昏脑想着这个问题,迷迷糊糊又昏睡过去。 再睁开眼时,就是曹盼儿在床边轻唤:“世子……世子?您要见的那位祁掌家到了。” “哦?现在什么时辰?”慕琋一觉醒来精神上好了一些,撑起半个身子。 “已经过午时分。”曹盼儿适时将一碗淡黄汤水奉上,“这里实在没旁的东西,奴婢瞧着只有给二公子带来的蜂蜜尚且能用,世子暂时先润润喉。” 慕琋刚才一觉,身上还真出了一层薄汗,嗓子却又干又痛,接过来小口啜上两口,想起祁萦纡还在外面,就吩咐:“你去请祁老板稍等,然后再帮我梳洗,再去见她。” “是。”曹盼儿起身出去。 转而,宝饭拎了一壶热水进来。 慕琋活动僵硬的身体下地,曹盼儿回过头来就侍候慕琋再次梳洗。 最后,慕琋从铜镜中瞧了几眼,感觉大致过得去至少病容得以遮掩,这才起身出门。 一出门,祁萦纡如一尊更加圆润的笑面佛一般,伫立在马车阴影下。 见慕琋出来,立刻迎上来见礼:“哈哈哈,参见世子,世子多日不见,可也想坏奴家了啊,哈哈哈……” 慕琋对祁萦纡的“哈哈哈”早就免疫,往工棚南边一处土坡上指:“祁老板,我们过去那边说话,顺便也让你参观参观兴建之中的栖凤台如何?” 祁萦纡自然答应:“哈哈哈……那当然是好。”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土坡,正好可以俯瞰昼夜不息,如火如荼的建造现场。 慕琋在土坡顶迎风而立,摆摆手示意跟上来的曹盼儿和护卫退下去,独留祁萦纡一人交谈。 祁萦纡一跟上来,就比出一个手掌五根手指:“哈哈哈……世子,五万两,五万两够不够?” “你知道我找你来的目的?”慕琋不问也知道,只是多少惊讶于祁萦纡的直接。 祁萦纡站在慕琋下首,往下俯瞰:“哈哈哈……前几日就听说栖凤台起火,世子今日又特地把奴家找来这里,能是为了什么?” 即便祁萦纡说破,慕琋也要照例先画大饼:“祁老板,你还记得咱们结盟的初衷吗?” “哈哈哈……当然,奴家可一直等着呢?只是这些日子有关世子的传闻颇多,却不得世子召见呐,哈哈哈……”祁萦纡嘴上“哈哈哈”,眼里可没多少欢喜。 慕琋抬手指向斜前方:“祁老板可看到那龟背样的山峦吗?” “啊?”祁萦纡没料到慕琋始终不提要银子的事,顺着手指望过去,“哈哈哈,世子好眼力,那山可不就叫龟背山嘛,龟背山两岸一岸邠河,一岸翠江,汇通四方,栖凤台建在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哈哈哈……” 慕琋接着问:“那祁老板可有看到邠河上往来船只?” 以二人肉眼,站在这个位置实际是看不到邠河河面的。 祁萦纡就不知这话目的:“哈哈哈……两河交汇之所,必定船只如梭嘛,哈哈哈……” “这其中不知可有祁老板的船?”慕琋一步步铺垫。 “啊,哈哈哈……”祁萦纡可也不傻,嘴上“哈哈”心中打鼓,生怕慕琋是要她的船队。 慕琋也不预备让祁萦纡瞎猜:“祁老板既有商船,想不想再扩大规模?” “世子的意思是……”祁萦纡始终没摸透慕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连“哈哈哈”也忘了。 慕琋站了这一会儿就感日头晒脸,以袖遮面:“邠河靠近栖凤台这边有一处码头,不管那先前是谁在经营,我都要你在栖凤台建成之前拿下。” “拿下澜台码头?”祁萦纡很是意外,“世子要那码头做什么?哈哈哈……” 慕琋不回答,只管吩咐:“不但是码头,还有往来船只,待你得了码头之后,自可控制大小船只出入。我要你保证在栖凤台完工前后,那里只有你知根知底的商船往来,不再出入闲杂人等。” “哈哈哈……”祁萦纡越笑越为难,“世子,澜台码头可不是说买就买的,东山这一带据说都是陶大司空的地盘,但若真能买下来,船只的事情那就不是事儿,哈哈哈……” “司空府的陶禁吗?”慕琋眼前就浮现出陶禁那张宽眉宽眼发糕脸,“若是我让你打着我的名义去跟他交涉,强买呢?” 祁萦纡摸着她笑面佛的肥下巴:“哈哈哈……奴家不知道世子为何一定要澜台码头,不过依奴家的建议,若是世子临时要用,不如租而非买。跟陶大司空做生意,那是比跟司空府还难,哈哈哈……” “租?”慕琋一下子得了启发,她刚才说“买”也只是没想到还有这条路,“你这个主意好,那就‘租’,从现在就开始租,租上个把月总是够的。” “哈哈哈……世子租码头是为了这栖凤台?”祁萦纡得不到答案,只能盲猜。 慕琋一心还在自己的构想上:“租码头更好,这样你不必打我的名号,编个由头也更方便,比如你生意需要,包下码头,到时候清了周围河面上的船只。对了,我还要你去找一方巨石,越大越好,能沉入河底,但又能打捞上来那种……” 祁萦纡笑面佛的脸已经因为问不出答案,急得汗水花了脂粉,连“哈哈哈”的笑声也忘记:“世子究竟是要奴家做什么?” 第110章 湘南祁家 “制造‘天降神启’啊……”慕琋这才回答,紧接着继续思路,“巨石上面还要刻字,暂时就刻……刻……刻‘女郡主升’,对就四个字。啊……不……准确说不是刻,而是得让那字不着人工,给人浑然天成之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啊,哈哈哈……哈哈哈……”祁萦纡一边尬笑,一边脑筋飞转,在笑了十余声之久后终于跟上思路,“哎呀,世子是要奴家弄块巨石,装成天降陨石,陨石上自带‘天启’为世子将来找回身份造势。” 慕琋一拍祁萦纡肩膀:“就是这个意思。” “哈哈哈……弄块假陨石倒是不难,这难的是怎么让它从天而降啊?”祁萦纡立刻跟着认真琢磨起来。 慕琋信心满满:“这方面你不用管,我自会再行安排,你只管做好我刚才说的三件事,租码头、清河面、捞陨石。记住,陨石务必逼真,上面的那四个字切不可太显刻意,否则前功尽弃。” “哈哈哈……‘女郡主升’嘛,好兆头,好兆头……哈哈哈,世子尽管放心,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这炎升一年到头总有那么几次大小‘天启’,花样翻新,那天降陨石奴家必要它瞧不出任何破绽。”祁萦纡爽快答应,甚至摩拳擦掌,“世子终于要行动了,奴家必定全力以赴,世子的盼头就是奴家的盼头,哈哈哈……到时候……” 慕琋已经不耐听下去,继续往下走流程:“这不过是第一步,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祁老板准备给栖凤台捐多少银子呐?” “呃……”祁萦纡笑到一半直接“熄火”,本还暗自庆幸慕琋不是来要银子的,结果竟然还在后面等着呢,“哈哈哈……世子啊,您可知这租码头,清船只,造陨石,再加上后续的人工花销,都是不能摆在明面上的,别说五万两,就是十万两也打不住啊,哈哈哈……” “租了码头,难道祁老板会干摆着不用?不会吧,这可不是做生意的头脑。”要说做生意,算分账,上一世的慕琋自问也不比祁萦纡差。 祁萦纡继续尬笑:“哈哈哈……话虽如此,但……” 慕琋就没那么多功夫和体力陪着绕圈子,必须往下推进度:“祁老板啊,你瞧见祭台旁边那处已经拔地而起的观景楼了吗?那楼可还没有命名呢?前几日,我偶遇湘南祁家的小姐祁珠缨,算起来你们可还算是本家了吧?她一出手就是二十万两呐,我可是没收,就一心想着把这个机会留给你啊。” 祁萦纡一听“祁珠缨”的名字,先是眼前一亮,转而却又摆出笑比哭还难看的一张脸:“哎呀,哈哈哈……奴家怎么跟她比,湘南祁家家主老来得女,唯一的掌上明珠祁珠缨,别说二十万两,就是两百万两拿出来,也不过吹口气儿罢了。” “所以既然是同宗,差距怎么能这么大呢?”慕琋上次见过祁珠缨丢了十万两银子机会之后就一直在盘算,“这观景楼命名的位置就留给你,待观景楼建成之日,再请那位祁小姐来观礼,你岂不是就能在那位本家面前长脸?” “哈哈哈……世子要介绍我们认识?”祁萦纡貌似感兴趣了一下就忙不迭摆手,允自嘟嘟囔囔,“还是算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家见了还以为我故意高攀。这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被大鱼撞见了可就未必是好事儿……” 慕琋还没开始套路,怎么祁萦纡就先打起退堂鼓了呢:“你我之事业这才刚刚起步,难道你以为捐了观景楼几十万两银子就够了吗?当然,你那几百万两的家底,掏出来十分之一算什么,可是往长远想,我也不能竭泽而渔,可都是为你着想。” 祁萦纡嘟嘟囔囔也不知是听到还是没听到,挠着下巴允自喃喃:“这湘南祁家家主祁庆源,人送外号‘祁金鳞’,向来只有起错的名字,不会有叫错的外号,岂是个好算计的。想当年……奴家父亲就……罢了,不提也罢,同宗同姓又如何,早就是高攀不上。话又说回来,他家三位公子……罢了罢了……” 祁萦纡嘴上说着打退堂鼓的话,但对湘南祁家的了解恐怕已经远超外人。 慕琋不耐听祁萦纡一直叨咕,直接问:“你到底有没有意愿‘认个祖、归个宗’,小宗入大宗,生意更亨通?” “哎呀,哈哈哈……世子这话问的……哈哈哈……人心不足蛇吞象,奴家可不是那种人。”祁萦纡笑着连连摆手,嘴上却又开始琢磨,“祁金鳞表面上是已经半退隐,如今只知道含饴弄孙,宠妻溺女,可那三个儿子也不是白放在那里的。那大公子祁和济嘛……手底下拢着钱行、商号、矿产,为人,守成缺乏魄力,又嫉妒小性,私下似乎与祁老爷亦有所矛盾。二公子祁真洋,为人好附庸风雅,醉心书画古董,貌似对经商兴趣不大,但手中攥着航运、镖局,借此从九囿那边倒卖不少俏货。至于三公子祁祥泽,现在手下管着丝绸盐茶,金银店铺酒楼等,亦不少赚,不过他就骄奢淫逸,贪图享乐,挥霍无度,冲动易怒,据说赌品还差……” 嗯?嗯?嗯? 还说不贪心? 这是早就把湘南祁家给研究了个透吧? 祁萦纡丝毫不觉,还在不停念念叨叨:“那三位公子听说都为正室夫人所出,年纪前后相差却不大,就互不服气,彼此倾轧。当然这也是人之常情,老大估计整日都得担心地位不稳,处处提防打压两个弟弟也很正常。老二貌似置身事外,内里怎么想,谁知道?老三是个典型纨绔,惹祸精,需要有人一直给他擦屁股。唉,这样看来,祁老爷这个‘祁金鳞’的外号也有些名不副实啊,打仗都知道攘外必先安内,这商场如战场,有三个儿子都没培养出一个中用的继承人,这要是从三个儿子里下手……” 慕琋听个云里雾里,但忍不住吐槽:“你这是早就想要攀附了吧?” 第111章 以小搏大 “哈哈哈……世子哪儿的话?奴家怎么敢得了锅台还上炕?”祁萦纡笑容愈发犯贱,“话说,湘南祁氏能有今天,还真是多得祖上庇佑,这铁打的江山,流水的王朝,祁氏那一宗却一直能站对边儿,国主轮流做,祁氏总不倒……哎呀……奴家说错话了,咱们大虞可是要千秋万代……” “诶,没事儿,我不介意,虞国是大王的,与我也不相干,我只想拿回原本就该属于我的那份身份地位。”慕琋毫不介意摆摆手,更希望祁萦纡在她面前有什么说什么,“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也不想在你面前装,咱们合作的基础是各取所需,无妨无妨。” 祁萦纡觑着慕琋脸色的确无意的样子,一颗心这才放下:“哈哈哈……世子宽仁大度奴家早就领教,否则奴家今日也不会站在这里。哈哈哈……世子若是肯为奴家提供机会,与湘南齐家连宗,那是求之不得。奴家这等小门小户,就是倾家荡产也没多少营生可供世子,但祁金鳞的名号可就不是白叫的啊。哈哈哈……” 不用多讲,慕琋也瞧出来,祁萦纡想要攀附湘南祁家肯定不是一日两日。 她正好顺水推舟:“你刚才不是说祁老爷已经是半退隐状态,那么要下手自然还是从他女儿那里好些喽?” “世子若真有意把湘南祁家收入囊中,仅凭一个女儿可不够。”祁萦纡推敲了这一句,就意识到恐怕暴露了早先意图,赶紧尬笑掩饰,“哈哈哈……当然喽……那位祁小姐若是当棵摇钱树,可是再好不过。” 慕琋从没想过要将湘南祁家收入囊中,甚至刚才整个谈话过程也并没流露半点儿这方面的意思,但祁萦纡张口就来,可见早就不知做了多久这方面的“白日梦”。 还真是人心高过天,做了皇帝想成仙。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至于能不能做到,就还要看个人的造化了。 她可以提供机会,也可以帮忙,巧遇祁珠缨就是个机会,但除非祁萦纡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否则将来做大,就是为他人做嫁衣。 慕琋这边不动声色,祁萦纡那边察言观色就又问:“世子为何不喜欢祁珠缨?” “何以见得我不喜欢祁珠缨?”慕琋与祁珠缨只见过一面,自己都未察觉。 祁萦纡不知是在为自己找补,还是真瞧出什么:“哈哈哈……要说世子想多拢些个钱袋子,以祁珠缨出手之阔绰,已经名声在外,世子要拿捏她再容易不过,也不必还要奴家去高攀祁家。” “嗯,这么说也对,或许是她太爱炫富吧。”慕琋两辈子也都不缺钱。 她在钱的问题上一向是抱着足够用、潇洒用就好,从不刻意想要用钱来炫耀。 而祁珠缨在这一点儿上就是在有些丢富n代的脸,就的确有点儿看不上。 不过这不是重点:“你既然不想从祁珠缨入手,那么想结识哪一位公子呢?我亦可以帮你办到。” 自那日偶遇祁珠缨之后,慕琋曾略问了问慕珣跟湘南祁家的关系。 没想到,比起祁珠缨,慕琋更熟悉的竟然是家主祁庆源。 祁家生意需要,不但结交金方君府也结交庸国侯府,甚至慕珣最开始认识祁庆源,就是通过舅父申伦一手促成。 祁萦纡不用多想就答:“最好选,当然是老二。” “为什么老二?”慕琋以为会选老三,“刚才你不是说老三是个纨绔,岂不是更好结交攀附?” 祁萦纡倒也不藏着掖着:“哈哈哈……世子想得的确如是,祁家三位公子中,要说最好对付的就是老三,正因如此,才应往后放一放,最难搞的是老大,就要废上多年功夫,亦未必有成。世子正在用人之际,恐怕等不得,那最后可不就剩老二了嘛……祁真洋或许深不可测或许就是个草包,但他不上不下,正好适合离上间下,奴家才有机可乘啊。哈哈哈……” 呵呵,要是这番打算,可也不是为了她慕琋。 看来祁萦纡真是野心不小,还真打算来个蛇吞象。 祁萦纡说话的功夫甚至都想好了具体策略:“哈哈哈……世子刚才不是还要奴家搞定邠河码头和商船嘛,不瞒世子,奴家倒是有个小小船队亦有镖行,只是与湘南祁家的‘真远洋’相比实在是西瓜比芝麻,若能结识祁真洋祁二公子,那对世子所谋之事也必有大大帮助呐,哈哈哈……” 对她有没有帮助,慕琋还不确定,若真能将湘南祁家收入囊中,那对未来来讲肯定是大有助益,毕竟栖凤台不过是迈出的第一步。 但这一步肯定对祁萦纡是大有助益。 商贾本色啊商贾本色。 慕琋心中感慨,忽而灵机一动,也发挥一把:“要是这么说,我倒是可以给你提供一个主意。包你可以以小博大。” “哈哈哈……世子的主意定然是一等一等的。”祁萦纡奉承之言,就没把慕琋的主意放在眼里。 慕琋也不在意,直接道:“你既有船队和镖队,何不以祁家小宗的名义直接入股‘真远洋’的航队?” “入股?”祁萦纡就没听明白。 慕琋抛开“入股”二字,掰开了说:“就是将你手上的船队和镖队全部白送给那祁二公子,所谓白送嘛,当然也是不能白送的,不过是拿这一点儿‘诚意’加入‘真远洋’。对方没有白收的理由,必得回报。你借机先‘做小伏低’在里面谋个位置,而后你可就有了对整个‘真远洋’的话语权,再往下要怎么做,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哎呀,世子简直是商界奇才啊,这主意实在是妙啊,哈哈哈……”祁萦纡竖起大拇哥,“这第一步正是以小搏大的关键,奴家从前可就想不到。这叫润物细无声,才好黄鼠狼顶草帽。然后是第二步,或许可以来个借鸡生蛋,这鸡实打实是金鸡下金蛋呐,不过‘祁金鳞’的名号可也不是白叫的,估计不那么好糊弄。至于再往后嘛……就要釜底抽薪,王八翻盘,吃他个大的……哈哈哈……多亏世子是世子,若是世子入商海,可还有我们这些人的饭吃?哈哈哈……” 第112章 来不及 慕琋不知道祁萦纡自己脑补了多少,反正只要方向不差也就放心:“总之你自由发挥,我来给你做后盾。过两日我就让二公子给你第一封书信,让你以祁氏旁支身份与祁家那位二公子结识。” “哈哈哈……奴家真是因祸得福,想当初能结识世子,实是奴家三生有幸。”祁萦纡一躬到地。 慕琋站在山坡上说了这么半天话,口干舌燥又被晒个够呛。 山坡下曹盼儿带宝饭守着,开始没预料慕琋会谈这么久。 实在等得久了,曹盼儿就派宝饭回去取了纸伞令扛了椅子给慕琋送上去。 慕琋这边刚把结交湘南祁家的事情敲定,就见宝饭扛着椅子和伞往土坡方向来,转而抓紧时间问祁萦纡:“那么最后一桩,祁老板究竟肯给栖凤台捐多少银子?” 祁萦纡今日这一趟不可谓收获不丰,也就大方起来,一猛劲儿比出三根手指:“三十万两银子,足够了吧,世子,哈哈哈……” 她大约以为已经比祁珠缨前日报出的二十万两银子已经多出了十万两,足够足够。 慕琋余光瞥着宝饭的身影就问:“你女儿最近可还好啊?她没察觉有什么与以往不同吧?” “啊?”祁萦纡一个愣神立刻反应过来,“都好都好,她才是六七岁的年纪,又多蒙二公子派去的人照拂。啊……哈哈哈……世子啊,若是三十万两不够,那您说多少是够用?奴家对建造工程实在不懂,还请世子明示。” 慕琋云淡风轻:“所以说嘛,搞工程才是赚大钱的机会,你应该学着点儿,不信参照陶禁陶大司空。至于需要多少银子嘛……你先挪五十万两好了,毕竟观景楼的命名权我已经给了你,那楼就不能建得太寒酸,你回去只管将名字想想好。” “是、是……”祁萦纡肝疼肉疼,但没再讨价还价而是一口气答应下来。 慕琋硬要了这么一大笔银子,当然不是全部用在栖凤台的修建,更多是为了“天降神启”做准备,只是这一件事要分解三部分,既是分担风险,也是为了不让过多人知晓秘密,不得已而为之。 正事基本已经谈完,站也实在站累了,这时宝饭也刚好带着东西爬了上来。 慕琋接过纸伞,但并打算就坐,往坡下走的同时顺口问祁萦纡一句:“你与宝饭许久没见了,可要趁机会说几话,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一会儿我们可以一道回城。” “啊……啊……”祁萦纡“啊”了几声,瞧了一眼宝饭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宝饭自从上到土坡也不是没瞧见祁萦纡,可他瞧祁萦纡的目光既好像还认识,又好像已经不认识,让人摸不清头脑。 慕琋已经往下走,宝饭转而扛起椅子就跟上。 慕琋一个不放心就要再回头啰嗦两句,却险些跟宝饭撞个正着。 但见这对实际上的母子,见面不如不见的“艰难”,也就装作不见,而是又最后叮嘱一遍:“今日交代你的几件事情务必都要谨慎办妥,不可有半点马虎。” “是、是、是……哈哈哈……世子放一百个心,奴家就是世子手中的一把剑,必定指哪打哪。”祁萦纡这才笑着解了尴尬也跟着下了土坡。 慕琋下了土坡,就与慕珣和闫舒告辞,径自带人与祁萦纡一道回转墨阳城。 一回到府中,便一头栽倒在床上。 很快,洛神医带着药箱赶来,手一搭上脉就轻斥:“这是外感风寒,胃有燥火。你昨夜就不该强留在山野之地,本来身上元气就未恢复,根本经不起折腾,这是图什么?” 慕琋终于躺在了干燥舒适的锦被上,也不辩驳,耳听得洛神医唠唠叨叨去写药方,心中倍感温暖。 洛神医开了药方还是不放心,又亲自去盯着抓药。 慕琋休息一阵,喝了桃儿送来的鸡粥,迷迷糊糊要睡过去,洛神医的药又送过来。 慕琋捏着鼻子把药灌下去。 洛神医接回药碗就还是叹气:“唉,你的身子本就弱,不要想东想西,不宜思虑过重,还是以休养为主。” “休养?怕是不能够了。”慕琋将自己仰回堆枕上就又想到一件事,“等等,洛神医先别走。” 洛神医立刻紧张问:“怎么,你是哪里又不舒服?” 慕琋在枕上晃晃脑袋,先将一旁的桃儿和泽兰打发出去:“你们换人在门外守着,跟宝饭一道吃晚饭去吧。” “是。”两人一同应下出去。 待内室只剩下洛神医,慕琋先问:“洛神医,你听说我父亲金方君要在九月举办寿宴冲喜的事情了吧?” 洛神医住在君府,日常也是有小厮侍候,不缺消息,也就点头:“是,我听说了。” 慕琋多少意外洛神医的语气,本拟他会顺嘴讽刺上两句,可是洛神医却就这么平常回答。 慕琋不禁想起之前慕珣所说,就问上一句:“君侯的身体真的已经到了要冲洗的地步了吗?” “恐怕冲喜也是没用。”洛神医直给一句。 “啊……竟然是真的?”慕琋一下子又坐起身来。 虽然对渣爹无感,但是若说到病危…… 金方君慕桢现在还不能死啊。 此前,慕琋尚未将金方君的身体考虑进去,可是她还要有自己的计划,金方君若是在她身份未找回之前就死,那可就大大的不利。 毕竟,到时候别说西院会否站出来争夺世子之位,就是她在不变换身份的情况下,能继承爵位,可也无法真正掌控西境势力,还要应付高氏一族,可就难上加难了。 事到如今就得面对现实,慕琋不得不问:“还有多久?” 洛神医不知其所想,眉头深锁:“他那也是多年老毛病再加上多熬心血,往好了说还能再熬半年,往坏了说也就三个月。” “三个月到半年?”慕琋估算着,“这时间也太紧了,根本来不及。” “什么来不及?”洛神医瞧慕琋神情似乎不大对。 第113章 未来可期 慕琋一时也想不出他法,还是得照原计划进行。 她将要做的事,需要太多人手,可身边能信得过能用的就这么几个。 慕琋只能拉着洛神医道:“洛神医,你可知君侯要在寿宴上演一出‘引火烧身’,让我面目全非,然后换去那个什么‘申祉僖’的身份上。” “猜是猜到了。”洛神医眉头锁得更深,“只是这引火烧身是什么?是要借火掩饰吗?可多危险啊。” 危险不危险,现在都不在慕琋考虑的范围。 她一心只道:“洛神医,难道你就眼看着我换去当个什么侯府庶女吗?” “这……”洛神医沉吟。 慕琋进一步游说:“洛神医,你说假若母亲还在世,假若我没有被假做男孩抚养,现在该是个什么样子?” “你是想……可现在说这些也是无用。”洛神医自然明白。 慕琋更坐正身子:“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堂堂君府世子死于面目全非,然后一辈子苟且躲在闺阁,不能见人。” 洛神医脑子明显有些乱:“可你就算不换身份,难道能一辈子当这个金方世子吗?” “何必世子?稀罕吗?”直到现在,慕琋每次旁人称她世子,都还别扭,“母亲本是堂堂‘云瑛郡主’,我是她的女儿,若以女儿之身示人,就算没有这座金方君府,父亲没有金方君侯的爵位,我怎么也该还是个郡主吧?” 洛神医拿不定主意:“话是这么说,可时间无法倒退,你又如何才能找回身份啊?” “只要洛神医肯帮我。”慕琋伸手拉住洛神医的袖口,“此次寿宴,君侯有两个目的,第一是为了慕珣上位造势,第二就是为我能转换身份。他想到的方法大概是要在‘舞剑献寿’的时候,有意无意燃火,然后让我假意引火烧身。我估计他会提前安排一具身高差不多的尸体当替死鬼,之后因为烧成面目全非就当做是我交代出去。而我趁火与其调换。这些估计前段时间就是与申侯爷私下商量妥当的,只是我昨日早上才知晓。” “你是说申伦会来?”洛神医不知旁的听进去多少,唯独注意到庸国侯申伦。 慕琋就把已知细节都告知:“是啊,申侯爷会带着他的两个女儿前来,其中一个就是我那另一个未曾露面的身份。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火场换人必定需要申侯爷亲自操作,他私下里既然是鼎鼎大名的觋师‘九疑’,那么玩个火,换个人,当中变个魔术自然不在话下。” 在炎升,真正有本事的巫觋究竟有多少,无从得知,但坑蒙拐骗,耍弄把戏的绝对占绝大多数。 慕琋自从知道了庸国侯申伦的另一个身份是祝明阁背后的操控人,就更能顺利推测此次寿宴策划为何。 “申伦还是觋师?”洛神医本不知在想什么,就又是一个惊诧。 “洛神医不知道?”慕琋从原主的记忆中多少知道洛神医年轻时是先与申伦结交为友,之后才认识了生母申瑛。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这许多年,洛神医虽然对申瑛的女儿尽心尽力,却再不曾多提申伦一句。 洛神医捋着胡须不住喃喃:“他竟然还是觋师?他什么时候还是觋师了……” 慕琋等了半天都不见洛神医回神儿,只好自行继续:“如今正院那边已经搭起了戏台,我推测戏台下面该是有机关,到时候申侯爷会趁火起将我从机关调换。我希望洛神医能帮我,以银针在适当的时机阻止申侯爷的行动。” 洛神医终是回过神儿来:“你不想调换身份?要我阻止他,这不难……” “洛神医这是答应了?”慕琋也是没想到洛神医答应的如此痛快。 “先不提申伦,单说……”洛神医却是思考到了细节,“你不想听从安排,想必事前是不预备让你那君侯父亲知晓了?那么你必还是要舞剑献寿,那何不在舞剑过程中,直接阻止燃火,也少一分危险?” “我正是要在众人面前着火,浴火才能重生。”慕琋既然要拜托洛神医,洛神医又是真心关切她的安危,也就将一部分已经想好的计划和盘托出,“既然申侯爷能计划出这么一场火场偷梁换柱的把戏,必然有避火之术,听闻有些巫觋在表演驱鬼除邪的舞蹈时,也有跳柴堆、踩火炭、钻火圈的时候,估计总是有些法子。我只需一直听从申侯爷安排,直到最后一步……” 既然要走巫觋的路线,那么先玩儿一把“浴火重生”也可以让金方世子名声大噪。 甚至到时候可以直接先以神启觋师的身份“出道”,好为之后的“神谕”或者“神命”做铺垫。 洛神医就不赞同:“且不论你还要保留世子身份之后要怎么办?单这法子就太冒险,无异于玩火自焚。” “不会有危险,如果‘玩火’是每个巫觋必备技能,那么我也愿先小试牛刀。”慕琋这段时间已经在从原主的记忆里搜罗了几本书,又从书上找法子,只是尚未找到。 洛神医还是有所顾虑,就不肯轻易点头。 慕琋只得又退一步:“我也不是要洛神医现在就答应下来,毕竟那毕竟要您帮忙以银针行刺一位侯爷……” “老夫是怕得罪他申伦吗?”洛神医忽然火起,“别说他一个什么狗屁侯爷,就是他成了天王老子,也不放在老夫眼里。” 慕琋就知道当年金方君慕桢、庸国侯申伦与洛神医之间肯定有点儿什么事儿,她不关心,但可以利用。 察言观色到这个地步,许多事儿就是用脚后跟想也能想到了。 于是跟洛神医撒个娇:“所以啊,洛神医这是答应了哈。话说我与这位舅父也没见过两面,突然要去做他的女儿,我可不愿意,还不如做神医的女儿来得亲呐。” “唉……你啊,这是在玩儿火,帮你这个忙不难,只是往后你又要怎么办?”洛神医就无奈摇摇头。 “往后?往后我自有安排,总之我不变身份,洛神医也可以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们才要长长久久。”慕琋得了首肯,一颗心终于又落了两分。 计划在一步步稳稳往前推,不能急,就是未来可期。 第114章 寿宴 大虞玄黄二十年九月初三,金方君慕桢四十六岁冲喜寿宴。 金方君府张灯结彩,正厅之中设下宴席,东西两侧以帘幕隔开男女。 院中高搭二层戏台,戏台四周亦宾客满座。 此时天色刚近黄昏,寿宴尚未开始。 金方君慕桢还在内院准备,主要是由洛神医施针施药,以保证今晚寿宴之上,能有个好的身体状态。 慕琋一身金冠紫月华服,长身而立,站于主位东侧阼阶之上。 慕珣一身碧玉长衫,头戴白玉冠,在厅外接待入府拜寿的宾客。 望着慕珣忙碌中依旧挺拔的背影,慕琋心中多少感到有些对不住。 今晚她是注定无法让慕桢与慕珣这对儿父子如愿了。 宾客如云,不一刻外面通报:“洪宫正到……” 慕珣赶忙迎出去,慕琋也跟着下了阼阶。 洪宫正乃是大王内廷总管,此次前来必是代表虞王为金方君慕桢贺寿。 不一刻,慕珣引了一位内监服饰的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慕琋迎上一步:“洪宫正,有劳。” 洪宫正满面笑容躬身一礼:“世子有礼,老奴今日代表王上来为君侯贺寿。” “洪宫正请上座。”慕琋将洪宫正让去上座。 紧接着,下仆又引进来一位身穿武将长袍,腰佩宝刀的将军。 慕珣赶忙又迎过去:“陈将军有礼。” 慕琋刚以为这是慕珣在墨阳城中结识的什么武备署的人,慕珣已经侧身引荐:“世子,这位是玄幽君麾下陈将军。” 玄幽君? 那不就是虞王慕极与金方君慕桢二人的亲长兄,驻守北地的玄幽君侯慕棕吗? 听闻,自打虞国建国,慕棕带兵驻扎北地,就再没进过墨阳城,即便是先王崩世之时,都未回来奔丧,因此世人都快要将这位君侯给忘个干净。 陈将军连毛胡,虎背熊腰,颇有将军威仪,上前拱手一礼:“参见世子,玄幽君本要亲自前来,可惜月前忽染风寒,为怕时日上来不及,故特派末将前来向金方君祝寿。” “有劳伯父挂记。”慕琋还礼。 陈将军施礼完毕,躬身前倾:“玄幽君听闻金方君身体不适,特命属下带来从九囿寻来的千年上好灵芝与鹿茸,并嘱属下定要当面向君侯问安。” “有劳陈将军,我这就派人向君侯通报,陈将军里面请。”这话明显就是要单独见金方君的意思,慕琋便命人将其往后宅引。 这么多年都不正面往来的玄幽君这个时候派人来,看来是也得知金方君慕桢的身体怕是撑不住了。 刚送走陈将军,外面一声高唱:“栖凤夫人到。” 栖凤夫人? 现在慕琋对这个名号可真是再熟悉不过,这一个月暗中忙前忙后的栖凤台,正是为这位前衍王室的妍雅公主所建。 只是向来都听说妍雅公主异常低调,几乎从不出席任何宴会,就连每年岁末的王宫夜宴,虞王盛邀出席,她都始终回绝,今日怎滴就来到这里? 慕琋一个愣神的功夫,赶紧迎出正厅。 妍雅公主今日穿了那日道鸣观中相同的青白蚕丝锦缎华裳,不同的是在眼角眉梢略施了薄薄的粉黛。 “啊……公……”慕琋既知妍雅公主不喜“栖凤夫人”的称呼,又不好再称呼其前朝公主,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妍雅公主了然一笑:“世子若是不介意,不若称一声‘妍雅夫人’就是。” 慕琋赶紧道:“妍雅夫人有礼。” 妍雅公主颔首,从袖中取出一方小巧锦盒:“一份薄礼,聊表心意。” 慕琋亲手接过,打开一瞧,巴掌大的锦盒中仅有一颗红色药丸:“这是……” “此乃‘丹朱丸’,方子为前辈大巫所传,又以玄女之力加持,有保养精神、延年益寿之效。”妍雅公主淡然介绍。 慕琋就明白,回手交给慕珣:“此丸甚为要紧,你亲自送进去吧。” “好。”慕珣接过来,往后送去。 慕琋则亲自将妍雅公主安排去西侧帘幕后的上首位置:“夫人稍坐,还要有些时候君侯方能出来。” 妍雅公主翩然落座,再没说什么。 然而二人一举一动皆受瞩目。 慕琋不知缘故,继续若无其事招待来客。 接下来,虞王三位公子为了“避嫌”虽然都未亲自前来,但也都派人送了贺礼。 在东的青阳君和在南的朱明君亦都派了使者前来。 陆陆续续寿宴内外已经坐满了宾客。 瞧着这个架势,整个炎升,但凡有头有脸有身份地位之人,即便本人未能亲至也都派了使者,除了庸国侯申伦。 本来说好的舅父申伦神龙见首不见尾。 就在半月前还派人送来了特质轻薄的“火浣布”制成的里衣,因其能有“火中浣洗”之功效,故而得名。 慕琋研究一番,怀疑就是石棉纤维,但石棉的确是有放火的功效,自然要好生收下。 只是自打这件火浣衣之后,她至今还未见过这位神秘的舅父一面,而对于今晚“火剑献寿”究竟是个什么安排,也只有慕珣口头上的反复叮咛。 舞剑只需照常舞剑,等到时候慕珣会负责将她和慕珫手上的剑全部点燃。 点燃之后,该怎么舞还是怎么舞,直到慕珫的剑出现失误。 慕珫的剑如何失误,慕琋都不用问,只要是想让他失误,他就必然会失误。 慕珫举着燃烧的火剑摔倒,点燃寿台上地毯。 慕琋和慕珣二人只需假意去救,然后不慎点燃更多地方,三人被熊熊燃烧的火焰包围。 再往下寿台会坍塌,慕琋会摔下寿台掉入“火坑”,慕珫也会跟着掉下去。 唯独剩下的慕珣“奋不顾身”拼死相救,可惜没能救出她这位金方世子,只救出了奄奄一息被的慕珫。 金方世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烧个面目全非,亲爹都认不出。 而三公子慕珫则必须伤重断腿,其后再无法骑马打仗。 至此,金方君府只剩下唯一能继承爵位的男丁——二公子慕珣。 慕琋站回东侧阼阶,心中冷笑,扫向下方锦衣华服,盛装出席的如云宾客。 今晚这些宾客皆为鉴证。 不是鉴证一场寿宴大火如何“烧死”一位金方世子,而是鉴证一位金方世子如何“浴火重生”。 第115章 搞事情 眼看吉时已近,始终不见金方君慕桢的身影。 宾客都开始等得焦躁不安,这时大管事裴栋一瘸一拐来报:“君侯忽有要事,请诸位来宾多有担待。” 这个时候能有什么大事? 寿宴之中宾客纷纷面面相觑、交头接耳。 慕琋看向慕珣,慕珣亦是一脸疑惑。 慕琋刚要转身往内院问个究竟,忽然一队官兵打君府大门闯了进来,长驱直入,直达正厅。 今晚,为了能让宾客更好欣赏正院中戏台上的表演,正厅八扇大门早就全部拆除,没想到却是冷不防让人能够直闯而入。 为首一人身穿绛红色官服,头戴乌纱,腰佩宽刀,大步流星闯上厅来:“小人廷尉府左监马征参见金方世子殿下。” “廷尉府左监?你们廷尉大人刘启不是已经来了吗?”慕琋一个没反应过来。 马征中等身材,人如其姓长了一张狭长马脸,扫把眉、吊梢眼,说话音量倒是不低:“小人奉命,有些事情要向世子当面求证。” 来者不善,不等慕琋再开口,慕珣已经挡在身前喝问:“奉命?你奉谁的命?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容你在此放肆?” 慕琋余光亦未召见刘启,再去找来传话的裴栋。 裴栋传完话却也不知去向。 马征吊梢眼看也不看,口气十足:“请世子见谅,小人等不到明日,待到明日,恐怕小人的证人就要性命不保了。另外,小人刚刚收到一封密信,信中内容言说世子您身份有假,乃是女扮男装,并非真正世子……” “轰”的一声。 慕琋双耳轰鸣,下面又说了些什么,全都无法听清。 原本议论纷纷的宾客瞬间都安静下来,个个瞪大眼睛聚焦在她脸上。 一场大戏还没开场,怎地就有人跳出来当面揭穿,这是什么情况? 慕琋难以置信。 倒是慕珣仍能面不改色:“小小廷尉左监,仅凭一封不知来源的密信就在此信口雌黄,谁给你的胆量?金方世子岂是你能轻易诽谤的?” 马征被慕珣气势所摄,咽口唾沫,但吊梢眼余光瞟向东侧上首一处,就又来了底气:“小人奉命行事,廷尉府职权所在,许多时候是顾不上场合。” 慕琋脑中轰鸣未去,循着马征余光方向过去,高权稳坐桌案之后,狼眼鹰视,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模样。 高氏一向与廷尉府往来勾结,她怎么就把这茬给忘了呢? 慕珣亦有所察觉,往慕琋身边又靠近半步,面上不露声色:“有什么话等你们廷尉刘大人亲自出来说话,小小左监还不够资格。” 马征却道:“小人这里人证物证俱在,兹事体大,如此骇人听闻之事,小人不敢耽搁,刘大人既已来君府,必也会秉公执办。” 廷尉府大司寇刘启竟然不知道? 慕琋不信。 “你竟然胆敢越权查问,谁给你的胆量?”慕珣怒喝,“来人,将这位左监大人请出去。” 厅外把守府兵就欲上前,却不知马征究竟带了多少人,竟被拦在厅外。 慕琋心中一个咯噔:“小小廷尉竟然能擅闯金方君府?府兵呢?” 她这一句是低声问慕珣。 慕珣脊背微动,显然也是未曾料到。 马征吊梢眼上挑:“请恕小人失礼,若查证乃是有人故意诬陷,定然不能轻饶,但若是证实确有其事,那么法不容情,那可就不是小人说了算的。” 金方君的寿宴不是王亲国戚就是达官显贵,马征一个小小左监竟敢当众说出此等言论,背后若无人支持,怎么敢? 慕琋垂目四顾,如岳临渊。 所有人都正在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而此时渣爹慕桢竟然还不露面。 一股巨大的不详袭上心头,挣扎了这么久,又铺垫了这么久,难道竟然要折在今晚? 越是不安,越是要稳住。 “慕珣你去请示父亲吧。”慕琋半分情绪不露吩咐慕珣,而后一回身在主位左侧的桌案后坐了下来,“马大人既然执意如此,那就问吧。” “这……”慕珣不放心独留慕琋。 慕琋只一句:“还不看看外面什么情况?” 今晚寿宴,为了最后的“舞剑献寿”环节,君府兵力都分散四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正厅中院这边才能让廷尉府的人直接闯入。 “稳住,我速速就回。”慕珣向慕琋身后比了个手势,而后快步离去。 马征见慕琋松口,态度也跟着缓解上许多:“小人哪敢审问君府世子,不过循例求证,若无此事定要向世子赔罪,若有此事嘛……我廷尉府责无旁贷。” 说罢,回身向后“啪啪”拍了两下手掌。 厅外两名卫尉带上三人,两女一男。 三人以上就扑跪在地。 当先一人才略一抬头。 慕琋身后随侍的桃儿就先叫出声来:“庆儿?” 慕琋对原主的记忆加载就慢了一步,但随即也认出,最前面十三、四岁的一个小丫鬟,是原主在西华山居住时服侍的婢女。 不由又是心下一惊。 西华山出事了? 原主三年多前离开西华山回金方君府的时候,并未将全部奴仆都带回来,而是留下了李嬷嬷等人看守。 庆儿是李嬷嬷的女儿,也是原主幼年去到西华山居住后才安排的。 李嬷嬷乃是生母申瑛身边信得过的老人,当时也是刚刚生下庆儿,老来得女,待庆儿长到四、五岁大就也送到原主身边伺候。 只不过原主身边当时已经有了桃儿和泽兰,庆儿年纪尚小,就未让她近身,因此应该并不知晓原主真正身份。 在原主的记忆里,对庆儿也没有多少印象。 庆儿身后,还跟进来一对农民打扮的夫妇,那妇人显然没有见过这般大的场面,身子抖如筛糠,她丈夫在身边紧紧搀扶着她。 慕琋就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马征就着桃儿一声“惊呼”开口:“看来这奴婢确实是世子在西华山的奴婢了,小人没有弄错就好。至于这两人,他们是墨阳城郊外一处村落的农民夫妇,不知世子对他们可还有印象?” 第116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慕琋不回答,但渐渐明白了那二人是谁。 此前出城去往仰颐观路上遇刺重伤,后来在一家农户疗伤,当时那农户有夫妇二人,就应该是这两个了。 慕琋不回答。 马征就先对地上跪着的庆儿:“你把之前跟我说的话,当着在场贵客的面重说一遍。” 庆儿头发凌乱,衣衫也好似多日未曾换过,眼神中透着惊恐,慢慢抬头向慕琋的方向瞧了一眼,就像受惊的野兔立马低下头去:“奴婢……奴婢在西华山时,有一次……有一次给世子送洗澡水的时候,无意中看到……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你只管大声说出来。”马征站在一旁给庆儿壮胆。 庆儿一哆嗦,反而声音更低:“看到了……看到了……世子是女人。” 声音虽小,但无异于惊天炸雷。 厅上顿时哗然。 慕琋面若冰霜,岿然不动,原主记忆加载,就隐约记想起了,好像是有那么一次意外,但事后并没有引起任何问题,又过去这么多年,所有人都未曾在意。 马征接着问:“你仅凭一眼就能肯定吗?” 庆儿畏畏缩缩不敢抬头:“当时奴婢拎热水进去,外室无人,就想着直接送去内室岂不是更好。没想到,一掀帘子就看到了……看到了……浴桶里的世子……世子的上半身……” “你怎么能够肯定没有看错人?”马征再三逼问,是要说给在场每一个人听。 庆儿鹌鹑似地点头:“虽然奴婢立刻被发现,被桃儿姐姐赶了出来,但是不是女人一眼也就知道了。另外,奴婢当时也疑心自己看错了,之后又悄悄绕到后面窗下细听,就听到里面桃儿姐姐说什么‘她应该没有看到吧?今后世子沐浴还是要小心为上,为何外面没有人把守’之类的话,然后还责怪泽兰姐姐为什么没有看好大门,让个粗使丫头闯到里面来。” 庆儿言之凿凿,厅上众人更纷纷将目光投向慕琋。 慕琋端坐不动,心中就纳闷一件事儿。 马征还在继续盘问:“之后呢?” 庆儿继续回答:“奴婢的母亲是世子身边的李嬷嬷,那日奴婢不小心闯入之后,奴婢的母亲很受到连累,大约是被世子斥责,总之很晚才回来,回来后脸色也不大好,还把奴婢好一通骂。奴婢当时问母亲是不是奴婢看眼花,母亲说就是看错。可是既然是看错,奴婢后来却还是被罚去做了粗活,再未得接近世子。” 原主身边一直有这样藏着心机的小丫鬟,竟然一直未曾察觉,也不知道从前都做些什么? 至于李嬷嬷,那是原主生母身边的老人,本应十分可靠,只因年岁大身体也不大好,才留守西华山,没一起回墨阳城。 可如今,庆儿在这里,就不知道李嬷嬷现在何处? 正在这时,慕珣返回,在慕琋身边低语一句:“外面廷尉府的卫尉已被包围,他们不敢造次,不过父亲被刘启他们缠住,一时不得脱身,你不必说什么,一个左监我来对付。” 慕珣这边刚说要对付马征。 马征也瞄见了去而复返的慕珣,就指向庆儿身后跪着的二人:“这二人世子不认识,想必二公子总该认得吧。” 慕珣这才扫一眼厅上跪着的三人,在瞧见农妇夫妇的一瞬身形一僵,自然认出。 马征也不必等待回答,更放开音量道:“当日世子城郊遇山匪,此事报到廷尉府,廷尉府一路追查山匪。可惜山匪狡猾已查无所踪,倒是意外收获到了这家农户。陈魏氏,你说说那日情景吧。” 马征所指该是那农妇。 农妇陈魏氏哆哆嗦嗦跪俯于地:“民妇……民妇……大约两个月前……来了一辆马车还有好多骑马带刀的。那公子从马车上抱下另一位受伤的公子,伤口在胸前。他们给了民妇家的好些银子,要民妇安排房间,烧热水,还有衣服,哦……对了,他们还自带了大夫……还有……” “说重点。”陈魏氏有些语无伦次,马征就提醒。 陈魏氏本来就慌慌张张没见过世面,马征这一吓直接不会说话了:“大人啊,民妇不知道什么是重点……民妇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啊……他们给了银子,让民妇做什么,民妇就做什么,其余的什么也不知道……” 马征就没办法,一指慕琋与慕珣的方向:“你先说,你那日看到的两位公子,是不是他们?” 陈魏氏颤颤巍巍抬头望过去:“啊……啊……站着的那位公子是……是……另一位看不清。” “看不清?”马征就转向农夫,“陈大力你说。” 一直低着头的农夫也就抬起头来,模糊老眼往慕琋方向瞧了一眼,也不知看清没看清就点头:“是,就是那日受伤的公子。” 马征这才满意,又踢一脚陈魏氏:“民妇透过人缝偷瞧两眼,受伤的那位公子不似男人,倒是个女人。” 厅上又是一阵哗然。 “你为何肯定?又为何偷看?”马征这种盘问显然在此之前已经重复过许多遍了。 陈魏氏渐渐适应了场合,说话也顺溜起来:“民妇并没有偷看,只是先前本该是当家的去送,那位公子却指定要民妇送东西,且民妇进去的时候,那位公子防护严密遮遮掩掩,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不能让人看的。民妇就奇怪,一个男人受伤有什么不好看的,我们村平日里谁受了伤,还不是露天白日的就撒锅底灰……所以民妇就多瞧了两眼。” 马征继续引导:“你且说你多瞧了两眼都看到什么?” 陈魏氏就又努力想了想:“啊……那公子胸口中上插了箭杆,闭着眼,没有反应……” “说重点,你怎么就瞧出是女人?”马征再次提醒。 陈魏氏就道:“这女人就是女人,还怎么瞧出来?” “嘿嘿,是吗,这么肯定?”马征吊梢眼露出猥琐笑容,“你再看清楚,是上面端坐的那位吗?受重伤的公子可是与那位公子长得一模一样?” 山雨欲来风满楼。 慕琋冷眼旁观,陈魏氏怎么回答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只是想不明白,此前高氏生母兼乳母揭穿她那次,之所以没有立刻公开而是要私下跟她讲条件,就是因为金方君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今日这一出戏显然还是高氏一族背后捣鬼,但现在当众揭穿了她,高氏就不怕再受牵连了吗? 今晚本来还有一出大戏等着她去唱,高氏却又起幺蛾子,究竟意欲何为? 第117章 当众验身 陈魏氏再次抬头,半晌却并不敢认:“民妇……民妇……” 马征继续诱导:“你再上前些仔细辨认,他们第二日离开之时,难道你也没有看清楚吗?” 这么一说,陈魏氏才来个恍然大悟:“是、是……这么一说好像是这位公子……” 呵呵……还真是有备而来。 马征听了这个答案,终于露出满意笑容:“世子,这对农户夫妇所说可有误?” 慕琋端坐不动,端起面前桌案上的茶盏啜了一口,根本不打算回答。 慕珣则代为开口:“世子当日重伤,昏迷不醒,根本没瞧见这二人。虽然这二人的确就是当日暂宿农户,可也说明不了什么。一个山野村妇一时看花眼罢了。” 马征向周围拱手:“诸位大人应该也都听到了,这个婢女庆儿姑娘和陈魏氏都已亲口指认,曾看到世子的真身分明是个女子。看花眼?她一个已婚妇人,怎地就看花眼?就算她看花眼,也还有这婢女,她可是君府出身的婢女呐。” “你当日真的看到了?”一直没开口的慕琋突然发问。 庆儿已经吓得恨不能缩到地底下:“奴婢也确实曾看到……看到世子沐浴……” “呵呵,难为你记着,可本君怎么一点儿印象也没有。”慕琋云淡风轻。 话音一落就在心中呼喊:“酒颠……那个喝醉酒才敢冒头的,你现在出来?” “……”黑暗虚空中不闻回答。 “难不成只有我喝醉了,你才肯出来?”慕琋今晚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能醉酒。 “……”还是不闻回答。 慕琋只好威胁:“很好,你若现在不出来,以后也别想出来,无用之人,留之无益。” “哎呀……”酒颠人格的声音终于冒出来,“你找我做什么?” 另一边,慕珣缓缓步到庆儿头顶:“你是李嬷嬷的女儿?那你应该在西华山,怎么到的这里?” 庆儿惶恐抬头,张张口好像要说什么,却又在余光瞥见马征咽了口唾沫:“那日我们下山采买,来了……来了一伙儿人,就把我们都抓来了这里。” “你们?还有谁?”慕珣眉头紧锁。 庆儿吓得似乎要哭出来,刚要回答,就被马征打断:“二公子不必问了,除了这三个人证,小人白日还接到了一封密信,信中亦指世子身份有假,所以这是人证物证俱全。” 慕珣就冷笑:“呵呵,从西华山到墨阳,快马也要半月,马左监白日接到的密信,却能在月前就提前预知,去西华山拿人,真是好手段啊。既然庆儿在这里,那么其他人呢?” 马征就也不否认:“西华山金方世子别居,看守严密,小人又不好太过惊扰,就只抓了这个小婢女。” “二公子……”庆儿突然叫了一声。 慕珣警惕:“你有什么话?” 马征眼神制止:“事情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不知世子……” 慕琋端坐不动,正在与酒颠人格交涉:“你上次耍酒疯还记得不?这次不喝酒,你能来上一出不?” “这……可有点儿难啊……”酒颠人格声音魅惑。 “呸,难什么?一会儿我要你出来的时候,你就像上次一样如法炮制。”要不是慕琋本人毕竟是女子,对当众脱衣有心理障碍就根本用不上这个耍酒疯人格。 酒颠人格却还在哼哼唧唧:“哎呀呀,这脱衣服不难,可是我说什么?” “你上次不是说得挺好嘛,少废话,就是你了。”慕琋一边分神留意厅上的马征和慕珣,一边分神命令酒颠人格。 酒颠人格还藏在黑暗中不露头,声音是魅惑中带上抱怨:“没有酒我可就发挥不出来。” “要酒是吗?”慕琋不得不妥协,“也行,不过一会儿喝了酒,你必须出来,还要不输气势。” 酒颠人格畅快答应:“这个你放心,只要魂主酒品到位,我必定人品到位。” 什么乱七八糟的。 厅上,慕珣平湖映月的眼眸中已然冻结成冰:“一个粗使丫头,一个山野村妇,这二人的无稽之谈,马大人竟然拿来指控世子,简直荒谬至极。” 马征面不改色:“她虽然是小丫头,但毕竟是世子身边的人,这番言语可也不像是瞎编出来的。” “奴婢也是世子身边的人,奴婢就说马大人信口雌黄。”不知何时,曹盼儿打慕琋身后站了出来。 “你?”马征一眼认出曹盼儿。 曹盼儿目光炽烈,难掩恨意:“呵呵,马大人还记得奴婢,在廷尉府牢狱之中多亏马大人关照,奴婢才好歹捡回一条人命,只是不知道马大人是收了李福多少银子,又收了我娘多少好处?” “哦,盼儿认识这位马大人?”慕琋就跟着问。 曹盼儿就躬身回禀:“启禀世子,奴婢当日之所以被诬陷下狱,正是这位马大人不审不问,不顾奴婢喊冤,就直接关进密牢。” 慕琋就跟着一唱一和:“是吗,看来马左监也不是自行标榜那般刚正不阿,公事公办嘛。” 马征突遭曹盼儿这个意外,一时不知如何反应,但好歹也算是反应快的:“卑职之事,与此不相干。” “是嘛……”慕琋也摆出一副看戏神情,“不相干的确是不相干,不过马左监随意收受贿赂又将人下狱,就不免让人怀疑今日之事又是受了谁的蛊惑指使,办案能力又是如何?” 寿宴上的吃瓜群众中就有人跟着点头。 马征一张马脸也是老练,脸不红心不跳:“小人办案能力的确无法自证,不过既然两个证人的证词都还不能取信,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亲自验看。小人带了廷尉府的狱吏嬷嬷,只要世子同意……” 幕珣不等再说下去,已经怒不可遏拔出剑来:“放肆,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世子身份何等尊贵,别说你一个小小廷尉左监,恐怕就是大王来了,也难以提出此等要求。” 马征退后一步,但仍摆出公事公办样子:“刚刚在场的各位大人也都听到了,今晚就是小人不来求证,恐怕明日也要流言四起,难道世子就能忍受流言蜚语吗?” 第118章 庸国侯 “什么流言蜚语,还不是你这等小人生造的。”慕珣说着话,剑尖指上马征咽喉。 马征丝毫不惧:“二公子难道要当众杀了小人?” 慕珣周身冷厉:“未尝不可。” “若是如此,岂不是反而证明了世子心虚?”马征说着话,向门外招手。 一位穿廷尉狱吏灰衣的中年女人就走了进来。 “这件事情十分简单,”马征终归还是畏惧慕珣的剑锋,双手手掌夹住剑身,却扭头冲慕琋试探,“世子只要让她看一看,是男是女,在座所有贵人也都全明白了。” “呵呵,马左监真要走到这一步?”慕琋嘴角翘起好看的弧度。 马征颇为自信:“还请世子为诸位贵人解惑。” 慕琋又扫向在场宾客:“在场诸位,可有没有人有什么话要说的?” 无人搭腔。 “呵呵……慕珣把剑放下来吧。”慕琋轻笑,目光又落回马征身上,“那么若是验看之下,证实本君并非如马左监所言,马左监要如何交代呢?” 慕珣迟疑放下剑。 马征亦顺势松开了手,但却开始惊疑:“如何交代?” 慕琋轻笑:“呵呵,马左监不会以为,今日当众侮辱了我金方君府,侮辱了本君可以全身而退吧?” “小人这是公事公办。”一旦牵涉到自身,马征就不那么肯定,余光望向东侧上首的高权。 高权面如冷铁,始终高高挂起。 “哈哈哈……看来今晚还真是要有好戏看了。”慕琋突然大笑,“盼儿别在那里杵着,给本世子倒酒,本世子要边饮边看马左监带来的这出好戏。” “是。”曹盼儿本来杵在当地怒视马征,也就回身去两侧端了酒水的下仆那里取了酒壶来给慕琋倒上一杯。 慕琋端起酒杯就干下一杯。 “嘶……”还真是难喝啊。 马征盯着慕琋架势,就惊疑不定,脸上风云变幻。 “呵呵……”慕琋直接拿过曹盼儿手中酒壶,干脆自斟自饮。 慕珣回过头来就吓了一跳,起手拦住:“世子要做什么,可不能……” “你放心……”慕琋回手攥住慕珣的手心,使劲儿握了一把,一抬头还是紧逼马征,“怎么样,马左监想的如何了?” 马征左瞧右看,此刻他亦成了焦点,只能把牙一咬:“若求证之后,确有冒犯世子之处,任凭世子处置。” “好……”慕琋又干下一杯酒,霍然站起身来,“本君久等马左监这句话了。” “世子,你要做什么?”慕珣一把拉住。 慕琋不理会,直接拿酒壶壶嘴对嘴吹,“咕咚咕咚”胃里一阵灼烧,一壶酒喝干,“啪”的一声将酒壶摔在地上:“既要验看,何必偷偷摸摸,本君今晚就让在场所有人都瞧一瞧……” “世子,你醉了。”慕珣死命拦住,“廷尉府一个五品左监就敢来君府撒野,我这就杀了他,世子万不可失了身份,着了小人的道儿啊。” “无妨,再拿酒来……”慕琋现在一张口都是满嘴酒气,但脑子十分清楚,除了胃里不适,一点儿醉意也没有。 正要试着后退,让酒颠人格出来。 忽然外面传来一声高喝:“本侯倒要看看是谁要眼看本侯的亲外甥?” 随着话音,一人身穿水纹明蓝文士长袍,头戴玉冠,手拿玉扇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了进来。 庸国侯申伦,远观儒雅清俊,近观清俊儒雅。瘦脸长须,一双柳叶形的眼睛,不睁给人超然物外,世事了然之感,睁开则洞若观火,不怒自威。 据闻,前衍之时,其父申茂本为相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是名满炎升大陆的学术大家,在朝之时,有一半的文官都曾是其父的门生。 后来衍朝覆灭,申茂身为相邦审时度势,为保天下读书人一点儿命脉,没有号召学子们反抗,反而奉劝学子偃旗息鼓,以无辜百姓为先,为新朝效力。 慕氏开国皇帝慕炽,当年为“感念”申茂的深明大义,更为稳固人心,便封他为庸国公,甚至许诺三世公卿,连带将其女,也就是原主的生母也封了“云瑛郡主”。 申茂过世之后,长子申伦降一等袭爵,成为庸国侯,亦是少有的大虞少有的异姓王侯了。 申伦除了父亲的光环,自身也是才华横溢。 在前衍之时,就是少年成名,衍帝曾盛赞其才华乃是“斗南一人”,因此才有“斗南君”的尊号。 厅上众人忙纷纷起立,躬身施礼,口称“庸侯爷”或“斗南君”。 申伦步上厅来,雍容大雅,气定神闲。 其身后还跟一名女子,浅紫色轻纱华服,一身绫罗环佩,轻薄的面纱遮盖不住她秋水芙蓉的美艳面庞。 慕琋不用猜也知道,这定是申伦唯一嫡女——申娉婷。 慕琋赶忙降阶相迎,躬身一礼:“舅父,您怎么才到?” 庸国侯申伦朗朗而笑:“带着女眷路途难免不便,这不……路上又耽搁了两日。” 慕琋就望向申娉婷,一时却不知该如何称呼。 原主与申娉婷就从未见过面,彼此都是耳闻。 倒是申娉婷落落大方,轻轻一福:“世子有礼,若论其年纪,我似乎还堪堪大上世子一岁。” 慕琋没想到申娉婷竟然还比她年岁大上一丢丢,忙再躬身:“表姐有礼。” 申娉婷,就把目光从慕琋脸上移开,转而丝毫不惧,眼神倨傲,没有半点平常女子的内敛,反而像是品味商品一般,扫去在场男宾。 这正是皇帝女儿不愁嫁。 申娉婷独得美貌与家世,据原主记忆就也能知,她对自己的婚姻十分挑剔,必要嫁个如意郎君,因此一直拖到了双十年华竟还没个瞧上眼的。 这边,申伦一介绍完,就示意身后家丁往上带人,并对慕琋道:“你看看他们是谁?” 立刻,有家丁陪着一男一女两个仆从打扮的人走进厅来。 慕琋还没认出,一直跪在旁边地上的庆儿已经哭喊着扑上去:“娘……” 竟然是西华山留守的李嬷嬷和车夫钟伯。 第119章 重情重义 庸国侯申伦显然是有备而来,将人带上来之后,才往厅上一扫。 众人就都不自觉降低了呼吸。 申伦便往上位去走,隔着西侧帘幕忽地瞧见妍雅公主的身影,身形一滞。 倒是一直稳坐上首的高权起身将位置让出来,自行挪去下位。 申伦颔首算是谢了,旋即视若不见,也就在妍雅公主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申娉婷跟在父亲身后。 高氏一直在内院,等金方君慕桢一同出席,并未提前出来招呼女眷。 慕琋就朝桃儿示意。 桃儿会意过去,邀请申娉婷去西侧帘幕之后落座。 申娉婷却是不肯,只在父亲身边落座。 申伦亦不反对,缓身落座就朗声道:“本侯一路而来,正巧遇到了李嬷嬷和车夫,听说他们竟然是金方君府的人,就顺路带了过来。可巧,这下能派上用场了。” 慕琋酒喝一壶,没多大反应,也就跟着回了座位,顺便让曹盼儿再取一壶酒,更向申伦道:“的确是巧,舅父来得正好,这位廷尉左监马大人正有一出大戏要唱。” 哪里有这样巧的事情,想必是申伦事先洞察到了什么,特意去接来了二人前来。 申伦根本不把小小左监放在眼里,而是往上首一瞧:“本来还担心误了吉时,怎么君侯还没出来?” 慕琋亦不知具体情况,只能回答:“父亲怕是有事耽搁了。” 申伦就点点头,这才往厅下扫上一眼:“刚刚本侯在外面时,就听到有人说什么验身?这堂堂金方君的寿宴,是什么人这么不识趣,要验身。” 这一问无人敢回答。 马征站在一旁张了张口,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慕琋接过曹盼儿又取过来的酒壶,先给自己倒上一杯,而后望着马征满不在乎地轻笑:“舅父,是有人怀疑琋儿的身份,要验一验我这个世子到底是男还是女。” “荒谬。”庸国侯申伦啪地一拍桌案,目光一凛,“倒是金方君府,也该有人好好管管了,我刚刚进来之时,府兵稀少,都跑去了哪里?” 慕琋躬身:“舅父说的是。” 申伦这才抬眼给了马征一个眼神:“廷尉府这是闲来无事了?” 马征只得回话:“廷尉左监马征,参见申侯爷,小人只是依据证人证言,向世子求证一件事。” 申伦鼻孔出气都能给人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在金方君的寿宴上吗?” 马征也算经验老道:“实在情不得已。” “什么情不得已?”申伦一出场,情势逆转,变成他审问马征。 马征就此怀中掏出一封信件,欲要呈上:“小人白日获得一封密信……” 申伦根本不听,抬手阻止亦不接信:“什么密信,既不敢详具实名,那就是恶意诬告,不足采信。” “啊……这……除了信……”马征迫于威势,张口结舌。 申伦也不再啰嗦,看向抱在一起的李嬷嬷母女:“既要证人证言,也该听听双方的证人证词。” 李嬷嬷一听这话,就缓缓推开女儿,面向慕琋先“邦邦邦”磕下三个头:“老奴真是无颜面见世子,老奴的女儿不知何故竟说出这等胡话来。” 慕琋心下一松,她就知道李嬷嬷不会轻易出卖她:“不必如此,定是有人背后做梗,李嬷嬷有什么话慢慢说。” 申伦紧跟着看向庆儿:“这是李嬷嬷的女儿吧,你现在怎么说?” 庆儿傻在当场,瞧瞧马征又看看母亲:“娘,你没有被他们抓去啊,呜呜……” 这一下,情势逆转。 慕琋估计她可以不用喝酒,也不必放酒颠人格出来了,缓缓放下酒杯,一心看戏。 马征本没想到李嬷嬷忽然出现,不过他毕竟办案经验丰富,一把将庆儿从李嬷嬷身边扯开:“你要想好了再说,给假口供轻则坐牢,重则性命不保。” 庆儿茫然,她一个十三、四岁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年轻女子,连日来被威逼利诱,再加上马征拿母亲性命做要挟,她就什么都招了。 但母亲这些年也的确几次三番交代过要忠心世子,忠心君府。 “我……我不知道。”庆儿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并没有说假话,但母亲显然不希望她说出那番话来。 “什么叫不知道?你刚才言之凿凿,怎么当着你娘的面就说不出来了?”马征发狠,“你若撒谎,就是你娘也救不了你。” 庆儿被马征吓到,就又改口:“我……我没有看错。” “你在胡说什么啊?”李嬷嬷就要过去拉住女儿,再被马征拦住。 马征不但拦住李嬷嬷,更拽着庆儿一只胳膊将她提起来:“你大声说,把刚才的话重说一遍。” 庆儿恐惧:“啊……奴婢没说谎……娘……救我……” “庆儿、庆儿……”李嬷嬷扑上前去。 马征拎着庆儿如拎着只小鸡一般,更语带威胁:“别想耍花样,你女儿已经招供,此时反口也别想脱开干系。” 申伦呷上一口茶,才悠悠开口:“李嬷嬷,若我没有记错,你该是出身申家,本侯妹妹还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吧?” “侯爷说的是,老奴是一直陪伴在小姐身边。”李嬷嬷朝申伦亦恭恭敬敬叩了个头。 申伦撂下茶盏就不无惋惜:“云瑛郡主待你如何,不消多说,本侯妹妹是重情重义之人,本侯亦是重情重义之人,你是跟着一路走过来的老人,当知大义当前,而此事皆因你这女儿不懂事……” 李嬷嬷似乎听明白了什么,望望慕琋,又望望自己女儿。 庆儿大哭大叫:“娘救我,我不想死、不想死……” 李嬷嬷满眼绝望,膝行过去拉住女儿,抚摸女儿的哭花的小脸,却又自言自语:“老奴跟随小姐多年,小姐待老奴如亲人一般……世子也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女儿啊……我的女儿……” “娘,你救救我……救救我……”庆儿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脱马征的手掌,只能用另一只手死死抓住母亲的衣襟。 第120章 血溅 李嬷嬷眼睛一错不错盯着女儿,也是泪流如注:“女儿啊,当年小姐待为娘的不薄,就连你也是老来生产,差点儿丢了性命,是小姐请了大夫不惜重金救治……原本你该忠心世子一辈子,可惜……” 一声“可惜”未落,李嬷嬷突然拔下头顶发簪刺入庆儿的咽喉。 庆儿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母亲,张张口想要说什么,血流汩汩从发簪处涌出。 庆儿却再也发不出声音,悄无声息倒下去。 变故来得突然,慕琋悚然一惊。 慕珣始终站在身后,用手安抚她的肩膀。 大厅之上亦是一片惊呼。 庸国侯申伦又端起茶盏啜了一口:“李嬷嬷真乃忠仆之典范,无论是君府还是侯府都不会亏待了忠仆。” 李嬷嬷恍若不闻,缓缓站起身来,还在喃喃自语:“小姐、小姐……老奴向您请罪” 说着话茫然向四周张望,好似在找她口中的小姐。 半晌自然什么也没找见,突然眼神又复回过神儿来,回头望一眼已经倒在地上的女儿:“儿啊,别怕,娘很快就来陪你了。” 话音一落,李嬷嬷猛向斜前不远处的桌角撞去。 “嘭”的一声,脑浆迸裂,也倒在血泊之中。 “啊……”厅上众人惊叫不断。 马征失了庆儿这个证人还没来得及反应,李嬷嬷又死在当场,左右不能相顾。 慕琋简直不能相信,连呼吸都停止。 半晌再眨眨眼,眼前还是不变的两具尸体,竟然不是噩梦。 一阵眩晕之下,险些跌下座位。 “世子……”慕珣半跪下来,以肩膀托住。 “她……她……”慕琋张张口,本想说“她不必死”,但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马征还在叫嚣:“这……这死了对母女,还有农妇……这农妇亦可作证……” 农户夫妇二人眼看两条人命死在面前,早吓傻了,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开弓没有回头箭,马征又抓起手中密信:“小人这里还有这封信,信中所言十分详细,直指金方世子出生即为女孩……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难道在场的诸位大人们心中就没有半点儿怀疑吗?” 这么一问,宾客们就将李嬷嬷母女之死放去一边,又骚动起来。 马征重新看到希望,力图挽回舆论:“据小人调查,这么多年来,世子以体弱多病为由很少见人,身边亦无男侍……更何况这老仆何必求死?” “够了……”庸国侯申伦一拍桌案,脸色也十分难看,“小小廷尉左监不要太过分。” 然而,已经压不住议论纷纷: “是啊,这何必如此?” “好歹也是人命。” “难道世子的体弱多病真是个借口?” “呀,这么一看,世子确实过于柔弱了些哎。” “听闻金方世子屋中都是女子,都已成年却未曾娶亲。” “仔细一瞧,世子也没有喉结……” …… 一时间,全然忘记了两条人命还躺在当场。 慕琋盯着李嬷嬷的尸身,同时承受众人议论和审视的目光,想要说什么就是发不出声音,。 情急之下,拿起面前酒壶又是一通猛灌。 无名的悲愤和怒火排山倒海般爆发。 慕琋不顾慕珣阻拦喝干一壶酒,“霍”地站起身来,身形一个不稳,两眼一闭,向后倒去。 “世子,怎么了?”慕珣手疾眼快。 下一秒,酒颠人格上线,再睁开眼睛,一双剪水瑰瞳化为地狱之火,脸上却是笑容灿然而魅惑,大力推开慕珣:“不是要验身吗?给他们看就是了。” 此言一出,大厅之上立刻鸦雀无声。 慕珣瞪大了眼睛瞧着慕琋,不知她要干什么。 慕琋一步步逼向,边走边脱下最外面的紫月暗金长袍,扔在地上:“马左监,你不是嚷嚷着要验身吗?过来瞧啊。” 此前慕琋百般推脱不肯验身,马征本料定是抓个正着。 可慕琋突然如此,他反而被惊得倒退了几步。 若真为女子怎会如此? “世子……”慕珣从后面就要拉住。 酒颠人格大力推开,回手解开了腰间镶金玉带甩在马征身上:“马左监,你到底想求证什么?” 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惊鸿掠影,马征慌乱后退被李嬷嬷的尸身一绊,跌倒在地。 酒颠人格一只手扯住领口,居高临下猛然一拉:“你可要瞧仔细了,看看这疤是不是歹人所伤。” “世子……世子……”马征说不出话来,想要站起,却又两腿发软。 慕琋领口一开,从脖颈至锁骨而下,一道殷红丑陋的疤痕,赫然呈现在众目睽睽之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酒颠人格癫狂到狰狞,更加大力一扯,而后原地转了一圈;“高大司马瞧见了吗?当初不知是哪个应该断子绝孙死八代的放冷箭,箭上抹毒,连勾带刺也没要了我性命。” 高权狼眼阴鸷,不予理会。 酒颠人格一回身儿放肆狂笑:“哈哈哈……你们刚才都在说些什么?张大你们的狗眼,瞧瞧这是什么?这是廷尉府的无能,不去抓刺客,却跑来怀疑本君身份,廷尉府居心叵测,既然想看就尽管看个够好了,可也要付出代价……哈哈哈……” 慕琋穿了洛神医给她特制的仿人皮坎肩,再加上厅上灯火闪烁,可以有恃无恐。 厅上鸦雀无声。 “哎哟,怎么都不说话了。是不是看不够,要不要本君连这件衣服也脱了。”酒颠人格反而不满意,说着话将里面常服也往下扯。 慕珣上来一把抱住:“世子,你喝醉了。” 于此同时,金方君慕桢的声音终于出现:“琋儿不得无礼。” “哈哈哈……”酒颠人格笑容狂悖,“无礼?究竟是谁无礼,都骑到金方君府头上了,还留着继续撒泼吗?” 金方君慕桢现身,竟然是没坐轮椅,而是一步步走上阼阶,来到主位。 他身后还跟着一身绛红色官服,山羊胡的廷尉府刘启,再往后则是在帘幕后止步的继室夫人高氏。 “你起开……”慕桢一现身,慕琋就想拿回身体主控,奈何酒劲儿上头,竟晕晕乎乎控制不住酒颠人格。 第121章 事情没完 精魄与魂主的所有经历都是共享。 酒颠人格一眼认出刘启,冲开慕珣的抱缚,直奔过去:“刘大人,你来得正好,两条人命被你廷尉府逼死在这里。今晚既是为君侯祝寿,就不能只有我的人出‘彩头’,你们廷尉必也要见血。” 刘启本来跟着慕桢进入,刚要找他的位置入座,酒颠人格乍一冲过来,险些吓尿。 慕琋又是身高压制,酒颠人格一把扯住刘启衣领:“刘大人,你要不要也查验一番?” 她胸前衣襟尚未合拢,露出的狰狞伤疤若隐若现。 “琋儿,成何体统?”慕桢脸色黑中透黄,黄中透红,很是诡异。 酒颠人格置若罔闻,一把将刘启掼去地上:“你们廷尉府不是整日查这查那吗?刘大人查不到刺客,反倒查到我这里来?” “稀里哗啦……”刘启摔倒,并撞翻身旁桌案。 金方君慕桢进来的时候,厅上众人也都已经跟着起身。 这会儿实在闹得不堪,申伦就也上前一步劝阻:“琋儿,够了。” 酒颠人格却是低头瞧了瞧胸前才露出一半的假疤痕,邪魅一笑:“这哪里够?这才哪到哪儿?我……” 一句话未等出口,慕珣身形一闪来到眼前,以身体遮挡众人视线,平湖映月的眼眸前所未有地震颤,声音是已经掩饰不住地哽咽无助:“不要如此……” 慕珣的声音彷佛有什么魔力。 酒颠人格突然愣住。 趁着这个空当,慕琋往前一扑拿回身体控制权,顺手将领口一拢。 见慕琋收手,金方君慕桢才缓过一口气来,缓缓落座:“一场误会,诸位请坐。” 众人这才纷纷跟着松了口气,回转座位。 慕珣脱下自己的外袍给慕琋披上:“世子小心着凉。” 慕琋本该也缓上一口气,可心头一腔愤怒还梗在那里。 刘启堪堪被旁边的人扶起,就要狼狈逃离:“下官……下官无颜,这就告辞。” “慢着……”慕琋横身拦住,又斜睨马征,“你们搅了君侯寿宴,难道这么轻易就脱身吗?” 马征大势已去,但比刘启反应快:“大人呐,我们这……分明是有人证,都是这两乡野村户妖言惑众呐。” 刘启也跟着反应:“对、对……都是他们……” “冤枉啊,草民本不想来,都是这个马大人逼的……”农户夫妇吓得哭天抢地,同指马征。 可惜在场众人没人在乎。 刘启顺势赔笑:“君侯、世子,都是农户无知惹的祸,容下官将他们带下去,严加处治。” 慕琋冷笑:“容后处置?” “世子待要如何?”刘启赶忙问。 慕琋扫一眼哆哆嗦嗦的农户夫妇:“算起来他们曾在本君危难时提供帮助,若非你等居心剖测将人牵涉其中,何至于有今日之危。你们能见利忘义、恩将仇报,本君却不能。” 刘启瞬间又哭丧脸。 慕琋又将目光落在已经被挪去一边的李嬷嬷母女的尸体上:“我两条人命横在这里,你们必须要给个交代。” “世子究竟要怎样?”刘启溃败。 慕琋回身从身旁慕珣手中拔出长剑:“难道不该一命赔一命?” 刘启瞪大眼睛:“世子何意?难道要朝廷命官给一个奴仆赔命?” “人的身份有高低,人命可是能分贵贱的?”慕琋将剑尖搭上刘启肩膀,“若是能分个贵贱,刘大人这条命值多少钱?我买。” 刘启山羊胡哆嗦,向四周求助:“君侯、申侯爷、高大司马……你们说句话啊……” 金方君慕桢脸色奇差,全无反应。 高权狼眼斜睨,根本不在乎。 最后,唯有庸国侯申伦开口:“琋儿,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今晚君侯寿宴尚未开始,不好扰了诸位贵客雅兴。” 慕琋不依,手上一用劲儿刺破刘启脖颈:“廷尉府今日必要给金方君府一个交代。” “啊……”刘启直接吓跪。 至此厅上众人再无一人敢出声。 半晌,突然西侧帘幕后,妍雅公主忽然发声:“世子可否听我一言?” 妍雅公主声音不大,但清澈婉转,仿佛静谧山谷中忽然传来的黄鹂之声。 慕琋侧头隔着帘幕望过去。 妍雅公主缓缓起身,来到帘幕旁:“今日本是君侯寿宴,无端被人搅了,世子心中恼火乃是人之常情,可世子若是与这些小人计较,那么自己又成了什么呢?” 慕琋本不是睚眦必报的性格。 妍雅公主也不是要等慕琋回答,而是又问:“世子现在就算是杀了廷尉二人,亦挽回不了两条人命,还不如留下他们性命,给死去的、活着的做个补偿,也算是一种交代。” 慕琋实在是被李嬷嬷母女的死冲昏了头脑,但若说动手杀人,始终非她所愿,也就将宝剑还给慕珣,向妍雅公主一礼:“公主仁心善念,在下受教。” 妍雅公主欠身:“世子说笑了,哪里还有什么公主,不过亡国奴罢了。” 慕琋俯瞰刘启:“刘大人听到了,准备出什么诚意?” “五……五百两给……给……”刘启强撑着又从地上爬起来,费个好大劲儿比出五根手指。 “五百两?刘大人的命就只值五百两?”慕琋不肯轻易放过。 刘启也算是个识时务的:“世子要多少?” “五千两吧。”慕琋心中没数,直接翻上十倍。 “啊……啊……啊……”刘启就像被人掐住了喉咙,“啊”了半天才说出句整话:“好,就依世子。” “来人,将李嬷嬷母女抬下去,好生厚葬。”慕琋这才转身吩咐,复又看向农户夫妇,“至于你们,既是被无辜牵连,也非自愿,给你们五百两,可也够一辈子受用不尽了。从今往后,不要再让本君瞧见你们。” 农户夫妇千恩万谢,叩头不止。 慕琋回过头来瞧刘启:“刘大人,空口无凭,给个凭据。五千五百两可都要着落在你身上。” 刘启一时想不出:“这……还要什么凭证?下官哪里还有什么凭据可出?” 第122章 一刀 慕琋目光一扫:“刘大人一身官服前来赴宴,想必身上也带了印信喽。” “这……”刘启不敢多迟疑,也就从怀中掏出一方锦袋,双手奉上,“唉,任凭世子吧。” 慕琋不接,回身示意慕珣,而后却向庸国侯申伦:“这方印信放在清誉满天下的舅父才最为合适。” 申伦没想到这里还有自己的事儿,但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多说什么,也就点头。 慕珣也就上前拿过来,转叫申伦。 回过头来又招来君府下人,将尸体抬下去,顺便将其余人等也都带下去。 刘启到了这个地步,已没脸面,再次拱手告辞:“君侯、世子,下官今日得罪,他日再来请罪,先行告辞。” “慢着……”慕琋又将目光移向缩去一旁的马征,“刘大人急什么?事情可还没完。” 马征立刻明白,“噗通”跪倒去抓刘启:“大人、大人救属下……” 刘启刚才都自身难保,这会儿如何保得了马征。 慕琋冷笑上前:“马左监,刚才你说什么来着?要不要本君再重复一次?” “世……世子……小人……小人……”马征慌乱中目光向高权扫过去,“高……” “咳咳……”高权抢先一步,“我说世子,这都什么时候了?今日君侯寿宴,你还要让我们这些人瞧闹剧,瞧到什么时候?” “闹剧?”慕琋头也不回,“这出息不是比戏班子的表演更精彩吗?” 无人回答。 慕琋目光落在马征的宽大的腰刀上:“马左监,你这把腰刀不错,呈上来给本君瞧瞧。” “啊?”马征不明所以。 “拿上来。”慕琋大喝。 马征惊吓:“世子,您不会是要砍杀小人……” “就凭你?还不配本世子动手。”慕琋冷笑,“不过你刚才口口声声承诺,要想全身而退就也没那么容易。” 马征傻眼:“世子待要如何?” 慕琋再次威喝:“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把刀拿上来。” 马征迫于威势,只得缓缓从腰间解下佩刀。 慕琋向身后曹盼儿招手,嘴上则道:“马左监,你这把刀应该杀过许多人吧,不知是否锋利。” 马征将佩刀解下,堪堪双手奉上,已然慌乱:“世子,您不会是要……” 慕琋并不接刀,笑容惬意:“马左监不必紧张,一刀就一刀,本君就既往不咎。” 马征尚反应不过来。 “盼儿……”慕琋命令。 曹盼儿会意,上去一把将马征佩刀夺过,“噌”的一声,把刀出鞘。 慕琋则补充:“你不能躲,不能叫,只要你挨过本君婢女这一刀,无论伤势如何,今晚都算便宜你了。” “这……这……”马征就要站起身来闪躲。 慕琋退后,慕珣上前,一脚踹上去,拔剑相逼:“你没听见世子说什么吗?” 马征被踹翻在地。 慕琋笑容不变:“马左监,你要是再躲,可就不是这么商量了。” 马征从地上爬起来,望向刘启。 刘启目光回避。 马征又望向高权。 高权坐着说话不腰疼:“一个瘦弱婢女,一刀下去能有多大劲儿,男子汉大丈夫,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怕什么?” 马征没了办法,只能一咬牙:“好,世子说话算数。” 慕琋笑着看向曹盼儿:“你母亲被他索贿,你又被他无端关了大半年嘛,机会给你了。” “多谢世子。”曹盼儿举刀上前,杀气腾腾。 慕珣配合着以剑相胁:“马左监,跪好了。别动……动……可就不算数。” 马征咽口唾沫,从跪坐改跪立,马脸上一双小眼睛紧紧盯着曹盼儿手中之刀,不敢稍移。 曹盼儿双手持刀,高举头顶。 厅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息、两息、三息…… 就在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到了极点之时,曹盼儿“啊”地大喊一声,手起刀落,朝马征脖颈横扫过去。 马征本能闪躲,脖子歪斜。 曹盼儿收势蹲身,横扫变竖劈,整个人跳起来,全身力量压上,将刀劈上马征右肩。 “啊……”马征撕心裂肺一吼,一条右臂应声落地。 “呸……”曹盼儿啐上一口,对自己手法不甚满意,但“咣当”一声将刀扔在地上。 慕琋冷冷俯视,马征以左臂捂住伤口,在地上蜷缩挣扎。 半晌,待四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落下去,才不无遗憾叹口气:“唉,马左监……不……没了胳膊,恐怕以后也担不了公职,终究是便宜你了。” “啊……啊……”马征咬牙硬挺,想要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最后终究是没挺住,直接晕了过去。 慕琋回身步上阼阶,朝呆愣原地的刘启:“刘大人,你还等什么,还不带着你的手下滚?” 刘启一个激灵,冷汗湿透全身,扶了扶头上乌纱帽才缓过神儿来,一句话说不出来,更顾不上下属,第一个向厅外逃离。 其身后属下赶紧跟着抬起马征,又捡起他的腰刀,跟着抱头鼠窜。 慕琋转身冲金方君慕桢躬身一礼:“父亲,刚才实为一场闹剧,现已解决,是否可以正式开始寿宴?” 今晚寿宴,按照金方君慕桢原先的设想,是要慕珣站在前面,多认认人,多出出风头。 可让廷尉府马征这么一搅合,反而只让慕琋成了焦点。 金方君慕桢的脸色复杂,既像是怒火中烧的锅底,黑中透红,又像是病入膏肓的回光返照,红中透黑。 自打刚才步入正厅端坐主位,几乎就紧抿着嘴一言不发,如今听到禀报又是老半天才张口说话:“那就开始吧。” 慕琋终于等到今晚“大戏”,再度回禀:“可惜吉时已过,想必众位贵客也都已经等得不耐烦,不若儿子等直接为父亲献上剑舞,剑舞之后便可开宴,以免怠慢贵客。” 慕桢撩起眼皮深深看向慕琋,就好像慕琋是个陌生人。 许久,他似乎从慕琋脸上读出了什么,又好似什么也没读出来,最后淡淡一句:“就依世子。” 慕琋被渣爹瞧得多少心虚,但还是顶着压力继续:“那么儿子先去换一身献寿舞剑的衣服。” 金方君慕桢点头。 第123章 戏台火起 慕琋回转东院。 慕珣又安排一番,也跟着退下,按照事先安排去接慕珫。 慕琋一进内室,洛神医就已经等在那里:“刚才真是好险。” “多亏了洛神医先见之明,防患于未然。”慕琋郑重拱手一揖,而后将不相干的人打发出去,“桃儿、泽兰你们去门外守着,盼儿留下伺候。” 桃儿和泽兰依言退出去。 曹盼儿上前,准备帮慕琋换上事先准备好的火浣衣。 慕琋一边更衣,一边最后确认流程:“洛神医,申侯爷已经来了,他身边还跟着申娉婷,一会儿不知他会往哪边行动,你可准备好了吗?” “他一入府,老夫就已经瞧见他了。”洛神医意味不明地回上一句,然后就转身去打开药箱,又捣鼓出几个瓶瓶罐罐。 慕琋脱去外衣,在里面换上火浣衣,又问曹盼儿:“现在上台表演傩舞的就是重金招来的觋师吧?” “是,奴婢一早就安排下了。”曹盼儿帮慕琋穿好火浣衣,就又去取来一身准备好的金红华服。 慕琋穿好火浣衣就觉一阵闷热,但也只能忍住。 洛神医上前,开始在她脖颈、手腕和脚腕等所有能露出皮肤的地方抹上透明膏液:“这东西虽然能防烧伤,但历来水火无情,作用有限,你可千万小心。” “我晓得。”慕琋自己也十分紧张,毕竟此前可一点儿没玩儿过火,同样拿起一瓶膏液往脸上厚厚抹去,“这不是还有洛神医的放火面具嘛,毕竟脸还是要紧的。” 洛神医涂抹仔细,就连每根头发丝都不放过。 最后慕琋被吐沫成一个全身防火的“胶人”,又在曹盼儿的帮助下换上耀眼的金红华服。 慕琋最后将红底画凤凰金纹的面具别在腰间,一行人再次返回寿宴。 回到正厅寿宴的时候,慕珣已经带着慕珫等候在戏台一侧。 台旁护卫的府兵个个腰悬佩剑,目不斜视,排成森严壁垒。 慕琋在四周寻找庸国侯申伦的身影,洛神医明面上没有跟过来,戏台边也不见申伦的身影。 慕珣不动声色将一把青铜剑交给慕琋:“不用紧张,剑上已抹了火油,一会儿只要跟着我的动作舞上一舞就好,其余的都有我。” 头顶上方,丈余高的戏台,锦缎帷幕从台顶垂落,觋师们在鼓乐声中已经傩舞了半晌。 幕琋也不再说什么,深吸一口气登上戏台。 此次剑舞献寿,她与慕珣和慕珫一共就合练过两次。剑舞不过就是形式,接下来的火起才是重头戏。 鼓点骤起,台上幕布拉开。 台下宾客立时肃然,目光齐聚。 慕琋居中,剑如银龙出鞘,手腕疾翻间剑花缭乱。 慕珣紧随左右,步法轻灵互补,动作行云流水。 慕珫则略显迟滞,步子虚浮,显是剑艺粗浅,勉强跟从。 刚才傩舞的觋师自动退去两旁,成为伴舞。 他们身披羽衣、戴彩面,旋舞如蝶,伴在四周。 慕琋心神专注,剑影翻飞间,她只凭原主记忆舞动——她虽自幼习武,剑法却仅称得上粗浅,此番献艺全靠气势支撑。 剑尖一挑一转,带起风声飒飒,台边巫觋摇铃击鼓,韵律与剑势相和。 正厅上的满座贵宾皆屏息。 虽只舞得皮毛,但开场必要足够惊艳。 剑舞方酣,鼓声转密,其中一名伴舞觋师食指与中指二指并拢,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就将他手中的剑点燃。 慕琋心头一凛,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觋师身姿旋舞如风,手中长柄火勺蘸油点起幽蓝火焰,随即以一个滑步近前,火焰“嗤”地一声燎上慕珣长剑。 火舌吞吐间,慕珣回剑划弧,顺势燃起慕琋手中剑锋,再一转身,又到慕珫身侧,同样将慕珫手中剑点燃。 动作一气呵成,剑身瞬时化作三条火龙。 台下惊呼四起,满目尽是火影流转。 慕琋脚下滑步来到最台前,一手剑指虚空,一手拿出腰间面具,缓缓戴在脸上。 紧接着一个回身轻跳,纵跃而起,剑上的火焰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道的绚丽轨迹。 台下的宾客们纷纷喝彩。 慕琋回转慕珫与慕珣之间,继续共舞。 就在这时,不知怎地,慕珫“啊呀”一声跌倒,手中火剑猝不及防掷出,“噗”地戳中戏台边角悬垂的锦缎帷幕。 按照事先安排,慕琋与慕珣一同回身,同去“相救”慕珫。 慕珫惊吓从地上爬起来,不顾相扶的慕珣,又“撞”上慕琋。 慕琋一个栽歪,与慕珣手中火剑沾染,金红华服瞬间火起。 慕珣左右不能相顾。 “啊……”慕琋带着一身燃烧火焰,在戏台上乱串。 霎时,火星迸溅,布匹沾油即燃,火势“嚯”地蔓延开来,火舌舔上立柱,腾空而起,浓烟滚滚弥漫。 觋师慌乱去救。 台旁府兵厉声呼喝,却因火墙阻隔不得靠近。 宾客们惶然起身,尖叫惊呼。 火势汹汹,顷刻间戏台已化为炼狱,木梁嘎吱断裂,火浪卷噬一切。 慕珫也不知伤了哪里,怎么也站不起来,只能在地上翻滚。 慕珣满面烟灰,不顾烈焰扑前扶他,又去试图往慕琋身上扑火,却又追不上慕琋。 火海熊熊,一根焦椽“喀嚓”坠下,火点如雨泼落,紧接着,戏台巨震,三根主梁齐断,“轰隆”巨响间台面倾塌,三人跌落火窟。 慕珫的惊呼在跌落一半时戛然而止。 慕琋跌在焦木堆中,火舌噬骨,一同跳下来的觋师立刻扑灭她身上火焰。 随后“掉”下来的慕珣赶紧来扶。 火舌卷天,戏台化为火海炼狱,余烬四溅,浓烟遮月。 外面府兵泼水扑救,宾客们或奔逃或呆立,无不唏嘘。 慕琋冲嘶吼慕珣:“速带慕珫离开,别管我。” 火光映在慕珣明亮的双眸里,满是浓浓担忧。 “不必担心,你按计划行事,我身边还有他们。”慕琋指的是一同掉落并围上来的三名觋师。 “你……”慕珣似有千言无语,但终归不是说话的时候,“保重……” 慕琋不愿耽误功夫,先作势往事先安排好的“逃生出口”方向走:“都保重。” 第124章 垂危 慕珣一咬牙拽起脚边昏迷的慕珫,冲开烟幕,向戏台另一侧冲去。 慕琋目送慕珣背影离去,立刻返回冲身边三名觋师点头:“看你们的了。” 三名戴面具的觋师也不搭话,找准戏台前还未坍塌的一处立柱,两人做“木桩”,一人向上攀登,搭起人墙,然后向慕琋比个手势。 慕琋就着人墙爬上去,踩上立柱。 火海中再次出现的人影,引来火场外无数惊呼。 下方觋师将自己身上外衣一脱,以火点燃,再往慕琋身上一抛。 慕琋一身已经烧去大半的金红华服再次火起。 紧接着,下方觋师又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往空中抛出粉末。 粉末遇火爆裂,“嘭”地在空中炸开一团青焰。 慕琋向内在黑暗虚空一声轻喝:“就是现在……” 这是事先也与白衣飞仙人格商量妥当的。 白衣飞仙人格飞出,一秒掌控身体,随即纵身腾跃,从立柱飞下,双臂一展如凤凰展翅,燃烧的残衣在火光中化作羽翼般的流焰。 落地后身形不停,开始翩翩傩舞。 慕琋能够感到火苗在周身“嗤嗤”作响。 白衣飞仙仿佛一只火凤冲破炼狱,烈焰点缀羽翎,上下翻飞,霞光万丈。 最后跟着冲出火海的觋师们高呼:“哎呀,降神、降神……这是凤凰涅盘之舞,凤凰涅盘啊……” 白衣飞仙舞到身体精疲力尽,衣服上的火焰亦自然燃烧殆尽。 慕琋拿回身体的控制权,在目瞪口呆的宾客面前缓缓摘下面具。 觋师们跪倒在地,齐声唱颂:“世子降神,浴火重生。这是凤凰涅盘,浴火重生,凤凰涅盘,浴火重生……” 慕琋目光灼灼,傲视当场。 满座宾客目瞪口呆,继而爆发雷鸣般欢呼。 烈火余烬犹自噼啪作响,漫天灰屑如墨蝶纷飞。 慕琋立在还熊熊燃烧的戏台之前,金红华服斑斑残灰,唯有脸上无一丝灼痕。 她迎风昂首,任凭夜风撩起散落的发丝,火场旋舞后的气血仍在四肢百骸间奔涌激荡。 慕琋一步步进入正厅,目光如电穿透火舞烟尘,直直撞上主座的金方君慕桢。 此一搏虽险,终究成了。 金方君慕桢僵在主座之上。 杯盏倾覆,醇酒浸透了金丝蟒袍,也浑然不觉。 他双目圆睁,瞳孔深处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陨星坠落,被砸得粉碎,又冻僵在一片惊涛骇浪上。 他嘴唇翕动,想唤一声“琋儿”,想确认眼前这个浴火而立、眉目间凛然生辉的“儿子”究竟是人是鬼,是真是幻? 然而喉咙里只滚出几声沙哑的呜咽,宛如困兽最后的哀鸣。 所有威仪、所有城府,在直面这超越生死的奇诡一幕时,如同狂风中的朽木高台,彻底崩解倾颓。 慕琋没有表情,唯有在看到眼前渣爹眼中的惊涛骇浪,看见那足以吞没所有君父威严的惊惧与难以置信之时,终于在眼底泛起笑意。 以命相搏,赌上一切,这不过是刚刚开始。 慕琋眼底的笑意压垮了金方君慕桢心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陡然明白了什么,缓缓站起身来,抬手向前够去,既像是要够慕琋又像是够那虚无缥缈的烟尘:“你……你……” 话音未落,双眼一闭,身体直直坠了下去。 “君侯……” “父亲……” 惊呼四起。 慕珣跌跌撞撞冲过呆滞的人群,扑跪到慕桢身旁:“洛神医、洛神医……” 妍雅公主亦上前:“快,刚才的‘丹朱丸’呢?” 在场所有人都还没有从戏台起火的余波中回过神儿来,就又面对金方君慕桢的昏死。 一片混乱狼藉中,唯有慕琋依旧立在烟尘缭绕的当场。 一舞“凤凰涅盘”之后,一切再不相同。 ----------------- 金方君慕桢这一倒,直接生命垂危。 慕琋还不大相信:“洛神医,您先前不是说长则半年?就算是短,也还应该有两个吧?” 此时,慕桢躺在正院内室的床榻上,内室之中一共四人。 除了慕琋和洛神医,还有一直黑脸的庸国侯申伦。 至于其他人,整个金方君府乱成一团,慕珣和高氏分别去送女宾男客,大管事裴栋等也都忙着收拾残局。 洛神医缓缓摇头:“不中用了,他这次的刺激可是大了。” “刚刚服下的那颗‘丹朱丸’也不起作用吗?”慕琋是有自己的计划,但没想针对渣爹慕桢,更不想这么个结果。 洛神医长叹一声:“唉,那颗‘丹朱’或许能起点儿作用,不过任谁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看造化了。” 说着话,洛神医从慕桢头顶取下银子,退后。 申伦一旁负手而立,脸色阴沉能滴出水来:“刚才是你以银针算计我?” “算计你怎么了?”洛神医瞧也不愿多瞧一眼庸国侯申伦,只管收拾起银针。 申伦咬了咬后槽牙,不知是自持身份还是无法可想,也就撂下洛神医转向慕琋:“主意是你出的?你贪恋世子权位,不愿变换身份,怎么庸国侯府小姐的身份还委屈你了?” 申伦自带不怒自威气场,慕琋一个激灵。 她算计了整个“涅盘重生”过程,但就是没考虑过之后慕桢和申伦会是什么个反应。 不等慕琋回答,洛神医挡在身前:“是老夫算计你的,你这辈子算计的人那么多,不过被算计一次,不必就疾言厉色吧。” 申伦已经不理会洛神医,单盯慕琋:“哼,这么多年不见,没想到你一个女儿家长大了,倒是有了自己的主意,竟敢自作主张。” “我虽自作主张,但并非贪恋权位,世子之位是甩不开罢了。”慕琋也是被激起了逆反心理。 她女儿家凭什么就不能自作主张。 庸国侯申伦还没被谁这般顶撞过,刚要火起,床上金方君慕桢抽上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呃……” 浑浊目光聚焦良久才认出床榻边三人 半晌倒过一口气儿来却是叫:“珣……珣儿呢?” 慕琋就料到是这么个局面,转身欲要出去派人叫回慕珣 房门开处,慕珣恰好急急赶过来:“父亲怎么样了?” 第125章 王孙 “刚醒。”慕琋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慕珣快步去到床前。 慕琋也跟着回转。 慕桢看到慕珣就要挣扎着坐起身来。 慕珣赶忙上前扶起,慕桢却因身体过于虚弱,怎么也扶不起来。 最后还是洛神医发话:“如今情形坐起来勉强,垫个靠枕方便说话吧。” 慕珣也就依言,轻轻安顿好慕桢。 慕桢在靠枕上艰难喘息半晌,再要开口却是看向慕琋:“我知道你恨我。” “……”慕琋没意料金方君慕桢一开口竟然是这么一句,无言以对。 慕桢眼中没有半点儿温度:“你恨为父,但是为父不后悔。我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在生前完成对昭睦太子的承诺。至于牺牲你……你终究是我的女儿,就算是欠了,那也就欠了吧。咳咳……” 慕琋是真没想到,渣爹最后的时光,也不肯给原主一丝温暖,震惊到无语。 申伦就阴沉着脸:“都这个时候了,你说这些做什么?她既是你的女儿,那就是她的命,可也没什么欠不欠的。你放宽心,今晚不成,往后我自来斟酌的办法。” 慕桢喘息不定,没搭申伦的茬,艰难抬手去拉上慕珣的手:“孩子啊,我想你或许早已猜到了几分,我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但你可能想不到,你的亲生父亲乃是前衍昭睦太子奚浩,你本姓奚,该叫奚珣,乃是衍国王孙,你一出生就担负复国的责任。唉……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只是太过善良,倒也像你的父亲。不过,以后你切不可一味听琋儿的,知道吗?” 或许是这三言两语里的信息量太大,慕珣半跪在床前,根本反应不过来。 慕琋一旁听了,大脑更是直接宕机。 申伦就再度保证:“你放心,接下来的事情一切有我。” 慕桢这才抬头冲申伦点了点头:“自然一切都只能靠你了,我这个身体已经是不中用了……” 申伦并不表现悲伤,只是道:“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就一并都说了吧。” 慕桢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吃力转回慕琋与慕珣:“我……我这里有两样东西要交给你们,算是最后的遗言……珣儿我很放心,琋儿你务必……” “等等,你是说慕珣不是你亲儿子?而他竟然还是前衍王孙?”慕琋大脑重启,第一个就难以置信,“这是怎么回事儿?把话说清楚,慕氏是打败了前衍奚氏才建的国,你是说你这么多年一直在帮奚氏复国?” 金方君慕桢作为虞国王室正宗的慕氏宗亲,为何要反叛自己的国家与亲族? 这不合理,太不合理。 “你一个女儿家问得到多,你要是还有一点儿孝道,就不会做出刚才那些事,现在也只应该好好听着。”慕桢还没死,但申伦显然已经开始以家长自居。 慕琋心中不服,但渣爹慕桢的样子看着又实在可怜,更不喜申伦一口一个“女儿家”的言论。 刚才在正厅寿宴之上,她装成男儿之时,那般放肆也没见申伦多说一句。 现在私下里就这般瞧不起女性,算怎么回事儿。 实在忍不住怼回去:“女儿家怎么了?女儿家同样有脑子,同样知道自己是男是女,可也没想一出生就被人利用假扮男孩,那也是掉脑袋的风险。” 申伦柳叶形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你……性情怎是如此?这可与信上提及不符。” “呃……”慕桢本就是撑着最后一口气,哪里还有时间听二人拌嘴,“子睿,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也该知晓当年的来龙去脉,我……我不济……你……与他们略说说吧。” “子睿”乃是申伦的字。 庸国侯申伦阴云密布的脸上瞧不出其余情绪,也没有对慕桢即将离世的不舍与悲伤:“好吧,那就由我来说,若是有什么不尽不到的地方,你再补充。” 慕琋瞥一眼还半跪在床前的慕珣,仍旧一动不动,深深埋着头看不到任何表情,更不知他在想什么。 申伦找去床边窗下一把椅子坐了:“这话要说,还得从慕氏先祖说起。大虞开国之君慕焕本是前衍大将军,慕氏一族往上再倒三代,也都是衍国之臣。” 慕琋知道慕焕就是当今虞王慕极与渣爹金方君慕桢的父亲,只是没想到他原来还是前衍的大将军,这么说起来,有人将他尸骨盗走,还真是不简单。 申伦继续:“慕氏在衍国最后一代国君奚裕在位时,可谓是位极人臣。在前朝有手握整个炎升兵马的大将军,在后宫有等同于侧后的慕氏夫人,慕夫人更生下王长子,也是王位有利的竞争人。” 慕琋就想问,那跟渣爹要好的前衍太子又是谁? 申伦眼皮不撩都能获悉慕琋心思:“慕氏夫人虽然先于王后生下长子,但最终还是王后所生的二王子被封了昭睦太子。这或许就是祸端的由来的。慕氏夫人乃是慕焕的长姐,姐弟二人一母所出,感情深厚。慕焕有四子,这个你们该都是知道的。” 慕琋从原主记忆中早已了解,申伦所说的正是慕焕的长子,如今的玄幽君慕棕;次子慕极,当今虞王;三子渣爹金方君慕桢,以及不显山不露水,与渣爹同母的最小儿子慕栋。 申伦不多废话,直接给四人划分了阵营:“当年,因慕氏夫人生下王长子奚淙,慕焕就一直希望这位外甥将来能继承王位,并且在很早的时候就送了慕棕进宫做伴读,后来的慕极也加入,都支持奚淙能成为太子,但你们的父亲慕桢偏偏就与昭睦太子奚浩交好,感情深厚。慕焕在长子与太子之间左右为难,一边是亲族,一边是大义,能选哪个?” “要是我,哪个也不选。”既然两边都站了,哪个上位都有利,为什么要选? 慕琋心里这么想,终究没说出口。 申伦这次就无法洞悉,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自己先冷笑两声:“呵呵,估摸着当时慕大将军再怎么左右为难,也还是忠义为先的,你们的父亲在这一点上倒也是更像慕大将军啊。可惜……可惜……” 第126章 工具人 慕桢半躺在靠枕上一直双眼紧闭,听到这一句方睁开双眼,气咽声丝:“我始终相信,当年父亲该是被蒙蔽的。” 申伦也点头表示赞同:“应该如此,但不管怎么样,慕极从来都是杀伐果断又不择手段之人,他要做的事情最终总能做成,不是吗?” 慕桢抿了抿嘴唇,再次闭上双眼,并不准备回答。 申伦没得到回应,站起身来,确认床榻上的慕桢是否还有呼吸。 待确认慕桢尚有一口气在,就问:“接下来的,还要由我讲述吗?” “嗯。”慕桢紧闭双眼,从喉咙里咕哝出一个字。 申伦也不再坐回去,而是先整理了一下语言:“后面的事情嘛,简单来讲就是慕极以‘奚氏叛众,民心向背’为由,逼其父慕焕发起了对奚氏的背叛。开始还是以‘清君侧,剿海寇’为指向,后来就衍变成上天示警‘月光流火’,衍国气数已尽,慕氏顺应天意取而代之。” 看来从古至今,历史都是不断重复,大家做事情的思路都是一样的。 “取而代之是取而代之,衍国覆灭,奚裕殉国,逃出了昭睦太子奚浩和妍雅公主奚沁。”申伦踱了两步又回到慕桢床前,瞧上一眼毫无反应的慕桢才继续,“你们的父亲与昭睦太子从小一同长大,同年同月同日生,感情比亲兄弟还好,就绝不相信奚氏会做出那等数典忘祖、背叛炎升黎民之事。因此虽然表面上不得不顺从家族,私下里则相助太子,更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为奚氏洗清污名,归还山河。” 一直半跪的慕珣颓然坐在了地上。 慕琋则是无语。 “再往后的事嘛……”申伦各瞥一眼,有些话又似乎不大愿意讲,“我不说你们也能推测出来了。” 到了这里,慕琋的确全明白了,却只剩下冷笑连连:“的确可以推测,为了保护前朝太子的遗孤,又为了能让他日后有复国的资本,所以就让自己的女儿先顶替位置,再行转移是吗?” 申伦柳叶眼一挑,就要说什么。 慕桢已经再次睁开眼睛:“罢了,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你,就还是我来说个明白。” 申伦就不以为然,但还是退后一步。 慕桢先扫一眼失魂落魄的慕珣,才又抬头看向慕琋:“当年虞国初建,你祖父在位,但身体已然不济。那时我们兄弟几个虽然目的各有不同,但也都要争一争太子之位。可惜,当时兵权大握的就属我的大哥慕棕和二哥慕极。” 慕琋多少了解这两位大伯不是一个妈生的,估计关系好不到哪里去。 慕桢却没往那方面讲述,而是一跳:“而我当时虽然手上亦有少许兵,也屡立战功,但因身受重伤,已成了无用之人,就很难争得过他们。待到论功行赏之时,他二人都最先封了爵位与属地,而我与四弟就被撂在一边。” 渣爹慕桢和四叔慕栋倒是一母所生,但原主的记忆里却从未见过这位四叔,就一直在西境,在慕桢的庇护之下,不显山不露水。 “四弟嘛……也就是你四叔,生性软弱,全无指望,而为父当时……虽有军功与威望,但一来伤重再不能上战场,二来有一个传言,都说我因伤重影响了生育,已经无法诞育子嗣。咳咳……”慕桢说到这里似乎已经用尽了气力,不得不停下来喘气。 慕珣趁着这个空当缓缓站起身来,默默去桌子上倒了水端给慕桢。 慕琋望着慕珣一举一动,若说孝道,她自叹不如,可若说情感,他们这对真父女可还比不了假父子啊。 慕桢摇了摇头拒绝喝水,而是继续往下讲:“单凭军功,当时为父或许也能封个公侯,但再要兵权,若无男嗣,就绝无可能。就在那时,你母亲恰好怀孕……我打算着,若生下是男孩,就有了能再上战场的继承人,才有希望争一争兵权。可若不幸是女孩……” “是女孩就提前准备下一个男孩……”讲到这里,慕桢体力不济,庸国侯申伦又接过话来,“这个主意还是我提出来的,当时不过是权宜之计。事先准备下一个男婴,那时若申瑛生下是女孩,就对外假做生了一对龙凤胎。可惜也不知道究竟是上天捉弄还是怎滴,申瑛临产前一日,那男婴竟突然夭折,而太子妃那边倒是生下了王孙,又鞭长莫及又需要掩藏身份……” 呵呵…… 慕琋没有想到,令原主从小女扮男装的主意,最初竟然是申伦提出来的。 申伦瞥一眼慕琋的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这就是天意弄人,本来你倒是不必伪装,不过要怪也只能怪你生下来就不是男孩。你若是个男孩,可以让你一直做金方世子,也不必要王孙掩藏身份又换来换去,而你也只需辅佐他就好了。可惜啊,可惜……谁让你只是个女孩……” 这种赤果果的性别歧视,就不必反复唠叨什么“可惜是女孩”了吧? 慕珣需要掩藏身份,就假做了外室子的身份被慕桢带回府中,而她为了要给慕珣占个世子之位,一直女扮男装。 慕琋听一次火大一次,这就是猪脑子的降智操作。 但如今这种场合还只能强压下去。 经过一番讲述,不是不能理解当初的“情非得已”,但她不能接受的是,他们这样利用了原主,却从未有丝毫歉意,就那么理所应当,根本就是没把原主当人。 原主工具人实锤,可她绝不。 慕桢歇过一口气却还在说:“事后证明,你舅父这个主意的确高瞻远瞩。凭借我的军功和你母亲背后申氏的地位,我被封了金方君并拿到西境的兵马,而你也在满岁之时就封了世子。所以你该知道,在复国这件事情上,所有人都做出了牺牲,不仅仅是你。我虽为慕氏子孙,但绝不耻奸佞行径,窃国窃民,这些年无时无刻不在找时机,能够恢复衍国。原本若是成功,绝拖延不到今日,亦耽误不到你。遗憾的是,天不假年,我没能再找到机会,内外交困,左支右绌,状况频出,也耽误了你最好的年华。我这辈子既然选择了忠于奚氏,其他的可也就只能靠后了。你恨我就恨,但不可因一己私欲而搅乱了全盘计划……吁吁……” 第127章 遗言遗物 慕桢一口气又说了这么多话,一下子又成了离岸过久的鱼。 洛神医在一旁无奈摇头上前,又在他脖颈处掐了两下,才缓过一口气来,瘫在靠枕上。 面对这样的渣爹,慕琋已经不知如何评价。 他一辈子的全部都用在一个“忠”字上,似乎的确可以堂堂正正,大义凛然,但站在父女亲情的角度,他就把女儿当成私人财产,是可以拿出来的牺牲的物件,甚至直到现在也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 慕琋本与这一版渣爹没有多少感情,只是为原主在天之灵惋惜。 更想到原主的母亲也是牺牲的一环,不禁余光瞄一眼庸国侯申伦。 申伦站在床尾一侧,脸上就一点儿看不出对原主以及原主生母的抱歉,反而道:“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妇孺之见更是细枝末节。这些年大事不成,如何不是都耽误在了王宫府邸的女人身上?事到如今,君侯遗憾是遗憾,但好在还有我们这些人,君侯也不必愧疚,既为你我之子女,生养她们,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命不可违,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慕琋她就是假扮世子时日常了,又比平常女儿家多读了几本书,才会如此。日后我会再慢慢纠正。” 这话在慕琋听来简直已经恶心。 刚才寿宴之上,庸国侯申伦及时出现,带人救场的美好印象,荡然无存。 再细一想,刚才厅上的李嬷嬷和庆儿。 那对母女的死,表面上是马征逼迫所致,但究其根源,却是申伦三言两语之“功”。 说到底,李嬷嬷和庆儿原本也并不一定非死不可。 至少只要她早一点儿让酒颠人格出来,或者申伦以其庸国侯的身份强压,都可以保下她和李嬷嬷母女。 根本不必来那么一出。 慕琋细思恐极。 慕桢再缓过一点儿劲儿来又吃力转身向床里摸索。 半天费力掏出一个长方形的木匣子,颤巍巍递给慕珣:“文死谏,武死战,可叹君王已经死社稷。我苟活这么多年,竟是白活了……现下能留给你的也就只有这三封信,你收好它,总有一天会用上。若到了那一天,我九泉之下也就算是对你亲生父亲有个交代了。” 慕珣再次跪下,怔怔然双手接过,将木匣打开,里面是三张看起来像鱼皮的信纸。 庸国侯申伦一见便知那是什么,又怜悯慕桢说话吃力,接过话茬:“唉,炎升四面环海,千百年来海寇横行,张狂之时深入内地,几乎将炎升子民屠戮殆尽,几次险遭灭族之祸。炎升之人,无论如何改朝换代,也不管是哪个姓氏王族,都绝不与海寇有染。而慕极当年却以‘引寇入墙、媚寇叛众’的罪名诬陷奚氏,起兵造反打的也是‘驱外寇,逐内贼’的名义,而这三封信就是慕极无限系氏的证据。” 慕珣盯着那三封信却并没有要拿起来细看的意思。 申伦继续自说自话:“呵呵,从这三封往来的信件上来看,奚氏不但从来没有勾结‘外寇’,反而是慕极这位始作俑者,是他联合海寇,构陷奚氏,更将一部分海寇变成了现在的‘赤鱬卫’。” “啊……”慕琋对杀人不眨眼的赤鱬卫印象深刻,更不禁问,“如此机密信件,你们是怎么得到的?” 申伦就向慕桢拱手:“多亏君侯,他始终是衍王守土之臣,又一直是慕氏股肱。在征讨奚氏瀚海军的那些年里,留心追查,就截获了这三封信。然而,为免打草惊蛇,也是始终不得时机。这些年,慕极未必没怀疑过君侯,好在君侯一直低调隐忍,才能保全至今。”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历史向来如此。 “正义”永远站在胜利的一方,不过如此。 慕琋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这样一来,一切就都变了。 申伦说话的功夫,慕桢又费力从床里摸索出一方锦盒。 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方圆形金锁,却挂着两条金链。 慕桢将金锁取出,手指一扭一掰,一方圆形金锁立时变为两块半月形金锁。 而后,分辨了半晌,才将其中一块交给慕珣:“这半边金锁你拿着,里面是顶顶重要的秘密。” 慕珣就合上装了三封鱼皮信的木匣,还是怔怔双手接过去。 慕桢又将另外半块举给慕琋:“这半块你拿着,里面亦是顶顶重要的秘密。” 慕琋待要问上一句,但瞧慕桢行将就木的脸色就一句话说不出来,只好也学着慕珣,半跪半蹲下来,双手接过去。 慕桢最后道:“这两块金锁你们一人一半,分开时打不开,合在一起完整时互为锁扣方能打开。为父别无所求,只求在为父死后,直到复国大业成就,方能合二为一打开观看。晚是晚了,但大业将成,必能……必能……” “这里面是什么,为什么要等到那个时候?”慕琋真正想问的是,这关她什么事? 复国是复谁的国? 一旦奚氏复国,慕氏岂不要不存在? 慕桢却已无力再多言又望向二人身后的庸国侯申伦:“为父行将就木,往后你们的一切就都听舅父安排吧。等时机到的时候,他自然会将一切都解答给你们听。” 慕琋还是听不进去,拎起半月形金锁站起身来:“这金锁中或许有秘密,可是与我有何相干?若不相干,我凭什么要费劲巴力配合你们,将世子之位拱手相让?” 这是气话,但也算是实话。 “它自然与你的福祉有关……咳咳……女儿啊……你就最后听为父一次吧……”慕桢说完这一句已经出气多进气少。 洛神医赶忙上前,以手指掐人中,却怎么也不管用。 “嗬哧……嗬哧……”那是扯动肺叶的最后吸气,喉咙随之发出空洞而枯竭的响声。 申伦在旁呵斥:“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身为子女者,难道就连句话也不会说吗?” 慕琋张张口,也想说句话安慰。 她不是故意冷漠,可就真是一点儿感情也生不出,也发不出声音。 第128章 继室也是正室 理智上,慕琋能理解渣爹的一切行为,甚至从前的某些看法,比如背叛生母,偷养外室,比如无能软弱,对继室夫人为难前房儿女不作为,再比如重男轻女,只偏心儿子…… 那些似乎都情有可原,但情有可原之中或许有大义、有忠心、有忍辱负重、有万不得已,可偏偏没有父女亲情。 并且,哪怕就是在这样的时刻,金方君慕桢拼命去抓慕珣的手,也似乎并不依仗她这个亲生女儿。 “父亲……父亲……”慕珣声音哽咽,真情实感。 慕桢没得到慕琋的承诺也已经不在乎,耳听慕珣殷殷呼唤,双眼骤然大睁:“你……你要继续你父亲……你要答应我……光复大衍……” “我……我……”慕珣只管紧抓慕桢干枯的手,将头深深埋下。 慕桢良久得不到回应,猛然挣扎的身躯骤然松弛,委顿倾倒在被褥之间。 最后一丝气息,如同夏夜的游魂无声息地逸出口鼻,消隐在沉闷的空气中。 烛光影动,锦被之上,枯槁的手从慕珣的手掌中松脱。 昏黄的灯火倏忽一个明灭,火光不安地接连跳荡了三下,如同某个被强行夺走魂魄的人所发出的最后战栗。 整个房间沉入了一种异样的死寂里。 洛神医最后搭了搭脉,一言不发退后。 申伦似信不过洛神医,也上去探了探鼻息,又搭了搭脉,然后缓缓摇头。 死了?就这么死了? 慕琋就那么始终怔怔望着,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这不是她要的结果,她还没准备好,甚至还没准备好悲伤…… “叮叮当当……”外面院中突然传来兵器交接之声。 以及男人呼喝:“放肆,这是金方君府的主母,你们也要阻拦,是瞎了狗眼……” 四人来不及哀悼金方君的死,立刻各自警觉。 慕琋将金锁紧紧攥去袖口内。 慕珣也立刻站起身来,收了手中的长木匣和金锁。 申伦来到门前听动静:“外面不都是你安排的人在把守吗?” 不等慕珣回答,内室房门被大力推开,当先一人闯进来,竟然是大司马高权。 高权之后跟着的继室高氏。 高氏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披黑色斗篷,头戴兜帽和面具的巫觋。 高氏一进来就满脸关切,却不看床上慕桢的尸体,而是扭头对身后的巫觋急急道:“快,大师,快瞧一瞧君侯。” 那巫觋点头,没发出任何声音。 其全身都裹在黑色的披风里,从身材判断应该是个中年男性,却走路无声,自带阴气森森。 一照面就令人不寒而栗。 慕琋一个激灵就觉其所戴面具,哪里见过。 黑底金纹,金纹所画符号和图样古怪,似乎就是那日在簋街金铺一瞥之间所见的那一个。 自打那日金铺偶遇祁珠缨之后,慕琋也不是没有想过要追查金铺的线索,但终因事情过多,她又手边无人而暂时放弃。 慕琋这边正自琢磨。 申伦那边似乎也感受到了那觋师威胁,上前拦住:“这是什么人?君侯已然去了,再来什么巫觋也是无用。夫人节哀顺便,人死不能复生。” 高氏这边也不必自己说话,而是其兄高权上前:“申侯爷,这里是金方君府,我妹妹是金方君府正经的女主人,没人能拦她的路。至于君侯是否故去,也不是你一个外人能说了算的,也要夫人带了觋师瞧过才知。” “本侯是外人?”申伦丝毫不让,“本侯的妹妹云瑛郡主才是这金方君府堂堂正正的原配嫡妻,大司马之妹若按照礼法,也是先后有序。就算是死后牌位也是左尊右卑。这样论起来,本侯与大司马孰远孰近,孰内孰外?” 高权冷笑:“呵呵,本司马是外人,但你申侯爷可也不算‘内人’了。金方君生命垂危,而你庸国侯申伦身为外人,却派人把守,不让堂堂金方府正室夫人进入,是何道理。” “高大司马不要乱说,本侯何尝不让夫人入内?” “没有,那外面的府兵都是怎么回事儿?” 申伦装个糊涂:“夫人自然可以进入,只是这觋师是什么来路?岂能轻易近身?” 说话的功夫,高氏已被放入,去到慕桢床前,瞧了几眼。 高氏貌似已经意料到君侯已逝,也不去探鼻息,甚至没有呼唤,而是转身道:“我炎升向来崇拜巫觋,如今我请来的这位大师乃有回天之术,必要给君侯招魂。申侯爷一味阻拦是何用意?” “招魂?若真是为君侯招魂,也该上禀虞王,请观澜宫国师才对。”申伦还是不买账,“旁门左道的江湖术士,登不了大雅之堂,还需慎重。” “如今在场这些人里若说谁是金方君府的主人,可也就只有我妹妹了。她身为主母要请什么样的巫觋,也都该她一人说了算,就算是世子……身为晚辈也没资格插嘴。”高权帮腔,还特地强调了慕琋。 高氏更等不及:“大师,请您抓紧时间开始,误了时辰,岂不是错过最佳招魂的时间?” 黑面巫觋就要上前。 申伦再拦:“夫人之事,外人的确无权干涉,只是这觋师是何来路,总要先摘了面具自报家门,也好让我们这些人都放心。” “大师号‘虬褫’,曾发誓终身侍神,终身不摘面具。‘虬褫’虽名不见经传,但实有起死回生之术。”高氏神情恭敬介绍起来,而后话锋一转,“小妇人这是要救君侯,又不是要害君侯。君侯是小妇人嫡亲的丈夫,还能害他不成。申侯爷若再要阻拦,可就要令人怀疑你的居心了。” “本侯只怕夫人见识浅薄,识人不明。现如今有许多邪巫混迹,谋财害命,若是邪巫做出什么事情,最后伤了金方君的体面,本侯就是到了王上面前,可也要……”申伦在高氏面前站不到理,就只能搬出虞王。 却不想高权在旁边强行打断:“申侯爷,若是我没记错,申侯爷该是几天前就入了墨阳城吧?侯爷入王城而不见驾,又鬼鬼祟祟,是何居心?倒是让本司马见了王上,不好交代呐。” “……”一句话把申伦怼个哑口无言。 第129章 死而不僵 慕琋这才知晓,原来申伦是早就到了墨阳城,只是迟迟没有公开露面。 不露面不代表什么也没做,这般藏头露尾,又是在金方君如此紧要的关口,他又在做些什么呢? 这边慕琋还来不及琢磨,那边高氏更在催促:“大师、大师快请莫要耽误了时辰。” 那觋师却不疾不徐:“内室狭小人多,空气浑浊,不利‘观灵’。” 这人终于开口说话,虽然隔着面具声音模糊,倒终归是可以确认为一中年男子。 高权就强势往外请人:“各位都听到大师说什么了吧?还请出去,好让大师可以安心做法。” 慕琋等都觉不妥。 “怎么?有我妹妹这位正室夫人在侧,还怕她会谋杀亲夫不成?”高权说着话先向申伦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吧,申侯爷,再耽误功夫,那明日王宫天钧殿上,我们就真要好好说道说道了。” 申伦被拿着了“小辫子”也是无法,只好第一个往外迈步。 慕琋已知慕桢已死,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也不怕高氏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也就跟了出去。 其后慕珣和洛神医也都一并跟出。 来到室外,慕琋才发现,廊下站了一溜黑衣带刀的侍卫,全是高权的人。 这帮人正拔刀相向,与院中府兵对峙,两边互不相让。 而慕琋身边的泽兰和桃儿她们均已被驱赶去院门边的角落。 高权最后一个也跟出来。 申伦就问:“高大司马,你这是何意?你还知道这里是金方君府?” “申侯不要误会……”高权做了个手势,令侍卫撤下刀剑,“这些是我私人贴身护卫可与禁卫军毫不相干,带进来也无非是因我那妹妹在君府中势单力孤,怕她受了欺负,有人连亲夫的面都不让她见。” 高权这么说倒是也没毛病。 金方君慕桢的最后时刻,慕琋就是有意无意不要让高氏见最后一面,但千防万防,也防不住人家高氏一族是真有人有实力。 好在金方君慕桢临死之前也算把要说的都说了。 申伦在这一点上自知争辩不赢,也就不再强辩,欲要离开内院,人已走到院门就还是哪哪都不对劲儿:“那恐怕是个邪巫。” 慕珣自打慕桢咽气,还没从丧父之痛中缓过劲儿来。 洛神医已经完成任务,之所以一直没离开,唯有担忧慕琋。 慕琋听到“邪巫”二字倒是来了精神:“邪巫如何?难道邪巫就真的能让人起死回生吗?” 申伦沉吟摇头:“那倒是不能,不过……” 刚一个“不过”出口,就听内室之中,高氏大喊:“来人,在内院摆下祭坛,君侯尚有暖气,还有救。” “是。”高氏跟过来的一众仆从似早有准备,应声答应。 洛神医就一撇胡子:“不可能,老夫亲自验看过,大罗神仙也无能,凭他什么怪力乱神。” “的确不可能,但若是邪巫……”申伦亦捋起长须,不知在顾虑什么。 不一刻,高氏带来的人就在院中摆上了像模像样的供桌。 供桌四周以旗帜做分界,划出设坛范围。 慕琋多少感兴趣,也就一旁瞧着,也就发现,那些人中不但有普通仆役,还有觋师的助手,只是没戴面具,穿着低调,混在人群中不易被认出。 简易祭坛摆好之后,两个助手就入坛做法。 一个舞剑,一个摇铃。 那铃声“叮叮叮”甚为邪气,既像当初慕琋听到的“裂魂铃”又不大相同。 两人在院内比比划划,隔着窗子也能看到黑面觋师在内室里亦来回走动,还时不时传出“哼哼啊啊……”怪腔怪调的吟唱之声。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慕琋瞧不出什么。 申伦则眉头越皱越紧。 “怎么?”慕琋就想起申伦还有另一个身份,大名鼎鼎的觋师“九疑”。 申伦并不回答,柳叶眼眯了又睁,睁了又眯,最后却还是不吱声。 就在慕琋都要怀疑申伦的另一个身份也是邪巫之时,内室之中传来高氏一声惊呼:“哎呀,君侯醒了。”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慕琋第一个反应过来,箭步上前:“果真?” 高权并没阻拦。 慕珣与申伦、洛神医等随后跟上。 慕琋一把推开房门,扑面而来一股浓烈刺鼻的怪味和着热浪,差点儿令人窒息。 戴黑色面具的邪巫虬褫,还在慕桢床前手舞足蹈。 高氏站在外间都已经被屋内热气闷个汗流浃背,脸颊因闷热而通红,但双眼烁烁锃亮,就真的好像见证了什么奇迹。 慕琋一眼没看到慕桢的尸体。 待要上前,邪巫虬褫一身黑袍大鹏展翅,往前而扑。 慕珣闪身挡在身前:“世子小心。” 高氏一味兴奋高喊:“活了、活了……君侯真的活过来了。” 哪里? 慕琋盯紧往床榻上望去。 慕桢的身体直挺挺躺在床上,身上穿的还是此前寿宴上的金丝蟒袍,一动不动,与刚才他们离开时并无半点儿变化。 唯独原本面如枯槁的脸色变得更加幽深,已经是面如金纸,又蒙着一层诡异的、毫无光泽的蜡黄色泽,如同劣质的蜡像。 这分明就是死人的模样,哪里是活过来了? 慕琋正自纳闷。 邪巫虬褫停下了怪异舞蹈,从黑袍之下掏出一根乌木雕琢、纹路繁复如蛇扭结的手杖。 黑底金纹面具下,口中发出低沉的诵念音节。 随着念诵,他杖尾朝平躺的慕桢额头点去。 先是额头、接着是咽喉、心口、肚脐…… 就在点上肚脐的同时,伴随一声低喝。 “霍”的一下,毫无征兆,金方君慕桢直挺挺的上身猛然弹坐而起。 邪巫虬褫再将手中木杖虚空一转。 慕桢直挺挺的身体在床上原地打了个转,朝向众人,双眼始终紧闭,双腿亦如两根麻杆。 慕琋较之旁人更不怕鬼神,但不禁蹙眉:“这算什么?你们是把君侯弄诈尸了吗?” “嘿嘿,无知竖子,不可冒犯神灵。”邪巫虬褫的声音在面具后发出沙哑粗粝的嘶啦声,随即又用手中木杖向慕桢头顶上方一点,口中又是一声大呼,“醒来……” 第130章 活死人 “唰”的一下,慕桢紧闭的双眼应声张开。 眼睛睁开的确也是睁开了。 但那已经是一双完全凝固的眼珠,黑眼珠沉寂无光,周围血红扩散,就如两颗死鱼眼,没有半点生机流转,也无任何聚焦之意。 一动不动,空空荡荡。 倒是把慕琋吓得倒抽一口冷气:“这……这算什么?” 高氏在一旁笑容扭曲:“君侯睁眼了,这当然就是活过来了。” 金方君身体僵直,双眼空洞,脖颈僵硬地梗着,腰背挺得像一块木板。 这哪里是什么活人,顶多算个“活僵尸”。 “不,这不对。”慕琋有心上前探一探是否有呼吸,但这次是真的不敢。 高氏看得分明,反而冷笑上前:“世子是不希望君侯活过来?还是刚才你们在屋中做了什么,想要谋害君侯,这会儿君侯活过来,反而心虚。” “夫人既说君侯是活过来了……”慕琋一错不错盯着金方君慕桢的脸,“父亲,您既然能够睁眼,那就该能说句话吧?” 就算是听说过有僵尸睁眼的,可也没听说过僵尸能讲话的。 高氏就看向邪巫虬褫:“大师,君侯现在可能开口?” 邪巫虬褫面具下的两只眼睛转了一圈,也不答话,而是抬起手又以手杖点去慕桢咽喉:“呼……” 慕桢僵硬的脖颈似乎动了动,但没发出半点儿声音。 高氏帮忙找补:“君侯本就病重,这又刚刚在鬼门关上捡回一条命,更何况许多重病之人都说不出话来,要说话恐怕还要将养上一些时日。” 邪巫虬褫“嗡嗡”的低沉声音也跟着道:“此还魂之法,开坛即要九九八十一日。” “就算不能说话,既然是已经还魂就总有呼吸和脉搏……”慕琋说着话还是要上前。 高氏横身拦住:“世子不可,君侯一番折腾怕是累了……” 这边刚说“累了”,那边慕桢的身体“噗通”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支撑不住,一下子倒了下去。 “父亲……”慕琋佯装关切,更要上前。 邪巫虬褫却是一回身,率先扶起慕桢的身体,揽入怀中:“你们冲撞神明,坏我祭坛,神明若是收回君侯的灵魂,可就怪不了本师了。” 高氏跟着发急:“你们……你们这是存心要害君侯性命。” 高权也挤过来横身阻拦:“君侯刚刚‘苏醒’不能言语,就该以夫人为大,其余人不可造次。” 一时间又是剑拔弩张。 慕琋注意到,邪巫虬褫抱着慕桢的身体,在面具下低声念念有词,立刻决断:“高大司马,夫人与君侯固然是夫妻,可我这个儿子也不是摆设。要再请大夫诊断脉搏,怎么就不行了?” 高权斜睨洛神医:“呵呵,我炎升向来以巫师为尊,其次也得是个巫医,最末才是大夫。世子一味只给君侯请大夫而不请巫师与巫医,是何道理?” “啊……” 封建迷信向来是跨不过去的高山,在这方面别想争辩。 慕琋一时哑口。 申伦就上前一步:“本侯在巫、医两道上都略通一二,大司马大人不会质疑吧?” “这……”高权就被问住。 慕珣就道:“申侯爷有‘斗南第一人’之名,要论巫觋教化,在炎升本来就是以南为尊,申侯爷更曾着有《灵旗九疑要解》,高大人不会没听说过吧?” xxx,慕琋暗骂自己怎么就没想到。 想要出名,先着书立传。 这书名一听就跟觋师“九疑”也能扯上关系。 虽然目前为止,申侯爷还未曾暴露庸国侯与觋师九疑的关系,但将来只要想,只要把实名认证的大号所着的书,与小号一关联,不就有了嘛。 她早先就应该也出本什么书去铺垫才是。 这边正悔之晚矣。 那边觋巫虬褫突然开口:“既然是大名鼎鼎的觋师九疑到来,那么就请吧。” “嗯?”慕琋诧异,这邪巫竟然知晓庸国侯申伦的小号? 高权与在场其他人均是惊诧不已,望向申伦。 申伦倒没有被戳穿的窘迫,反而傲然一笑:“不才拙作,还有人听过,难得难得。” 邪巫虬褫慢慢起身,将慕桢的身体缓缓放平,而后以手中木杖向申伦做了个“请”的手势。 申伦上前以三指搭脉,刚触到腕脉的一瞬间就惊地弹开:“啊……” “怎地?”慕琋惊问。 就在这时,床上平躺的慕桢突然又睁开,眼球灰白、毫无生气,僵硬下颌牵动着嘴唇开合:“呼……呼……” 像是说话,但那声音更像是从风箱漏出来的。 单调、撕裂空气、令人毛骨悚然。 高氏的声音跟着陡然而起,眼神亦如冰锥刺向慕琋:“世子,这下你该相信了吧?君侯能看、能言,亦有脉搏,的确是活过来了吧?” 慕琋视线死死锁在金方君慕桢那张诡异而僵硬的脸上。 如破风箱发出声响的脖颈皮下,隐约似有什么东西滑动。 “舅父……”慕琋不敢细想,不寒而栗,回头向申伦求助。 申伦却是脸色变幻,连连后退:“这……这……” 庸国侯申伦架势摆个十足,怎地如此不济。 谁还没点儿医学常识,慕琋鼓起勇气,就要上去摸慕桢脖颈间的大动脉。 就被邪巫虬褫拦住:“君侯神魂不稳,凡人勿进,以免扰乱祭坛法场。” “你们……你们这是把君侯的尸身怎么了?”慕琋就差把“活死人”三个字喷出口。 高氏眼尾已经翘上了天:“君侯能坐、能看、能言,世子却说什么‘尸身’?是何道理?” 慕琋怒极,她虽不喜欢渣爹,但也不意料有人丧心病狂到利用尸体:“你……你们丧心病狂,明明已经故去之人,你们竟然……” 不等说完,高氏已经打断:“君侯分明没死,刚才就轻率宣布死亡,难不成是早就盼着君侯归天,急着继承爵位不成?如此看来,君侯实在不宜世子照顾,从今日起,君侯就由我这个当家主母来照料,闲杂人等未经允许一律不准打扰。你们请回吧。” 慕琋怎么也没想到:“夫人何意?” 第131章 示威加报复 高权已经不加掩饰:“君侯还活着,没参你们一个‘私心自用,假报死讯’的罪名,已经是好了。为了顾及金方君府的颜面,世子还是请回吧。” “你们……”慕琋终于明白,但为时已晚。 申伦审时度势,扭头往外:“我们走……” 慕琋尚不甘心,一口气憋在心口。 慕珣和洛神医两人一起往外拉人。 就算无数波涛汹涌,明显形势比人强。 慕琋被半抱半拖出了内室。 刚出内室来到院中,申伦就停下脚步:“不中用……” “什么不中用?不就是中了巫术了吗?”慕琋一口浊气吐出来,“你不也是大名鼎鼎的觋师嘛,难道就没有破解之法?” 申伦脸色愈发难看:“那可能是‘阴魄驭尸’,也可能是‘赤尸冢蛊’,更可能是‘僵吞蛊醮’……总之写法千千万,任意一种或者几种组合都阴毒无比,别说只有施术之人能解。旁人哪怕是沾上一点儿边,都十分危险。” 慕琋再见院中插旗桌案的祭坛,在夜幕下是格外刺眼。 忽又想起此前白衣飞仙曾经提及,施行这等巫术需要大量黄金阵坛。 不禁问:“那破坏祭坛呢?” 申伦还是摇头:“此等邪法非一般巫觋能做,亦非短时间搭坛能成,必是已经布下至少百日以上,且观今晚如此功效,必是已在君府四面八方都设下暗坛,想要一举捣毁谈何容易。但若只摧毁一两处,法坛既成,合理共同,只怕反受其害。” 说了半天,就是巫术不如人家邪巫了。 慕琋心中翻个白眼,这会儿倒是同情起渣爹慕桢:“这么说,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君侯变成‘活死人’?” 毕竟“死者为大”。 金方君慕桢活着的后半生里一心为了光复大衍,身受病痛折磨,心受责任之苦,死都死了,那些人却连他的尸体也不放过。 申伦却是已经恢复了平常神态,甚至纠正:“准确说该叫‘蛊人’。” “什么?”慕琋一个没听清,或者说没听懂。 申伦目视廊下高权的侍卫,心里不知在想什么,但嘴上回答:“活死人或许能睁眼,但绝不会发出声音,更不会有脉搏。除非对尸身下蛊……不过这样一来就算是虞王派了巫医或者医官前来,也别想查出端倪,至少谁也不能判定那是个死人了……” “难道就真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吗?”慕琋也顺着申伦目光望向高权的贴身侍卫。 申伦轻叹一声:“唉,这一步是输了。” “输?”慕琋隔着窗影,眼睁睁渣爹的内室之中现在独留高氏和其兄高权,还有…… 不对…… 慕琋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扭头问慕珣:“慕珫呢?” 慕珣一怔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但回答:“出火场的时候,我没让西院知晓,偷偷将人送回院子,该还是由白薇、白芨她们看着……” “快……”慕琋不等慕珣说完,已经先一步抢出内院,直奔自己东院方向。 原本今晚对慕珫的安排是,始终要在己方的监管之下。 哪怕慕珫是断胳膊、断腿,也宁可冒上担责任的风险。 因此,一开始没让慕珫出席寿宴,待表演舞剑环节才要慕珫出场。 但…… 金方君慕桢病危,高氏如何不急着让慕珫来见父亲最后一面? 除非高氏已经安排妥帖,势必控制君侯“起死回生”。 只要控制了金方君慕桢,一个没有自由意志的活死人,将来还不是她想怎么说就怎么算。 甚至世子之位亦可徐徐图之。 更可能,趁着这个机会,高权乘虚而入,已经将慕珫从他们手上救了回去…… 呼啦啦…… 慕琋带着一行人一路疾行,越想越真。 待到得东院隔壁慕珣的院子,院内一片漆黑,不闻一点儿动静。 慕珣挡在慕琋身前,当先掏出火折入内。 “啊……”桃儿一声尖叫。 房间内灯火亮处,白薇、白芨两具尸体横在血泊之中。 除此之外,再不见慕珫。 一切都晚了,慕珫一定是被高氏那边的人救走。 随后跟过来的洛神医也看到这一幕,赶忙前去查看。 洛神医一进,慕珣立刻想到了什么,返身而出。 慕琋来不及问慕珣做什么去,只能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洛神医:“她们……她们可还……” “都死了,一刀毙命,好利的手法。”洛神医分别在两人脖颈处一摸就判定出来。 救人就救人,为何还要杀死两个婢女? 这是妥妥的示威加报复。 “啊,宝饭……”慕琋念头刚一起,又想到一事,赶紧命令曹盼儿、桃儿和泽兰等,“你们看见宝饭了吗?快去找……” “没……”几人均摇头散开,向其他房间找去。 这些日子,自打将慕珫拘在院中,倒是给宝饭找了个正经差事儿。 只要是白薇和白芨轮流不及的时候,就都是宝饭跟着慕珫陪吃、陪喝、陪玩,“三陪”之外外加看守。 今晚他们全都各有任务安排,唯独宝饭一个闲人,若是无聊大概率是要找慕珫的。 慕琋也在慕珣的院子里遍寻一圈不见,刚要转身回自己的东院,迎头又与慕珣撞上。 慕珣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都死了……” “谁?还有谁死了?”慕琋心惊不已。 慕珣平湖映月的眼眸仍旧平静,异常平静:“暗卫,院内院外安排的护卫,也都被他们杀死了,无声无息。” “宝饭,你看到宝饭了吗?”慕琋又想起宝饭,抬腿就要回东院。 慕珣立刻跟上:“宝饭没在这里,现在哪里也不安全。” 两人一同回到东院。 东院亦毫无声息。 一进内室的外厅,宝饭斜斜躺在门边,手边还留着打翻的一盒点心。 慕琋一眼没瞧见任何外伤,上前探了探鼻息:“没死、没死……” 这时洛神医以及曹盼儿几人也都跟了过来。 “洛神医,快看看宝饭,他还有气儿。”现在还有一个活人,慕琋都觉是庆幸。 慕珣则进入内室,然后传来声音:“内室被人翻乱了……” 第132章 失怙 “啊……”慕琋跟进内室,不知是不是受慕珣影响,也开始冷静下来,“翻就翻吧,别说平日里我们足够小心也不曾有任何把柄证据存留。再加上重要的东西这段时间不是早就挪出去了嘛,这里什么也没有。” 为了准备在金方君寿宴之上“转换身份”,原来的安排是慕琋当夜就要离开,扮回女装,然后跟随庸国侯申伦离开墨阳城。 为此,慕桢提前要慕琋收拾好重要的随身物品,交给暗卫,先由暗卫带出去。 慕琋为了不暴露真实意图,不得不配合着将一应重要财物,包括珠宝玉器、金银器物等贵重物件全部交了出去。 现在看来,倒可也算是另一种“因祸得福”了。 “醒了……”这时外厅又传来洛神医的声音。 慕琋转身而出,看到悠悠转醒的宝饭:“出了什么事情?你可知是谁把你打晕?” 宝饭铜铃大眼一派迷茫,唯独在看到散落一地的糕点时瞪个溜圆:“啊……点心……” 慕琋本来也没抱希望,眼看宝饭将地上点心也小心翼翼捡起来往嘴里塞,倒也就对他放心。 这时慕珣已经又绕了东院察看一圈回转:“东院的暗卫也被他们处理了,好在粗使的仆役或晕或伤,倒都留下了性命。” “高权好大胆,他竟然敢在金方君府公然动手……”慕琋是怎么也没想到西院那边会如此。 今晚真是深刻体会到什么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本以为她做的是“涅盘重生”的凤凰,却不想原来只是“螳螂”,真正的黄雀竟是高氏。 这一局真是输的太过惨重。 “呵呵……如今他们手上控制了君侯的尸身,在这小小的金方君之内,也就等于可以横行无忌了。”刚才一直不知去了哪里的庸国侯申伦再度现身。 慕琋必然得问:“舅父刚才去了哪里?” “刚刚娉婷还在席上,我让人先将她送回府去。”申伦镇定自若,迈入外厅,回身打发其他人,“你们都先出去,本侯有话要单独与世子、二公子说。” 洛神医不动,瞧向慕琋。 这么久才想起将女儿送回在墨阳城中的宅邸? 慕琋不信。 但申伦已然发话,必是还有重要事情,也就只好对洛神医道:“洛神医,我这内室被人翻找过了,难保你的院子没被人反查,你也该回去瞧一瞧。” 洛神医这才想起:“是了,老夫回去瞧瞧。” “宝饭跟着去。”慕琋亦担心,吩咐宝饭,又向慕珣道,“你再派两个府兵跟着。” 洛神医刚才一见申伦就情绪不对儿,更不甘示弱:“不必,老夫都料理得了。” “是、是……洛神医自然可以,是我不放心。”慕琋乐于站在洛神医一边配合,将人往外送。 洛神医也就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随后曹盼儿等退出外厅,将门紧闭。 屋内只剩三人,申伦自去主位坐下。 更洞悉人心,没忘了慕琋刚才的小心思:“娉婷与你不同,她在女眷那边上熟识几个闺蜜,此次前来墨阳亦要再多结交几位好友。” 结交? 慕琋立刻就知道申娉婷打的是什么主意。 申伦有“斗南第一人”、“斗南君”的美称,其唯一嫡女申娉婷就也有“斗南第一才女、第一丽人”之称。 为此孤高自诩,待价而沽,“沽”了这么久都没“沽”到中意的。 申伦又是洞察明澈:“呵呵,娉婷她才貌双全,又是本侯的女儿,心气高些有何不可?更何况,她若能在墨阳城中觅得佳偶,又对王孙大业助益,未尝不是好事。你们身为家族贵女,这是生来就被赋予的使命,她如此,你亦如此。” 慕琋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申伦口中的“王孙”特指慕珣。 呵呵,先不考虑慕珣,这番说教也未免太过生硬。 慕琋知道这是申伦故意找机会敲打她,只装作听不懂:“如今高权明目张胆霸占了金方府,倒是我与慕珣一夜间成了‘失怙’,该怎么办?” 申伦不以为然,自迈步坐去外厅主位:“高权今晚乘虚而入不假,但若说他明目张胆霸占金方府却也不能。本侯刚刚已经去与裴栋通过气儿,君侯生前思虑周密,早就将一切处理干净,绝无痕迹,府内布置的重要关窍,人也都在,想来高氏尚不知情。” 原来君府内什么布置,申伦这个从未露面的,都比她这个正主了解的清楚。 慕琋心中冷笑,但已经多次领教申伦洞察人心的本事,因此努力控制不发出任何态度和表情。 “至于你这位金方世子嘛……”申伦显然也已经思量过了,“他们既然控制君侯尸体假做‘不死’,那么暂时就也无法动你分毫。也就是说君侯一日不死,你反而一日稳坐世子之位,但世子永远就只是世子,你可明白?” 慕琋不想被申伦小瞧:“我明白,估计他们打的主意是控制君侯尸体,要徐徐图之,比如之后借君侯的名义派我个不是,污我个名声什么的,甚至还可以借君侯的名义直接上书,要改立世子也说不定。既要打这个主意,暂时反而不会将我直接弄死,以免惹人怀疑。” “嗯,没错……”申伦满意点头,“不过他们有一项主意却也打错了,金方君的金印刚刚本侯已然让娉婷带出府,他们今晚想找可就什么都找不到。因此任意诬陷或者想要以君侯名义控制于你,可也没那么容易。若非如此,此刻本侯亦不能安然坐在这里与你们谈话,高权已然收拢他的护卫在内院范围,外院及这里还在府兵看护范围内。” 呵呵,把持了内院,把持了金方君的尸身,杀了慕珣的暗卫,还不算控制整个君府? 慕琋控制不让自己有一点儿多余表情:“舅父深谋远虑,实在令人佩服。不过如今局面如此被动,舅父可否入宫面陈大王,将事情说明?又或许可以请国师前来验看父亲尸身,何至于眼睁睁让高氏把持?” 第133章 爹味更重 申伦显然也想过这些问题,就连连摇头:“其一,此邪巫来历不明本领又大,刚才你们不是也都亲眼所见,就算是国师亲来,也很难下结论说君侯已逝。别说是这种能动能发声的,就是躺在那里,有个脉搏呼吸,如同植物之人,也不能轻易就说人死。本侯若轻易上殿言说,别说起不到作用,还要被人指责居心叵测。” 这就是怕对自身不利咯。 慕琋内心这么想,面上不露一点儿声色。 申伦继续:“其二,高氏现在以君侯病重为由,把持尸身,她是堂堂正正的君府正室,任谁也找不出理由不让她这么做。大不了你们去探病,她亦没有理由阻拦。不过现在这个情况,探不探病又有何意,不如暂且如此,老夫倒要瞧一瞧他们后续还有什么动作。”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真没办法可想。 慕琋沉默。 申伦反而脸现严肃,语带警告:“只要高氏还不想鱼死网破就不会在明面上将你怎么样,今晚寿宴之上的闹剧,不过是敲山震虎,针对的本是老夫,不过老夫亦未让他们得逞。倒是你闹出来的那一出,究竟意欲何为?” “不为什么,只是男儿做久了,不愿归入闺阁罢了。”慕琋刚才亦料到申伦必会追问,也算是临时寻到了半真半假的说辞。 申伦柳叶眼眸就变成两把柳叶刀,咄咄审视慕琋。 慕琋开始对申伦没有防备,现在知他有识人断物之能,只管老僧入定,巍巍不动。 申伦瞧不出什么,也就想了想:“既然你贪恋世子之位,就暂时什么也不要做,还继续做你的世子。待我进一步安排,可你毕竟是小小女子,不可能一辈子假做男儿,早晚还是要做回女子。你做回女子,若无身份、地位、父兄依仗,那是寸步难行,甚至性命之忧。这一点你要清楚,不要做那种小女儿见识浅薄,不知轻重之事,不但给自己惹来大祸,也回给身边这些人带来灾难,你晓得吗?” 慕琋现在都要开始怀念渣爹慕桢。 没想到送走一个渣爹,却迎来了一个比渣爹“爹味”更重的舅父。 但她现在无人无权,无依无靠,只能暂时忍下,应上一句:“知道了。” 申伦勉强满意,再转向慕珣的时候,脸色就好看了许多:“你刚刚知晓身世,恐怕还要消化些时日,不过也不必想那么多,若是有什么不明白或者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尤其是关于你亲生父亲的,就只管来找老夫。目前阶段你与世子明面上都无危险,高氏的目的重在爵位,不知晓你的真正身份,因此委屈你暂时还保持这个身份,我们亦徐徐图之。” 慕珣不知在想什么,没答话。 “还有……”申伦忽又想起一事,“慕珫显然是被救回去,只是他伤得怎么样?你当时可有下狠手?” “我……”慕珣有所迟疑,“我当时只是让他倒地无法爬起,后来弄晕之后就……” 申伦重重叹口气:“唉……你哪里都好,就是面冷心不狠。不过事已至此,慕珫的事情你就不必管了,我再安排就是。” “……”慕珣又不搭茬,不知在想什么 申伦该说的都说完,站起身来就要离开。 慕珣不无担忧:“侯爷,如今君府情势陡变……世子在这里实在不安全,或许可以暂时安排去侯爷府邸小住?” “不妥……”申伦立刻驳回,“寿宴之上人人都看到君侯病重,这个时候既未传出死讯,那就是病重。君侯既然病重,你们身为人子,这个时候怎好离开父亲身边?” “这……”慕珣还是顾虑重重,“今夜我手上暗卫折损大半,府中又情势未明……” 申伦直接打断:“刚才我已经说过,君府形势尚可,你们仍算在明,高氏鬼鬼祟祟仍在暗处,两厢平衡。更何况,金方君府的根基本也不在墨阳城中的这座小小府邸,而是西境。这座府邸,暗中还有裴栋在把持,他曾是君侯身边最得利的副将之一,手上既有能调动的暗卫,也掌握着府中大小关节的暗桩,没什么可怕的。” “可是……”慕珣就还是犹豫不定。 倒是慕琋,一点儿不想承申伦人情,更不想住去庸国侯府:“侯爷思虑缜密,住去庸国侯府的确不妥,既然侯爷保证我们暂时安全,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天色不早了,怕其他府邸的贵客都已回府,我们也该送侯爷回去。” 慕珣尚在犹豫,慕琋已经转身打开房门,送客。 申伦没再多想,最后叮嘱一句:“我住哪里你们知晓,若有什么事情要换讯息,也有多条途径,切忌静观其变,不可再鲁莽行事。” “是。”慕琋痛快答应。 其后,慕琋与慕珣一道将庸国侯申伦送到君府大门口。 目送申伦上车离开。 慕琋一转身就快步往东院赶:“快,收拾东西,我们连夜出城,去栖凤台。” “什么?”慕珣一个没反应过来。 慕琋以最快的步伐边走边低声道:“被人翻动过的屋子,我一刻也待不下去。如今君府表面平静,实则若还住在这里,恐怕早晚受制于人。既无地方可去,那唯一还能暂时落脚的地方就是栖凤台了。” 慕珣顾虑重重:“栖凤台?也未必安全,更何况若是要去,刚才为何不与申侯爷……” 慕琋心底对庸国侯申伦这种“大男子沙文主义”的必须看不顺眼:“我刚想出来的主意,为何一定要与他通气,等我们今晚出城,明天全墨阳城的人也就都知道了。” “可是……”慕珣就不知慕琋又打的什么主意,“刚才申侯爷有一点儿说得对,现在所有人都只以为父亲病重昏迷,我们这个时候离府必被人诟病。若是再让高氏传我们个‘不孝’的罪名……” 慕琋连哄带吓:“那都是次要的,今晚我们不出府,恐怕到了明天就是想出府都难了。难道你就没想过?” 第134章 不可不防 慕珣也是有自己的脑子的:“你是说高权他敢明目张胆对我们下手?……不会的,刚才申侯爷分析得有道理,明面上你毕竟还是堂堂金方世子,至于暗地里,高氏若是还有脑子就要顾虑旁人的目光……” “申侯爷的考量再有理,可也不是他住在这金方君府里……”慕琋有自己的目的,“撇开高权敢不敢先不提,若是在府中真出了什么事情,比如我们也被高氏如法炮制,下蛊中邪什么的……申侯爷那个徒有虚名的‘九疑’觋师名号,可是帮不上忙吧?” “这……”慕珣虽然不信,但多少似被说动。 “不过嘛……”慕珣刚才的话也是个提醒,往后她要防备高氏的重点变了,再拆穿她的性别在高氏那里其实已经没什么用了,因为君侯已经在他们掌控之中。 而接下来她要防备的可能是阴谋构陷,意外死亡等不齿行径。 慕琋不得不比以往更加仔细慎重:“我们去栖凤台,那本就是给王上办差,至于孝道……那就正好,既然高氏咬定君侯没死只是病重,那我就以‘戏台大火中,上天有示’为名,必要去栖凤台祝祷,监工,以此来为君侯祈福消灾,祈请龙神保佑君侯早日康复。” “这倒是也勉强说得通。”慕珣多少动摇。 慕琋临时想出来的主意,一经出口更觉再好不过:“何止说得通,还要大说特说,最好是说到王上面前去,这样一来高氏才不敢轻举妄动。” 两人说着话已回到东院。 慕琋在门口催促:“你那院子今晚死了许多人,难道还想住下去,不如集齐你手上能用的所有人一道出城。对了,金方君府的令牌你手上也该有吧,能夜晚敲开城门的?” 墨阳城夜晚没有宵禁,但四城门到了晚上亥时即会关闭,除非持特殊令牌者可以报备进出。 慕珣也就点头同意:“令牌自然有,我这就去安排,你也去收拾就是。” “我没什么好收拾的。”慕琋现在是真身无长物。 慕珣一怔也反应过来,忽然想问什么:“你……” 慕琋不意在这个时候多说什么,推一把慕珣:“快去,有什么话,到了栖凤台再说。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好。”慕珣最后下了狠心决定。 之后,慕琋回了内室,让曹盼儿去通知洛神医和宝饭收拾东西,又让桃儿和泽兰也都收拾东西,准备连夜离开君府。 至于高氏那边,通不通知高氏也会知晓。 慕琋干脆就让人过去通传,把刚才想出来的说法通知高氏,并在临走之时演一把“母慈子孝”,道一声高氏辛苦,必要保重君侯身体。 一下子把照顾死人继续活下来的重担交托给高氏。 高氏没想到慕琋还能玩这么一手,人没露面,鼻子不知道是否被气歪? 但终究阻拦不得,眼睁睁看着慕琋带着浩浩荡荡大队人马连夜出府。 既是孝子行为,慕琋更要大张旗鼓。 在墨阳东门之下,又大大宣扬一番“火中启示”之事,顺利出城。 夜路难行,慕珣骑在马上,小心引路。 慕琋坐在车厢内时不时望一望慕珣背影,越瞧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刚才离府之时,她一心只想快走,唯独慕珣眼中依依不舍。 慕琋那时才想到,慕珣恐怕是舍不下渣爹慕桢。 若论父子感情,他们才是一对真正意义上的父子。 今晚,慕珣等于失去了最敬爱的父亲,却连个悼念哀思的空隙也没给他。 至于慕琋她自己,对于慕桢究竟是个什么感情也说不上来,原本算是不冷不热吧,可如今慕桢死后竟被当做“人蛊”,心中也实在不忍。 她都不忍,何况慕珣。 一行队伍花了白日二倍的时间才到达栖凤台。 到栖凤台时,已经是申时三刻。 栖凤台工程现场是三班倒,昼夜不歇,倒是没打扰到任何人,只是守卫的官兵被惊吓不轻。 闫舒今晚没在,自然是回城参加金方君寿宴。 他不在,倒也免了啰嗦。 慕珣直接安排慕琋又住去上次的工棚板房,并打算第二日再选地方重新搭建更可信的。 慕琋等待宝饭、桃儿往下搬东西,收拾屋子之际,便将慕珣拉到一边安慰:“明天一早,我们就在这边山上临时搭个坟茔吧。虽然暂时无法让父亲入土为安,也没办法立牌位写姓名,但上柱香总是能做到的。你心中不好受,我也不好受,这个仇总有一日要报,我不会让高氏和那邪巫好过。” “好,我去安排,我们……”慕珣平湖映月的眼眸满是疲惫与悲伤,话说一半突然哽咽,两行泪忽然泉涌而出。 是啊,刚才慕桢咽气之时,甚至都没给他们一个哀伤哭泣的机会。 慕琋第一次见慕珣流泪,忍不住也是眼眶一酸,但伸手去给慕珣抹泪:“别哭,旁人不知,若见你流泪可要奇怪。” 慕珣也是拼命眨眼忍住,任慕琋将他脸抹干净,突然却又扭头避开:“啊……屋子快收拾完了,你快进屋休息,我去安排防卫,如今这是最最要紧的,防不胜防。” “这里是栖凤台,高氏的手再长也不会伸到这里吧?”慕琋也是心疼慕珣,“你也抓紧时间休息,眼瞧着天就亮了,到时候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不然……”慕珣以袖口拭了拭眼睛,目光闪躲并转移话题,“来时的路上,我又想到,高氏今晚能做下如此疯狂之举,怕是要对世子之位势在必得。高氏何至于此,高权又为何如此全力支持?往上追去,根源恐怕还在高王后无子,王后无子,高权空有禁卫军。王上与高家的关系无非是相互利用又相互防备,貌合神离。高权此人一身反骨,有些打算恐怕也不是一日两日,他们要是能让慕珫当上世子,继任金方君爵位,可也就等于拿到了西境的兵马,到时候也来一次‘月光流火’也未可知。如此细想,我们实在是挡了人家的路,不可不防啊。” 第135章 金锁开不开? “吓……”慕琋还想不到这一层。 更没想到慕珣伤心之余,竟然能想到这么多。 两人说话的功夫,工棚板房收拾的差不多。 桃儿过来请慕琋。 慕珣做一个手势,就瞧也不瞧打算离开。 慕琋奇怪,慕珣明显哪里不对劲儿,忽然想到什么,摆手打发桃儿,而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们不是亲兄弟的?” “嗯?”慕珣本想装作没听清,但慕琋贴上来,以致结巴,“我……我不知道……啊……我也是今晚刚知道的……” “你紧张什么?”慕琋想到从前二人以“兄弟”名义相处,慕珣经常毫无顾忌出入她的内室。 甚至慕珣好像还抱过她,搂过她,给她吸过箭伤…… 慕珣被这么一问,强行镇定:“我从前的确不知道,但因为父亲安排我做的一些事情让我有所怀疑……父亲原也是前朝大将军,暗中与前朝旧部势力一直有联系,所以我就怀疑自己可能是前朝旧部的遗孤……” “你……为什么怀疑自己是前朝遗孤?”一句话就让慕琋转移了注意力。 慕珣坦然而答:“如此机密之事,父亲让我参与,却又丝毫不叫向你和慕珫透露,若非出于保护,而我又是与此相关的身份,就不应该……可谁成想……” “出于保护?你是这么想的?”慕琋从来没从这个角度去想过,不过如今得知慕珣真实身份,就也不成立,但又把刚才问题换个问法,“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慕珣略回忆了一下:“大概……七、八年前吧,记得那时慕珫才四、五岁就会对我说什么‘xx养的’话,我就想知道自己的生母究竟是何等样人。为什么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要生下我,若真有所图却又在生下我之后难产而亡,实在也令人唏嘘。” “你去查了?”慕琋被彻底带偏。 原主年少时的记忆里也没有多少慕珣,主要二人多半时间都是分开居住。 慕珣轻轻点头:“后来暗中追查,追查到一个叫许帮的卫尉,是父亲当年的‘提镫官’也算是在军中与父亲同出同入的近身之人。他在军期间逛青楼就认识了一个花名‘桃夭’的女子,好像还与那女子生下了孩子。因为父亲为人并不似会寻花问柳之人,我当时就曾怀疑我或许是那许帮的孩子,只是后来许帮战场牺牲,父亲曾经暗中接济和救助许多与前朝势力有关的遗属,像曹家母女那种……因此我就曾怀疑,自己也是那样的情况……” “这样啊……”慕琋甚至觉得若是这样的身世背景听起来倒是更合理。 也是因为这样的身世背景,一直以来,慕珣都是努力做着孝子,也努力做着好弟兄。 慕珣交代完抬头望一眼天空:“这天光就要放亮,你抓紧时间休息,等我安排妥当,再一同给父亲上香。” 慕琋也就没什么好问的,转身回去收拾好的工棚。 桃儿和泽兰跟随进来侍候简单洗漱了。 若说入睡,都这个时候了,还怎么睡。 更何况这一夜发生太多事,脑子里实在有太多事情要想。 因此,慕琋还是将所有人都打发出去,和衣而卧。 刚躺去床上,怀中一物忽然硌到心口。 这才又想起还有渣爹临终留下来的遗物。 慕琋赶紧将半月形的金锁掏出来,借着窗外天光仔细观瞧。 说是金锁,准确说该是十分小巧的金盒,上下两半,明显里面中空。 拿在手上倒是沉甸甸的,分量十足。 金锁外表雕刻炎升特有的海浪波涛吉祥如意纹,内里应该是装了什么东西。 慕琋试着掰了掰,显然打不开,又晃了晃,没有声音,也感觉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 再一细看,月心一侧有凹凸不平的卡槽,估计唯有两个半月凑成一轮圆月,才能打开。 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金方君慕桢临终之时,既然已经把什么都交代出来了,又为何来了这么一出? 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还非要等到慕珣复国? 一时想不出来,慕琋打算明日找慕珣商量,不如二人合起来提前看一看。 接下来又胡思乱想了一阵,最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天色已然大亮。 耳听得一板之隔的屋外,闫舒正在大声“哇啦哇啦”说话,对慕珣问长问短。 慕珣声音低沉,具体回答了什么,一时就听不清。 慕琋坐起身来。 一直在外守夜的泽兰听到屋内床板响动,立刻推门进来:“世子您醒了,奴婢这就去给您打水。” 慕琋瞧着门外天色,估计也没睡上两个时辰,头脑还在浆糊。 不远处工地上如火如荼的哨子声就没停过,如今反叫她安心。 慕琋在泽兰的侍候下,简单吃了口粥,又在头上简单挽了个发髻,挑一身素白斜纹长袍,这才出门见人。 “哎呀,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能见到世子。”慕琋刚一出门,闫舒就迎上来。 慕琋纳闷,刚才明明已经听见慕珣将闫舒打发走了,怎么又出现? 但嘴上只能跟着道:“闫大人有礼。” 闫舒兴高采烈,抬手往后指:“听闻世子要在栖凤台常驻,下官已经着手为世子再建一处更大的板房,就在后面,世子再委屈一晚,最快明日定能入住。” 慕琋顺着望过去,什么也没瞧见。 细听之下,的确有叮叮咣咣的声音。 便略一抱拳:“多谢闫大人费心了。” 闫舒笑容灿烂:“像世子这般的人物,就应该住在琼楼玉宇里,可惜观景楼还要些时日,否则就该让世子登高楼台。” 如此说,慕琋也就明白过来:“闫兄昨晚可是也遭遇了戏台起火,没有受到惊吓吧?” “哎呀,怎么能惊吓呢?昨夜能亲眼得见世子‘降神’,那是何等幸事?”闫舒凑上前来,“要说在炎升,降神能降到‘男子’身上,那真是前所未有,难怪初见世子之时,在下就觉世子美得不像男人。” 这都不挨着。 慕琋还无言以对,只能强行换话题:“慕珣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第136章 声名鹊起 “他刚才神神秘秘往龟背山那边去了,也没说做什么?只说一会儿就回。”闫舒大大咧咧回答。 慕琋就知慕珣必是去准备祭拜金方君一事,但难免担心:“慕珣他昨晚该是睡在你的屋子里吧,他休息可好?” “他没睡在我屋子里啊……”闫舒混没在意,但瞧见慕琋关切神情就道,“世子还真是兄弟情深,放心啦,承风他一向身体强健,又会武功,即便一夜未眠也不打紧。” 慕琋就想到了什么,但不得不含糊些问:“闫兄也知道我们昨晚连夜来此?” “哎呀,如何不知,今早我到城门下的时候可就什么都听说了。”闫舒已经开启了夸夸其谈模式,“一晚上……一晚上,整个墨阳城都传遍了,先是世子你‘浴火涅盘’而后是君侯病危,再然后是世子得到‘神启’,栖凤台为父祈福。现在我们栖凤台可是出名了,都说这名字起得好,原来是为世子的缘故。世子,你倒是说说,‘降神’的时候,神明的启示除了栖凤台可以消灾解难以外,还有没有别的?” 慕琋也不知现在外面传闻都成了什么样,作为当事人,她可还没想好词。 闫舒那边却不停口:“没想到这回栖凤台的差事儿还能大大露脸,估计过几天国师也能亲自过来一趟。” “她过来做什么?”一切都悬而未决,慕琋还想趁这两天先静一静,好做进一步的打算。 闫舒一副与有荣焉的骄傲:“世子都两次‘降神’了,她身为国师难道不该来拜会拜会吗?现在好多人都在说,待咱们栖凤台建成之日,都要来参加启坛仪式,一睹世子真容。说不定到时候能有凤凰飞天的祥瑞现世,那可就是大大的吉祥了……” 慕琋没想到炎升百姓对巫觋之事笃信的程度大大超过她原来的预期,倒也算是意外之喜。 又想起之前曾拜托过闫舒帮忙。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那势必要往下进行。 于是趁机再试探一二:“闫大人,你对‘天降神启’之事怎么看?” “大多数是假的,但十之一二总该有真的吧?”闫舒毫不犹豫回答,反过来又问上一遍,“是啊,世子可还没说,您看到的‘神启’究竟是怎样的?” “啊……这个嘛……当时在火中,到处都是火光……”慕琋不得不现编,“当时也分不出是火光还是神光,只是身体不受控制的腾跃、舞蹈……原本全身着火心里很害怕,可是渐渐的却没觉着身上热……” 昨晚慕桢刺激过重晕倒被送回内院诊治。 慕琋就趁机换下了身上的“火浣衣”并以火油烧毁,当时身上其实滚烫,但却不是烧伤,而是闷热出来的。 现在想来,那“火浣衣”还真是好东西,可惜只从庸国侯申伦那里得了一件。 若想再用这一招,却不可得。 闫舒紧跟着问:“还有呢?还有呢?我当时在一旁瞧着,可是担心坏了,本想上去救世子来着,却不想世子竟能从火中跃出。只是当时世子一言不发,眼神……眼神又……又……” “眼神怎么了?”慕琋当时只顾着盯慕桢了,根本没瞧见旁人反应。 闫舒挠挠头就找不到合适词语:“在下也形容不出来,总之就像是一团火里包了冰,又好像……好像……哎呀……那或许就像当时那些跳傩舞的觋师所言,那就是凤凰涅盘,就是凤凰涅盘时的眼神吧。” 慕琋评估着把闫舒变“铁粉”的可能性。 闫舒更进一步神秘道:“世子,您可知道昨晚那一番有多难得吗?用不了多久,您肯定能名闻整个炎升。” 看来如今的确也能算上是声名鹊起,倒是也不算白费力气。 慕琋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正好跟闫舒取取经:“名闻?如何名闻?” 闫舒本是信口开河,没想到慕琋认真想问,使个大劲儿想了想:“这个……要知道这巫觋嘛……觋不如巫,就等于男不如女。可炎升也算是出了几个有名的觋师,比如九疑、闻冠、星宇……其中就说九疑吧,他便是祝明阁捧出来的。或者说祝明阁也是靠他。若是世子也弄个祝明阁类似,要知道自打祝明阁靠上太史寮那真是大赚特赚。若是以世子现在这样的势头,再加上身份,就是越过太史寮、越过少府。都是生意嘛,与司空府两厢并立都未可知。” 慕琋听个一知半解,还想再细问。 不远处一队马蹄声疾驰而归。 慕琋惦记着慕珣的事情,就望过去。 闫舒先一步认出:“哎呀,这不……承风回来了。” 在所有人看来,金方君慕桢还在世,那么祭拜之事就不能为外人知晓。 从某个角度上,慕琋亦希望暂时维持这样的局面。 金方君若薨,她便无依无靠,即便继位,那就要去往西境。 在西境,她未必能撑住场面,且同样要面临与高氏形成对峙局面。 如今金方君只是“病重”,那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继续当金方世子而又不必实际承担什么,正好可以缓一步争取时间,好往下推进原来的打算。 既不能让外人知,慕琋当下也不露声色。 待慕珣下马,也只问:“昨夜辛苦,何必一大早就出去,你该多休息。” 慕珣自也想好了说辞:“昨日你不是提到,神启之中似看到了龟背山,我一时好奇就过去瞧瞧。” “哦,可有瞧见了什么?”慕琋顺着话问。 慕珣回答:“龟背山上鸟集鳞萃,鸟语花香,真像百鸟朝凤。” “哦?若如此,我也要去瞧一瞧。”虽然事先没有套词,但慕琋这点儿默契还是有的。 “好啊,我也去、我也去。”闫舒却又凑上来。 慕珣就道:“闫兄莫急,还是先盯着世子的板房,今日就要建成。” “今天?”闫舒刚才预计的是明日。 慕珣理所当然:“难道还要让世子住这间茅棚嘛?” “这……这倒是……”闫舒还是想要跟去。 慕琋就道:“闫兄何必急于这一次,下次还有机会。” 闫舒就无法,只好眼巴巴看着慕琋上了马车,与慕珣去往龟背上。 第137章 龟背山 龟背山就在栖凤台工程之西。 距离之近,直可以将龟背山当做是西凤台观景楼后的天然屏障。 两人在半山腰找了一块背山面水的地方,简单做了祭拜。 祭拜之后,慕琋提出上一趟山顶,去瞧一瞧鸟集鳞萃。 慕珣心情沉重:“那不过是对闫舒的说法,他是个大嘴巴,昨晚寿宴戏台起火之事已传遍墨阳,今日一早过来,他就不断追问。我想既然如此,不如就借他的嘴宣扬出去,把这件事情做实。” “所以看个鸟集鳞萃可以,没指望有百鸟朝凤。”慕琋自然知晓。 两人一路爬上山顶已经是过午时分。 慕琋先观察了一下龟背山的山顶,与她此前所了解到的大差不差。 龟背山,顾名思义,如一只老龟爬在邠河与翠江交汇的北岸,东南临水,西侧罩着栖凤台,北向对着墨阳城,不懂风水也知是块风水宝地。 这里有没有百鸟朝凤不重要,只要一侧临邠河码头即可。 慕琋估量起在“龟背顶”实行“天降神启”的可能性。 慕珣不知慕琋想什么,也不打扰,独自坐去一块凸出的岩石上发呆。 慕琋在心中初步拟定了“天降神启”的形式,而后将护卫打发远了,单独来到慕珣身旁坐下:“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慕珣明显是不想说。 慕琋单刀直入,从怀中掏出半月金锁:“你想不想知道这里面究竟有什么?” 慕珣略一眼,只道:“父亲生前交代,要完成他的遗愿之后才能合并打开。” 慕琋注意到慕珣的说法,不是“完成复国大业”而是“完成慕桢的遗愿”,心念一动:“你……不想复国?” 慕珣的目光早就又移去脚下的奔腾的河面。 慕琋问出这一句,就许久没听到回答,也只好跟着望风景。 邠河挟着浊黄的泥沙与翠江交汇,浩荡交融,奔腾氤氲。 又过了好半天,就在慕琋以为慕珣不会回答的时候,慕珣缓缓开口:“朝代更迭,只会生灵涂炭,徒增杀戮。” “可是……你不想报仇或者找回原有的身份吗?”慕琋没想到慕珣是这么个答案。 慕珣抿着嘴没回答,但好似轻轻摇了摇头。 慕琋不好再多问下去,但她实在好奇金锁里有什么:“既然这样,难道你不好奇这里面有什么吗?” 慕珣又摇了摇头。 慕琋就怀疑:“你是不是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慕珣终于开口说话:“我不知道,即使好奇也想遵照父亲的遗言去做。” “你是说……你不想复国,但会按照遗愿去复国?”慕琋实在不了解慕珣的真正想法。 慕珣则很诚实道:“我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不如我们一起打开看一看这里面是什么,或许到时候可以帮你做下决定呢?”慕琋直觉金锁里的东西没那么简单,否则渣爹干嘛这么交代。 慕珣却还是道:“我们就遵照父亲的遗愿吧。” “哎呀,你这是死脑筋……你……”慕琋还想再劝,但瞧慕珣沉郁的侧脸愈发憔悴实在不好说下去,也就只能住口,再另想办法。 之后两人又默默坐了一会儿,然后一并下山。 再接下来,慕琋开始了在栖凤台的日常。 原本她一个不懂建造的该是无事可做,但实际上却是忙个不亦乐乎。 眼瞅着栖凤台日夜赶工,十月初即能完工,她就也要抓紧准备。 首先是此前交代给祁萦纡的事情进展顺利。慕琋也如约要慕珣写了信,让祁萦纡顺利搭上湘南祁家二公子的线。 然后是曹盼儿找到的那批觋师。 那批觋师来自九囿,与炎升本地的巫觋不同,擅傩舞与火术,不擅通灵。 慕琋是花了大价钱让曹盼儿私底下在黑市通门路才找到这么一批人。 之所以用曹盼儿,是她手边实在无人可用,而这一件事又不好全交在一个人手上,必要风险分摊。 金方君寿宴觋师帮助慕琋“浴火重生”是第一次合作,栖凤台龟背山上就要拜托这批觋师弄出点儿“动静”。 最后是闫舒。 借着慕珣往来墨阳城,不经常在栖凤台的空当,慕琋也拜托了闫舒在栖凤台祭台“浇盖”之前,在下面动一动手脚。 为此闫舒甚为不解。 慕琋只能连哄带骗,闫舒好歹同意帮忙。 这一切敲定,已经是半月之后。 ----------------- “二公子现在何处?”这一日,慕琋难得一觉到日上三竿,再醒来时就见桃儿已经守在外间。 闫舒为她临时加建的木板房已经住了半个月。 虽然只是木板房,但搭建在远离施工场地的清净所在,且一并六间,三间给慕琋,分内室、外室和客厅,两外三间分别给慕珣两间、洛神医一间。 慕琋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唯有对闫舒再三感谢。 桃儿进来不假思索回答:“二公子一早又进城去了,说要见一见申侯爷,武备署那边似乎还有点儿什么事儿。” 慕珣几乎隔一日就要回一趟墨阳城,打探各种消息,尤其是金方君府的消息。 慕琋驻扎在栖凤台一事第二日传开,第三日庸国侯申伦进宫面见虞王慕极之时,就把该说的话都说圆了。 由此,慕琋可以名正言顺住在栖凤台,慕珣亦可名正言顺回金方君府“探望”君侯。 慕琋也就不多问,而是吩咐桃儿:“嗯,这些日子二公子辛苦,我们也许久没有坐下来一起吃饭了,你今晚准备几个他喜欢的小菜,今晚我要好好慰劳一下他。” “是……”桃儿一边服侍慕琋下地穿衣一边笑着答应,“二公子这些时日的确憔悴了许多,又一直心事重重的,多半是两头跑太过操心,世子的确应该慰劳慰劳二公子。” 金方君慕桢已经薨逝的消息除了当晚在场的几人之外,一律未向外透露。 因此曹盼儿、桃儿她们也都并不知情。 慕琋继续吩咐:“至于酒嘛,你去闫从事那边,要一壶好酒,越纯越好,年头越久越好。” “世子,你们要喝酒吗?”桃儿绞了帕子给慕琋擦脸,“别说世子从前不喝酒,就是二公子也一向酒量浅……” “你且准备就是。”慕琋不解释. 正是慕珣酒量浅。 酒量浅才好下手。 第138章 灌酒 一下午无事,直到金乌西沉,灯火摇映,慕珣堪堪从墨阳城赶回。 慕琋忙让桃儿去把准备好的酒席摆来内室。 慕珣换了一身衣服就从隔壁过来,先将一个小箱子交给慕琋:“喏,这是从祝明阁追回来的,你指明要的箱子。” 此前慕琋的财物几乎都先行送出了君府,这一箱子里装的全部都是云瑛郡主留给原主的嫁妆。 申家在前朝就是清流世家,生母申瑛能留给原主的嫁妆实则不多,但如今慕琋捉襟见肘,就不得不用这些先顶上。 此前,从祁萦纡那里弄来的三十万两银子,听起来很多,实际一花销,如同泥牛入海不见踪影。 慕琋将手上能挪的都挪了,也还不够。 打开箱子逐一翻看,都是银票、首饰、契据…… 慕琋这边翻看,慕珣那边坐下呷一口茶,神情疲惫:“今日已然能够确定,慕珫的眼睛虽然无大碍,但恐怕从今往后是看不清远处的东西了。” “哦……”慕琋头也没抬,早料到是这个结果。 此前庸国侯申伦说会料理慕珫那边的事情,后来隔了两日就传出慕珫的房间半夜起火。 慕珫人没事儿,但被烟火熏晕。 再醒来,旁的症状没有,就是眼睛看不见了。 这一看就知道是申伦的手笔。 高氏先后请了巫师、巫医、大夫。 还是最后的大夫断定是被某种毒烟熏伤了眼睛,开了药方日日药水清洗,希望能有所恢复。 看来这就是最终结果了。 没彻底失明也算走运,虽然炎升也没有近视镜片那种玩意,但到底还能看见东西,就不耽误日常生活。 只是一个近视的侯爵公子,是没法骑马射箭的,也就等于毁了前程。 慕珣状态似乎不大好,但强打精神:“我临出城之前又去见了侯爷,他这次的态度又好上许多,想必是不再生咱们的气了。” “哦……”慕琋还是专心看箱子里的房契、地契。 寿宴那晚他们临时决定赶来栖凤台,慕琋事前没跟庸国侯申伦商量,事后也没去打算特地去告知。 庸国侯申伦自然生气,叫了慕珣去一番质问。 当然质问归质问,事后还要帮他们收拾残局,圆圆场面。 慕琋到目前为止,都不愿意与庸国侯申伦有过多接触,每次都是慕珣主动提及,比如庸国侯以参加祭典为名留在了墨阳城,又比如,侯爷已经传出消息,要在墨阳城为女儿物色佳婿。 参加祭典是假,物色佳婿是真。 慕琋是这么想的,但都不关她的事儿。 申伦显然也只当她是工具人,亦不来找她,也不与她直接对话,一切都盯上慕珣,倒是把慕珣看得紧紧的。 这一点儿也让慕琋不爽。 慕珣或许不想复国,但庸国侯申伦显然是与渣爹一卦的。 这些本来也与她无关,但她的身份也摆在那里,恐怕往后想躲也躲不开。 待慕琋瞧完箱子里的东西,酒席也已备全。 慕琋引慕珣入席:“你看起来很累,是这几日都没休息好吗?正好今日的菜肴都是挑了你爱吃的,你多吃些,吃完好生去休息。” 内室私密安静,不易受到打扰,也更易说些秘密。 慕琋将所有人打发出去,只留慕珣在圆桌对面坐下。 慕珣勉强笑了笑:“没什么,许是这段时间事情多了些。” 慕琋又亲自抱上一坛酒:“这酒是从闫舒那里要来的,他说你旁的酒不感兴趣,唯独这个什么‘碧湖一品’还能喝上两口。” “你要喝酒?”慕珣意外。 “我倒是不想喝,但为了陪你,我当然也要喝上两口。”说着话,慕琋亲自为两人各倒上一碗,“这里简陋也没找见酒杯,就用碗凑合吧。” 一碗深、一碗浅。 为了喝酒,慕琋已经提前跟洛神医要了解酒汤喝下。 慕珣就好奇:“今天是什么日子嘛?” “何必要是什么日子?”慕琋端起酒浅的那碗一敬,“这些日子辛苦,都是为你特意准备的。” 慕珣不疑有他,也就跟端起酒多的那碗:“我喝,你就别勉强,好端端的,你的身体可也不适合喝酒。” 慕琋没二话,先干为敬。 慕珣本就是强打精神,但也就跟着干了。 慕琋立刻又给两人都倒上一碗。 “怎么还喝?”慕珣就要阻拦。 慕琋事先已经想好了几个理由,先上第一个:“要喝,我要向你道歉。” 慕珣疑惑:“道歉?道什么歉?”。 “喝,喝了这碗再说。”慕琋又是一饮而尽。 慕珣没有办法,跟着又干了一碗。 第二碗下肚,慕琋紧接着要倒第三碗。 慕珣摁住酒坛,声音疲惫中却还是透着柔和:“你不说清楚,可不能再喝。” 慕琋继续糊弄:“从前不知你身份,可竟使唤你来着,这不是得道歉嘛。” 嘴上这么说,可自打知晓慕珣真实身世之后,这些日子,她也还是一如既往使唤慕珣。 慕珣皱眉:“这是哪里的话,要不是父亲、母亲把我养大,视如己出,我岂有今日?你又是……” 话说一半倒是不好措辞了。 慕琋趁机夺回酒坛,倒上两碗:“那就没二话,再干一碗。” 慕琋又是“身先士卒”,慕珣没法子,也就跟着喝了。 慕珣连干了三碗酒,拿起筷子给慕琋夹菜:“不能再喝了,你的伤还需好好养着,喝酒伤身。” 慕琋趁机再倒酒:“这些菜可都是为你特地准备的,你可要多吃多喝。” 慕珣喝了三碗酒才吃上一口菜,两颊就染上些许绯红。 慕琋继续加把劲儿:“你可不要嘴上说不介意,实则心中芥蒂。为了证明,你得再喝一碗。” “好,我喝,但是你不要再喝了。”慕珣直接端起手边那碗一饮而尽,整个人都开始晃悠。 慕琋再倒酒时,慕珣就以手盖碗。 “对了,湘南祁家那位小姐,她是不是喜欢你?”慕琋冷不防发问。 慕珣一呆:“啊?” “那你是不是喜欢她?”慕琋又问,趁着慕珣发愣的当口又倒上一碗。 第139章 身份证明 慕珣迷迷糊糊摇头:“哪儿的事儿,没有的事儿……没……” “没有吗?”慕琋装作不信,将一碗酒递到慕珣嘴边,“没有的话,你再喝一碗证明。” 慕珣莫名其妙就要喝酒,但脑筋也已经不大转得动,也就又被慕琋灌了一碗。 接下来,慕琋又以各种理由劝了好几碗。 直到慕珣彻底眩晕,才意识到不对劲儿,站起身来:“不……不行了……我怕是醉了……我……” 话还没说完,“咣当”一下,又栽回到桌上。 “慕珣?慕珣?……”慕琋推了两下。 明亮的烛光照映之下,慕珣的侧脸白里透红,双眼闭着,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但终究没再醒过来。 慕琋得逞,蹑手蹑脚绕到慕珣身侧,两手向他脖颈上探去。 自打金方君慕桢临终遗言将两半金锁各交给他二人,慕珣就一直将金锁挂在脖子上,且始终不同意提前开启。 慕琋也是没了办法,才出此下策。 轻轻拉拽,好容易将慕珣脖颈上的半月金锁拽出来,待要取下,锁链一端却又被慕珣死死压住,怎么也解不开。 慕琋费了半天劲儿,又怕惊醒慕珣,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正急个满头大汗,忽然灵机一动,暗骂自己蠢笨。 不若将自己的半月金锁就这么直接与慕珣的金锁纹路合拢开启,或许这样看过之后,还能“原封不动”再装回去,更不落痕迹。 此时内室无比安静,慕琋能够清楚地听到慕珣的呼吸声。 慕琋掏出自己的那半金锁,借着烛火,将两个半月以月心相对合成圆月,凹凸纹路相扣。 再深吸一口气,手上暗暗用劲儿左右翻拧。 “咔嚓”一声,金锁应声解开。 还没来得及高兴,手腕一把被人抓住。 “谁?”慕珣警觉睁眼,在认出慕琋的同时就是一滞,“不行,我醉了,我得回屋了……” 说着话,下意识松手起身,却被牵动脖颈,这才意识到慕琋干了什么:“你这是……不……不能……” 慕琋手腕已被松开,但还死抓着金锁不放,既被发现就不管那些,又拧两下:“哎呀,你别那么迂腐。” 慕珣一把将慕琋的手连带金锁一并摁住:“不可,难道你要不遵父命吗?那是不孝……” “什么孝不孝的,看了再说。”慕琋强行往后扯。 慕珣虽然整个人都晃晃悠悠,但二人力量还是不在一个等级,就怎么也扯不动。 打要打不过,只能上牙啃。 慕琋居高临下,干脆一弯腰上牙咬。 “啊……”慕珣本能松手。 慕琋趁机猛拽,试图将金锁从慕珣脖子上摘下来。 慕珣人虽然发懵,但手上本能回护:“你怎么这样?你从前不是这样子……” 慕琋一摘失败,好在金锁始终攥在手中,就又掰又拧。 咔嚓—— 终于金锁两半上盖弹开,左右两室各露出一张薄如蝉翼写满密密麻麻小字的手书。 慕珣瞧见也是呆住。 慕琋刚要上手,却又被慕珣阻拦:“你真的不遵守父亲临死前的遗愿吗?” 慕琋神色坚决,一张脸凑到慕珣眼前:“要么我再咬你一口,要么你打晕我。” 四目相对,时间凝固。 慕珣始终不松手。 慕琋虽然可以再下口,但灵机一动耍个无赖:“你我现在可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女,又这么共处一室,你是不是……” “我不是……”慕珣触电般弹开了手。 “哎呀,紧张什么,我又没怪你?”慕琋趁机迅速将两张手书取出,直接将金锁扔在慕珣胸前,“你就当我明天就死,今天满足一下心愿吧。” 慕珣酒劲儿还在,迷迷糊糊,就只剩下张口结舌。 慕琋把慕珣撇去一边,拿了手书凑去烛火边观瞧。 先小心翼翼先展开慕珣金锁里那份。 手书材质异常轻盈柔软,近乎透明,折叠起来的时候没个胭脂盒大小,一经展开倒是有两倍信纸那么大,薄薄一张,好像一不小心就能随风而散。 上面不但写满各种字迹,许多地方hia错落印了朱红印玺和指纹印。 慕琋一时难以分辨,转了圈才找到文字开头: 【衍治化四十七年,岁在鹑火,国祚将倾,社稷危殆。 孤衍太子奚浩,本该身殒殉国,唯念遗腹嫡子。今王孙恂,诞于治化四十七年十二月初三,北海朔亭,时值逆贼谋乱,国亡家破,幸奚氏血脉不断,终天不亡。 此儿乃吾与元妃孟氏所出,时天火坠野,太巫占曰:“王孙在,国脉不绝。其右肩有赤痕如日,左足底隐现星纹,此天授之征也。” 今以金匦一分为二,以手书血印素锦为凭,藏于金匦之内,若他年复国,当以此二物明证。 吾今将死,然奚氏血脉不绝,天地鬼神共佑之。】 这圆月金锁原来叫“金匦”,里面的这种薄如蝉翼的叫“素锦”。 这份素锦算是一份身份证明咯? 证明慕珣——不,现在应该叫奚恂——的王孙身份。 只是这名字嘛…… 慕琋深度怀疑,“恂”改“珣”是不得不按照慕氏排序,但恂恂君子,谦恭温良,倒或许应了慕珣本来的性情,可怎么也都不适合复国之君。 脑子里胡思乱想的同时,又往下翻看。 下面有以朱砂画印“东宫奚浩”,又有以血为印,印上去的手指印。 除了前衍太子奚浩的印信和血指纹,周边还有几个不同人的不同深浅颜色的血手印,手印上还有名字和留书。 什么太巫咸古见证、少府公孙侨证、左史申伦书丹…… 申伦当时是左史? 慕琋最后在一处找到了“瀚海龙卫将军慕桢”几个字,上面亦有一个血红的手指印。 这些都是当年能证明慕珣出生及身份之人,这些人既然肯在上面签字画押,那就证明都欲参与复国了。 那么这就不仅仅是一份证明,还是一份复国同盟书。 不过这个时间…… 慕琋的视线又移回上首。 慕珣的生日是十二月初三? 第140章 婚书 那就不大对劲儿了啊? 根据原主记忆和她自己的常识,朝代更替,国号、年号都要重起,唯有月历不变。 而原主的生辰就是在岁末冬日的十二月初三,慕珣该比原主晚生几个月才对。 怎么竟变成了同年同月同日生了? 他们竟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难为慕珣还叫了原主那么多年兄长? 慕琋不禁向慕珣望过去。 慕珣撑在桌边“醒酒”,接到慕琋的目光,突然就又提起几分精神,站起身来。 却又被胸前还连在一起的金锁牵绊,既然里面东西已经被取出来了,他也干脆放弃挣扎,将金匦从脖子上摘下来。 慕琋生怕再被阻拦,趁机抬手挥舞“身份证明”:“就是嘛……你先瞧瞧这个……这个是你的身份证明。” 慕珣也就依言接了素锦观瞧。 慕琋这才放心,又拿起另一份素锦去看,几乎一模一样的字体样式、印信及血指纹: 【衍王孙奚恂,太子浩与元妃孟氏所出,奚氏嫡嗣,诞于衍治化四十七年冬月初三寅。 慕氏女慕琋,瀚海龙卫将军慕桢与相邦申茂之女所出,慕氏嫡女,诞于衍治化四十七年冬月初三寅。 裂圭承乾,玄甲载坤,即为同年同月同日之弟兄,又为同年同月同日之儿女,此乃天作之合。 待克复大衍、诛尽逆虏、污名得洗、奚氏重建,当以玉圭聘新后,生死不负,永为夫妇。 以金匦、素锦为证。 衍治化四十八年四月初七太子浩立书 衍治化四十八年四月初七将军桢同立】 这……这……这…… 慕琋一时没看明白,又回头重新看了一遍。 这是说,因为前衍太子与渣爹慕桢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好兄弟,又所生的儿女也是同年同月同日,所以就定下了婚约? 这是婚书? 且是她与慕珣的婚书? 慕琋脑袋里茫茫空白。 婚书下面,照例是见证之人的签字和血迹花押,同样找到了申伦的签字和手印。 难怪当时慕桢交付遗物之时,申伦在旁一点儿都不好奇。 这是早就知道了啊。 在婚书最下面,还有一行什么太巫的“玄龟合甲,煞气镇匣,山河永终,日月未央”。 慕琋不明白,但算着日期,这份婚书该是原主与奚恂出生后三个多月定下的。 前一份奚恂的“身份证明”慕琋没留意日期,但也应该都是同一天,前衍太子一并手书的。 “那一份是什么?”慕珣早看完了自己的“身份证明”却迟迟不见慕琋从手上那份抬头。 慕琋头脑纷乱,一时间有太多念头乱入,怔怔将手上的素锦递出去。 慕珣不明所以,接过来细瞧。 待瞧了清楚,也是呆住。 慕琋这会儿倒是渐渐回过神儿来,再面对慕珣就有些不知所措:“嗯……啊……既然你早猜到我们不是兄弟,那……既然你也不想复国,今日这两封遗书也就当没看过,这婚书不若撕了,我们还如从前那般做兄弟……” 说着话,慕琋就要抢过慕珣手上的婚书素锦。 “这怎么行?”慕珣猛然避开,“这是……这是……” “若是你既不复国,也不在意身份,这两样东西就都不如不留,还是个祸患。”慕琋也是刚刚想到这一点。 这东西若是落在虞王慕极手中,那就是妥妥的杀人灭口的最好理由。 慕珣一手攥着金锁,一手攥着两份素锦躲闪:“不可……不可……” 他连道“不可”又连连后退,就一头撞在床柱上。 “咣当”一声,然后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啊……你怎么了?”慕琋扑上去,又忙不迭向外喊,“洛神医……来人……快请洛神医……” 外面听到呼喊,桃儿和泽兰迅速进来,其后又去寻洛神医。 洛神医这段时间在栖凤台倒是给工地的奴工带来了不少福利,有病有医,人人交口称颂。 趁着这个功夫,慕琋先探了探慕珣鼻息。 眼见鼻息尚存,慕琋稍加放心,就去掰慕珣的手,想要取出素锦。 没想到慕珣的死死攥着,就怎么也掰不开。 慕琋又去试另一只手,好歹将金匦取了下来。 随后,命人先将慕珣抬回房间。 待洛神医赶来,把了把脉,眉头一皱:“这是连日情志哀思、郁结不舒,再加上奔波劳碌,昼夜神思不属……对了,他这是喝了多少酒?是醉酒加疲累,心弦断了。” “心弦?什么心弦?要不要紧?”慕琋就没听懂。 洛神医叹气:“唉,只要他自己能心开意解,年轻人有什么要紧?可若一直郁结于胸可就不好了。” “哦,那就是心病。”慕琋舒上一口气。 洛神医却又道:“你可别小瞧,他这一倒估计三、五日得起不来床,且得养上一养,喝上几天猛药去一去心火。他的事,如今旁人可都不好开口,你若是能开解,就尽量开解他吧。” “好……”慕琋嘴上答应,心下却迷茫。 她自己的问题尚且没个答案,如何开解旁人? 其后,洛神医开了药,慕琋就让桃儿跟泽兰去煎药。 自打白薇、白芨死后,慕珣身边也没个照料的人。 慕琋曾要把桃儿和泽兰分过去给他,慕珣却拒绝,说工地上一个人倒更方便。 倒是桃儿一直留心慕珣,常常抽空带着宝饭过去为慕珣打理日常。 待汤药煎好,慕琋亲自喂慕珣服下。 慕珣喝了药也始终不见醒来。 根据洛神医的说法,那是酒劲还在,就算酒劲过了,药效作用,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意在要慕珣好生深睡,彻底休息两天。 慕琋将人都打发下去,又陪着坐了一会儿,主要为了掰开手中的素锦:“我不撕、我不撕……都先给你留着,我知道那是你亲生父母给你留的唯一遗物了,对不起……刚才是我想的不周全……” 慕琋啰嗦了一会儿,再掰慕珣的手时,慕珣的手也就缓缓松开。 手心都攥出汗来,而那素锦上的字迹和印迹却都无一点晕染。 慕琋将两片素锦拿出来,好生展开又重新折好,分别放回金锁内。 想了想,最终还是将两半金锁分开收在怀中,待慕珣醒来再还给他。 就这样一晃两日过去,到得第三日凌晨,慕琋正睡个迷迷糊糊,忽听外面传来嘈杂呼喊:“不好了,走水了、走水了……” 第141章 何去何从 慕琋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 怎么又着火? 匆忙下地,外间守夜的曹盼儿进来。 慕琋就命令:“快,去打听打听,又是哪里着火了?” “是。”曹盼儿二话不说,转身而去。 慕琋自行披了衣服跟出来,先转身往慕珣的屋子去瞧一眼。 慕珣还在熟睡,就让惊醒的宝饭守着。 一转念,又想起金锁,慕琋又回身从枕头下摸出两半金锁揣在怀中。 自打知道了金锁中的内容,又要代替慕珣收藏,慕琋就挂了心,生怕一个闪失被有心人夺了去。 要不说还是毁了干净,可慕珣惦念,她就不能。 慕琋回身在廊下又张望了几眼,闫舒就赶了过来:“世子,好消息、好消息……纵火之人终于抓到了。” “火势怎么样?”栖凤台日夜赶工,夜晚照如白昼,慕琋一时根本分不清哪里起火。 闫舒指着已经起了三层楼高的观景台:“观景台脚下,有宵小意图放火,多亏承风兄一早意料,设下埋伏,直接抓了个现形。” “哦?带我去看看。”慕琋早就想探一探三番两次放火之人是谁,意欲何为? 闫舒也就从前带路。 不一刻,来到观景楼前的空场。 晴朗夜空之下,月光皎洁,星光闪烁,火把照如白昼。 慕琋巍巍而立:“就这三个人?” 声音不大,但在夜风中却格外清冷,让人听了,不由得心中一凛。 空场上聚集数百奴工和兵士,人人都瞪着一双眼睛聚焦于此。 面前空地上跪着三个奴隶穿着之人,个个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慕琋紧跟着又问一遍:“你们受何人指使,为何屡次三番在栖凤台纵火?” 还是无人答话。 慕琋翦水瑰奇的眼眸一扫,再没耐心:“打一顿,吊起来,先风吹日晒雨淋些时日,不怕他们不招。” 闫舒就挥挥手,示意兵士执行,然后凑在慕琋耳边道:“刚才抓到人的时候,有人听到他们之间讲话用的是津北口音。” “津北口音?”慕琋就不明白。 闫舒狐狸眼转了转,谨慎提示:“津北乃是高大司马的老家,他身边的近卫都是从老家带来的,这几个人瞧着是奴隶打扮,可身手动作可不是一个奴隶能有的。” “你是说这些是高权派来的?”慕琋虽是疑问的口气,但心中已然肯定。 闫舒将声音压得更低:“有些事,世子不说,在下也能猜到几分,更何况有些事情,承风兄也透了些底儿,这哪个家族没个争产内斗,何况堂堂金方君府。” “是啊,你说的没错……今晚多亏闫兄。”这些时日,慕琋与闫舒也算相处十分熟络了。 高氏屡次三番,看来还真如慕珣所料。 一想到慕珣,还真是有些担心,已经两天了,都不见慕珣醒来。 那边,一顿乱棍将五人打个七荤八素。 “说是不说?谁指使你们的?”慕琋又问一次。 五人还是无一人开口。 慕琋也就放弃:“看来是问不出来了,吊起来吧。” 闫舒就道:“还要吊起来吗?若是吊起来可不好看管,若是被人灭了口……那可真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吊……杀鸡儆猴,让所有人都知道,谁也别想破坏本君的工程。”慕琋就一个字,而后直接转身往回走。 在场所有人立刻人人自危。 闫舒回身命令两句,而后快步跟上来。 慕琋这才向闫舒又私下嘱咐:“问不问都一样,把他们吊起来,若是这两天他们真被灭了口,那就已经有了答案,若是没有……那就送廷尉府,给刘启那个山羊胡找点儿事做吧。” 闫舒就真没想到:“哎呀,世子英明啊。” 慕琋一路往回,就走到慕珣屋前。 “世子与承风兄之间还真是兄弟情深啊,这个时候还要去探望。”闫舒说着话就也要跟着进去。 慕琋脚下正犹豫,忽然房门从内打开。 慕珣一身月白中衣出现在门里。 四目相对,恍若隔世。 闫舒在一旁惊喜:“呀,承风兄,你终于醒了,洛神医说只要你醒过来就该是大好,看你这气色也是不错啊。” 慕珣平湖映月的眼眸果然明亮温柔如初,一眨不眨凝着慕琋,嘴上打发闫舒:“多劳闫兄挂碍,闫兄这两日辛苦,先回去休息吧。” “啊……”闫舒还要说什么。 慕珣打断:“我已知晓抓到纵火之人,闫兄辛苦,请先回。” “啊……”眼见二人有话要说,闫舒也就识趣离开。 “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有话要对你说……” 闫舒一离开,慕琋和慕珣几乎同时开口。 而后,慕珣侧身将慕琋让进屋子里,并点起了灯火。 “你……”慕琋再回首对上慕珣,本来这两日积攒的千言万语就都卡在嗓子眼里,忽而想到金锁,赶忙从怀中掏出递过去,“这两个给你,随你处置吧。” 慕珣默默接过去,拿在手中摩挲,不知在想什么。 屋中气氛一时凝固。 最后,还是慕珣悠悠开口:“你不是从前的你,我也不是从前的我了,我不想复国,也不想做什么王孙,但你恐怕还要做世子,或者说……郡主?” “这……”若在此前,慕琋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不过如今情况却大大不同了。 这两日慕琋想的最多的就是一个问题。 一开始,她因同情原主,一心要替原主拿回本属于原主的一切。 这“一切”当中,最为重要的当属身份、地位,因此慕琋一心也只想做个富贵郡主。 可如今却获知慕氏的这个虞国是从奚氏那里篡逆所得。 也就是说,虞王是假、金方君府是假、整个慕氏的身份都是假…… 那么她原来认为,理所应当的身份和地位,也都不再理所当然。 金方君慕桢临终时仍不忘嘱托要她将世子之位交给慕珣,那世子之位本也不是她的,而是为了兵权,是要帮助慕珣复国之用,无论从哪方面讲,她都是非“还”不可。 那么“还”了之后呢? 她自己的计划又如何,又算什么? 名不正则言不顺。 既不想帮别人复国,却又失去了正当的身份,该何去何从? 第142章 知心人 慕琋迟迟开不了口。 慕珣手中来回摩挲着两半半月金锁,就下了决定,轻轻道:“只要你愿意,我愿意遵守承诺。” “啊?你又要复国了吗?”慕琋心中一个咯噔。 慕珣平湖映月的眼眸一荡:“你……自打那次假死醒来之后,就大大不同,你到底是谁?” 慕琋自是一点儿也不能承认的:“你这醒来也变化好大,从今往后,我是不是该叫你奚恂?” 慕珣整个人说变也没有变,还是那般温润如玉、俊逸非凡,但若说完全没变,又似乎哪里不一样了,慕琋也不算完全的打马虎眼。 慕珣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叫什么有何区别?我此前就说了,我是不要复国的,那样除了生灵涂炭,对谁有好处?” “你真的不要,那样的话你岂不是违背了两个父亲的遗命?”慕琋可没忘,就前两日,慕珣还把“孝道”挂在嘴边。 慕珣很认真道:“我是要遵孝道,但可也不想‘愚孝’,叹望历朝旧时路,殿宇千门尽作尘,不过是兴也百姓苦,亡也百姓苦。若我违孝道,能令天下百姓少受些苦,亦甘之如饴。” 慕琋不禁肃然起敬,但又想到慕珣手中金锁里的素锦:“你想的是好,这话也就是对我说说,申侯爷可会答应,那上面签了名姓,按下手印的可会答应?” 慕珣低头攥了攥两半金锁,再抬头时就道:“不管他们答不答应,我总问你,你是什么打算?” “我?我原来还知道,可自打知道了你的身世,我就不知道了。”慕琋干脆实话实说。 慕珣听了这话,平湖映月的眼眸中突然漾开一抹笑意,而后转身坐去桌边,亦示意慕琋坐去对面。 慕琋莫名其妙:“你怎么了?是不是也哪里不对劲儿?” “也?”慕珣包容一笑,把两半金锁重新合在一起,拧开…… 慕琋更不知所想:“你到底怎么了?” 慕珣一边打开金锁拿出素锦,一边道:“我知你委屈,你一出生本该是位金尊玉贵的郡主,可……” “如今在你面前,我也没资格说这个。”慕琋实话实讲。 慕珣打开一张素锦,确认一眼里面是什么,就又放回金锁中。 重新锁好,将金锁分成两个半月,将一半推给她。 “这半是……”慕琋不明白慕珣究竟要做什么。 慕珣平湖映月的眼眸无比温柔平静:“这里面可也算是我的‘命书’了,你不是说要忘了这件事,那么我的身份就交给你,由你处置。” 慕琋拿起面前的半月金锁,可还是不知道慕珣是什么意思。 慕珣则拿起自己手中的半块挂回脖子上:“至于这半副金锁,我决定保管下来。” 对方这么说,慕琋还能怎么办,就也把半月金锁往脖子上挂:“既然你不怕,我怕什么,只不过你想放弃复国,恐怕也没那么容易,至少申侯爷就不会轻易放弃。” “先不提他,只考虑你,接下来你想做什么?”慕珣瞧着慕琋将金锁挂去脖颈揣入里衣,眼神越发温柔。 “这个嘛……”慕琋还是有所顾虑,“你真的这般果决就放弃了吗?其实……应该有许多人已经为你铺好了路。” 说不上是羡慕还是怎样,但总觉得若异位而处,虽然是大大的冒险但也是大大的机会。 慕珣还是那句话:“在炎升这片土地上,朝代更迭如流水,你方唱罢我登场,几时生息几时长久?一旦战争再起,只有百姓遭难,谁人想过?” 金方君慕桢临终前曾说慕珣心软。 那时慕琋也没在意,现在细细想来,慕珣虽然必是杀过人的,但…… “那你从前一味听父亲的,岂不是很违心?”慕琋回忆过往就不知慕珣多少纠结。 慕珣神色一凛:“没有违心。我虽无大志,但若父亲与你陷入危险,那便是遇佛杀佛,遇人杀人,也在所不惜。” 慕琋就想起慕珣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一切罪孽都由他来承担,将来就是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也甘愿。”,不由心中一叹。 慕珣把良善给了世人,把温柔给了她和金方君,而他自己还有什么? 慕珣则又把话题拉回来:“我既说了不要复国,自也不必你让什么世子之位,只是如今情形却也由不得你我。不过你要如何,尽管说来,只要你的愿望不致掀起更大的动乱,殃及无辜百姓,我都支持你就是了。” 这话再明显不过,慕珣早就洞悉了她的意图。 慕琋没想到如今慕珣倒成了“知心人”,也就开诚布公:“原本我只想做回郡主,可现下的形势却是……你不复国,庸国侯不会同意,我不交出世子之位,高氏也不会放过。为今之计,等栖凤台建成,我也算立下一功,或许到时候可以想办法……” 未等慕琋说完,慕珣就摇头:“这法子行不通的。” “你知道我什么打算?”慕琋惊问。 慕珣还是摇头:“无论你什么打算,大王那边都不会同意的。” 慕琋就不明白。 慕珣还要掰开了揉碎了说:“其实无论是你还是高氏,只要金方君府有人想要去到西境执掌兵权,大王那边都是不会轻易答允的。” “他敢动四大封君?”慕琋觉得可能性不大。 “他不必动四大封君,只要四大封君不会威胁到他。”慕珣展开分析,“但就眼前的四大封君来说嘛……东边青阳君只有一女,暂且不提;南边朱明君,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有名无实;至于北境的玄幽君,那还是大王嫡长兄,长年与前衍残部瀚海军周旋,又不服大王约束,恐怕最是头痛,又最没办法。唯独剩下西境,也就是我们金方君府,兵权虽在手中却又无人能够驾驭,对大王来说就是最好的。” 慕琋多少也明白这些道理,就是没想过那么细。 可同样是儿女,在有些方面所获得的资源实在差太多,就不禁问:“这些是父亲生前跟你说的?” 第143章 尝尝鲜 慕珣略微苦笑:“父亲心里明白,但他原本打的主意是借着最后的病体,无论如何也要将我送上世子之位,并且返回西境。为此,你也看到了,寿宴之上,玄幽君的使者也来了,如果按照他们原来的计划,这会儿就该是申侯爷联合众大臣向大王上书。旁人或许都不够,但庸国侯和北幽君加起来,还是有些分量的。” “这么说,的确是我坏了好事儿咯?”慕琋嘴上这么说,心中可不后悔。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这样我反而轻松。”慕珣怅然一笑,又把话题拉回来,“王后高氏无子,高权却野心勃勃,大王只要不是傻子就不可能不防,因此目前对大王来说,要你这位体弱多病的世子继承爵位是最好的选择。若非如此,父亲也不会这么多年都难以将你身上的世子之位挪一挪,平白一直委屈你女扮男装,不敢示人。” 委屈? 慕琋没想到,最终听到“委屈”二字,是出自慕珣之口。 身份一变,立场即变,慕珣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便宜弟弟”。 但慕琋始终要替原主鸣不平:“哼,我女扮男装也没有什么不敢示人的,倒是你们做贼心虚,可现在恐怕高氏也不是猜不到我这个身份,不过是戳破了对他们也没好处罢了。” 慕珣就不赞同:“高氏或有怀疑,但总无实证,更何况寿宴那晚你……可把高氏兄妹惊吓不轻。” “是吗?”慕琋遗憾当时根本没注意高氏表情,却来个脑洞大开,“不过这么一说……虽然我们现在面对手握重兵的高权,倒是可以仰赖大王咯?” 既然墨阳城中有高权威胁,就不如跑去西境。 待到了西境,再把金方君慕桢已然身死的消息传回墨阳,并要求虞王立即让她继位。 不管成与不成,她是不会再回到墨阳了。 再假以时日,收拢好西境兵马,到时候就算自曝身份也无所谓,还要朝着当初祁萦纡的话去,或许她能弄个“女封君”当一当,岂不是比郡主还威风? 然而,慕珣就还是摇头:“大王是不会放你去的,只要用君侯病重的理由,你就走不了。将来就算你能坐上金方君之位,大王也会以各种理由把你留在墨阳。当初父亲就是个例子,这也是为什么多年来,北幽君从来不入墨阳,甚至北幽世子也从不露面的原因。” “啊……这么说来……”慕琋忽然绝望,想破罐子破摔,“那干脆我就说出实情,反正父亲已经不在了,还怕什么?大不了一拍两散,但若是虞王能看在我还建了栖凤台,还算是他同宗亲脉的份儿上,给我个身份,也就罢了。” “……”慕珣不接话。 如此显然太冒险,即便隐瞒意图光复前朝之事,也难逃欺君罔上的罪责。 虞王慕极是何许人也,岂有亲情,还不趁机灭了慕桢这一脉? 慕琋话一出口也知不妥:“行不通,我知道行不通,我就这么一说,罢了。” 慕珣突然提议:“若是如此,你有没有想过干脆离开这里,一走了之?” “一走了之?去哪里?”这回换慕琋怔住。 慕珣似乎已经想过很久,说出来的话还是十分慎重:“去九囿,听说那里地貌广大,风貌各异,更有开明女帝,你到了那里或许会感觉更自在。” “九囿?”慕琋从原主的记忆里实在找不到太多信息,心下茫然。 慕珣进一步:“当然,我是说在这一切料理之后,毕竟父亲的尸身还在他们手里,怎么也要入土为安。还有高氏……若要全身而退,也要从长计议。九囿不过是一个美好畅想,或许我们去到那里以后可以……” 话还没等说完,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是蒋孟的声音在外禀报:“世子、二公子,那抓住的三个人被灭口了。” “这么快?”慕珣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来到门边开门,“他们是怎么死的?” 蒋孟双手呈上一物:“暗器。” “既是暗器,当时怎么不见立刻动手?施暗器的人可有抓到?”慕珣紧跟着问。 蒋孟回答:“施暗器之人该没有混在奴工之中而是来自兵卫,先时将那三人吊起之后,属下曾将各岗都重新换防了一遍。刚才灭口之时,正是再次轮换的时间。” “嗯……”慕珣低头沉吟了一下,就再没话,“好,知道了,你继续看紧。” “是。”蒋孟退下。 慕珣回过身又将门关上,见慕琋神情关切,温柔一笑:“我们现在做什么,恐怕也都要被高氏掣肘。不过不必担心,护你周全总不在话下的。” 慕琋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九囿是个全然未知,如何去得?且说,九囿岂是说去就去的,更何况还要加上她与慕珣都身份特殊,去到九囿怕都要成为“外交事件”。 有些事,看似有的选择,其实未必是真正的选择。 反而是这里,她已经铺垫了那么久,一旦放弃,岂不是前功尽弃? 能抓住抓得住的,才是根本。 于是慕琋也就下了个决定:“既然你不复国,高氏又不肯放过,那么我也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他做初一我做十五,且让他们先得意一阵子,待栖凤台建成,我必想法子要大王批准去往西境。” “你还是要去西境?”慕珣意外。 慕琋点头:“申侯爷不是也说,金方君府的根基在西境,父亲与你不是也在西境经营多年,怎可轻易放弃?到了西境,一切就都好说,能活动的空间也大。你不要做王孙,可我却还想做个女封君,尝尝鲜。” “你……”慕珣用既陌生又熟悉的眼神重新打量慕琋,“你果然不是她,她从没有这份野心,而你……你的志向甚至不输男儿,这一点我早该看出。” “你怎知她没有志向?”慕琋知道慕珣口中的“她”是指原主,而她自己一句回答就暴露了身份,却也不想再往回圆,“她从来就有,只是埋藏极深,而你们则从未了解过她罢了。” 慕珣平湖映月的眼眸异常明亮,欺身近前:“那么你究竟是……” 第144章 慕琋与奚恂 “我就是她,她就是我。”慕琋不给慕珣问出口的机会,“我既变也没有变过,我们的关系亦如此。” “我们的关系?”慕珣的眼睛忽闪忽闪。 慕琋前所未有的诚挚:“是的,我们的关系,从前我无条件信任你,往后亦如是。” 在原主的记忆里,对慕珣的确就是无条件的信任甚至是依赖。 慕珣却艰难问:“在你知道我们并非兄弟姐妹之后,你也只有信任?” “信任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难得之物……”慕琋这会儿脑波与慕珣绝不同频,“哦,除非你说的不想复国是假的?” 若非翻白眼实在太不雅观,慕珣这会儿都想翻个白眼。 最终却只能无奈一叹:“罢了,都由你吧,有些事情的确是需要慢慢转变。不过往后,私下里我可不可以不叫你‘兄长’也不叫你‘世子’,而叫你的表字?” “你是说‘归南’?”慕琋就皱眉,“这个表字我不喜欢。” 慕珣就反问:“不喜欢?你我二人的表字乃自九囿的《九渊集》‘山之势也不峻,则其蓄云气也难成。故千仞之高,则雾斯聚焉,而后乃今承风;襟怀寰宇而莫之障蔽者,而后乃尽归南。’我想当初父亲给我们取这两个字,大概是寓意有朝一日在北边的瀚海军能够南来,重归墨阳。你是因为这个不喜欢吗?” 慕琋从来没想到这一点,更没看过什么《九渊集》,当初一厢情愿认为“南”乃是“男”的同音,现在慕珣这么一讲,倒是真没什么了。 慕珣又道:“虽然现在想来父亲大约是这个意思,但我却很喜欢,因为那本书中描写的九囿风貌,心之向往,而‘承风、归南’合在一起,亦有抓住机遇,同向光明之意。” “呃……”虽然话是如此,但慕琋还是不喜欢,又不忍拂了慕珣的意,于是道,“这样好了,反正你我分不出年纪大小,私下里不如互相叫名字,我……慕琋,你……奚恂,如此都不必有负担。” 慕珣想了想,就眼现温柔:“也好,奚恂、奚恂,想必当初生父亦要我做恂良之人,我这辈子已然造下的杀孽虽不后悔,可未来……我不想有人再因我而枉送了性命。是该以此名做个提醒。”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从前杀人是不得已,往后谁又能预料呢?”慕琋不由得又想到申伦,“更何况既便你甘愿冒着‘不孝’的罪名都不愿再掀起战乱,那么我们就不必纠结过去。我只是担心,申侯爷就不会放过你。” “慕琋……”慕珣却突然极尽温柔地唤了一声。 慕珣从来没这么叫过她,慕琋心头一抖,面上装个若无其事:“怎么?” 慕珣靠近,两人身高相仿,只差半头,四目相对:“你这算是为我着想吗?” “怎么不算,我从前是不知你身份,多有误会,如今……如今……”慕琋再次沉溺进那双平湖映月的眼眸中,但脑中却有根弦始终绷紧,“唉……总之,未来的路不好走,你要小心庸国侯,他比父亲可还凶。” “知道了。”慕珣一抹笑意化开直达眼底,“不过,你不喜欢他,是因为他不够尊重你的意愿,但他毕竟是你嫡亲的舅父,分寸和余地还是要有。” “洛神医也不喜欢他。”慕琋也知道自己的厌恶多少是带着个人立场,就搬出洛神医。 慕珣不欲争辩,宽和一笑:“总之,大家总有见面的时候,可别忘了,我们现在的处境是前有狼后有虎。” 慕琋觉得庸国侯申伦就是那只“虎”,但面对无比温柔的慕珣,到底没再说什么。 两人开诚布公谈了这么一次心之后,一切恢复如初。 接下来的日子里,慕琋一心扑在栖凤台的建造上。 眼瞧着工程顺利甚至还能提前完工,闫舒更兴冲冲上报,要提前跟太史寮确定日期,好请动国师。 国师咸淩必不能缺席,慕琋就不关注,倒是另有一桩:“既然你说栖凤台是为妍雅公主所建造,那么建成之日,王上势必请妍雅公主前来咯?可公主若来,那么王后也来的话……” “哈哈,世子过滤……”闫舒满不在乎,以手掩口低声玩笑,“别说妍雅公主未必会来,那都是咱们大王一厢情愿,就算是真来……嘿嘿,在下敢担保,高王后必定能找出一百个理由识趣避开。” “这样吗?”慕琋不得不重新确认几个到场之人,“若是这样,那像国师这般有分量的就必须得到啊。” 闫舒拍胸脯保证:“这可是龙神祭坛,关乎风调雨顺,民生大事,国师怎么会不来?国师不但一定会来,还必会亲自开坛做法,祭天酬神。” 慕琋又进一步问:“国师亲自拜坛固然是好,但若是王上也能亲自上坛……咱们才算没白忙一场。” “王上嘛……”闫舒就摸着下巴琢磨了琢磨,“听说王上当日已然亲口答应过世子,必会到场,可是否会上祭坛……若栖凤夫人能够陪祭,估计还差不多。” “这么说必要请动栖凤夫人才行咯?”慕琋也不得不琢磨。 闫舒点头又摇头:“那位啊……估计难喽……” 慕琋的计划里,虞王可是重要一环,最好是要虞王代领重臣都能上得祭坛,亲眼见证“天降神启”,那样才不白费功夫。 可若真卡在这样的小细节上…… 慕琋这边正要琢磨个万无一失的法子,闫舒忽然就想到了什么:“虽然请动栖凤夫人不容易,但世子倒是可以试一试。” “我?”慕琋就不明白。 闫舒神秘兮兮:“在下刚刚想起,曾听家父偶然一次提起,栖凤夫人也就是妍雅公主,在前衍之时曾与君侯有旧,上次君侯寿宴,从不出席宴会的公主竟然亲自到场,可见是真。如今世子建造此坛,当日必也是要登坛为君侯祈福的,那么何不试一试再请公主?毕竟公主在前朝可就是鼎鼎大名的玄女,有她坐镇祭坛,必可大大增光啊。” “有这等事儿?”慕琋是全无记忆,但不妨一试,“好,既然你这样说,我必单独下一份请帖。” 第145章 百姓爱戴 大虞玄黄二十年十月十日秋高气爽,前衍妍雅公主的生辰亦是栖凤台建成开祭之日。 为了“接驾”,慕琋不得不回一趟墨阳城的金方君府,第二日再与虞王车驾一同返回栖凤台。 虞王车驾到达墨阳东郊栖凤台时,天色已过晌午,太史寮选定的最佳祭天时辰乃是戌时,那就意味着是晚上天黑之后。 这虽与慕琋的计划有所出入,但好在尚可调整。 大不了就是先宴席,再祭典,多点火把和蜡烛,一样看得清楚。 一行人的马车还没走到栖凤台下,远远就可以看到一座高四层依龟背山、傍滨河水的观景楼。 观景楼最终取名“祁源楼”,也是慕琋特地为祁萦纡报送。 一来,祁萦纡本就姓“祁”; 二来,此“祁”与湘南祁家的那个“彼祁”已经顺利打成一片,祁萦纡用一个“源”字预示“系出同源”。 慕琋本没忘了至少要请祁珠缨前来观礼,慕珣却推三阻四,最后请帖是否送出去都未可知。 炎升十月,仍旧百花争艳,草木繁盛,尚无秋落之象。 祁源楼北侧,就是巍巍栖凤台。 三层之台,如三重天门自尘世迭次攀升,凛然俯视着下方山河与匍匐其下的芸芸众生。 环台底一周,是丈许宽的玄色陶砖铺就的甬道,肃穆幽深。 台基之上,层峦再起。中层之台,高度已与城中最高屋脊齐平。台壁不再是纯粹的土石,更以白垩细致涂抹,光洁如雪,壁上深深刻印着云雷龙凤纹样。 三层高台间有石阶相连,每阶高逾尺余,如悬梯倚挂在壁垒之上,阶数层层递上,竟暗合九、十一、十三之数。每一阶皆以整块青石雕琢,阶面宽阔得足以容八人、十人并行。 顶层之坛直冲云霄,通体涂抹金漆,在午后的烈阳下令人目眩神迷。 平台边缘已按照要求插好巨大旗旄,顶端飘荡着以染血的犀牛皮制成的巨大旗番。 慕琋远远望去,几个月不辞辛苦的“样子货”,总算还看得过眼。 祭坛顶端,方是祭礼的核心。也已经备下了供桌和祭品。 今晚,不但国师要登坛做法,慕琋、妍雅公主、国师的入室弟子咸今,以及虞王本人都要上坛,在四角压阵。 虞王要压阵,那真是意外之喜。 估计全因妍雅公主不但答应前来,还提出要亲自上坛“副祭”。 既然这座以“栖凤夫人”之名的栖凤台,本人愿意亲自“副祭”,那么虞王这位“主建人”更乐得“陪祭”。 至于慕琋,她便是以要为金方君祈福的名义,也在祭坛四角,占个一席之地。 这会儿时辰不到,王驾自然先入祁源楼观景、休息。 因此车驾先绕路祁源楼下。 王驾的马车先行已然到了楼下,后面慕琋的马车还堵在路上。 耳听道路两旁人声鼎沸,却又听不清在喊什么。 慕琋掀开车帘:“怎么禁卫军竟不清场吗?” 慕珣就打马回转,面带忧虑:“百姓夹道,说要感谢世子。” “感谢我?”慕琋不明所以,往两边黑压压的人群扫过去。 “不要露面。”慕珣上前谨慎道,“那些人说要一睹世子‘降神’之后的真容,看他们人人手上拿了瓜果之类倒不似做伪,但王驾在此,咱们出这个风头,可就不好。却不知是不是高权那边故意放行这许多百姓靠近。” 慕琋还真想亲自下马车去瞧,慕珣这么一说也就作罢。 马车继续慢吞吞前行。 车外呼喊声不停。 “世子乃是‘浴火凤凰’,才能这么快建成栖凤台……” “听说栖凤台也着过火” “世子该不会是‘火神’转世吧?” “啊,世子保佑、世子保佑……” …… “世子,他们还朝我们车上扔花呢。”桃儿忍不住掀开车帘缝往外望。 “有烧鸡……”宝饭只用鼻子闻就差点儿冲出去,多亏旁边泽兰死死拉住。 桃儿一脸嫌弃:“真当是拜神呐,竟然还有鸡蛋?” 慕琋有些坐不住,但还要盯住宝饭:“你今天老实待着,一切务必听泽兰的知道吗?” 宝饭咽了咽口水,勉强点头。 越往后,马车行进越慢。 最后只能在距离祁源楼很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这会儿按照仪程,百官都该下马下车,前去祁源楼下迎请圣驾。 然而,慕琋甫一下马车,就有百姓认出:“金方世子……那就是金方世子……” 哗啦啦,跪倒一大片。 慕琋吓了一跳。 这的确就太过了。 赶紧快步往前避开。 然而,还是为时已晚。 虞王下辇时还是瞧见了这一幕。 不但瞧见,有许多百姓还在高呼:“世子显灵,世子保平安……” 虞王先抬头望一眼面前的四层楼阁,再低头就盯上躬身而立的慕琋:“世子辛苦,不但将栖凤台与观景楼建造如此华丽雄伟,还能得百姓如此爱戴。” “王上谬赞,哪里是微臣得爱戴,恐怕是戏班子得爱戴。”慕琋一脸谦恭,“此前为了赶工,微臣曾答应过奴工和他们的家属,建成之后要连开三天戏台,加上流水席,慰劳他们。” 虞王貌似闲聊:“哦?这样啊,此前倒是未听世子提起。” 此前根本无此安排,慕琋也是迫不得已。 虞王慕极这人,虽然算上这一次也只接触过两面,但一个能构陷前衍,谋国篡位的人,绝不白给,对面之时必要提起十二万分小心。 慕琋拱手:“这笔花费乃出微臣的私库,怎好再说与王上?却不想百姓无状,惊了王驾,还王上恕罪。” 虞王自嘲一笑:“哈哈哈,是了,花银子的事情还真是不要找孤王,孤王的银子可已经都花在这栖凤台上了。” 呸…… 慕琋心中暗骂,嘴上还要跟着附和:“是、是、是……王上里面请,还请瞧一瞧这祁家出资修建的祁源楼风景如何?可还能入了王上的贵眼。” “好……”虞王才要迈步往里走,忽又想到后面车驾还有一人,“夫人……栖凤夫人呢?” 第146章 祭天酬神 立刻就有妍雅公主身边的嬷嬷近前蹲身一礼:“夫人请大王先行,夫人要民同乐,已备了金箔,要亲自散发。” 虞王赶忙道:“哦?夫人今日竟然有如此兴致,又是生辰,不若……” 未等说完,已被嬷嬷打断:“大王,夫人的意思,今日栖凤台建成乃是为敬天酬神,为百姓谋福,就不必提生辰之事了。” “这……”虞王多少失望,最终却也只能妥协,但转头吩咐身后赤鱬卫,“人多混杂,你们要护卫好夫人的安全。” “是。”带着赤鱬鱼纹面具的护卫应答。 随后,虞王才迈步进了祁源楼。 慕琋趁机赶紧回头吩咐慕珣:“那些百姓也不知是不是真百姓,不管怎样,都要快命人去请戏班,摆流水席……” “是,我知道,已经让蒋孟着人去办了。”慕珣低声,又往后面妍雅公主的车驾方向暗示,“公主要与民同乐,散发金箔,可也算是帮我们了。” 慕琋至今没瞧见妍雅公主的身影,只能盯着远处特殊华丽的马车点头:“是,我知道,一会儿有机会,我当面向她道谢。” 安排完,慕琋也匆忙跟上虞王脚步。 祁源楼才是慕琋真正花了真金白银的所在。 一层殿顶藻井深广,以数十根缠金彩绘的梁枋交错支撑,形成九宫格状,每一格核心镶嵌巨大贝壳磨制的“海月镜”,反射着下方景象,更显殿深无穷。 二层陈设数张低矮的髹漆凭几和坐榻,榻面铺着靛蓝色底绣金色繁星的蜀锦软垫,可听涛品茗。 三层宴饮观景,最为开阔。四角设有高耸的青铜鎏金连枝灯树,枝蔓盘曲,层层托起数十盏脂膏火盆,夜宴之时,可灯火通明,照如白昼。 顶层以四根粗壮的金柱支撑着巨大的重檐顶盖,平台中央设有固定的巨大青铜案台,台面平整如镜。夜登此层,人声屏息间,唯觉繁星触手可及,皓月仿佛悬于檐角,脚下煌煌江景,亦如置身银河。 虞王宫宴摆在三楼,宫宴之后,再行祭天,祭天完毕可再回四楼夜观山色江景,处处人间胜境。 宫宴乏善可陈,主要是妍雅公主避而不出,坚持只等祭天仪式开始,虞王也跟着兴味缺缺。 但好在慕琋身为金方世子,又是这次栖凤台的主建,得到了当众赞许。 慕琋自不忘闫舒这个“最佳辅助”,也让闫舒大大露了一回脸。 除此之外,作为祁源楼的全款资助人,祁萦纡也受邀在列。 对于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女商贾,竟然有如此魄力,出资几十万两建造此楼,众臣都感惊讶。 可惜的是,祁珠缨不知何故,始终未能出席。祁萦纡未能当面结交,深表遗憾,但是湘南祁家为表庆贺,四层顶的巨大青铜台面就是二公子祁真洋所赠。 慕琋对这一局面也深感满意,似乎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往前进行。 唯独面对高权时,她怎么也不能淡定。 又再见到庸国侯申伦时,还要表现热切。 申伦借机又是一番说教,同时还带了申娉婷出席。 慕琋冷眼旁观,由于今日王后高氏因“身体不适”未能出席,许多墨阳城中的贵妇娇女就也识趣都不跟来。 偏偏申娉婷反其道而行,但意图也很明显,那就是跟随虞王一同出席的三位王子。 大王子慕珺,李夫人所出,文武双全,深受虞王喜爱,是太子的热门人选。 二王子慕玏,周美人所出,其人平庸,但其母深受虞王宠爱,母家背后势力亦不容小觑。 三王子慕玑,吴良人所出,聪颖机敏,但其母位份低微只是个良人,又无外戚依仗,因此早已投向始终无子的高王后,可以说背后亦有高氏的支持。 三位王子年龄上相差不大,虽然都已有侧室,但对正室之位也都谨慎异常。 尤其是大王子慕珺,人称“公子珺”,对未来的正室夫人人选更是百般慎重,多少王宫贵女也是奔着“准太子妃”的头衔,乃至未来的王后冠冕,不惜巴结。 客官讲,那些贵女中论样貌质素,没几个能及得上申娉婷的。 申娉婷只要往人前一站,袅袅娜娜又清高自矜,就足以吸引所有男人的目光。 慕琋整个晚宴上,没敢喝酒倒是看了不少戏。 待戌时三刻,吉时已到。 栖凤台上,罡风烈烈,灯火通明,万千松明火把在台下亦连成灯海。 坛顶中心处,巨大的青铜火鼎喷吐出丈许高的赤焰,鼎身在火光里狰狞游动,灼热的火舌舔舐着空气,热浪蒸腾,扭曲了视野。 虞王玄端礼服肃穆沉沉,如一座黑色的铁砧立在坛顶东北角。 他下首东南角上,是一身银白素衣,眉心一缕火焰的前衍妍雅公主,现今的栖凤夫人。 与虞王东北角对立的西北角上,国师入室弟子咸今,红袍红底金纹面具,一手持剑,一手持杖。 最后是西南角上的慕琋,今日又特地换上一身绛红朱砂银羽长袍。 四人于四角或立或坐或跪,各自凝神。 慕琋偷偷盯着妍雅公主瞧了半晌,总觉得她今日妆容与以往大大不同,眉间那一缕火红不似画上去的,若隐若现倒是天成。 下面台阶之上依次排列百官。 再下,成千百姓亦都跪拜于地,虔诚拜首。 戌时四刻,国师咸淩,玄青祭袍、白底金纹面具,赤足登坛作法。 咸淩双臂缠绕青色帛带,动作沉浑苍劲,每一步迈出都仿佛踩踏着无形的沟壑,带起衣袂飞卷如云。 先接过咸今手中乌杖在夜空中化成龙影盘旋,尾端悬系的铜铃发出细碎的声响,彷佛与缥缈九天之上的意识沟通。 火光在她古朴的舞步与周身流转的符文上跳跃,散发出非人世所有、令人灵魂震颤的庄严气息。 风与火环伺,旋转的玄色祭服闪烁金光,宛若狂花。 下首四方鼓点随着副祭咸今的指点,渐行渐急。 咸淩的舞姿也随之如疾风暴雨,身形翻腾扭转已至极限,人与火的界限模糊不清…… 第147章 双人舞 每一次旋转都带起烈风呜咽,每一次顿足都让脚下厚重的石板传来“咚咚”的共鸣。 慕琋盘膝稳坐最下首,每听得一声“咚”响,都是一次心颤。 布置了这么久,今晚即将迈出最重要的一步。 她像个等待已久的猎人,已经布置下了一切,所有人都在掌控之中,唯独对面的妍雅公主。 妍雅公主以“副祭”身份立在东南角“压坛”,始终低眉敛目,银白素衣将整个人裹个严严实实,高冷又神秘,唯独火光映照处,眉间若隐若现那一缕火焰暴露她的情绪。 她的情绪来自于上首虞王肆无忌惮的紧盯。 虞王那深沉冰冷的眸色,别说笑的时候都没一分温度,更何况时常不露喜怒,任他瞧谁都令人不寒而栗。 而自打上了祭坛,虞王就用那般目光,不加掩饰的欲望,罩在妍雅公主身上。 得志猫儿雄过虎,落毛凤凰不如鸡。 亡国的公主就是这般处境。 如今算起来,妍雅公主还该是慕珣的亲姑母才对。 另一边,咸淩忽然将乌杖向赤焰熊熊的火鼎中一挑,火焰星星点点落在祭坛上,她口中念念有词,脚下赤足踏焰,就要开启新一轮火舞。 火舞、赤足踏焰、以火祝神,是炎升巫觋必备之术。 就在咸淩脚踏火焰再度腾跃而起时,“咔嚓”一声清脆的响声,几乎被鼓点盖过。 咸淩身体失去平衡,一个栽歪摔在了青砖之上,手中乌杖直直飞出。 这一变化陡然,甚至玄青祭袍被火燃起,众人都来不及反应。 死寂,彻底死寂。 整个栖凤台上下,数万人死寂。 唯有松明火把组成的赤红海洋,在晚风中涌动。 祭天酬神之时的失误或者中断都是不祥之兆。 下方擂鼓之人尚不知上方情形,直到大巫女咸今弃剑扑上去,为国师扑灭火焰,鼓声也跟着戛然而止。 慕琋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她堪堪站起身来,心中早已叫白衣飞仙人格准备。 白衣飞仙的傩舞跳得怎么样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要再次“救场”,再来一次“火舞凤凰”。 “到你了,小心脚下青砖,要按照此前我练习的步子走……”就在慕琋将要跨出步子的瞬间,对面妍雅公主银白素衣已动。 如同撕裂浓重夜色的皎洁月光,毫不犹豫地踏出。 月光在她脸上罩上天然的银白面具,脚下莲步轻移,亦如踏着水面流动的月光,足尖每一次点地都轻盈无声,却蕴含着奇异的张力。 咸今趁机将国师咸淩扶去一边。 而后拾起手中剑,重新向天一指。 咚、咚、咚…… 鼓声再次响起。 妍雅公主双臂舒展,宽大的素白祭服水袖如流云飞瀑,随着她身体的旋转飘然荡开,画出空灵流畅的弧线。 她的动作柔美得不可思议,每一个手势都似风中细柳摇曳,又如水底水草曼妙招摇。 纤腰款摆,仿佛柔弱无骨,却又稳若青竹。月光仿佛被她牵引,温柔地洒落在她身上,素白的身影在巨大的青铜火鼎光芒映照下,宛若月宫中降临的仙子,充满了神秘而纯粹的圣洁美感。 难怪虞王对她钟情这么多年。 哪怕妍雅公主已经是四旬开外的中年女人,但慕琋可以保证,整个炎升没哪个女子能再与之比肩。 慕琋被妍雅公主惊心动魄的柔美吸引,内里白衣飞仙却等不急:“喂,你倒是上还是不上,再不上,地可真要塌了。” 说话的是三岁小玄女人格。 “啊……”慕琋这才晃过神儿来,妍雅公主舞姿虽美,这会儿可是坏她计划啊,“是了,两个人也上,就硬上……” 说完,她意识后退,让出身体。 下一秒,身体斜斜而出。 紧接着,步伐大开大阖,有种上战场不知死活的剽悍。 “哎,我不是说你们两个人格……精魄要一起上,就让白衣飞仙出马……”慕琋立刻意识到跳出去的是三岁小玄女人格。 但她此时再说话可也不管用。 小玄女终于得了人身,岂会轻易放过:“凭什么只让她出来?我也会跳舞。” “喂,你那就不算跳舞,白衣飞仙、白衣飞仙……”慕琋成了旁观,只能拼命呼喊。 眼前一晃,白衣飞仙缓出,足底一踏,踩在一块松动的青砖之上,再一回手,牵起妍雅公主的手臂…… 但下一秒,三岁小玄女人格又挤上来:“我要、我要……上次你们都没想起我。” 妍雅公主如流云般卷向右侧,长袖如练拂向虚空,慕琋的身体则如猛虎出笼,从左侧扑跃而至,气势倒是惊天动地,但动作与妍雅公主相比…… 就没有可比性。 慕琋发急:“小玄女你让开,否则以后也没你的机会。” 这一吼,眼前一转,白衣飞仙又上位。 如水般悄然漂流,再次拉起妍雅公主纤手如玉,往远离中心青砖的位置带。 妍雅公主先时被“摆布”个莫名其妙,脚下也乱了步子,但渐渐地,白衣飞仙力挽狂澜。 两人一柔一刚,一素白一绛红,踩着鼓点奇异交融,在火光与风中共舞。 坛下因国师意外跌倒而起的巨大恐慌,被这前所未见的双人傩舞抚平。 数万目光从惊惧迷茫渐渐转变为一种近乎痴迷的敬畏。 连虞王那深如寒潭的眼底,都不知不觉中映入流动刚柔的身影,审视中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国师咸淩本无大伤,坐在一旁凝望两道火光中的身影不禁若有所思。 一圈又一圈,就在这短暂宁静、众人心神被舞吸引的刹那—— “轰隆”一声巨响,脚下震动。 祭坛中心开裂,白衣飞仙猛然将妍雅公主向一旁推出,自己也就地一滚。 慕琋瞬间拿回身体,找向国师咸淩:“国师、国师……您快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祭坛好端端的,我用的可是上好的青砖,下面还垫了千里迢迢从九囿运来的‘龙皇木’呐。” 国师咸淩被晃晃悠悠扯起来,摘下面具:“大祭中断,神意半途,恐不详之兆啊……” 待来到青砖裂缝处却一下子怔住。 第148章 经费在燃烧 火光与烟尘之中,一道巨大蜿蜒的金色身影猛地自那塌陷的漆黑洞口攀延而出。 蟒! 巨蟒! 黄金巨蟒! 通体覆盖着鳞次栉比、在火光辉映下耀如熔金的坚硬鳞片,粗壮的蟒身如水桶。 金鳞巨蟒粗壮的身躯搅动着破洞中翻腾的烟尘,盘踞在残破的石土之上,那庞大狰狞的身形彻底暴露在通天火光与无数人惊恐欲绝的目光之下,散发着原始而凶暴的气息。 “护驾、护驾……”慕琋挡在了虞王身前。 下方赤鱬卫应声涌上来。 庞大的黄金蟒身,在火光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瞬间锁定离塌陷口最近的目标——那刚刚舞毕、气息微促一身绛红暗银的慕琋。 慕琋挪一步,那巨蟒跟着挪一步。 如熔金铁链般的蟒躯猛然疾卷慕琋的腰腹与双腿。 慕琋躲不过,整个人被卷起。 一旦被缠实,瞬息骨断筋折,呼吸停止。 慕琋身体悬空失衡的生死刹那,于蟒躯挤压的方寸间从袖口内掏出事先备下的蜡丸,捏碎。 一股奇异腥甜的特殊气息弥漫开来。 “嘶、嘶……” 瞬息骤变,所有人还来不及反应。 巨蟒猛然左右摇摆。 “啊……”慕琋被天上地下摇个眼冒金星。 众人更不敢靠前。 唯独慕珣白衣身影飞身上来,举剑欲刺,却又怕伤了慕琋。 天旋地转了不知多久,“咕噜”一声怪异扭曲的呜咽从蟒喉深处爆发,盘踞缠绕彻底失控。 慕琋胸口、腰间骤然一松,重重摔落在地。 眩晕、错乱…… 药跟蟒都是提前备下的,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慕琋一时还是爬不起来。 混乱中,耳边传来赤鱬卫的呼喝:“上、上……刺死、刺死……” “别、别……”慕琋踉跄欲爬起来。 开玩笑,黄金蟒可是花了大价钱的,原本找不到金黄色的,只好弄了一条同体白色的,为了涂上金色,金粉都不知用了多少。 慌忙中,慕琋被慕珣架起又扑过去。 黄金巨蟒硕大头颅,不再狂躁,不再攻击,而是缓慢地、笨拙地、一点点地转弯,欲缩回裂缝中去。 黄金蟒性情温和,轻易不攻击人,又已经在夹层中关了半个月不吃不喝,威力有限,再加上特制迷药和金粉,不怕它不迷糊。 慕琋原本怕极了这一类冷血动物,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不牺牲一下怎么糊弄得住这许多人精。 “嘶……哈……”黄金巨蟒带着冰冷光泽与浓烈腥气的头颅重重磕在青砖上。 慕琋奔过去,扶上冰凉头颅,心中默默道歉。 斥重金从九囿买这么一条白色巨蟒来,可也不是为了虐待它。 “哎呀,这是龙啊……”闫舒从下方强挤上来,兴高采烈,“恭喜王上、贺喜王上,蟒在民间有‘小龙’一说,今晚我们祭的是龙神,这蟒又是难得的黄金色,这是应了龙神现世,不可轻慢啊……” “龙……龙神显灵……”闫舒这么一说,下面就有人跟着响应,高喊起来。 紧接着,人潮嗡鸣,炸裂开来。 慕琋趁机缓缓将巨蟒推回裂缝,再站起身来先向虞王抱拳:“王上,这青砖之下,本是九囿运来的‘龙皇木’,却不知为何突然冒出一条黄金蟒。依微臣来看,这蟒怕是受惊才攻击人,却并无伤人之意,这会儿也已退了回去,可否就放它一条生路?” 虞王的面容在火光中威严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一旁妍雅公主就突然道:“世子仁善,栖凤台筑九丈通天之阙,已动天地灵气,此金鳞巨蟒携地脉精气自穴窍而出,于烈焰祭典中现身,乃‘龙蛇起陆’之上古祥瑞,自该任其遨游天地。” 慕琋没想到妍雅公主意外帮腔。 闫舒更是机敏:“是、是……夫人所言极是,这更昭示我们王上功在天下,命在大虞。” “功在天下,命在大虞……” “功在天下,命在大虞……” “功在天下,命在大虞……” 闫舒这样一喊,下面众臣就跟着纷纷响应。 虞王向来深沉面色也不自觉绽开笑容。 呼声之中,妍雅公主却只紧紧盯着慕琋:“世子日前的‘凤凰浴火’加上今晚的‘金龙现世’……世子还真是难得的‘通神灵体’,就是吾这般的天生‘玄灵之体’也是不及啊。” “哦?”虞王一时心情大好,更来了兴趣,“我慕氏竟然也能出一个‘天选通灵’吗?而且还是男儿身?” 虞王一问,妍雅公主反而不再答话,目光挪去国师咸淩。 “啊……古书有载,的确有‘龙蛇起陆’之祥瑞之兆……”国师咸淩一直旁观,没想到突然又成焦点,一时难以反应,却又忽然问,“世子刚才的傩舞好生怪异,似把‘天罡’与‘云仪’交融,难道世子也是天生的‘玄女’……啊,不……我是说‘玄灵之体’的‘灵觋’?” 慕琋又听不懂,但觉“灵觋”二字倒是好听,可以用来暂做名号。 之所以是“暂做”,只因她毕竟是女子,“觋”之一字只用在男巫,而她将来必得是个“女巫”才行。 刚要搭茬,突然天空中传来“咚、咚……”两声炸雷。 紧接着“唳——唳——”有火光流星从天而降。 “快看西南……”几乎是立刻,有眼尖的百姓骤然指向龟背山方向。 亦有人跟着喊:“哎呀,金龙现世,必有神启应兆……” 龟背上顶的天空,先是十数点耀眼的红光骤然在山脉上方星群间爆开,像天神撒下了一把炽热的星辰碎片。 “星辰碎片”拖着长长的、燃烧着赤焰的光尾,俯冲盘旋,不似普通烟火短暂燃烧即灭,竟在墨蓝色的天幕上划出异常灵动优美的巨大弧线。 燃烧的都是经费。 慕琋默默欣赏来自九囿的特制烟花,其余众人看到的则是“星陨如雨”。 绚烂飞旋的火光轨迹之后,成百上千只、甚至更多根本无法计数的鹊鸟,铺天盖地飞起。 原本这一幕该是安排在白天,谁让最后祭天的时辰变成了夜晚呢。 第149章 字呢? 晚上也好。 晚上“星陨如雨”的效果更佳。 “百鸟朝凤啊,这是百鸟朝凤……” 这一波都不用安排,坛下自有“懂行”的百姓自发跪倒,拜服。 “神迹、神迹……伊光女神显灵……”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轰—— 又是一声巨响。 一道比所有火光加在一起都更加刺目的厉芒,如同九幽深处奔出的绝望巨剑,瞬间刺穿了整个天穹的幕布。 一颗无比巨大的火流星,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撕裂般从天而降。 通体裹挟着浓稠至极的白炽烈焰,拖曳出的焰尾绵延数十丈,其光芒之烈,刹那间令整个栖凤台祭坛冲天的篝火黯然失色。 “星……陨……”这下连祭坛下方太史寮的大臣都骇然尖叫,声音走调。 轰—— 又是一声巨响。 星陨的光芒带着毁灭的轰鸣,一路下坠。 轰—— 燃尽天地般的壮烈尾痕,挟裹着足以震碎耳膜的呼啸,精准无比地扎进了栖凤台下方不远处的邠河河面。 想象中天翻地覆的爆炸与倾泻的洪水并未来临。 也根本来不了。 慕琋尽力了,曹盼儿找来的九囿觋师也尽力了。 今晚在栖凤台上的闫舒,任务圆满完成;在龟背山上的曹盼儿,任务圆满完成;接下来就看祁萦纡河面上的船只。 紧接着邠河河面传来巨响。 祭坛上下的众人已然都无法瞧见。 唯独把守祁源楼楼顶的护卫惊异大喊。 “王上……”慕琋不好引导得太过明显。 妍雅公主在一旁则道:“世子可愿陪吾上楼一观?” 妍雅公主发话,虞王慕极就比谁人反应都快:“孤王护送夫人。” 妍雅公主不答话,但脚下生风,快步而下。 虞王抢上开路,慕琋亦赶忙跟上。 下方众臣自纷纷避让,又紧紧跟随。 一行人奔上祁源楼楼顶的时候,还来得及瞧见邠河河面蒸腾起的白色水汽和浑浊的浪花。 慕琋就问:“你们可有人看见落去水里的陨石?” 戴着赤鱬面具的赤鱬卫们,瞧不见表情,但一时无人回答。 虞王也是好奇,跟着又问一遍:“刚刚那么大的火团坠入河中,你们在楼顶没有瞧见?” “启禀大王,好像是有……” “是,好像有……” 几个赤鱬跟着附和。 慕琋望着已然恢复平静的河面,多少心中担忧,但又不得不进行下一步:“哎呀,那边船只围上去了,不知是有什么?” 一旁妍雅公主含笑望着慕琋:“金龙现世之兆方显,天穹便有星辰陨落,携天威直入邠水,河渊薮……莫不是此陨星乃是‘神启’?只待打捞?” “啊……哈哈哈……这我可不懂……”慕琋被瞧个心虚。 虞王只要是妍雅公主发话,必然响应:“对、对……该打捞、打捞……来人,传令下去,令河面船只尽力打捞,无论打捞上来什么,即刻进献。” “是。”有内侍应了传令。 虞王转回头只盯妍雅公主:“楼顶风凉,夫人可要下去楼中等?” 妍雅公主低眉敛目,始终不瞧虞王,微一颔首,也就先迈步下楼。 虞王在侧小心陪着再下三楼夜宴厅。 之后,众臣纷纷重新入席,再上茶点。 大家高声阔论,议论起刚才的事情来。 这回国师咸淩无疑成了众人询问的焦点。 慕琋虽然极力降低存在感,却反被咸淩盯上。 咸淩似乎真相信了刚才的种种异象,一直对慕琋追问不停。 慕琋硬着头皮胡编乱造。 好在,坐于虞王右侧帘幕之后的妍雅公主时不时出来帮腔一句,才不至走马穿帮。 “大王英明,慕氏一姓,帝虞幕之后。‘慕二仪之德,继三光之容’真乃得天独厚……” “看来以后可以称呼金方世子‘灵觋’了啊。” “金方世子有万钧之威仪,可惜巫觋一道,乃以女子最为通灵,就不知世子这般是否能有大作为?” …… 慕琋正疲于应付,下面内监来报:“启禀王上,捞到了,有船只捞到了。” “哦?快呈上来。”虞王慕极立刻发话。 内监再禀:“大王,那陨石巨大,楼中狭窄,可也抬不上来啊。” 这边话音未落,帘幕后妍雅公主已然站起身来。 虞王慕极赶忙道:“那好,众卿就随孤王下楼一观。” 嘴上说着“众卿”,实则只簇拥一人下楼。 虞王带领众人刚来到祁源楼与栖凤台前交汇的空场。 远远就见浑身湿透,身上还挂着水草污泥几十个河工,弓腰搭背、青筋暴突,将一块通体黝黑的巨石放置在临时特制的木排之上,扛在肩上吃力而来。 吓,这假陨石可也太大了。 祁萦纡倒是不负所托,可也下了血本吧。 慕琋余光在人群中向祁萦纡扫去一眼。 祁萦纡矮胖的身材,一身低调灰缎女裙在一众女眷中反而格外显眼。 感受到慕琋的目光,仍旧是笑面佛般咧嘴而笑。 慕琋眨眼,表示赞许。 待假陨石抬到近前,更散发无形的压迫感。 黝黑的外表沾满的深褐色河泥尚未干涸,水珠沿着沟壑缓缓滴落,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混杂着水腥、铁锈的气息。 这股气息冰冷、沉重、死寂,与周围照如白昼的火焰格格不入。 慕琋下意识凝神去上面找字,一时却什么也都没瞧见。 这块陨石在摇曳的火光下深邃、粘稠如墨玉。 细看之下又有无数极其细碎的银白色结晶密布其中,如同被定格冻结的星辰粉末,随着光影的移动而流转出细碎的冷冽光点。 实在经不起推敲啊。 慕琋没见过陨石,也觉陨石不该是这个样子。 不过也不重要,关键是字呢? 她此前要在假陨石上不着痕迹留下“女郡主升”四个字,可现在已经瞪了双眼酸胀也没瞧见。 “啊,那上面好像有字……”这时远处一人高叫一声,“君……什么……” “是啊,有字……有字……” “哎,‘君’旁边好像是个‘阳’字。” “什么‘阳’字?”慕琋瞪大眼睛找“女郡主升”的“主”字。 第150章 女君阳升 另有人又喊:“那最边上好像是‘生’字呐。” “对、对……的确都是字啊……君……那像个‘日’字……” “嗯,是啊……最旁边那个不大清楚,但中间是个‘阳’字嘛。” …… 一时人群骚动,许多人更往前拥。 虞王巍峨不动。 一旁保持距离的妍雅公主也不明所以。 倒是慕琋越是凑近越什么也没瞧出来。 这时一人高喊:“后退、后退……后退更明显……” 就在慕琋也跟着众人后退之际,已经有人念了出来:“生……阳……君……女……” 怎么? 慕琋在心中将四个字掉了个个,却怎么是“女君阳升”? 这不对啊? 往后退,再往后退。 直到她看到在星星点点散落在陨石面上的“星芒”隐约组成的文字。 这…… 太隐晦了吧? 或者说太散乱了,本该是“女郡主升”四个字,被拆个七零八落,分散太远。 结果一个郡主的“郡”字被拆成了两半,“主”不但上面的点没有了,下面本该是个“王”字也不知怎么倒像个“日”字。 最后那个“升”字也不是“升起”的“升”,反而倒像是“出生”的“生”了。 “女君?谁是女君?”那“女君”二字稍显清楚,众臣就议论开来。 按照慕琋的设想,第一轮先出黄金巨蟒,来个“神龙显灵”好为“天降神启”做铺垫。 第二轮再上“百鸟朝凤”加“星陨如雨”,为的是做实“天降神启”。 而眼前的第三轮嘛……那就该是“天降神启”暴露于世人眼中,先给“女郡主”将出造势。 可如今“女郡主”变成了“女君”,这倒也大差不差。 左不过她现在的目标也是更上一层楼,已经由“郡主”上升到了“女封君”,可后面的“阳升”就说不通。 既是“女君”那就该是“阴主阳”,只有“阳升”二字,可就还不如“扬声”。 这种文字游戏,慕琋玩不来,一时头痛。 虞王脸色亦不大好看。 众臣加上远处看热闹的百姓却“嗡”地一下传了开去。 假陨石上“女君阳升”四个大字,越看越真。 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栖凤台周围的积蓄的人群。 “女君?这……这是要有女君降世吗?” “哎呀,那就是阴阳倒悬,乾坤失序……” “炎升又不是没有过女君?” “天意相悖,难怪刚才有百鸟惊飞。” “那‘金龙现世’又怎么说?” “国师、国师……您说这是不是要乾坤倒置?” “今晚异象天启如此之多,莫不是要……” …… 凡事过犹不及。 慕琋不禁自问,她费了这么大劲儿,反而是做过了吗? “锵喨”一声。 虞王突然拔出身后赤鱬卫的宝剑,疾步上前,陡然高跃而起,以剑挥向假陨石:“邪妄、邪妄……都是邪妄……” 戾气化作一道撕裂虚空的寒白匹练,带上足以斩断山岳的气势,剑锋狠狠斩剁,碎石崩飞。 在场无不噤声。 火星飞溅,擦过虞王慕极青筋暴起的额头和鬓角。 然而,那星星点点的字分布稀松,除非将整个假陨石的面都削下来…… 慕氏男儿皆为军武出身。 虞王跃在半空的身影却如着了魔般,削砍不止,亦不知疲倦,如同战场砍杀。 “锵锵、当当……”的声响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一声痛苦到扭曲的闷哼从他喉咙深处崩出。 虞王宝剑脱手,踉跄倒退三四步,勉强被赤鱬卫接住身形。 死寂。 又是死寂。 窒息般死寂。 众臣都如同泥雕木塑般僵在原地。 大虞慕氏以武立国,这一代虞王慕极又穷兵黩武,重武轻文,但却也从来不禁言论,并不在文字言语上多有威压。 是以刚才百官众臣才敢大胆言说,却不知慕极为何突然反应强烈。 万籁俱寂中,忽然妍雅公主轻笑:“呵呵……‘荧惑守心,摇光骤明。玄阴之女,凰魄降君。北辰之主,万方俯定;营祸主失,帝枢为倾。’看来大王至今还记得这段谶语,可惜衍国早已被你覆灭,又何必担心吾一个小小女子能再度倾覆?” 清冷孤傲反衬狼狈粉碎。 慕琋没听懂谶语,但从二人形状猜了个七七八八。 这不就是“得公主者得天下,失公主者失天下”的意思吗? 她这是好巧不巧撞在了“枪口”上啊。 难怪亡国公主还能有如此地位。 得,得不到,杀,又杀不得。 虞王慕极未必多爱妍雅公主,但妍雅公主肯定是一块心病。 这可就…… 怪不得她了。 这算是个“意外”。 慕琋正心中咂摸着,原本“天降神启”三部曲铺垫之后,她就要找机会向虞王提出去往西境,毕竟为金方君慕桢的祈福也算是跟着祭天酬神完成了,剩下的只能凭天意。 而她身为金方世子总不好一直留在墨阳城,虽无带兵之能,但现在可也有了“灵觋”体质,亦可以此“固疆守土”。 可…… 照着虞王慕极现在的脸色,就什么话都不好说。 就在局面僵持,虞王阴沉不语之时,遥遥一骑绝尘而来。 马上传讯兵急急高呼:“报……急报……” 待到近处,直接翻落马下。 赤鱬卫上去,从传讯兵手上拿过一只火漆竹筒。 虞王接过竹筒打开,取出里面的羊皮纸扫上两眼,更是神色大变。 今晚几乎没怎么说话的高权瞧出苗头不对:“王上,发生何事?” 虞王就短短六个字:“南境失守,回宫。” 身旁内监慌忙传令:“备驾、起驾、回宫……” 霎时间,栖凤台下慌作一团。 虞王已经等不及向銮驾而去,众臣都慌忙跟上。 唯独慕琋逆向假陨石而去,今晚最主要的目的尚未达成,现在也显然不宜再提此事,可这花了大价钱的假陨石又该如何处置? 虞王本来已经迈出数步,突然想到什么:“金方世子何在?” 慕琋还在发懵,根本没听见。 倒是众臣纷纷让开一条路。 虞王回望慕琋:“金方世子也一同回宫。” “啊?” 慕琋一脑袋问号,南境失守跟她有什么关系吗? 第151章 南境失守 慕琋大脑还在重启中。 虞王则又撩起眼皮瞥一眼假陨石,乍然桀骜:“哼哼,这东西能说明什么?孤当年也是有‘天垂龙兴’之兆,既然你们都害怕什么‘女君升’的,就让它留在这里,终究要看一看是孤的‘天垂龙兴’应验还是什么‘女君阳升’应验。” 立刻有人带头高呼:“王上天佑垂许,我大虞必定龙兴景从。” “天佑垂许,龙兴景从……” 众臣跟着附和,气氛这才好过来。 慕琋心中的“陨石”也算是落了地,毕竟她可没准备运回假陨石的银子。 虞王宫,天钧殿,灯火通明。 夜漏深沉,烛火跳跃,驱不散弥漫在王座之下的凛冽寒意。空气如同凝固的铅块,沉沉压在每一位朝臣的心头。 虞王慕极先将南境急报的内容大致告与众臣。 朱明君慕淙镇守的南境海域及边境,在短短一个月间彻底失守。 慕淙,准确说该叫“奚淙”。 乃是前衍国君奚裕与慕夫人,也就是现任虞王慕极的姑母,慕琋的姑奶奶,所生之子。 原本一出生就是大王子,可惜后来衍国灭,虞国慕氏篡位。 又因为有一半慕氏血统,还肯主动大开南境方便,引慕氏雄兵入城投降。 不但投降,奚淙为表“诚意”还主动提出跟随母姓,从此改名“慕淙”。 虞先王慕焕念在血缘与投诚的份上,保其原本封属不变,还是朱明君。 只是这位朱明君,有名无实。 就算“有实”,因其天生骄奢淫逸,一心只愿享受荣华富贵又好男风、无子嗣,更不愿操劳琐事,只想极乐至死。 慕极登位之后,更派了他麾下忠心得力干将前去驻守。 谁成想,这次南境失守,海寇登陆,直接入朱明君府,将朱明君抓走做了人质,还向虞王慕极勒索十万石粮食才能赎人。 慕极将指节捏个发白:“海寇……海寇怎么会如此之快?又为何能直捣朱明君府?难不成,慕淙又‘献降’了?” 呵呵,这个“又”字就妙得很。 缓过一口气的传讯兵就支支吾吾:“没……不是朱明君……是……是……” “都什么时候了,吞吞吐吐,还不快说?”虞王慕极已然气急败坏。 传讯兵只得道:“沿海诸郡几乎未抵抗……戴荣戴将军失守之前就已经不知所踪……” 戴荣乃是当年慕极当年手下得力干将戴铎之子。 此人能力如何无人得知,只因从未真正上过战场,但戴氏世代从军,戴铎父子对慕极亦是忠心耿耿,极尽效忠。 因此当年慕极不放心别人,也将形同“封君”的大权都交在这对父子手上。 后来戴铎病故,子承父业,这些年来南境虽然海寇不断,但到底也都能支撑。 谁知,这又是怎么了? “废物、全是废物……”大将军庞铭咆哮炸响,一手指天,“王上,戴荣就是只会纸上谈兵的懦夫。恐怕早就畏战潜逃了。” 庞铭今年七十有二,乃是从先王慕焕那一辈上下来的元老级大将军。 庞家一向与戴家不嫌隙,互相看不上,这个时候踩一脚也是正常。 慕琋凭借原主稀少的记忆,只是一边勉强吃瓜,一边纳闷,这些事情跟她有什么关系,为何虞王还要特地叫上她来? 庞铭古稀之年,须发皆白,倒还能声如洪钟:“王上,那朱明君说到底也还是前衍遗属。听闻他在封地只知骄奢淫逸、戴荣无能又不修武备,今日之祸,全是他二人而起。朱明君不可救,戴荣亦不可姑息……咳咳……若非老臣年老力衰,定要亲自赶赴南境杀海寇个片甲不留。” 庞铭话音未落,其子庞逸矛头陡转:“父帅所言甚是,更可恨者是几月前,武备署造好的那批专门拨给西境金方君处的强弓劲弩,运载船只竟在南境水域被海寇伏击。贼人手段何其精准?若无这批利器,那些乌合之众,安能如此轻易长驱直入?” 庞逸作为虞国唯一仅存的大将军庞铭之子,自然也是子承父业,做个“服海将军”,管理舟师。 按说,炎升四面环海,船业发达,水师理应不弱。 奈何,炎升虽四面环海,但内陆广阔,历来都不愿发展舟师,劳民伤财,对海寇也只防不追,因此舟师反而成了摆设。 庞逸酒囊饭袋却自认有才,实则好逸恶劳靠父亲才有将军头衔,平日不自知,得了今天这样机会,就要显示一把,却抓不住重点。 武备署少监杨怀正也在场,就不让份儿:“运输出了纰漏,关我武备署何事?武备署利器得手,难道还是错了?倒是那批武器本来该在西境交接的,可西境嘛……” 嗯? 这是要指向金方君府? 就在慕琋一根警弦还没拉起,就听高权道:“南境危难,我们这里吵吵嚷嚷有何益处?倒是金方世子无比淡定。想来这四封君,各守一方,可如今,兵器、兵器守不住,海域、海域失守却要找朝廷求援,那还要这四封君何用?” 高权这条老狗,这种事情也能借机攀咬? “高大司马此言差矣……”慕琋也就想起了此前好像确实有西境兵器被劫一事,可惜慕珣未能上殿,她就只好亲自迎击,“四大封君有何用,自古以来就是如此,高大司马要问这个问题,该问历代王侯?至于此前兵器被劫一事,那兵器虽在西境边境被劫,可劫持的海寇却是南境而来,难不成要我西境兵马越境追踪?” 高权冷笑:“越境追踪?可也得有人能越境追踪,这南境失守朱明君与镇南将军戴荣无能。若不日西境失守,那里却是连一个主事的人也没有,海寇倒是想抓人质也抓不来。” 一听这话,慕琋就按捺不住也正好趁机提出要求:“王上,高大司马说得对,我父金方君慕桢常年病重在墨阳城修养,西境无人驻守,时日渐长,总不牢固。今日微臣于栖凤台上幸得‘神启’,神启佑父亲病体很快或可痊愈。如此微臣稍加放心,可也担忧西境,还请王上准允,微臣愿代替父亲返回西境驻守。” 第152章 韬略人格 “诶……”虞王慕极一抬手表示拒绝,“世子莫急,孤王今晚特要世子前来,可不是要世子离开墨阳,毕竟现今王弟病重昏迷,世子你又体弱多病,西境环境艰苦,可不利于将养身体。” “那么微臣可还有何效劳?”慕琋就不知虞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慕极一向冰冷眸色微动:“南境失守,戴荣的兵马不知所踪。西境与南境比邻,倒是可以借调西境兵马增援南境,就不知世子意下如何?” 醉翁之意不在酒,原来虞王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怎地他自己的兵马不用,要借用西境的? 慕琋于军事上可谓一窍不通,但也知道这种事情傻子也不能答应。 可若要回绝,又有什么办法? 这时一个声音却从头脑里冒出来:“都是狗屁,这些人是一窍不通还强词夺理。你不可答应借兵一事。” 慕琋反应了又反应,才反应出来:“你是那个自称懂兵法的人格?啊……不……我是说韬略精魄?” “是我。”韬略人格的语气中自带高傲属性,“借兵如借命,他这是趁金方君病,要整个金方君府的命啊。” 慕琋这会儿在意不了一点:“我要拒绝,但那毕竟也是个大王,我该怎么拒绝?” 韬略人格稳稳三个字:“你让开。” 慕琋没办法,意识后退。 下一秒,就听韬略人格上线,抱拳拱手:“王上若有此意,微臣愿亲自带兵解南境之危。” 兵马平白给人用,那是不可能,但若是兵马能就此先掌握在自己手里,倒是可以一试。 这个道理慕琋也懂。 不过,此言一出,立刻遭来反对: “这怎么行?世子不是一向体弱多病?” “世子根本没上过战场,如何带兵?” “那是清退海寇……可不是玩笑……” 高权更讥讽:“世子,老夫没听错吧?世子殿下身体一向孱弱,这领兵打仗,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可不是吟诗作对。莫不是按捺不住……要早早把老父的兵权攥在手,可这兵权不是儿戏,也不是一块虎符,一张调令就能行的。” 慕极一向阴沉的脸色就看不出更多表情:“世子忠勇之心,然……这不是玩笑之事,南境战局至此,定非一日之过,也不是轻易就能拿回的。” “既如此,怕是西境兵马也救不了,还需王上派得力干将,千里驰援才行。”韬略人格这话一出,可也就断了慕琋还能去西境的路。 摆明折了虞王慕极的面子,就是不给调兵。 慕琋不给面子,有人却要给虞王台阶下。 大司空陶禁向来惯会哭穷:“唉……世子是有所不知,这几年国库虚实,仓部自知,连年天灾、平城重建、边关军饷………哪一项不是耗资巨万?去岁水患,挪了多少军费粮秣,却还不见效用。如今仓廪空虚,内帑捉襟见肘,骤然兴兵数万,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更何况,朝廷可也没银子,派不出军马了啊。” 韬略人格侃侃而谈:“生死存亡还谈什么银子?海寇主力仍在西北,西境防务不容有失,借调西境兵马,就等于自开大门。南境兵败如山倒,纵使再派边境兵马前去接管,水土不服,亦是无用。倒是服海将军庞逸,掌管舟师,战舰何在?为何不以水军治水军,在海上肃清,断海寇后路?” 庞逸没想到竟然还有舟师的事,平日不过嘴上说说,动真格,他最知不行,就望向老爹。 年过古稀的庞铭就颤颤巍巍:“值此危局,轻启倾国大战,徒耗国力兵员,乃下下之策。既然海寇所求不过粮食、财货、女人……既然打不起,就不如舍些财物省事儿。” 一听说要舍财物,大司空陶禁肝疼肺疼:“没有,财物也是没有的,十万石粮食更没有。” 庞铭到底脸上褶子多,脸皮也够厚:“此乃以小博大,既能解南境燃眉之急,又不损我虞国筋骨。陶司空何必小气,十万石粮食旁人没有,你那里随便从手指缝漏一漏都是够的。” 韬略人格还是比慕琋有策略,几句话就把矛头又还了回去。 不过慕琋旁观虞王慕极。 慕氏本就是军武立国,向来没有屈服海寇的道理。 身为虞王,慕极是一千万个不愿妥协。 至于为何他不亲自派兵,而要借调西境? 这也再明显不过,当然是左右都要防备,多留后手。 既然如此,那么南境沦陷就是一场大麻烦。 大麻烦岂不是大功劳? 若是如此,她若是能立下这么一件大功,届时再来个“立功请赏”,不知行不行得通? 慕琋这边正暗自琢磨,韬略人格就道:“你打的主意甚是危险,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除非……” “除非什么?”慕琋还是第一次参知政事,早就没了主意。 韬略人格积极异常:“除非你交给我来谈判,我保准行得通。” “啊……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慕琋心里嘀咕着,意识冷不防后退。 下一秒,韬略人格直接对王座上的虞王拱手:“启禀王上,若王上允准,微臣愿不费一兵一卒,只身前往南境,肃清海寇。” “你说什么?”虞王以为幻听。 韬略人格无畏坚定:“臣愿立下军令状,此行只带私属部曲,不能将海寇从南境清除,誓死不归。” 天钧殿内鸦雀无声。 半晌,突然爆发: “金方世子可知军令状是何物?” “从未听闻世子上马习武,更别说领兵打仗,这不是胡闹吗?” “还不费一兵一卒,拿什么打仗?” …… 不费一兵一卒,只身前往。 慕琋都吓了一跳:“你是不是疯了?还是有什么把握?” 韬略人格自信爆棚:“听我的,准没错。” “你……也是个纸上谈兵的……”慕琋犹豫,就要拿回身体控制。 韬略人格骄矜自信的语气毫不掩饰:“不然,你还有更好的主意?” 第153章 军令状与恩赦 “呃……”慕琋自然没有。 下一瞬,韬略人格已经强行向外发言:“海寇者,乌合之众,聚则势大,散则如沙。其根基只在海上,深入内陆就是轻弩之末。粮秣军械全赖劫掠维系,补给线绵长如蛇腹。其势看似汹汹,实则外强中干。我非以卵击石,自有办法攻破。” 这样的金方世子令人陌生。 慕极不由侧目:“世子这番话是从哪里听来的?又有何策略?” 韬略人格必须卖个关子:“兵伐诡道,还有相机行事。微臣只有亲去才能随机应变。” “哼,空谈误国。”高权冷哼。 韬略人格不理会又话锋一转:“不过……若微臣侥幸功成,收复南境,诛除海寇,迎回人质……还要求王上赐下一道恩典,允臣一件事。” “一件事?”虞王不解,但毕竟谨慎,“那是什么事?” 韬略人格还是不正面回答:“我慕氏王族,私事亦是公事。臣只能保证,所要求之事,绝不会触动王权利益,亦不有损天下百姓。只要南境事成之后,王上能赐下一处恩典,允臣一事所请,便是臣唯一所求。” 一石激起千层浪。 “恩典什么?所请为何?王上岂可轻易答应。” “金方世子这是痴人说梦。” “什么请求不能提前说明,要是世子要王座呢?” “这是要和王上议价吗?” …… “王上……”又是大司马高权力压群声,恐怕也是立刻就洞悉了慕琋的目的,“世子此举,大逆不道,此非臣子所请,乃是胁迫君王议权。王上若答应,岂不是等于给了一块做下什么都不会获罪的‘免死金牌’?若所求是僭越王权,颠覆伦常就是祸国殃民。” 韬略人格又强调一遍:“王上,微臣刚才已经保证,所请之事绝不会是‘触动王权,损害百姓’之事,只不过是自保性命之事。” 高权冷哼:“哼,自保性命?堂堂金方世子何有性命之忧,除非做了亏心事,才需要这么一道‘免死金牌’,否则为何不提前讲出来?” 韬略人格不急不躁:“‘免死金牌’又如何?南境失守岂是吾等能预料的?高大司马若是也想求这等殊荣,可愿不带一兵一卒前去南境平乱?” “……”高权被怼无语。 韬略人格反唇相讥:“呵呵……我还以为高大司马会说,就算不给‘免死金牌’也愿身先士卒,死而后已呢。看来竟是在下高估,原来竟是不敢。” “你……”高权手握数万禁卫军,没必要冒险,自是不敢。 只能指着慕琋鼻子高叫:“你敢?你真敢就立下军令状,若是不成功,就自刎南境。” 韬略人格丝毫不迟疑:“可以,不过王上也要给出一道提前‘恩赦’的旨意,待微臣凯旋而归,无论提出什么要求,都必应允。” 众臣再次哗然,所有人的目光聚焦王座之上。 殿内气氛再次紧绷至断裂边缘。 虞王慕极那双深不见底的幽冷瞳孔,死死锁定慕琋。 异常纤细单薄的身体,异常冷静明亮的眸子,异常的举动与言语。 南境已经失守,朱明君算是废了。 如果再去一个金方世子,无论是成是败,对他都百利无一害。 胜了,省下了自家兵马开支;败了,除去一个金方世子,再派兵清缴海寇也不迟。 虞王几乎没理由不答应,但又直觉慕琋所求的“那件事”中必有什么古怪。 慕极的脸上堆起难得的虚伪笑容:“世子不愧我慕氏子弟,年少英锐,只是那所请之事嘛……” “所请之事必是要王上的巍巍王权才能办到,却绝非对王权僭越。”韬略人格补充。 慕极冰冷眸子眯成一条缝,深深凝向慕琋,半晌终是下了决定:“好,孤王准你所请。” “多谢王上。”韬略人格目的达成。 “至于世子所求的‘恩典’嘛……”慕极始终有所顾虑,“孤王自当允诺,若世子此行功成凯旋,成功平定南境海寇之乱,收复疆域……孤王许卿一愿,凡卿所请之事,只要……不悖逆孤王,孤皆允卿之所请,君无戏言。” 这番允诺基本是没问题了。 慕琋虽担忧南境之事如何解决,但好歹韬略人格带她又往前走了一步。 韬略人格想的则更具体:“王上,为救南境百姓于水火,还请赐下一道‘节制兵符’,若遇镇南将军戴荣的兵马,亦好便宜行事。” 说是不带一兵一卒,只身前往南境。 任谁也知,那就是要因地制宜,就地取材,还是要用南境原有兵马了。 只是从南境战报来看,海寇长驱直入,驻守南境的兵马早已损没,而另一半戴荣的兵马却不知所踪。 不管哪一半兵马,都是虞王的兵马,也只有虞王的虎符才能调动。 慕琋提出这个要求,就等同于是在要虞王在南境的兵权。 虞王倒也料到此举,不过就并不担心,反而大方道:“自然,孤即刻敕封金方世子为‘平南使’,授南境临时‘调兵符节’,准卿便宜行事,节制南境溃散军马,剿寇复土。” “王上,军国大事,岂可如此轻易交给……”老将军庞铭还不放心。 慕极抬手阻止说下去,而是还向慕琋:“孤能给的可都给了世子,就是不知世子有何把握?可敢立下军令状,在六个月内肃清海寇,收复南境?” 韬略人格向上保证:“微臣自有把握,可在此立军令状,半年之内必肃清海寇,收复南境,若做不到,自愿自刎南境。” “好……”慕极一拍大腿,“有此气魄,不愧为我慕氏男儿。” 韬略人格一揖到地:“微臣定不负王上所托。” 终于,一场关乎南境数十万百姓生死的朝议就在“潦草”中定了下来。 慕琋,更好说是韬略人格,在无数夹杂着震惊、不屑、嘲讽、探究的注视下,缓缓步出天钧殿、步出宫门。 一出宫门,没等长舒一口气,却又迎上慕珣平湖映月眼眸下的波涛汹涌。 第154章 叫大名就是管用 慕珣显然已经先一步知晓天钧殿上之事,因其身后还陪立个闫舒。 闫舒一见慕琋出来,先忍不住抢上开口:“哎呀,世子啊,您这是闹哪样?那南境岂是好去的?别说没海寇的时候已经是虎狼环伺,现在海寇横行,这还不带一兵一卒,分明是去送死啊。” 慕琋一路出宫也没急着拿回身体,主要是她也还在愣神儿之中。 现在说话的就还是韬略人格:“若非如此,怎能要下王上特旨恩典。” 闫舒就更加不解:“世子已经是世子了,要那东西有什么用?有什么还是世子得不到的,或者金方君给不了的?” 韬略人格不欲回答,看向慕珣:“我们还打算一直站在这里吗?有什么话不若回去再说。” 慕珣始终注视慕琋千言万语只能强忍,末了深吸一口气:“是,先上车再说。” 说完招来马车,扶慕琋上马车。 而后,强行打发闫舒去坐了后面马车,自己则也跟了上来。 马车启动,赶在慕珣忍不住开口之前,韬略人格先一步堵住慕珣的万语千言:“南境根本没有失守。” 啊?啊?啊? 慕琋与慕珣几乎同时惊讶。 韬略人格洒洒然:“那军报上说一个月内南境失守,海寇长驱直入。一个月?海寇还不足以做到,另外难道他们就不怕被包饺子嘛?” 慕珣虽然跟着慕琋同来,但毕竟没得宣召,未能上殿,不知详细军报:“军报上究竟怎么说,还有什么?” “军报就是胡扯。”韬略人格又一惊语,“不过,朱明君被海寇劫了该是真,正因朱明君被劫,南境没了封君镇守,这才乱了套。这一点从赶来报信的传讯兵就可得知,那传讯兵不似戴荣麾下,倒像是朱明君府的普通府兵,从南境赶来中都墨阳,日程脚力上算怎么也要五、六日,再往前推导,南境沦陷的时间就更短,这么短的时间内,海寇能如此猖狂,就一个结论,戴荣的兵马没抵抗。” 慕珣人在宫门,托闫舒的人脉,多少也是了解大致情况的:“听闻戴荣不知所踪,兵马也不知去向。就算这样,你只要了个兵马暂时调度之权可也没用。” 韬略人格自是把能想的都想到了:“戴荣虽然不知所踪,但他一来必定没有投降海寇,否则不是如今这个局面,二来也必定没背叛虞王,也是同样的道理,否则墨阳城这会儿恐怕都已经拉响警报。那么戴荣不知所踪必定另有隐情,只要找到戴荣,手上再有兵符,必定调兵遣将,肃清海寇。” 慕珣并不赞同:“就算有戴荣的兵马,半年之内肃清海寇,也并非易事。咱们这位大王竟然能轻易就答应你的请求,恐怕是另有图谋。” “他图谋什么不重要。”韬略人格成竹在胸,“我承诺的是肃清南境地界上的海寇,可没说是海里的。只要一找到戴荣,拿到南境兵马,海寇自动就不敢乱搞,至于真正的肃清,那非朝夕之功,可是要经年累月在沿海都加强防卫,还要壮大舟师才行。” “你这是在跟‘那位’玩字眼儿,恐怕到时候就……”慕珣更为顾虑。 慕琋则闻韬略人格一番见解,就觉大大有门儿,一个前扑拿回身体控制权:“哎呀,没什么可顾虑的,这种事情必定白纸黑字,到时候谁不认谁就失了风度,怕什么。这么说……啊,不……我是说,耽误之际就是尽快赶往南境,找到戴荣,这才是病根。” 慕珣还是愁眉紧锁:“此举还是太危险,你不能去,大不了我代替你走一趟,你或可先改道去往湘南,那边尚且安全,我也有地方可以保你安全。” “这怎么行,刚才大殿之上,是我亲口允诺的,现在也必定要亲自完成。”慕琋自然不能同意。 慕珣照例要坚持。 慕琋突然严肃:“奚恂,我第一次叫你奚恂,咱们能不能以新的身份第一次合作?” “合作?”慕珣也是第一次听慕琋这般叫他。 虽然此前二人已然约定,但私下相处之时,也不知彼此是有意还是无意,都避免了称呼。 慕琋拿出十二万分真诚:“此行危险,但我尚要依赖你,你带上能带的所有人,我出能出的所有点子。我们合作找出戴荣,令此行成功。成功之后,我就可以光明正大说出当年实情,当然要隐去前朝之事,也要救出君侯尸体。到时候虞王如何处置这件事情,最不济因为有这么个提前许下的‘恩典’作为交换条件,也不会要了我们性命。往好了想,我还要虞王封我的女封君,这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依虞王性情,恐怕没那么容易。”慕珣也没说清楚是哪方面不容易。 慕琋就比较乐观:“也未必就难,毕竟他封我一个女君侯总好过将头衔封给你或者慕珫。一个女人,他必定是觉着既无能又好掌控的,就看到时候我这话怎么说了。” “可是……”慕珣一直谨慎惯了。 “奚恂、奚恂、奚恂……”慕琋软磨硬泡。 到底叫“大名”还是管用。 慕珣就长叹一声:“唉……既然你都想好了,我还能说什么?既然要去冒险,我自然要将能带上的人马都带上,不为别的,怎么也要护你安全。只是还有另外一件事……” “还有什么事?”慕琋脑袋里已经开始设想赶往南境之事。 慕珣多少有些为难:“刚才入宫,申侯爷为避‘文臣不参与军政要务’之嫌,没有跟上去,但他不放心亦嘱咐,要我看着你的举动。估摸着你今晚这番惊人之举,天不亮就会传遍墨阳城,到时候就不知道如何向他交代?” “不知如何交代就不交代。”慕琋的心思恨不得已经飞去南境,就不愿多费一点儿心思在申伦身上。 “这……”慕珣是夹在中间那个人,另外还有一事不得不提醒,“祝明阁在南境也有不少分店,我们到了那边可还需要祝明阁的情报网,如何不通过申侯爷?” 第155章 南境遭劫 这个嘛…… 若是还可能有求于人…… 慕琋不得不出主意:“要么这样,明日你主动去找申侯爷把情况说明,要他出面做军令状与恩赦的担保人,正好立书中的措词还可以由他帮忙斟酌。” 慕珣疑问:“若如此,岂不是暴露你要做的事情?难不成你要提早让申侯爷知道你不打算让出世子之位?” “让……当然让……这件事情就是为了让位才做的嘛。”慕琋大大方方教慕珣糊弄人,“你就这么说,他若还不信,你就说这里面主要是为了对付高氏一族,否则就算我肯让位,高氏为了慕珫也绝不会赞成。” “罢了,就先这么办吧。”慕珣只能无奈答应。 之后,慕琋紧锣密鼓安排去往南境之事。 身边所有人,能带上的亲信必须全部带上。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当然就是钱财,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到哪里这都是通用的。 三日之后,军令状与恩赦旨意两厢搞定。 出发之前,慕琋少不得要回一趟金方君府做做样子。 金方君慕桢的尸体躺在床上,为了“迎接”慕琋的探望,还特地睁了睁眼。 已经有流言蜚语,说这就是金方世子自己找死,而虞王故意送慕琋去死。 慕琋在心中默默祈祷,然后带上满打满算的二百人出发,开启南境平寇之行。 车轮碾过官道的浮尘,在秋末的“落雁峡”扬起昏黄的尾迹。 此行绕开关隘,直插南境腹地,只为尽快寻到那名义上的镇南将军——戴荣。 两侧山崖陡峭,林木在风中发出沙哑的低啸,更衬得峡谷内一片死寂。 慕琋斜倚马车之内,既被连日赶来颠得腰酸背痛,酸软无力,又对这样的地形产生ptsd。 上次走这样的山路,她就遭遇伏击,心口中箭险些丧命。 虽然牺牲了仙娥人格护住了心脉才得以保全性命,可究竟直到现在,她还时常体虚气弱,否则也不会赶个路就这样辛苦。 落雁峡已是南境地界,临海地区的山峦树林风貌亦与墨阳城不同。 眼瞧渐渐走出落雁峡,前方就是三岔路口。 慕琋的神经稍稍舒缓。 然而,密林实在静得出奇,连个鸟兽的叫声也没有。 一行二百余众走在路上,只闻马蹄声。 “嗖——嗖——” 突然,数道弓弦嗡鸣声撕裂寂静,十数道漆黑的身影,从密林中窜出。 “结阵,保护世子……”慕珣爆喝一声,长剑出鞘。 一路之上,慕珣一边赶路一边训练护卫。 随行的部曲皆是精锐,反应不可谓不快,刀盾迎上。 然而黑色人影身法轻盈诡谲,与上次黑衣劫匪大开大合,正面冲锋迥然不同。 慕琋一颗心跳到嗓子眼,南境不比墨阳城,人生地不熟。 但再危险也是她自找的,不得不强自镇定,也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先来个以不变应万变。 慕珣的护卫章法有度,那群黑衣人却也配合精妙。 且黑衣之下的身形…… 慕琋怎么瞧怎么怪异,许多身材矮小灵活,动作却如鬼魅,刀锋所指刁钻狠辣,又不硬刚。虽然个个蒙面看不清脸孔,但分明就是女子。 刚刚得出这个结论,忽然一股刺鼻的轻烟自四面八方扑来。 慕琋脑中警铃大响:“毒烟……毒烟……洛神医……洛神医……” 洛神医还在后面马车与宝饭同乘。 慕琋叫了两声就赶紧掩住口鼻。 这分明就是毒烟,一吸入鼻腔就直冲颅顶。 短短几息之间,毒烟弥漫之处,护卫部曲们如同被镰刀割倒的麦子,纷纷在慕琋眼前坠落马下。 慕珣剑势虽猛,奈何吸入毒气亦多,又被数名黑衣人死死围困。 一切已经来不及。 慕琋眼前景物瞬间扭曲旋转,所有声音如潮水般退去,在意识被吞没之前,最后的记忆只有眼睁睁看到慕珣马上身影歪斜还不顾自身回马向她奔来…… 再睁开眼时,刺目的天光从一方小小的月洞窗棂透入。 慕琋定了定神,试着起身,并无障碍。 如今她竟置身一间陈设简单的房间内,一张雕花轻纱围帐木床、圆桌藤椅,桌上茶壶茶碗一应俱全。 慕琋低头瞧了瞧自己,一身穿着还是昏迷之前的水绿长衫,里衣还是洛神医一定要她穿的那件仿人皮坎肩。 人皮坎肩经过洛神医的不断改良,倒是越来越透气。 慕琋又摸了摸周身饰物,腰间配的那把短刀不见了、最重要的调兵符节…… 还好调兵符节好端端还揣在怀中。 这是在南境唯一的依仗。 可这处境就……不像是被绑架的待遇啊? 慕琋缓身下床,来到门口。 门一开,两名身着黑衣的女子如同泥塑木雕般背门而立,听到门开这才回身,也不搭茬,只一人伸出一只手拦住出路。 “你们是谁?这是哪里?”慕琋一开口才觉嗓子干涩沙哑。 两名女子一身黑衣虽然与此前劫匪不同,但周身气势一看就是练武之人,可不是普通仆从。 两人不答话,只拿手拦。 慕琋不敢轻动,只能又问:“其他人呢?” 两名黑衣女子还是不出声。 “你们是聋子听不到我说话,还是哑巴说不了话?”慕琋自然觉着都不可能。 黑衣女子就还是一动不动。 慕琋无法,强行往外迈步。 可她身形刚动,两名黑衣女子立刻动作,一左一右将她架起,往屋子里送。 “啊……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救命……救命……”不管什么情况,喊救命总该是万试万灵。 慕琋这边一喊,果然隔壁房间也有了动静。 叮叮咣咣…… 紧接着是慕珣的呼喊:“世子……世子……是你嘛?” “慕珣、慕珣……”慕琋没想到慕珣就在隔壁,硬往外冲,奈何又被架起直接摁去了床上。 隔壁慕珣的房间里又传来一阵“叮叮咣咣”却始终不见人。 最后只能传来慕珣关心急切的询问:“世子如何了?可有受伤?” “没……”慕琋被摁在床上直接放弃挣扎,只能扯着嗓子大喊,“你没事儿吧?这里是什么地方?其他人呢?” 第156章 试探 这时另一侧房间也传来了呼喊。 “啊,是世子……” “对,是世子的声音。” “世子……我们在这里……” 慕琋侧耳去听,隐约能猜测大约是桃儿、泽兰她们。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把我们关在这里做什么?”慕琋已知自己人就在左右,稍加安心,反过头来又问两名黑衣女子。 两个黑衣女子看起来年龄均在三十上下左右,不作打扮,没有粉饰,且板着面孔始终没有任何表情,亦还是不出声。 “你们是哑巴吗?”慕琋挣扎着要坐起身来,两人就怕她再往外跑,死死摁住。 慕琋没了力气,干脆躺平:“我不跑了,但总得让我起来,口渴喝口水吧。” 两人一听就放开了手,其中一名黑衣女子更去桌上倒了杯水,端到慕琋面前。 “看来不是聋子了?”慕琋刚要接水,忽然警觉。 但这名黑衣女子显然不只是来看管她的,否则不会主动端茶送水。 于是慕琋试探:“我怎么知道你们这水里有没有毒?我要自己的贴身侍婢和随从,还有大夫,否则无法验毒。” 端水的女子就瞧同伴一眼,同伴则摇了摇头。 端水的女子又将水碗往慕琋面前递了递。 慕琋不接。 女子就一直端着,像个木头人。 慕琋为了试探,一挥手直接将水碗打飞出去。 “咔嚓”水碗摔个粉碎。 隔壁慕珣该是一直听着这边动静,惊问:“世子?怎么了?你那边怎么了?” “没事……”慕琋嘴上回答,眼睛紧盯着两个黑衣女子,观察她们反应。 两个黑衣女子见水碗打碎还是面无表情,互看一眼之后就一同退了下去。 端水的女子还蹲身收拾走了水碗碎片。 慕琋就坐在床上瞧着,如此态度实在不像绑匪,可也不能说这不是绑架,心中愈发疑惑。 两名黑衣女子无声退出去,就在要关上房门之时,慕琋飞身下床,抓起桌上的茶壶茶碗一并扔过去:“我说了我要自己人,还有……叫你们背后主谋之人过来见我……” 噼里啪啦…… 除了杯碗打碎的声音,再得不到任何回应。 慕琋又被关回房中。 隔壁慕珣就能听声猜测:“世子……你手脚能动?你没有被她们绑起来?” “没有。”慕琋缓过一口气不得不扯着嗓子说话,可惜如今茶壶也没了,真想要喝口水润润嗓子也不能。 且慕珣这么问,刚才闹这么大动静,也不闻慕珣反抗,慕琋也就反向猜到:“你是被人绑着吗?你屋中还有谁?” 又是一番挪动的声音之后,慕珣的声音似乎贴着墙壁传来:“是,我被他们五花大绑了,屋中只有我一人。” 慕琋就估计这些人怕是知道她没有武功不具威胁,因此并不绑她,就也凑去墙边告知慕珣:“我房间另一边还有桃儿她们,就不知洛神医,还有护卫们都在何处。” 慕珣隔着墙略做思索:“我们该是昏迷后被带来此地,这些人……都是女人,会武功的女人,是不是哑巴不知道,多半是装的,该是能听能说,只是得了什么人的命令。” 慕琋亦觉如此,另做补充:“我猜八成也是,且刚才试探,她们倒不是一般绑匪,至少直到现在也没把我怎么样,不知是不是顾虑我的身份,还是什么?” “不管什么原因,我在想办法了,你不要惹怒她们,以免惹来不必要的灾祸。”慕珣始终担忧慕琋的安危。 慕琋贴着墙壁,眼前浮现慕珣平湖映月的眸光,心中莫名一暖:“嗯,我知道的。” 嘴上说是知道,慕琋可不闲着。 接下来一日一夜,黑衣女子日送三餐。 慕琋都坚决不吃,一直说怕中毒,要自己的侍从、要见幕后主使之人。 黑衣女子始终面无表情,恍若不闻。 慕琋每次就直接开门将饭菜扔出去。 隔壁慕珣虽然自己也是跟着不吃不喝,但就担心慕琋身体,因此每次慕琋扔饭菜,他都跟着大声疾呼。 可惜二人默契折腾,始终得不到回应。 慕琋拼着体力折腾一日一夜可也不是白折腾。 不管怎样,她就发现,黑衣女子身上有武功,且平日都不像是伺候人的,毕竟谁好人家的仆婢日常穿一身黑衣的? 并且,这些黑衣女子,虽然服从着什么人的命令,就僵硬不大习惯,也不大聪明的样子。每次慕琋摔了饭菜,下一顿倒送了更好的过来。 这预示着什么? 是否预示着,幕后之人多少对她有所顾忌? 如此倒是也可以推断,那饭菜中大概率是不会有毒。 于是当第三日清早,换班的一名黑衣女子送饭菜过来的时候,慕琋就饥饿难耐吃了起来。 饥饿难耐是的确饥饿难耐。 慕琋将一碗鸡丝粥吃完,突然喉咙干呕,痛苦呻吟:“呃……你们……有毒……” 然后整个人从凳子上滑落,一只手死死捂住咽喉,发出“嗬嗬”的响声。 黑衣女子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下意识上来察看。 慕琋两腿一蹬,直接死过去。 “啊……”黑衣女子哑巴就装不下去,本能惊呼。 门外把守的两名黑衣女子见状进来:“这是怎么了?” 慕琋一动不动。 其中一人慌急:“快……快去请大夫,主母说了,可不能让他有什么散失。” “这里哪有大夫?”另一个也跟着着慌。 先一个就灵机一动:“这位金方世子的人马里不是有一个老头嘛?” 慕琋赌的就是这个,不禁竖起了耳朵。 后者几乎想也没想:“对,我这就去请示主母。” 三人说话间,一人跑出去,两人则将慕琋从地上抬起来,送去床上。 慕琋心中好笑,这三人真是不大聪明,甚至都不先来检查她一下,瞧一瞧她是真死假死。 墙的另一边却传来慕珣焦急声音:“世子……世子怎么了?你们把世子怎么了?” 慕琋装死,不能回答,唯有侧耳细听周围动静。 不一刻,脚步声传来,终于听到熟悉的洛神医的声音:“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把世子怎么样了?” 第157章 反制 慕琋耳听洛神医的脚步来到床前,她的眼皮被翻开的一瞬,确定是熟悉的面孔,使劲儿眨下眼睛。 洛神医立刻会意,缓身坐下靠近,假意把脉的同时遮挡身后黑衣女子的视线,口中继续骂骂咧咧:“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如此大胆,知不知道床上躺着的是谁?依老夫看,你们就是装聋作哑……” 一边说话一边把耳朵靠近。 慕琋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趁机用最小的声音:“抓她们一个。” “咳……”洛神医清清嗓坐直身子表示听懂。 下一秒,慕琋只觉手腕被捏了一下,再睁开眼睛时,眼前一个女子的身影已经倒地。 慕琋以最快的动作起身。 洛神医返身又是快速扬手。 慕琋手中已然握着一块昨晚偷藏的碗口碎片,逼去昏迷倒地女子的脖颈:“别动……都别动……动……这个立刻就死。” 其余几个黑衣女子不知是被洛神医的银针所制,还是被慕琋威胁成功,无人上前。 门外听到动静赶过来的亦不敢上前,局面僵持。 慕琋手上碎碗片死死抵住黑衣女子脖颈:“我要见你们幕后主使之人。” 对面黑压压一片没人出声。 “屋里这几个一时半刻也都动不了。”洛神医回过头来将接手慕琋,“哼,她们装聋作哑罢了,不过这样僵持下去可也不是办法。” 慕琋得以脱开手缓缓站起身来:“不会僵持的,应该有人去报信儿了。” 局面继续僵持…… 要说这期间,暴躁人格没少主动请缨,要亲自出手,但慕琋思来想去总觉未必靠谱,别再瓷片下去不受控制,真划了脖颈大动脉回天乏术。 死一个容易,接下来可就不好办。 而只要骗来的是洛神医,二人合力就怎么都好办。 两人最低限度可以拿到一个人质。 虽然人质不过是下仆,但这些黑衣女子可也不像是普通的奴仆。 果然,很快……外面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传来:“世子还是放手吧,否则就要再尝一尝迷烟的滋味。” “迷烟?”慕琋不见其人只闻其声,“相信在你洒出迷药迷晕本君之前,我准保能一刀一个,先解决两个。目前为止,你该是还不会要本君性命,本君就拼着能赚一个是一个。倒要瞧一瞧是你的耐心多,还是人命多?” 有些时候就得拼一个谁比谁狠。 中年女子倒也深谙谈判之道:“世子若想出去是不可能,拼着死她们两个也是不可能,但若世子有其他要求……我可以放你的人去身边侍候,作为交换条件,世子放人如何?” 慕琋早也算到一个身份低微的黑衣女子和一块碎碗片起不了多大作用。 不过凡事必须先迈出第一步:“可以,那么你现在就要放了本君左右之人,另外本君那二百部曲呢?” “他们嘛……不在这里,不过世子可以放心,他们性命无忧,也安全得很。”中年女子说完,就十分爽快命令,“放他们在这院子里自由活动,不过若是有人胆敢硬闯,或者越墙而出就不必客气了。” “是……”周围至少有数十人齐声回答,且都是女声。 慕琋不敢放松,直等到瞧见慕珣、桃儿、曹盼儿、泽兰,外加宝饭等几人都出现在视线里,这才让洛神医放开黑衣女子。 一次次的试探,对方的底线倒是不高。 洛神医上前,在黑衣女子后脑附近一摸取下银针,又给其他几名女子也解开银针。 随后,所有黑衣女子都退了出去,不仅退出房间,还退出了这一方小院。 终于,几人再度团聚。 慕琋先出屋门察看小院环境。 四四方方的小院,四面院墙似乎比普通院墙高上不少,置身其中只能瞧见四方天空。 正对着入口的是一排三间连在一起的房屋就是他们这三天所住的地方。 除此之外,院中空无一物,没有假山也没有树木,连个能攀脚翻墙的踩处也没有。 出了屋,还是被困在院子里,区别不大。 “此地,是山中的宅子无疑了。”洛神医捻着胡须,“这两日送来的水,带有山腹深处才有的泉眼清凉。” 慕琋转上一圈,往上跳了两下也只能勉强扫见北面天空似乎有山峰呈现,看来他们是在某处深山之中,无疑了。 慕珣也跟着绕了一圈:“看这墙的高度和厚度,绝非普通人家所有。另外,那些黑衣女子,身形步态皆训练有素,绝非寻常山匪,倒像……在军伍中受过训练的,可却又全是女子,就说不通。” “军伍?”慕琋就想到什么,“那……绑我们的会是……南境驻军?岂不就是戴荣的人?” 如果是,那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早在赶来南境之前,慕琋就已经让慕珣私下放出风去,说“平南使”金方世子慕琋要寻找镇南将军戴荣的下落,提供消息或者能把人带到面前者均有重赏。 慕珣可不乐观,反而眉头紧锁:“我们尚未踏入戴荣驻节的核心地带,就遭遇伏击,对方准备充分,但又使用的是迷烟这类伤害性不大的手法,意在活捉且要隔绝内外消息。若是戴荣,他敢这么做,岂不是要谋反?” “谋反就不大像是谋反,否则这两日我也不会好端端,甚至绑了你们也没绑我,算是对我客气了呢。”慕琋大脑飞速串联,“南境目前最大的变故是什么?朱明君被掳?戴将军失联?这两件事必有关联,而我们算是突兀出现在南境的……那么可能就是有人不愿意我们办成这两件事情……” “戴荣已经与海寇勾结了?”慕珣做出推测。 慕琋就觉着不像:“要是那样,恐怕没这么客气吧?” 慕珣就又想起一事:“听说戴荣的夫人白氏,亦出身将门,这里这么多女兵,怕不是白氏受戴荣指使这么做的吧?” “将门虎女?还有自己的女兵队伍?”慕琋突然感兴趣,更觉大大可能,“刚才说话的那个中年女子很可能就是她。要是那样的话,有些事情还真不好说……” 第158章 凭空消失 慕琋突然脑洞清奇了一下,但立刻摇头自我否定。 洛神医倒吸一口凉气:“要是那样,我们岂不是真的被绑架,而且这个什么戴荣的镇南将军还真背叛了。” “背不背叛……尚且不好说……”慕琋环顾四角天空,“此地偏僻隐蔽,自成囚笼,外面更不知多少机关人马看守,可……她们刚才说此间没大夫,那就也不是久居之地喽?如果是戴荣夫妇敢这么做,必定另有意图。既然有意图,为什么一直不露面,也不谈判?” 慕珣跟着推测:“或许他们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达到什么目的,的确没想伤害我们。” “对,还有时间,那军令状上可只有六个月时间。”慕琋差点儿把时间期限的事情给忘记了,“不管他们要做什么,海寇横行,南境百姓可也拖不下去,我也拖不下去,得尽快想办法。” 慕珣为难:“若是我一人,这些都是女子,或许还可以硬闯,但若带上你,就没把握。而且,我们的部曲还不知被他们藏在哪里?总不能把人都撇下,如此就算出去,更寸步难行。” “出去?不能出去,事情就得在这里解决……”慕琋开始琢磨,“我们必须得想个办法让他们主动露面。” 慕珣就要冒险一试:“要不今天晚上我先试着往外闯一闯,或许……” “千万不要。”慕琋就担心,“没听刚才那女人的声音说什么吗?你要是被发现或者逮到,恐怕大大危险。虽然素未谋面,但哪怕从这些黑衣侍女的身上也能瞧出平日必定是令行禁止的,不可轻举妄动。” 慕珣也就不敢强求。 接下来两日,一行人聚在了一处。 慕琋因为宝饭能试菜的缘故,倒是吃了几顿安心饭。 那些人也不苛待他们,甚至宝饭一个人顶八个人的饭量,她们也给个足够。 第三日上,一队黑衣女子照例过来送早饭。 “啊……世子不见了……”一声石破天惊的呼喊,桃儿奔跑出来,指着当先一人,“你们把世子藏去了哪里,快交出来。” 黑衣女子这些日子以来仍旧保持缄默,个个闭口不言,但显然耳朵都是好使的。 一听这话,均神色大变。 当先两人立刻撂下手中食盒,飞奔进慕琋所居的中间房间。 屋内空床凌乱,被褥揉成一团,中间明显有人躺卧的凹陷尚在,但就是空无一人。 两人不答话,返身出屋,向其余四人打个手势。 立刻,剩下四人两人返身往外叫人,两人跟随向旁边两间屋子寻找。 三间房屋都完好无损,房门严丝合缝,窗棂纹丝未动,糊窗的厚纸完好无损。 三间房屋又均是方寸之地,一床一柜一桌一凳,藏不住一只猫。 房内没人,院子里必也不能放过。 房前房后,屋顶檐下,墙根墙头。 里里外外翻个底儿掉,哪里都不见慕琋的身影。 一遍不成,再翻第二遍。 黑衣女子们甚至跳上房梁,揭开瓦片。 后涌进来的黑衣女子们抽出佩刀,院墙内外没有水井,就把每一块铺地青砖的接缝都翻遍。 慕珣、洛神医也都没闲着,尤其是桃儿和泽兰她们乱做一团,叫骂不断。 “你们这是找蛐蛐呢?还是找蟋蟀?” “就是,我家世子又不会武功,难道能上房?” “你们不要乱翻我们的箱子,里面的东西可贵重了。” 前日,慕琋要求将他们的行李箱子送过来,否则没有更换的衣服,以及日常用品,很不习惯。 幕后之人就很好说话,真将他们的行李抬来了几大箱。 慕琋推算,要是按照这个速度,估计他们的部曲也被看管在不远的什么地方。 更有呆头呆脑的宝饭,一把将还点着的油灯打翻在地。 “火、火……”黑衣女子们更手忙脚乱,还要忙着灭火。 曹盼儿扯着黑衣女子哭天抢地:“世子……世子……定是你们把世子抓去了别的地方,还假惺惺在这里翻找……好端端的大活人能藏在箱子里吗?” 桃儿也跟着半真半假:“哎呀,会不会这里有鬼,世子不会是被鬼抓走了吧?” “别胡说,哪里来的神鬼?”洛神医就不相信。 但大家挤作一团,就是硬逼黑衣女子们,也不逃跑,也不出院。 桃儿只管指着黑衣女子们:“怎么没有鬼,这里里外外都是女人,阴气重,我们世子可是纯阳之气……” “世子……你们还我世子……”泽兰撒泼打滚,外加碰瓷。 多日观察,这些黑衣女子倒也都是好脾气,既不出声也不着恼,但现在就被搅个焦头烂额,不知所措。 最后实在没办法,已经将里里外外翻了不下四五遍,还是一无所获。 再好脾气也被磨平。 带头的黑衣女子将一众人驱赶到院子里,重新翻一遍房屋内外,还是什么都没有。 好端端的大活人凭空消失,实在诡异。 “你们还世子来……还世子来……”被赶出来的一群人抱团痛哭,既不逃走也不反抗。 黑衣女子们也是越找越慌张,最后集体退去,把院子再次封锁。 众人耳听得院墙外,脚步声轮乱,然后是人仰马翻地清点人数。 又过了许久,终于远处隐约传来中年女子的声音:“一个大活人,我们这里一个不缺一个不少,又不是偷梁换柱?怎么就能凭空消失,你们有没有好好找?” 不闻回答。 “我就不信好端端的大活人能凭空消失?”随着声音,一个白衣劲装,不施脂粉,眉宇间英气勃勃的中年女子出现在小院门口。 女子脸色铁青双眼睛如同浸过寒潭的古井,锐利、沉静,仿佛能刺破一切。 扫一眼院中狼藉,最终将目光定格在抱团的众人身上。 左手提刀,右手按在刀柄上,一步一步向众人走近。 每迈一步,脚下的砖石都彷佛在咯咯作响。 一张口更是杀气腾腾:“你们搞什么古怪?把人交出来,否则……” 第159章 男扮女装 “戴夫人……”慕琋一身婢女装扮从人堆里走出,她还是两辈子第一次看见肃杀之气这么重的女人。 中年女子一凝,待认出了女装的慕琋,瞳孔骤缩,难以置信眼前这个穿着婢女衣裙、却散发着截然不同气质的“女子”,那眉眼轮廓…… 旋即难以置信化为轻蔑、鄙视、愤怒、不屑……各种复杂情绪都涌上来。 “呵呵,戴白氏……我没猜错吧?”只凭周身气势,慕琋也几乎可以肯定,这肯定是将门虎女的戴夫人。 只是不知道白肃的情绪为何起伏如此剧烈。 “哼……”中年女子一声冷哼,算是默认了身份,而情绪最终却停留在被彻底愚弄的羞恼上,“好一个金方世子……没想到竟然……竟然也是个不男不女的……” 一个“也”字就微妙。 慕琋没在意,反而很得意自己想出来的“凭空消失”妙计:“哎呀,要怪就怪戴夫人的手下不够仔细,这小院之中本来是四男三女,仅仅是变成了三男四女就认不出来了?” “哼,金方世子倒是好脑筋,可惜男不男、女不女,难成大事。早知你也有这般癖性,倒不必费这番周折。”戴夫人的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红,鄙夷之后就要转身离去。 慕琋微微一笑,自不着恼:“戴夫人好手段,将我这‘平南使’悄无声息地就绑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还特地派了女兵看守,又是为了什么? 戴夫人侧身,已经不愿正眼瞧慕琋这个“人妖”,更要强压翻腾怒火:“哼,难怪你会自请前来南境平寇,还夸下海口不带一兵一卒,原来竟是‘粉黛装易’之人。那么南境如今境况如何,怕你也不关心,何必多费口舌。你只管在这里住着,吾暂时不会要你性命,可别再耍小聪明。” 什么意思。 慕琋直接没听懂,但可没忘了反唇相讥:“戴夫人这是反咬一口吗?好一个倒打一耙,本君金方世子,王上亲封‘平南使’,奉王命肃清南境海患。你身为镇南将军之妻,却将本君绑架至此,意欲何为?难不成,戴荣与夫人以背叛炎升,与海寇勾结,意欲图谋不轨?你们这些带兵打仗的,没事儿的时候,一个个都口口声声世代忠良,战势一来,就成个缩头乌龟,怕早就是暗中勾结,养寇自重,否则南境也不会沦陷得这般迅速。可惜,本君不慎落入你等小人之手,没能抓到你等通敌叛国的证据,否则苍天可鉴,必要你等碎尸万段。” “你血口喷人……”戴夫人被慕琋外加“人妖”连珠炮般的质问指控彻底激怒,猛地抽出腰间佩刀,“我白肃顶天立地,岂会与那些海寇勾结?截杀你?我若想杀你,何须等到今日?在这院中,取你性命易如反掌。” 在炎升,一个人勾结海寇就是最大的罪过,祖上蒙羞,祸及子孙。 戴夫人,原来名叫白肃。 白肃气个浑身发抖,声音都变了调,看起来的确像是被冤枉,不似作伪。 她一把钢刀比比划划,慕珣就挡在身前:“戴夫人,还请克制。” 白肃实在气个不轻,又不愿正视慕琋,干脆刀尖戳上慕珣胸口:“囚禁你们,囚禁你们是不想让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一头扎进南境这潭浑水里,坏我大事。勾结海寇,祸乱南境的分明是朱明君,分明就是你们这些个王……” 再怎么激动,骂到关键地方,好歹克制住。 “你的大事?”慕琋不愿慕珣为自己挡刀,绕过来以手攥住刀背,“你有什么大事是比囚禁朝廷平南使还重要的,比私扣兵权,置百姓水深火热,见死不救更严重的?难不成你们是打算在南境自立为王?” “不……我没有,我们一直暗中……”白肃不知不觉中已经由对慕琋的轻蔑转为自辩,气势一矮,手上钢刀松懈下来。 慕琋毕竟是要谈判而不是激怒的,又见白肃似乎还有难言之隐,一拉一拽就要缓上一步:“莫非本君冤枉了你?若是如此,你究竟为何要绑架本君?” 白肃胸膛剧烈起伏,滔天的怒火在慕琋清冷镇定的目光注视下,渐渐平息下来。 虽目光还不愿正视慕琋,但怒火最后化为破釜沉舟的决绝:“罢了,此处人多口杂,非说话之地。世子殿下既然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我们入内一谈。” “如此甚好。”慕琋点头,目的进一步达成。 慕珣却不放心:“单独不可,她手上有刀,又会武功,我必陪同。” “金方府二公子?”白肃倒是认真打量一眼慕珣,然后颇有些瞧不上,“听闻你武功尚可?可没想到长相如此斯文,就不像个能上战场的。” 说完,回身一把将钢刀扔给身后随行:“我不带刀,这样总行了吧?” 慕珣不予计较,只放心不下慕琋:“这也不妥,你粗狂女子刚才又情绪不能自控……” “女子怎么了?女子就不能粗狂了?女子就不能有情绪了?怎地就不能控制?”白肃轮身高要矮慕珣一头,但仰头连珠炮似的反诘,气势上就一点儿不输,“话说回来,我一个女子不带刀,他好歹还是个男人,怎么就怕成这样?” “……”慕珣一时竟无言以对。 慕琋反而忽生好感,一把拉下慕珣,对白肃:“是,没问题,我们单独谈。” 白肃从刚才就一直不愿正视“男扮女装”,现在决定单独谈谈,就不得不问:“世子难道一直女装,不换换衣服吗?” “不换了,谈正事儿要紧。”慕琋心中一个好笑,更没绷住开个玩笑,“你瞧着我这女装是不是更好看,你直接把我当女人就行。” “呸……”白肃也不客气,原本的上下尊卑抵不过对“人妖”的鄙视,“比世子扮女人好看的那些个‘优伶’我见得多了,就你还差点儿意思。” 慕琋来之前对南境风气被朱明君带坏的说法,多少耳闻,心下更乐:“这么说那本君就更不换了,所谓入乡随俗,先这么着。” “自甘堕落……”白肃毫不掩饰鄙夷,率先往屋里迈,“那么世子请吧……” 第160章 白肃 慕琋给慕珣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跟着白肃进了屋。 一入室内,慕琋先不忘让人收拾了翻乱的桌椅,并要了早膳和茶水,安排外面众人。 白肃始终不愿正眼给慕琋,但提出的要求一一满足。 在慕琋慢条斯理吃粥之后,白肃在屋中转圈也转累了,拉过一方椅子在旁边落座,先叹口气:“唉……南境早已是千疮百孔,危如累卵,只有你们这等纨绔还能整日花天酒地,心安理得吃粥。” “那你就先说说南境情况,也让我了解了解。”才见一面,但慕琋能感觉到,白肃不是坏人,甚至心怀百姓疾苦。 白肃毫不掩饰的鄙夷,但也不知话该从何说起,就想到哪里说哪里:“唉……这海寇肆虐,如入无人之境,已经是南境的老问题了。南境百姓日日活在海寇刀锋之下,指望那个只知道醉生梦死、与海寇眉来眼去的朱明君,就是痴人说梦。” “朱明君不成,那镇南将军戴荣呢?”慕琋一边吃粥一边问,“据我所知,朱明君本没实权,的确就是酒囊饭袋,但实权不是一直掌控在你夫君手中吗?” “夫君?哼……是啊,戴荣的确是我夫君……”白肃声音陡然低落,带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和失望,“他这个镇南将军乃是从公爹手上接过来的,可是接过来之后呢?呵呵……” 慕琋直觉有大瓜,就撂下碗筷:“他是不济吗?我瞧你倒是个女中豪杰,若是所嫁非人,就的确倒霉,不如说来听听。” 白肃犹豫。 慕琋转过身面对白肃,为表诚意将头上的发髻和珠花都扯下来:“我都已经是阶下囚了,你再大的隐私说给我也是无妨,大不了杀人灭口不是吗?” 白肃既然决定屋内单谈,自也是做好准备的,又瞧慕琋举动多少算上诚意,也就扔出一句:“简单来说,他是个不顶事儿的,我没办法已经将他软禁了,现在南境兵权在我手中。” “啊……”慕琋没想到这个“瓜”如此之大,一个瓜田肯定装不下,“是你软禁了自己丈夫?” 白肃脸上不见后悔,却有茫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儿,就也不怕世子你笑话。” “我不笑话,绝对不笑话。”慕琋诚恳保证。 白肃又是一声重重长叹:“唉……戴荣他……一开始我刚嫁给他那会儿本也算是个老实忠厚之人,虽然性格上有些优柔寡断,又有些公子哥脾性,但毕竟也是将门出身,又有份忠耿之心,就还都好。没想到公爹去世,他继承镇南将军封号,又结交上了朱明君之后,一切就都变了。” “怎么变了?”慕琋直觉吃瓜就要吃到关键。 白肃就有些不齿:“都是那朱明君……是他把戴荣带入歧途。朱明君骄奢淫逸,沉湎酒色,独爱‘男风’……结果不知怎地……戴荣他也就渐渐跟着去了……” “哦……”慕琋想也想象得到,“然后呢?” “然后?”白肃不知想起了什么咬牙切齿,“还能有什么然后?朱明君一向私下与海寇勾结,纵容手下败坏,与海寇暗中交易,坐视劫掠商船、屠戮村庄。他甚至……甚至……” “甚至什么?”慕琋紧跟着问。 白肃却转了话题:“亏我白家世代忠良,驻守南境。我白肃虽为女子,却也知‘保境安民’四字重逾千斤。戴荣本就资质平庸,不堪大用,多年来在海防上毫无建树,自打与朱明君厮混之后,更是撒手不管,任海防成了塌房。我眼睁睁看着他这些年,一点点沉沦下去,劝也劝过,吵也吵过,可惜……” “唉,这岂是靠嘴说就行的?”慕琋大致听明白了。 无能的将军遇上了变态的纨绔,两人一拍即合,结果南境沦陷。 白肃却还在自言自语:“我看着、忍着、忍着、看着……本以为一直视而不见,早晚会习惯麻木。可我终不能看着他带着南境万千将士和无辜百姓去填那无底的海壑,更不能让他将来把‘通敌叛国’四个字也扣在我白家头上,扣在所有南境将士的头上……” “啊……若果真如你所说,那么你做得对。”白肃不瞧慕琋,慕琋却一直盯着白肃。 白肃四十左右的样子,方脸杏眼,相貌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难看,但身体强壮又英气十足,属于自带正气的那种。 慕琋两辈子身体都偏瘦弱纤细,本就十分羡慕这种女中豪杰,又听她竟如此苦衷,更心生佩服。 白肃对慕琋之人之言却已视而不见,陷入自己的回忆里:“软禁他,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们毕竟夫妻一场,还有一双儿女。可我怎么办?手中几百私兵养下来,已经入不敷出,独力难支。不为别的,只想为南境百姓尽一份力,不愧对先祖,也不愧对我多年苦练的一身本事。奈何我只是个女子,若是男子,当初根本不必嫁给戴荣,若是男子,我就也能像兄弟们那样驰骋疆场。我从来不比他们差,无论兵法还是武功,可到头来就应为是女人……” 白肃的声音悲壮而不凄婉,回荡在寂静的小屋中。 慕琋静静地听着,每一句话都像重锤敲打在她的心上。 白肃的这番心情何尝不是她的心情? 甚至,白肃比她更有过之而不及。 白肃的孤绝坚韧无人可比,已在绝境却还心细百姓。不惜囚禁丈夫、背负骂名的果敢与孤勇…… 这些都她做不到的。 可笑她还曾为女扮男装,顶着世子的身份,在君府如履薄冰而顾影自怜。 跟白肃比起来,什么也不是。 “戴夫人,你的苦衷,我明白的……”慕琋想要表达理解。 “别叫我戴夫人……从决定其事那一刻起,我恐怕就没有回头路了。”白肃猛地转过头,目光决然。 “啊……白将军……”慕琋也觉白肃说得有理,找了个更好的称呼。 白肃听到这个称呼,忽地眼睛一亮,复又自嘲一笑:“世子叫我将军,是讽刺还是人在屋檐下?” 第161章 偏见 “是尊重……”慕琋说的是打心底里的实话,“你才配得上‘将军’二字。” 白肃终于正视慕琋一眼,但没什么表情,不知信是不信。 慕琋却不得不问:“白将军,朱明君被掳,戴荣被你软禁,南境群龙无首,海寇虎视眈眈。可你是怎么靠自己夺得兵权,且能将几十万大军藏匿的?这种情况又能撑多久?” 白肃傲然:“若我一人自不能成事,朱明君倒行逆施,军中热血男儿早已看不过去,自然有数十将领愿意站出来。蒙他们信任,我才能其事成功。至于几十万大军如何藏匿,这就是世子不懂为兵之道,根本没有藏匿一说,大军好端端就在那里,只是若不想让某些人看到,他就看不到罢了。” 慕琋的确不懂,就不敢再多问下去。 内里韬略人格就哼上一声:“哼,雕虫小技,她不过是想说,海寇根本没有袭击南境的重要关卡,如今南境局面看着严重,但还都在她的控制范围内。” “哦……”慕琋却还有疑问,“不过,就算如此,难道几十万大军不需要出来活动,吃喝拉撒,粮草问题呢?南境上的地方官府总该有上报才是啊。” 韬略人格回答:“所以呀,他们这种情况撑不了多久,早晚地方官府加无知百姓的流言就能淹死他们。这么做就是里外不是人,一群蠢货。” “这么说,你觉着白肃所言应该是真的了?”慕琋多半已经相信白肃之言,但凡事还是小心为上。 韬略人格就道:“你想知道她所言是真是假还不简单,只要她出具镇南将军兵符。兵符对武将来说比性命还重要,即便是将军夫人也很难碰触,就算有心单她一个女子也成不了事儿,除非有重要将官还愿配合。” “若是还有将官,怎知不是她勾结戴荣属下意图……”慕琋说到这里,自己也不信。 白肃样貌平平又五大三粗,倒不是说这样的外表就不能勾引人,但她英气勃勃,正气凛然,就绝不是能干出那种事情的人。 但为求谨慎,慕琋还是转而向白肃发问:“你说的这些话听起来倒也合理,可是我一个阶下囚却也求证是真是假。” “你相不相信不重要,反正就目前为止,还无法定夺究竟能将你怎么用。”白肃就根本不吃那一套。 慕琋已经被呛得没脾气:“怎么不重要,我要知道你所言真假,才好估量是否要与你合作,救你们这群蠢人一命啊。” “合作?”白肃将对慕琋的鄙视压在心里,但脸上还是难掩一万个不信任。 慕琋斩钉截铁:“没错,你所做之事,可还有任何退路或者出路?既然没有,岂不是只有与我合作一条路。我可以想办法把你软禁亲夫,私篡兵权之事圆过去,我们更要合作真正肃清海寇,让南境回归太平。” 白肃没出声,但给了个“就凭你这个‘人妖’”的眼神儿。 慕琋只管把心中所想说出来:“原本我对你为何绑架于我又好吃好喝的供着百思不得其解,可现在一想也就再明白不过。你做下的这件事,虽然出发点是好,但无论成败都是死路一条。如今手上攥了这些兵马又有何用,得不到朝廷和百姓的支持,粮草都撑不了多久。而如果要自立为王嘛……” 慕琋故意停下来,观察一下白肃的反应。 白肃眼神果然一闪。 那就是还真动过这样的念头喽。 于是慕琋继续说道:“若是自立为王,先不谈什么‘逆贼’的名声,就是与朝廷对抗又能撑多久。所以你们绑了我这个金方世子过来,是想拿我与朝廷谈条件,要么保存性命,要么换些条件,不过如此。” “呵呵,不过如此……”白肃自嘲一笑,“在你们这些纨绔子弟眼中,我们所做之事的确不过如此。当初若不走此一步,也唯有眼睁睁看着朱明君把南境大开,任海寇肆虐,可连兄弟的们的命也要搭进去。可走这一步,也不过是暂时保存兵力,可这兵力究竟不是我们……” 道理谁人都懂,白肃骑虎难下,可也说不下去。 慕琋趁机再次提议:“所以我说咱们可以合作,如此,你此前所做之事皆可逃脱罪责,也不用背负逆贼、叛贼的骂名,何乐而不为?毕竟我身为‘平南使’,而此前王上那边得到的消息只有戴荣失踪,并没说是什么原因失踪。待向上禀报之时,怎么说,还不是凭这一张嘴?” “的确是凭世子的一张嘴。”白肃脸上表情没有半点儿松动,甚至更加不信任,“所以我凭什么相信你这样的人。” “我什么样的人?”慕琋纳闷,“难道就因为我扮了回女装?这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吧?” 慕琋向来对某些不能描述之事没什么偏见,他们玩他们的,只要不牵扯到她身上就没有任何问题。 白肃却被牵动了某根神经:“你可知朱明君究竟是因何被俘?” “听闻是海寇直入济平府,直接从朱明君府中将人掳走的。”慕琋此前能打听到的细节实在不多。 白肃一嘲:“那是结果,可不是原因。朱明君这么多年都与海寇勾结,私下相安无事,这一次又为何要劫持他,还把事情闹这么大?” “为什么?”慕琋还没等真正到济平府就被绑架了,还没来得及打听各种小道消息。 可有时候,偏偏就是民间流传的小道消息才是最准的。 “朱明君最好什么,世子应该知道吧?”白肃鄙夷的神情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慕琋秉持公正:“知道,但若只是私人爱好,也无可厚非。” 白肃白眼翻滚:“那海寇们也都好那一口,世子还能说无可厚非吗?” “啊?”慕琋吃瓜的心大于好奇,“都好那一口,他们不是还抢掠我们许多女子吗?” “女人不过是为了繁衍后代,男人嘛……”白肃使劲儿想了个措词,“男人估计是被他们拿来‘锦上添花’了。” 神xx的“锦上添花”,慕琋往后也不能直视这个词了,但还得硬着头皮问,“然后呢?二者有什么干系?” 第162章 血誓 “呸……”白肃已经不知该如何表达厌恶,“海寇之所以能搭上朱明君,就是投其所好,私下里不知给朱明君送了多少没毛又没须的……据听说,他们之间还经常互换。而这次朱明君也不知是怎么与海寇之间却因为那些男宠起了冲突,有一个可能是……呸……我都难以启齿,总之他早就被抓过去了,可不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而是两个多月前了,恐怕在被抓之后又不知与那位海寇贼主发生了什么矛盾,这才闹大。” “哦,这样啊……”慕琋直觉这个瓜的细节肯定很精彩,可惜白肃这样的恐怕既不愿说,当初也都没打听。 但是不耽误回头谈正事:“我理解你痛恨朱明君与海寇之事,尤其是这种……啊……不过我不是,我爱好正常的,你可不要有偏见。” “正常?”白肃斜眼打量慕琋,“正常就正常,再正常你们这些纨绔子弟的花花肠子……又是阶下囚,为了能被放出去,可也什么话都能说得出。” 慕琋无语,但一番了解下来,倒是越来越喜欢白肃跟她同为“直女”性格:“我提出合作是为了帮你,在这种环境下还能有你这样的女中豪杰,别说女中豪杰,就是男人堆里也巾帼不让须眉,我是真心惜材啊。” “花言巧语,不足采信。”白肃要说的话已经说完,更有些坐不住,“你既然已经了解了事情的缘由,就也该知道,绑架你也不冤枉。只要你肯老实待在这里,我绝不会为难你。待我们商量出个定数……再怎么处置你们这些人……” “你一味不相信我的话,到底是猪脑子,还是自己心虚,刚才所言不尽不实。”慕琋绕了一圈都还没确认白肃之言,“你不信我,我也未必信你。莫说你究竟是不是戴荣之妻?就算是,又如何证明你软禁亲夫,篡夺兵权不是私心自用,或者旁的什么原因?又或者你不过也是受什么指使,并非如表面上所见是个女英雄。” “你这是在用激将法吗?”白肃冷冷一笑,似乎不吃这一套,但是却也从怀中掏出半块古铜虎符,“这东西世子该认识吧,可比你身上那块什么‘节制兵符’份量重得多。” 慕琋扫一眼就知是镇南将军的铜制虎符,另一半在虞王手上。 这种虎符在南境地界实则无用,因为镇南将军戴荣在南境本就有调兵遣将、生杀予夺之权,但南境的兵若要出境,甚至去往中都墨阳地界,那就非有两块虎符相合才行。、 于是,慕琋故意也不屑:“虎符就算不假也可能是你用了手段偷来的,当不了真。” “如果这不算,那么‘血誓’加‘七神赌咒’呢?”白肃说着话又掏出一物,在慕琋面前展开。 那是一方明黄色的布帛,布帛四周涂画着朱砂符文,中间以人血写了什么,血书之下还有数个不同之人的手印。 慕琋从原主的记忆里多少也了解“血誓”就是以血书写的誓言,在炎升是一个人能发下的最郑重的誓言。 而要是还加上“七神赌咒”,就相当于是请上古七神为鉴证,若有违誓言,那将生生世世都受到惩罚,永不翻身。 可以说两个加在一起,不仅是押上了这一辈的性命,还押上了生生世世的魂命。 慕琋就要接过细瞧。 白肃不予。 慕琋只好伸长脖子,凝神去看上面的血红小字: 【七神在上,海神在下,日月为眸,山海为鉴。 南境危倾久已,苍生倒悬命殒,海寇裂波为窟,屠城若刈韭。悬婴颅于桅杆,掠妇孺充庖厨,剜人心佐浊酒,惑封君与良将。海寇输我武备,资其刀兵,纵恶蛟噬边关,引豺狼入良境。将军戴荣持节竟丧志,致忠良白骨,坐视桑田焦土。南境百姓苦之久已,将士泣血刀卷愤之久已。 今吾八人,白肃、石猛、贺延昭、陈戟、林风止、庆修、江暮云、赵铁衣, 血书盟誓,九死无悔。 夺虎符以擎天倾,囚主帅以绝通寇。非敢僭越篡权,乃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致尸骸遍野,百姓屠戮。此身可焚,此志不消,不惧污名加身,唯痛忠卒枉死难瞑。 无货殖增益之心,无弄权夺命之念。 此身可焚为劫灰,此志当铸作金城。 若违此心,神雷亟顶,永世不覆。 血誓三斩,神鬼共戮: 一斩叛舌。泄密于外者,口生腐蛆三千,喉烂如脓潭,七窍流黑血百世不绝。 二斩逆心。悖逆初衷者,五脏生荆棘倒刺,穿膛破腹,白骨曝晒于闹市,鸦啄鼠啮万载。 三斩孽魂。负义贪生者,七神弃魄于归墟,永堕无间溟渊。 七神在上,山海不倾,此誓不灭。 ——大虞玄黄二十年九月初九日,沥血叩苍穹。】 布帛一尺见方,上面红字虽然以笔而书,怕也是用的八人混在一起的血水。 而在连署的名字上面,还又多了血指印,以及朱砂符文,可见郑重。 这样的东西该很难伪造吧? 至少为了骗她一个金方世子还不至于吧? 慕琋正暗忖,脑海里三岁小玄女人格脆生生的童音传来:“是真的啦,这种东西有多少人就要写多少份,上面还加了封印和咒符,你是瞧不见,我可都看到冒红光啦。” “啊……真有这种东西。”慕琋就吓了一跳。 这东西要是真的,发下如此重誓,事情就不会有假。 慕琋也就下定了要合作的决心:“白将军如此重誓,我若再怀疑,便真是失敬。” “我们一人一份,皆以血书,既做了,可也不是留下来给谁瞧的。更不必要谁尊重,但求无愧于心。”白肃将血誓和虎符又都揣回怀里。 慕琋自叹不如,放低姿态反过来问:“你们杀我没必要,放我又不放心,把我关在这里吃闲饭也解决不了问题。我既提出合作,也是诚意满满,又要我怎么证明,你才能够相信?” 第163章 赌个立场 “怎么也不可能相信。”白肃还是斩钉截铁,甚至毅然决然,“他们说你本来是个体弱多病、常年病榻不见人的世子,这次却突然甘冒奇险,必定别有所图,怎么可能是为了南境百姓?哦……对了,你是要什么‘特赦’,跟大王讲条件来的。呵呵,你这等王公子弟自然是可以讲条件,我等这些贫民莽夫可就不能。” 说完,扭头径自向门口走去。 “我是女人。”慕琋实在无法可想,只好抛出这四个字。 白肃已然搭在了门栓上的双手一僵,但旋即回头啐上一口:“呸,女人怎么了?可也不是谁都能做的,你们这样人装装也是不配。” “我真是女人。”慕琋说出这个最大的秘密可也是冒了大风险的。 偏白肃不信:“世子好自为之,不要再闹幺蛾子,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喂……怎么?我哪一点儿不像女人吗?我长得不如你好看?”慕琋大无语,摸了摸自己脸颊,她虽算不得顶级美女,可要打扮打扮可也比绝大多数女人都要好看百倍了吧。 白肃再次去拉房门。 慕琋已经没了办法,上去挡在门前:“是真的,难道你要我脱衣服给你证明吗?” “你……”白肃开始发懵。 慕琋开始解衣领,嘴里也不停:“你这脑子还真就是……我都亲口承认了,更何况我今日都已经全身女装你都不怀疑吗?这要是在墨阳,打死我也是不敢这么做的。” 白肃目瞪口呆盯着慕琋将外衫、里衫、中衣都一一解开。 “这个是仿人皮的假……”慕琋一时还找不到好名字,但拿起白肃的手,“可以让你戳一下,假的,这边上可还有连接的缝隙,这几天都没脱下来,痒的都起红疹了。” 白肃愣愣任慕琋拿着手指往胸前戳了戳,整个人还反应不过来。 慕琋既然说出了身正身份,也就不必顾虑,将呆傻的白肃拉回屋中,按在椅子上,自去床边脱了外衫,干脆将里面的仿人皮脱下来。 这东西若在此前,每天晚上至少要换上一换,而这几日被绑架,她就不敢。 慕琋回头重新换上普通“束衣”然后一件件穿回男装:“喂,你倒是给个反应?” 白肃直挺挺、呆傻傻地盯着慕琋整套动作,就是一动不能动。 “不至于震惊到失智了吧?”慕琋上前戳了戳白肃的脑门。 白肃也是突然“啪啪啪”猛拍自己脑门儿,好歹扔出一句:“我不会是抓错人了吧?” “你……”都到这个份儿上,慕琋反倒要被气个七窍生烟,“你这个脑子,要不是你已然知晓我的秘密,我真都想收回合作的提议了。” 白肃又使劲儿揉搓方脸,直把一张脸搓个通红:“可是……可是……为什么?你为什么……” “我堂堂金方世子为什么是女人?”慕琋也是没办法,掐头去尾,略去一些重要信息,将原委说了,末了必然不忘嘱咐,“这是祸灭九族的大罪,我此行南境确有私心,就是要虞王特赦,好能正大光明恢复身份。我都与你说了,你可要替我保守秘密,不过就目前来讲,你不保守秘密,我拿你也没办法。若是那样,我只能说生生世世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慕琋是赌,但不是赌白肃的人品,而是赌同为女人的立场。 白肃呆傻着听完,又是良久的大脑“宕机”,然后艰难重启,最后突然“噗通”跪向慕琋:“世子……世子……我……我……” 慕琋瞧着白肃有要咧嘴大哭的趋势,上去一把捂住:“你小声点儿,是想现在就卖了我?” 白肃心潮翻涌,万千情绪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大口呼吸:“我……我白肃对七神、对伊光女神、对老天发誓……我要是说出这个秘密,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世子啊……世子……金方世子竟然是……我们有救了……只要世子肯救镇南军上下一片赤胆忠心,我白肃从今往后愿为世子上刀山下油锅,绝不眨眼。” “誓言也不必发的那么重。”慕琋将白肃往起拉,一颗心倒也落了地。 白肃却是跪在地上不起来:“世子,你不知道,当初行事,弟兄们是下了多大的决心,那就是要抛家舍业,掉脑袋的事情。到现在,那些被蒙在鼓里的士兵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可再瞒下去也瞒不了多久。而我们这些其事的主谋,不怕旁的,只怕事情不成反而连累了他们……” 慕琋听个混乱,只能大致理解。 该是白肃联合了戴荣手下一些不耻主官行径的重要干将,一同做下了软禁戴荣,篡夺兵权之事,但下面的普通士兵都尚不知情。 他们原本的打算应该是保存实力,见机行事,但一直不正面抵抗海寇,普通士兵们估计也会不满,也已经产生微词和疑心。 “我都理解,有什么话你起来再说,还有许多事情要慢慢商议。”白肃虽然矮慕琋一个头,但身材能装两个她,慕琋怎么拉也拉不动。 白肃是军武出身的性情中人,一旦信任别无二话,“邦邦邦”又磕了三个头才站起身来:“世子的这份私心好……好在有这份私心,倒是我们的转机。” 慕琋一屁股坐回椅子里,终于回归正题:“你们这事儿说简单就简单,不过是编个理由罢了,相信以白将军之能,肃清海寇也不是问题。” “自然不是问题。”白肃根本不在话下。 “那么现下可就剩下两件要紧的事情了。”慕琋心中盘算,“其一就是救出朱明君慕淙。” “世子要救他?”白肃摆明不愿意。 慕琋直言不讳:“你不愿意救她,我也不愿意救他,甚至估计大王那边也未必愿意救他。否则当日天君殿上立下军令状和平南的旨意上也不会只字不提。十万石粮食啊,赎一个两姓之人,还不如救助百姓。” 白肃就不懂:“既然大家都不愿救,世子又何必……?” 第164章 追随 慕琋敞开天窗说亮话:“王上是不愿拿十万石粮食,但我们若是能在不损失十万石粮食的情况下还将人救出来。白将军不妨细想,那就是立下大功,对你我都有好处啊。” 白肃的好处或许是可以得到厚赏。 而对慕琋来说,朱明君这样的人,占着一个封君之位,对她将来可能也更好说。 毕竟,在虞王眼中,四大封君要么越忠心老实越好,要么越无能无用越佳。 “老实忠心”这种事,说穿了,是对方的感觉,但“无能无用”可就是有客观评估标准了。 比如朱明君骄奢淫逸,不理政事。 又比如她天生女儿身,自带被男人轻贱的偏见。 只要救回朱明君,以他的特殊身份,虞王必还要他居朱明君之位。 那么有朱明君这个“标杆”立在那里,一个好男风又捅那么大捅娄子的都可以继续当封君,她一个立下大功又有特赦“恩典”的女世子又为何不可以呢? 白肃既认了慕琋,也没二话:“在下虽然既恨又恶那朱明君,但世子若要救,在下必定竭尽全力。” “白将军在我面前不必以‘在下’自谦,你是女中豪杰,往下还多有仰仗白将军之处。”慕琋是打心眼里喜欢女将军这等人设,“至于救出朱明君,我保证对你我绝对有利无害。” 白肃自打磕过头,再站起来一直以下属姿态而立并未再如此前大咧咧坐在慕琋旁边。 这会儿就更躬身拱手:“一介女流本也配不上‘将军’二字,如今更得蒙世子不弃,生死转机,怎敢在世子面前造次?惟愿在世子鞍前马后,效一份力,也算对得起当初冒死跟随的那些兄弟。” “鞍前马后倒是不必的事,不过白将军可愿无条件支持?”慕琋早在看上白肃的同时,就有了某些打算。 白肃振臂:“白肃自当竭忠尽节,矢忠不二。” 慕琋站起身来:“我不是说现在,也不仅仅是平顶南境此次海寇期间,而是那之后……” 白肃一怔,抬起头来对上慕琋剪水秋泓中烁烁毅然,渐渐想到上了什么,果断保证:“无论将来世子面临何种境况,只要需要白肃,白肃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不是要白将军舍身相救……”慕琋就知道白肃大概误会她的意思,“朱明君那等人尚能做得封君,我辛苦女扮男装了这么多年的金方世子,为何就做不得?我本来也做了这么多年的女世子,那么将来为何不能去做女封君?我若有朝一日做得女封君,手下可也必定不能只有男将,女将军必不可少。白将军到时候可愿意追随于我?” 白肃听到“女封君”三个字时眼睛就是一亮,再听得慕琋说到时候能让她做个真正的女将军,更是张大了口。 整个人又来了一遍死机……重启…… “噗通”再次重重砸跪:“世子……世子……若有朝一日,不……不必有那一天,从今往后,我白肃发誓,誓死效忠世子,无论世子成败与否,只要是能给我们女人争口气,白肃……不,属下……死生不二,九死无悔。若违此誓……” “哎……”慕琋不得不打断,再次去拉白肃,“我说了,不需要白将军发什么重誓,你我各凭本心。” 慕琋虽然如此说,白肃还是默默在心中将没发完的誓言在心中发完,这才站起身来。 慕琋退后又坐回椅子里,示意白肃也坐下。 白肃却轻轻摇头,不肯就坐,仍以下属姿态而立。 慕琋也不勉强,又继续回到正事:“朱明君如何相救,稍后还可从长计议。这第二件事情可就有些棘手。戴荣其人……你打算如何处置?若是他还露面,可能按照你我编排的话语乖乖行事?” 这话说的可谓再委婉不过。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戴荣已经没必要留,甚至是不能留。 慕琋有“平南使”的头衔,有“节制兵符”,只要编个理由让戴荣死,剩下的都好办。 反倒是戴荣活着,慕琋不认为白肃能说动戴荣配合,否则也不会有这些事。 如果戴荣不配合,甚至已然夫妻反目,怀恨在心,那么哪天突然跑出来拆穿她们,那就是大问题。 白肃自然听得懂:“他……戴荣他如今就被我关在这处别院的东边,他的秉性我还是了解的,他一直忠心耿耿,就是从前养尊处优惯了,不大愿意理军务,可南境的事情又多,这才着了朱明君的道……” “他明知朱明君与海寇勾结,还跟着朱明君沆瀣一气,这还能叫忠心耿耿?”慕琋的质疑理所当然。 白肃脸上第一次呈现不忍神情:“他这人并非十恶不赦,要不是那个什么‘快活丸’吃多了,无法自拔,可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我们……我与他毕竟夫妻一场,还有两儿一女……” 眼见白肃实在为难,慕琋也不愿做那教唆谋杀之事:“戴荣是你丈夫,脾气秉性你最为了解。他如何处置我亦没权干涉,最多不过提醒你事情严重性。嗑药的人,毅然算不得还有人性,你若搞不定他,有朝一日他若出卖……死的可不只你我。” 白肃亦知事情严重性,死命保证:“属下分得清轻重,请世子放心。莫说是那一日,就是这期间有一点儿苗头,别说是我,就是那七位将军,我们亦都不容有失。” “很好,既然这样,那么一切敲定。”慕琋把暂时能想到的都敲定下来,也就再没什么好说的。 白肃却忽生歉然:“呃……这从前劫持之事……乃是一场误会,属下既然知道世子身份,按说就该竭尽所能立刻向世子赔罪,可现今迅龙山里只这一处秘密别院……” “这些细枝末节不必在意,想必你们条件也不易,这几日却一直不曾亏待我。”慕琋摆摆手,倒是又想起一出,“倒是你那些穿黑衣的女兵卒们,一个个本来就木讷僵硬,也就不必再让她们装聋作哑了。” 第165章 大开眼界 白肃眼中一凄:“世子说的不错,她们大多数的确都不聋不哑,可怜她们都是苦命女子,若非走投无路也不会投在属下这里,她们许多的确都不聪明,甚至呆滞迟钝,那还不都是被人糟蹋迫害,失了心神,伤了根本,才会如此。” “啊……这样啊……我没别的意思,都是可怜人,你能好好待她们,还教她们习武防身,就更加难得。”慕琋是真没想到。 白肃深深一叹:“世子瞧见的这些算是最好的,年纪轻,身体还健全,尚能习武,也能听命令。至于那些年纪大,身体伤重残疾的,还都在下面打杂,不过各安其事,共度残生。若此前她们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世子,还请世子见谅。” “哪里有什么得罪,既知她们身世,唯有怜惜罢了。”慕琋也就再说不出来什么,“若将来有机会,还希望你能训练更多女兵,我亦会倾囊支持,现在嘛……多的出不了,一万两算作心意吧。” 慕琋手上的确也是不富裕,脑海里不禁又划过祁萦纡笑面佛的身影。 也不知祁萦纡现在跟湘南祁家的关系搞的怎么样了。 她现在可都到了南境地界,距离湘南怕也不远了,就不知道祁萦纡现在何处? 不管在哪里,如今她也算是有了一个“钱袋子”和一个“刀把子”,未来的路还长着,她们都将成为辅助。 ----------------- 在接下来的半个月中,慕琋先是对外编出了一套说辞。 戴荣的失踪是因为一早就被海寇下了慢性毒药,三月前开始毒发,多番医治之下,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头脑发疯,胡言乱语,已然不能领兵。 这么说是为了防止意外。 一个发了疯的人,再说什么也都不可信。 其次,因为戴荣发妻白肃,一直矢志不渝照料丈夫,期间对戴荣所辖军务甚为熟悉。而慕琋身为平南使,不拘一格降人才,特任命白肃为副将,带兵清缴海寇。 白肃自不负众望,兵贵神速,只用了不到十天时间,就收回了南境大半疆土,肃清了济平府内猖獗海寇。 这一切除了白肃与下面几名将官知晓内情,其下兵士一概不知。 半月之后,慕琋一袭紫金蟒袍,大马金刀入驻南境首府济平府驿馆。 肃清海寇似乎比想象中要容易,当然慕琋不懂,功劳都是白肃的。 不过在往上汇报的时候,话就不能这么说。 必然要夸大困难,还要夸大战功。 这种基本操作,都不用慕琋去想,戴荣麾下亦有见风使舵、老道之人主动操持。 慕珣则还惦记着上次海寇深入内地水陆打劫了西境兵器之事。 慕琋也必要报“入室抢劫”之仇。 结果,一打听才知晓内幕。 当初西境兵器被劫一事,竟然根本没什么海寇深入内陆水域,完全就是朱明珠坚守自盗,戴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是送给海寇的一个“人情”。 至于这份“人情”究竟是送给了哪个海寇? 慕琋为了更全面细致的了解南境,就从白肃那边要人。 白肃很快就送来了专门探听情报的侦谍。 一开始侦谍为了南境的脸面,还藏着掖着,有所保留。 直到慕琋察觉,扔给侦谍一锭金子:“有什么就说什么,南境还有什么更见不得人的都一并说出来。” 她不觉还有什么毁三观的事是她接受不了的。 于是侦谍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劫了西境的兵器这样的事情其实在南境也根本不算什么。 毕竟这么多年下来,镇南军中一半的战船中,大的可都让朱明君和戴荣明里暗里做了海上“漂馆”,小的则拿去换了“异域风味”的优伶。 好家伙…… 慕琋就真是开了眼界。 不过这样一来想要在海面上肃清海寇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原本这种情况,最好是以“镇南军战船太半已被海寇损毁”为由,向虞王催要船只“增援”。 但当初的军令状上写的清楚,慕琋是没办法再向虞王要一兵一卒的。 虞王不成,慕琋就得自己想办法。 白肃事后就将镇南舟师的主帅石猛介绍给慕琋。 另一方面,慕琋为救朱明君,就不得不细问朱明君与海寇的纠结。 结果是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炎升经过万千年变更,自演化出一套文明传承。 炎升如此,一直盘踞炎升四面海域的海寇亦是如此。 白肃口中的“海寇贼主”就是所有海寇的“海主”,也是他们自封的“万渚山王”,乃指海上万千岛屿与海域之王。 名头不小,实际实力也不弱。 朱明君与现任“万渚山王”菅直据说是“老交情”,至于老到什么程度,因为涉及前朝,如今也就少有人说得清楚。 如今这位海寇之主菅直,当年神勇无比且身体健硕异于常人。 海寇祖上出身流寇悍匪,本无文化根基,更不知礼法教化,因此于男女一道上甚为放逸。 菅直身为“海主”更是男女通吃,生下的男女子嗣不下百人。 他既“通吃”,就管不了众妻妾也要跟着“方便”,因此那百余儿女之中,究竟有多少是他的血脉,可也就不好说。 菅直历来仗着身体,在酒色淫欲一道上沉迷,如今年过七旬,不但不知收敛,还要愈发沉迷在男色上。 近些年虽然还把持着“万渚山王”的名号,实则大权已然落在几个不知是不是亲生的儿子手里。 这其中就有排行“十四少主”的儿子菅岚。 菅岚自小长相柔美,一次被菅直看中,就“爱不释手”。 其生母便投其所好,给菅岚喂食“阻阳滋阴”之药,培养成个天生的尤物,送去菅直面前,使菅岚能在众多子嗣之中占据一席之地。 菅岚天生柔美漂亮,是人见人爱的尤物,就以美色祸乱菅直,趁机玩弄权术,为自己争取资本。 慕琋听到这段时,就以为侦谍是不是搞错了,或者是把人名搞混了。 海寇贼主菅直与这个什么“十四少主”菅岚不是父子吗? 第166章 大少主 侦谍已然见怪不怪:“绝对没错,世子有所不知,在他们海寇那边根本不在乎,女人是用来生孩子的,只要能生就越多越好,男人嘛……要么能烧杀抢掠,像那样身娇体弱的也就只有那一途。” 慕琋也硬着头皮装老练:“你继续。” 侦谍就继续讲述。 总之,后来菅岚又搭上了朱明君。 或者说朱明君对菅岚这位“十四少主”一见钟情。 菅岚则利用“天生尤物”的优势,在朱明君慕淙和万渚山王菅直之间左右逢源,更让朱明君和菅直之间生出嫌隙,他便渔翁得利。 慕琋当时吃这个“瓜”简直吃到反胃。 不过倒也对菅岚这号人物大大好奇,人妖谁还没见过? 可究竟长成什么样,才能如此左右逢源,又能祸乱万民? 不过这个大瓜也才刚刚切开,后面还有更狗血的。 朱明君与菅直的冲突,一言以蔽之——争风吃醋。 菅直一辈子在那等事情上面就没吃过亏的人,更不能输在“后辈”朱明君手上,于是决定给朱明君一个教训。 菅直要教训朱明君这件事情,许多人都知晓。 侦谍当时自然也报给了戴荣和白肃。 白肃等八位主将都力劝戴荣早做防备。可戴荣偏是不听。 慕琋听到这里就能推断,怕就是在那个时候,白肃等人才打算联合,控制戴荣,防患未然。 侦谍不知内情,只管往下言说。 大约三个月前的一个晚上,菅直派了手下百十上等武士直闯朱明君别院,将朱明君抓走。事后人们发现,戴荣昏迷在影壁墙内,幸免于难。戴荣被救回府中之后,就病重不起,拖延月余。 这个嘛…… 慕琋又不得不自行脑补,估计戴荣被白肃等救回去之后直接软禁了。估计那时就算戴荣要求救朱明君,白肃他们也都是不肯的。 果然,侦谍又大略说了一下海寇那边获得的情报。 朱明君被菅直绑去之后,不但没有受到不好待遇,反而还能继续与男宠厮混。主要是因为朱明君一向玩得花,花样不断翻新,到了菅直身边简直就是投其所好。再加上还有菅岚从旁花言巧语哄住菅直,二人倒把菅直哄个其乐融融。 好吧,慕琋除了无语还是无语。 侦谍继续。 朱明君无性命之虞,但对于菅直的长子——“大少主”菅雄。 侦谍不忘解释上一句,菅直那些子嗣排序不是实际顺序,不过是谁强谁上,排名不分先后,只论实力。 所以这位“大少主”就也不是菅直的第一个儿子,而是……好像……排在第五、六、七、八,不知道多少的一个儿子。 不过是其上位快,能力强,干掉了前面的兄弟。 哦…… 这也是。 慕琋“恍然大悟”,否则那菅岚该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怎么可能排行十四,看来也是一步步上位,上到了第十四位啊。 “大少主”菅雄,颇有当年菅直英姿雄武之风,也被认为是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万渚山王”之人。其人更是野心勃勃,不但要成为“万渚山王”还一直心心念念要在炎升占据一席之地,彻底为全部海寇开疆扩土。 所以真正绑架朱明君,把朱明君当人质向大虞勒索十万石粮食的实则是这位菅雄。 不过白肃他们自然是不答应的。 结果就是双方拉锯了月余,最后菅雄没了耐心,又大举进攻,才有了南境之乱。 而拖了那么久,朱明君府上的人各种想办法也未能救回自己主子,只好联合地方官府。 这地方官府中的许多人都是前朝旧臣,又与朱明君有盘根错节的关系,于是两边一商量就向虞王求援,外加添油加醋,谎报军情。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那么按照正常流程,下一步就是找菅雄谈判。 ----------------- 咸腥的海风裹挟着浓重的鱼腥和汗水混合的气味。 “怒蛟号”座舰,粗壮的桅杆上悬挂着绘有龙神图案的旗帜,在猎猎风中翻卷。 这是镇南军能给出来的最能撑场面的战船。 慕琋一身月白锦袍,玉冠束发,面容清冷如冰站在船头甲板一侧。 对面海寇的“雄霸号”上,数十名赤裸上身、肌肉虬结、皮肤黝黑的海寇水手目露凶光,肆无忌惮地盯过来。 海风中弥漫着一触即发的危险气息。 此行谈判,慕琋身后跟着的是慕珣和白肃。 慕珣一身玄色劲装,身形挺拔如松,面如冠玉,望向对面的眼神平静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疏离。 白肃一身戎装,手握刀柄,眼神警惕,身旁四名精悍的护卫,成犄角之势护卫在慕琋两侧。 “金方世子?”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海寇头目粗声粗气地比划了一下舱门方向,“海面风大,声音听不大清楚,我们少主请世子上船一叙。” 海面的确风大,再加上海浪拍击的声音,说话的确费劲儿。 但为了谈判,两船之间已经搭好了木排,且其余随行船只也都退到了百米开外。 慕琋下颌微扬,提高声音:“事先已经说好的,要你们那个菅雄出来,有什么话就在甲板上说。” 那刀疤脸也就转身回报。 不一刻,海寇之主菅直如今膝下的“大少主”菅雄还真就也迈步上了甲板。 菅雄,约莫四十出头,正当壮年。 身材魁梧雄壮,上身仅罩着一件半敞开的短夹衫,露出古铜色双臂,外加布满旧伤疤痕的胸膛。他方脸阔口,眉骨突出,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比之远在墨阳的大司马高权有过之无不及。 那双眼睛打量起人来,就好像在看其待价而沽的猎物,尤其一见慕琋以及慕琋身侧的慕珣,来回巡梭,继而喉头滚动,毫不掩饰的猥琐贪婪。 慕琋被瞧得心里不舒服,暗吸一口气:“你就是菅雄?” 菅雄粗嘎的笑声响起:“嗬、嗬、嗬……早知金方世子如此,就该早些答应见面的。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这比娘们儿还细的皮肉……啧啧……旁边的估计就是金方二公子咯,品相也是再好不过,放眼整个‘万渚山’海域,都是上等货色啊。” 慕琋神色不变,眼底已结成冰:“本君此来,为的是朱明君慕淙。信上早已言明,谈判之前必要先见到朱明君本人,他人呢?” 第167章 菅姓兄弟 菅雄懒洋洋挥了挥手:“呵呵,要见不难,这不是被你们一船一人的规矩给拦在那边了嘛。金方世子这样的美人要见,就还请高抬贵手。” 慕琋扭头以眼色询问白肃。 白肃一番沉吟:“若他们的船只要过来一条,那么我们的也必要尾随跟过来一条。属下不善海战,但可命石猛将军押船,世子放心,这里是近海,必不能让世子在近海吃亏的。” 所谓“押船”就是派己方船只跟在敌方船只后面,这样敌方船只一有什么异动,己方船只可以立即冲上来接应。 慕琋就点头。 于是白肃安排,让水手打旗语,放两边各一艘大船再分别近前。 等待期间,慕琋自躲去后面船帆阴凉下,最主要是不欲与菅雄正面对视。 菅雄就不识趣,反而叫了几个伶人上甲板,吹拉弹唱。 半天的功夫,咿咿呀呀的弹唱声停了,菅雄的声音高叫:“靠什么船舷,只把那朱明君拉上来就是了。” 慕琋等到对面甲板上隐隐多了几道身影,这才站起身来,重新站在船舷。 最先入目的是一个脚步虚浮的白胖身影。 朱明君慕淙,面色苍白浮肿,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虽然衣着还是华丽光鲜,但从上到下皱巴巴的,倒不像是他自己的。 这就是标准纵欲过度脸啊。 不,是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萎靡颓废的气息。 慕琋根据从侦谍那里得来的情报,只需要一眼就能确认此人是朱明君无疑。 朱明君慕淙两个大大黑眼圈中倒长了一双瑞凤眼,一见慕琋浑浊双眼瞬间一亮,竟像看到了新奇的玩具,尤其目光落在慕珣脸上时,更是掩饰不住的惊艳和垂涎。 慕琋深恨海寇全员都“好那口”的变态恶习,但此时却不是计较的时候,为求谨慎还是回头问一嘴白肃:“是朱明君没错吧?” 白肃点头。 “哎呀呀,这就是金方世子和二公子啊,久仰大名。算起来,本君还该是世子和二公子的……”朱明君没有半分是被绑架的自觉,甚至没觉得自己是“肉票”,竟然还掰着手指头算起亲戚关系来。 呸! 算起来,面前这位朱明君,要是叫慕淙,那就是她慕琋的表叔,要是叫奚淙,那就是慕珣的大伯。 无论从哪边论,的确都挂着亲戚,可惜没人想认他。 朱明君那边还没算明白,一个带着奇异靡香的阴柔身影无声无息地从他身后飘出:“这有什么好算的,是什么关系都不如成为咱们的入幕之宾来得实惠。” 随着声音,一个年纪看起来二十左右,容颜艳丽,雌雄莫辨,皮肤近乎透明的少年出现在人前。 “怎么放他也上来了?”菅雄余光瞧见就不满地嘟囔一句。 少年一双百媚千娇的凤眼,流转间带着一种病态的美感。 他穿着一身海蓝色的鲛绡纱衣,勾勒出纤细的腰肢,明明听见菅雄的话反而娇笑上前,盈盈下拜:“哎呀,雄少主,我的雄哥哥,许久不见难道你都不想做兄弟的吗?” 慕琋听这话就猜测少年该是所谓“第十四少主”菅岚。 这菅岚的长相还真是…… 凭良心讲,好是真好,无论男人还是女人见了,只要不瞎,都要夸一句漂亮,就是那股子媚态…… 慕琋余光瞥一眼白肃。 白肃从始至终就是一副苦大仇深表情。 白肃苦大仇深可以理解,可菅雄其人也是个“荤素不忌”的,为何对菅岚就是看也不看,一脸厌恶? 菅雄不但是把厌恶写在脸上,还体现在行动中:“呵呵,十四,你就永远做个十四吧,别想打老十、老十三他们的主意。别等我动手,赶紧带着你的人滚下我的船去。” 菅岚就不慌不忙,魅惑一笑反向船舷边靠,眼波流转于慕琋和慕珣之间,最终定格在慕珣脸上,也像个发现稀罕玩意儿的:“哎呀,这一对儿也是兄弟嘛,好精致的一对碧人,还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炎升就是这点儿好。雄哥哥哪日若是到了手,可不能吃独食,要想着岚儿啊。” 他的声音轻柔如羽毛拂过,带着一丝诡异的甜腻,目光在慕珣清冷如玉的脸庞上流连不去。 这些海寇还真是……姓菅的有一个算一个,一个比一个变态…… 慕琋一忍再忍,终是没忍住,回身抽一把侍卫的钢刀撇过去。 可惜力气有限,钢刀半空中掉落海中,连对方船舷都没碰着。 “哈哈哈……要不说我就喜欢更有男子气概一点儿的……”倒惹得菅岚一阵娇笑,更朝慕珣抛媚眼,“二公子吗?二公子叫什么?真是啊……真想让人……” 话未说完,众人眼前寒光一闪。 慕珣出手,一把匕首迎着菅岚面门而至。 菅岚吓得本能一软,向后摔去,倒在甲板上。 朱明君就赶紧上去相扶,嘴里还不忘嚷嚷:“莫动手、莫动手……大家好说好商量,动手伤和气,犯不上、犯不上……” 犯不上? 慕琋是犯不上来救朱明君,没想到这家伙会如此厚颜无耻。 菅岚被扶起来,就一副柔弱无骨趴在朱明君身上,却始终赖着不离开。 好歹菅雄还知道谈正事,不去理会菅岚,而是直奔主题:“好了,朱明君你们也看到了,十万石粮食在哪里?” “十万石粮食嘛……”慕琋做为难状,“南境什么情况,你菅雄怕是比我这个金方世子还清楚,能抢的都被你们抢空了,可实在拿不出十万石粮食了啊。” “哼,那十万石粮食可是向你们虞王要的。”菅雄鹰目一眯,寒光迸射,“不过拿不出粮食也不要紧,也可以用兵器和船只来换。一百条你们虞国舟师新造的龟甲斗舰,外加精良弓弩五千套。” 十万石粮食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要是慕琋肯在南境之中那些乡绅富贾身上搜刮搜刮肯定还是能凑上的。 但若真从那些人身上搜来了粮食,何不救济穷困百姓,为什么要给海寇? 第168章 谈崩 至于菅雄要兵器和船只,那就是更不可能。 给敌人武器,就等于往自己身上捅刀子。 慕琋还没等开口拒绝,刚才押船过来的镇南舟师参将石猛就忍不住在另一条船头大吼:“放屁,海贼子,痴人说梦,你们屁股底下现在的船是怎么来的?换那个腌臜东西,一条也都不值。” 自打白肃归顺,慕琋陆续也就见过发血誓的其余七人。 旁人没印象,见石猛时,着实就吓了一跳。 慕琋从未见过身材如此异常魁梧之人,整个人足有两米高,走起路来像小山移动。 旁人说话最多是声如洪钟,他就得是声如巨浪。 虽然年过五旬,但气壮如牛,一双西瓜大的紫金锤,打起仗来一个顶十个。 这样的人才啊,怎么就窝在南境戴荣麾下了呢? 菅雄眼神一厉,瞪向石猛,但似乎也忌惮那股子蛮力,冷哼一声没理会,目光重新聚焦在慕琋身上,咧嘴露出一抹更为淫邪的笑容:“若是兵器和船只也不肯,那就拿人来换也行。五百名……不……八百正当年的、能生养的女人送过来,我也是可以立马放人的。” 菅雄所提这些要求,慕琋提前就被“科普”过。 海寇常年盘踞诸海岛。 海岛资源频发,不适耕种,更何况能轻松抢来,为何要费力耕种。 因此,劫掠的财物中,居首的必是粮食。 除粮食以外,海寇也没有造船只和兵器的能力,因此这些也都是靠抢,靠祖祖辈辈积累。 最后,那就是女人。 海岛环境恶劣,凭着优胜劣汰的本能生存,女人不易活,活下来不易生养,生养了不易养大,总之繁衍后代也是重中之重。 慕琋早有心理准备,但一听这话,剪水秋泓的眼眸还是控制不住冒出冰焰:“这更不可能,海寇流贼果然不懂教化,你们将我炎升女子视作与你们一样的畜生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谈什么?”菅雄脸上肌肉一横,凶光毕露,“今日来谈已经是给你金方世子面子,你若不打算赎回朱明君也不打紧,不日我就将他扔到海里喂鱼。” 这么一说,朱明君才知害怕,抱住菅岚说出来的话却是:“哎呀,你说句话,劝劝‘大少主’,凡事好商量,他要的太多,这不是为难人嘛……我们常来常往,何必呢?” 菅岚自是善于察言观色,觑着菅雄神情不敢说话,反而向慕琋和慕珣:“世子真是无趣,谈判嘛总要有来有往,好歹世子也该划个价……再说……瞧瞧这位小哥哥,仙姿玉骨,超凡脱尘。这般人物真真是……不如世子以兄弟做交换……” “哎呀……”话还没说完,这次慕琋扔的是身上挂的一块铜符。 原本在炎升男子戴玉,女子戴金,但慕琋是标准的旱鸭子,至今没上过船,更不识水性,白肃就送来特地从巫觋那里请来的镇海铜符,给慕琋压身。 菅岚倒也没被砸中,转脸还是迷醉笑容:“世子何必动怒?人生得意须尽欢……” 另一边忍不了的石猛已经哇哇大叫着要开船冲过来:“呸,竖子宵小,也敢轻慢我们世子……” “大少主,你这位十四弟可愿给我?我倒是愿意拿些东西交换。”慕琋一句话就让菅岚住了声。 菅雄将一切看在眼里,脸上的横肉扭曲,露出凶兽般的狞笑:“金方世子,我们还是谈正事儿吧,没船没粮没女人,你究竟拿什么谈判?你要是有这些东西,别说他一个十四,这样的货色要多少也是有多少,可若是没有……那什么都免谈。” 慕琋强行压下沸腾的怒意和杀心:“旁的没有,不过俘虏的海寇倒是不少,一百人换一人如何?” 白肃这些日子带兵肃清南境海寇,开始是格杀勿论。 后来慕琋就想到了可以用人质换人质的办法。 菅雄却摇头:“一百人……虽然这个酒囊饭袋的命在我们万渚山海域一文不值,但一百人换他……恐怕海主也不能答应。” 慕琋就加码:“二百人。” 白肃前后抓住的活口海寇,满打满算也就二百多人,再多也给不出。 这些人关在大牢每日除了耗费粮食以外,一无是处,于是慕琋就想着是否能来个交换人质。 但菅雄还是不答应:“那些人既然被抓就是无用之辈,换回来能有什么用,反过来还要粮食养。怎么也不如粮食来得实惠。” 慕琋就没办法,只能拖延:“若要粮食,那就还需大少主宽限些时日,本君还需向朝廷请调。” 菅雄已不耐烦:“还需要多久?已经一拖再拖了多少时日,再多少时日你们也别妄想能直接把人救回去。别忘了,海上可是‘万渚山王’的地盘,由不得你们炎升的草包废物说了算。” “不过粮食而已,你们到底有没有把话传去给大王?”这时朱明君忍不住插话,“你们若是传了,大王念在骨肉血亲的份儿上,绝不会不管我的。” 菅雄一听就拍大腿:“没错,即使要我们等了这么多时日,可也不能白等,粮食要加倍,二十万石。” 慕琋暗把朱明君骂个透,面上却还要向菅雄解释:“炎升多余,今年闹灾,百姓的粮食也不够吃,筹措不易,若是你们加持还要加倍,可要再多等上些时日。” “多久?”菅雄倒似乎也不在乎时日。 慕琋想了想:“怎么也要两、三个月吧。” 请调粮食是不可能请调粮食的,谁让她的军令状上历历在目写着“不费一兵一卒”呢? 当初虞王压根就没提要赎回朱明君的事儿。 现在既然谈判谈崩,那么也就是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 在海上,硬刚自然要靠战船和弓弩。 然而,今日出海谈判的镇南舟师船队还是现装备上的,为了看起来像模像样不落了威风。 此前慕琋咨询过石猛,若要在海上硬攻、硬抢,甚至攻破海寇防线,攻下海寇老巢,抓个大的,镇南舟师是否能够办到? 至于朱明君,抢回活人是抢,抢回死人也是抢,她都仁至义尽了。 第169章 燎旺湾触礁 石猛的头就摇成拨浪鼓:“镇南舟师早就对主帅戴荣心灰意冷,士气沦丧,颓废不堪,别说舟师倒是有太半船只还能下水,可士气这东西,就不是说有就有。” 慕琋表示理解,毕竟任谁知道主帅拿了军船换男宠,还能熟视无睹? 不过慕琋还是抱着一线希望:“那要是重新训练,恢复士气呢?毕竟现在做主的是本君,可不是他朱明君和戴荣了。” 石猛盘算了船只、兵器和人员,最后掰着手指头回答:“那最快也要两、三个月吧,且要说打到海寇贼主的老巢也是不可能,最多吓唬吓唬,将近海海面肃清。”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慕琋也就只能妥协,要石猛加紧重练镇南海军。 “一个月。”菅雄却只比出一根手指,“否则我不养这种酒满肠肥的无用东西。” “一个月?”慕琋就没把握。 然而,再要讨价还价,菅雄已经转身,一边往船舱去,一边赶菅岚下船。 菅岚脸上始终笑意盈盈,一点儿不着恼,末了还不忘饶有兴味地往慕珣身上瞟一眼。 到了这个份上等于谈判失败,慕琋一拉慕珣,也转身返回船舱。 白肃带人紧随其后。 至此,谈判失败,但好在双方还按照约定,各自驾船只散去,没有再起冲突。 ----------------- 镇南舟师营在济平府下辖的燎旺湾。 自打谈判崩坏之后,慕琋就一直跟着白肃和石猛蹲在这一处抓紧舟师训练。 慕琋一身玄青束袖劲装,躲在帐篷里,研究白肃他们呈递上来的海图。 距离上次与菅雄谈判破裂又已经半月有余,菅雄的船只一直大喇喇趴在近海线上,既不远去也不靠近,只在三日一补给的时候才派小船偷往附近港口靠岸。 石猛的水军操练未曾懈怠,但缺乏压倒性的舟师力量,强攻依旧是条死路。 如今已经是十二月中旬的天气,海面虽然未结冰,但海风也如刀子一般。 慕琋已经受够了海边的咸湿潮冷,又不识水性,一味躲在帐篷里烤火。 “世子……世子……不好了……”一声凄厉嘶吼,猛地从帐外传来。 慕琋刚反应过来这个略感熟悉的声音是谁,蒋孟浑身湿透,在两个兵卒的搀扶下,踉跄扑入。 “世子……二公子被……被海寇劫走了。”蒋孟一扑进来,就急急禀报,随后直接瘫软在地。 紧随其后,慕琋才听到外面一阵嘈杂喧闹声,而后是白肃与石猛都快步跟了进来。 石猛异常高大壮硕的身材立刻塞满了营帐的一半。 慕琋脑袋嗡嗡作响,如坠冰窟:“你说谁被抓走了?” 蒋孟几乎不成人形,周身被海水浸透,紧贴在身上却又多撕裂,可见伤口皮肉翻卷又被海水浸泡泛白,拼着命的重复一遍:“二公子、二公子被海寇抓走了,我们……我们的船被偷袭了……属下是跳海……跳海才捡回了一条命。” 慕琋的心忽悠一下,险些摔倒。 多亏白肃手疾眼快上来扶住。 石猛就跟着问:“怎么只有你,其余人呢?你们巡游的三艘船只不是应该呈三角之势,首尾呼应,怎地会被海寇劫持?” 蒋孟脸色白如金纸,嘴唇乌紫,浑身发抖:“咳咳……本来是三条船,后来我们发现一艘可疑的小船就跟上去,结果不知怎地,绕来绕去,我们的船突然触在了暗礁上。随后就冒出数条小船,快得跟鬼一样,他们……他们手上还有强弩。那些、那些……海寇像跳蚤一样就跳上了我们的船……咳咳……我们挡不住……” 慕琋不识水性,虽然来到海边监督镇南舟师训练,主要是起一个提振士气的作用。 而慕珣不同,慕珣此前在西境,亦学习过舟师的训练,且深谙水性,因此在石猛训练兵卒期间,他亦参与其中。 可谁成想…… 蒋孟喘了两口,还在继续讲述:“我们的船沉了,所有人能杀的都被他们杀了,二公子为了救属下,将属下推下船,属下反而看见那个什么‘十四少主’,妖媚的那个……他用渔网网住了二公子……” 蒋孟说到这里不得不停下来喘气。 慕琋心脏裂痛,两眼发黑,不得不倒退着坐下来,死掐自己大腿才不至晕厥过去。 白肃已经吩咐帐外去传军医。 慕琋才想起洛神医,可惜海边军营重地,慕琋也几乎是一日一回内陆,就没让洛神医和桃儿他们都跟着。 现在身边没了慕珣,可也就一个近身的人也没有。 石猛不留意这些细枝末节,一味向蒋孟追问:“你看清是菅岚?不是那个菅雄?后来呢?” 蒋孟的声音撕裂:“就是那妖人没错,他穿着那身不男不女的海蓝纱衣……他网住二公子。二公子、二公子……是那么爱干净的人……怎么遭得住鱼腥的网子,那个菅岚还给二公子下了迷药,然后运上小船跟一堆死鱼放在了一起……二公子……” 平日不大说话的蒋孟,现在是哭嚎连天。 石猛的瓮声瓮气压过来:“你们的船触礁,其余两条船也该接应?难道三条船上的人都被杀光了?” 蒋孟的声音充满无力和刻骨的屈辱:“我们这条船的兄弟们全都没了……我是亲眼看到他们放火烧船,最后船身沉没的。我在海里泡了许久才得到其余两条船接应,这才得以回转报信儿。世子、世子……那菅岚不怀好意,您可要尽快想办法救出二公子啊。” 说完这些,蒋孟终于支撑不住,再次瘫软在地。 慕琋整个人无法呼吸,好像有什么东西狠狠烫在她的心上。 她仿佛能看见慕珣平日纤尘不染的身体被放在肮脏的海寇船上,被肮脏的海寇触碰、扛抬……更落入那个阴柔变态的菅岚眼中。 她忍不了,慕珣更忍不了。 怎么办? 慕琋此时唯有求助白肃。 白肃刚要开口,外面军医赶到。 白肃便要让军医先瞧慕琋。 慕琋拒绝,就赶忙命人先扶蒋孟下去,让军医看伤。 再回过头来,慕琋已然是一刻不能等,却又两眼抹黑,只能开口问白肃:“白将军,怎么办?我要你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的速度救出二公子,你可有办法?” 第170章 混不上去 “这……”白肃显然是想不到办法的。 石猛到底是舟师主帅,熟悉海域:“从蒋大人讲述的情形来看,对方定是早有预谋,且计划多日才能设计害二公子所居的军船触礁。海寇最擅在海上劫掠,一旦成功,茫茫大海逃个无影无踪可就无处寻找。” “他们这是冲着二公子而来?”慕琋细思极恐。 石猛点头:“看来是这样,我们在这一带海域训练也有半个月了,别说可能一直有海寇在远处窥探,就是这舟师之中也不免有海寇的眼线。” “眼线?他们有眼线,我们不是也有侦谍吗?”慕琋拼命让自己的大脑重新转动起来,唯有这样才能救慕珣。 白肃跟着道:“我们是在海寇方面也有侦谍,可这次的事情来得突然,就一点儿风声也没有。这样想来,或许这次行动本来也针对世子,多亏世子一直未曾下海。” 石猛摇头:“不会,海寇的行事作风一向是很有针对性,若是针对世子,提前打探之下就会知晓世子只在海岸边,他们要劫,也必是趁着夜色强行登陆上岸,速战速决。绝不会是在海上绕圈,还专门针对二公子的船,诱其触礁,那必是十分熟悉暗礁海域了。” 慕琋听不得这些有用没用的,只管捉急:“想想办法,想想办法,一刻也拖延不得,我一刻也不想二公子在那种地方。” 白肃好歹又想出一种可能性:“茫茫大海,就算派出全部船只,一时之间也未必能获其踪影。他们绑架二公子,必要向世子提出条件,或许我们可以等海寇先……” “不……我说了,一刻也等不了……”不做些什么,慕琋整个人都要爆炸,“对了,不是说海寇的船要在暗港登陆补给吗?在哪里?今天有没有?我们或许可以派人混上去打探消息。” 之所以始终留着“暗港”等着海寇补给,本意是为给朱明君留条路,也是为了给双方的眼线留条路,现在这条路就用上了。 白肃立刻响应:“是,世子说得是,今晚入夜就该有海寇船只靠岸,属下这就去安排。” 慕琋补充:“多安排,侦谍有男有女,他们不是好色之徒吗?多派长相周正的男女扮成供应水粮和妓馆之人,总之一定要混进去,尽快打探出二公子的下落。” 从前,她也是知道南境地面与海寇之间一直有见不得光的生意往来,包括吃穿用度,也包括男女风月,否则怎么会有海上“漂馆”一说。 但自打慕琋驻扎燎旺湾,就命令停止了这些灰色地带。 可如今慕珣被劫可就什么也顾不上,无论用什么手段,只要快。 “是。”白肃也不含糊,立刻答应了退下去办。 石猛也跟着退出。 二人都离去之后,军帐内忽然空荡荡的。 慕琋再次不可名状的窒息,一想到慕珣就怎么都喘不上气来,总好像有一只无形大手掐住了她的咽喉。 就在慕琋几欲晕厥又连连干呕之际,蒋孟缠着一身纱布再次闯进来,扑跪在地:“世子……世子……祝明阁……祝明阁……” “祝明阁?你……你是知道祝明阁能有办法?”慕琋忽然又看到了一处希望,呼吸也立时顺畅了起来。 蒋孟显然也是刚刚想到的:“属下不确定……但临来南境之前,二公子曾与申侯爷见过一面,当时申侯爷千叮咛万嘱咐,要二公子注意南境动向,一旦有什么事情,可立即求援祝明阁。属下刚刚想……想……侯爷毕竟神通广大,祝明阁的眼线或许也深入海寇之中……” “你说的对……”慕琋不等蒋孟说完就要赶快行动,“你知道怎么尽快联络祝明阁和申侯爷吧?你快去联络,你若伤重需要帮手就叫我身边的那些护卫,快去,越快越好。” 慕琋身边的暗卫本也都是慕珣安排下的,蒋孟自然知晓。 蒋孟二话不说,攒够了力气就从地上爬起来,告辞而去。 祝明阁,慕琋想到申伦,也不知远水能否救近火,但这必定是一条路,无论用什么方法,现在她都愿意试上一试。 当晚,慕琋没再回内陆,而是派人接来了洛神医和宝饭。 若非军营重地不宜女子出入,慕琋倒是希望身边的人越多越好。 洛神医给慕琋吃了一颗安神丸,算是暂时缓解她的焦虑担忧。 然而,什么用也没有。 慕琋一直瞪眼到天亮,瞪到白肃带回消息。 派去的侦谍一个都没混进去。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慕琋一阵眩晕,直接摔在座位上。 白肃单膝跪地,声音低沉:“世子……是属下有负所托,属下派去的侦谍的确有男有女,不过这次那负责采买的鬼手不知怎滴,只要男人不要女人。扮成妓女的侦谍就没混上去。” “那男的呢?”慕琋的心不受控制往下沉。 白肃忍着生理性厌恶:“男的……男的……他们又嫌男的不够漂亮,结果就也没混上去。” “砰……”慕琋一拳砸在桌子上,“变态、变态、变态,他们就是一群变态……我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白肃也跟着激愤:“是,世子保重身体,属下必要将那群变态海寇碎尸万段。” 慕琋除了嘴上叫骂,心里却是愈发没了着落:“光嘴上说有什么用?白将军,除了你我还能指望谁,还能指望谁?你知道吗?慕珣他是……他……我不能没有他……不能没有他……” 白肃就不知怎么回答,只能干巴巴道:“属下晓得世子兄弟情深,必定竭尽全力。属下已经与石猛将军商议过了,已然调集了能调集的全部精锐候命,只待一有消息,就全力出发,誓要营救下二公子。” 慕琋已经在绝望与希望、痛心与恐惧中徘徊了一整晚,甚至不敢去想象要是慕珣有个三长两短,她将如何。 这会儿无论白肃说什么,当然也是无济于事。 就在这种万般煎熬中又等了一日一夜,还是没等来白肃方面的侦谍传来任何可靠消息。 第三日上,忽然帐外一声传令兵报:“报……蒋大人带两位觋师求见。” 第171章 营救or硬救 “觋师?快进……”慕琋不是忘记祝明阁,只是不曾想蒋孟会这样快。 话音一落,蒋孟带进两名青年男子。 一胖一瘦,精瘦干练,眼中锐光如电的名梁硕,微胖稳重,小眼睛精光内敛的名彭海。 二人原本是湘南祝明阁的执事,与慕珣还是旧识。 此次蒋孟传讯,申伦虽尚在墨阳,但早就吩咐过二人,若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前来保护慕珣。 因此湘南祝明阁最先得到蒋孟的传讯,便立即带了一队能手赶了过来。 如蒋孟预料,祝明阁还真在海寇中也有内线,就在二人到达的当天晚上就得到了慕珣的进一步消息。 慕珣被菅岚抓去一事,事先菅雄不知情,却是在“万渚山王”菅直那里过了明路,的确是觊觎慕珣多时。 因此,在把慕珣抓回去之后,菅雄倒是与菅岚先起了冲突,最终还是“海主”菅直出面调停。 菅雄就要求菅岚将朱明君和慕珣一并都交给他看管。 菅岚说什么也不同意。 最后的折中方案是菅岚带同朱明君和慕珣一同上了菅雄的“雄霸号”。 慕琋先问:“可知二公子是否尚好,可有生命危险,海寇可拿他怎么样了?” 梁硕是个爱讲话的瘦子:“据线报,因为菅岚私下劫持二公子一事与菅雄闹得很僵,僵持不下,所以双方都还没腾出手对二公子如何。二公子应该是一直与朱明君关在一处,尚无生命危险。” 慕琋稍稍松口气,紧跟着问:“雄霸号现在哪里?我们需要派多少人马和船只才能把人救出来?” 梁硕手指属下带来的海图:“菅雄的船队一直就在三荒岛海域出没,现在估计还要多出几艘‘漂馆’,都是海寇最奢靡荒淫的销金窟。菅岚这妖人如今得势,他的‘无忧宫’上长年住着‘海主’菅直,若是菅雄不强行驱离,应该也都在那一带出没。只是……狡兔三窟,菅雄为防内外算计,时常更换船只,就不知二公子被他抓了去是否也会跟着来回更换。” 若在以往,慕琋定要问一句,如何能将海寇一窝端了。 可现在慕珣深陷其中,慕琋就一门心思只问:“怎么才能准确找到二公子在哪条船上,或者能确定今晚可在‘雄霸号’上吗?” 梁硕想了想就不敢肯定。 彭海作为沉默寡言的胖子怕是已经憋了一阵有话要说:“属下有一计策,不知当行不当行?” “你快说。”慕琋拼命抓住每一丝希望。 彭海道:“此次属下等带来的可算是南境水性最好的高手,加上我二人,若再从石猛将军军中凑一凑,最好能凑上个三、四十人,作为先遣部队。今晚趁着月色乘小船偷偷前往三荒岛,一人一船,纷纷潜入寻找,只要找到二公子,立刻在甲板上放火,发出信号。而主力部队紧随其后,见火起立刻支援,集中强攻。” “好、好……这主意甚好,就这么办。”慕琋想也不想,只要能行动。 彭海却还要补充:“只是这个法子有两个危险,其一遣上船的人暴露风险大,一经被发现不但自身性命不保,可也打草惊蛇,怕对二公子也要造成威胁。其二,就算顺利找到二公子所在船只,一心强攻,海上变数太大,就怕到时候船沉水淹,二公子也跟着有危险。” “还有第三……”梁硕就也跟着补充,“若是他们拿了二公子与我们威胁,到时候怎么办?” 慕琋已经想不了那么多:“先这么做,此行牺牲性命的兄弟,重金酬谢。若是被发现,菅雄以二公子的性命相要挟,那么无论对方提什么条件,只要能救出二公子都答应。” 梁硕与彭海互看一眼,也就一齐道:“若世子决意如此,还请下令,属下等这就去准备。” 慕琋点头。 ----------------- 浓墨般的夜色吞噬了海面月色,唯有三荒岛附近海域,点点灯火勾勒出庞大船队的狰狞轮廓。 海风带着咸腥与铁锈味,吹拂着“怒蛟号”主桅上猎猎作响的玄色旗帜。 慕琋立于船首,周围一片漆黑。 漆黑的夜色映出深潭般的眼眸。 为了不暴露,后方主力船队全部熄灭灯火。 前方,由白肃、石猛以及梁硕、彭海带人组成的突击小队已经提前出发了半个时辰。 慕琋目光死死锁着远处忽明忽暗的灯火——海寇船队的核心。 等待、等待、唯有等待。 慕琋的拳头在袖中攥紧,骨节泛白,浑身冰冷。 可她从未如此庆幸虽然不会水,到底不晕船,还能跟来。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爬过,海涛单调地拍打着船舷,却如同催命的鼓点。 突然,一点微弱的红光在前方乌压压一片的海寇船队中亮起。 “是不是?是不是?”慕琋等得太久反而不敢相信。 白肃回手向桅杆上了望的水手打手势,不一刻火光渐起,也终是能够肯定。 慕琋的声音如同冰锥,刺破夜空:“冲,全速前进,冲……” “冲……” “冲……” “冲……” 命令一层层传下去,镇南舟师的全部精锐船只,乘风破浪,劈开墨色的海浪,朝着起火的船只冲过去。 近…… 更近…… 到了射程范围,火弩齐发。 这样的场合,事先韬略人格要求上线,但慕琋不肯,必要全权交给石猛指挥。 无论是越权指手画脚,还是外行指导内行,那都是必败的根源。 如今,慕琋也只是站在船头,异常冷静的瞧着,准备着,准备见到慕珣的那一刻。 自打慕珣被劫到现在已经四天三夜。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竟然不是夸张的形容词。 海寇船队陆续炸开了锅。 随着镇南舟师靠近,慕琋能够听到伴随海啸的惊呼声、怒骂声、号角声……乱作一团。 “放箭、放箭、压制甲板……”石猛厉声下令,声音甚至能把海浪声也压下去。 最终,“怒蛟号”穿越重重海寇贼船,撞在起火的甲板上。 第172章 无忧宫 慕琋在白肃的护卫下上到甲板,石猛留守,继续周旋。 起火的甲板上一片狼藉。 白肃带领的精锐与数倍于己的海寇死士浴血奋战,地上横七竖八倒下尸体,火光中慕琋就是找不见慕珣也不见这艘船的接应之人。 “世子……白将军……”慕琋正茫然之际,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不知打哪里冒出来,正是梁硕。 梁硕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整个人因失血过多已然不支:“世子……二公子已经不在这条船上了,你们撞上来之前,菅岚那狗贼就已经趁乱将二公子带去他自己的‘无忧宫’上了。” “什么?”慕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菅岚那厮的船在哪里?在哪里?” 梁硕瘫软下去,回身乱指一个方向:“船身涂红漆,船上挂最多红灯笼的就是。” 今晚月色晦暗,被乌云遮挡,时有时无。 茫茫大海之上,上哪里去找涂红漆的船只。 白肃紧着道:“世子莫急,这艘船不济了,我们赶紧先回怒蛟号上去,继续追击不迟。” “好、好……”慕琋一时腿软,多亏扶住了白肃。 紧接着一行人边打边撤离。 堪堪回到怒蛟号上,慕琋已经站立不住,靠坐船舱:“那艘船竟然不是菅雄的什么雄霸号吗?” 白肃摇头:“想来不是,否则我们也不能这么轻易就上去下来。” 石猛随后赶到:“世子,末将已然传令,全力围堵‘无忧宫’号,只是菅雄的雄霸号紧咬不放。” “不管什么雄霸号,只管找到无忧宫号。”慕琋拼命攒上一口力气,“今晚势必救出二公子。” “是……”众人齐声应了。 就在这时,前方一人呼喊:“左舷有船起火,看起来像是无忧宫号。” “啊……”慕琋吃力撑起来,跟着过去了望。 石猛更先一步确定:“没错,全力追击。” 慕琋重新燃起希望,再一回头才顾上受伤的梁硕:“你的伤,船上有军医。” 说军医,军医就到。 梁硕也是强撑着起身。 慕琋就又想起一件事情:“你刚才是怎么得知二公子又被菅岚劫走?” 梁硕忍着痛让军医处理,同时回话:“属下是摸黑先找到了二公子,二公子好像是被人喂了什么药,有些神志不清,好容易认出属下,又来了人……属下……属下无力带走二公子,只好先按照约定,来甲板放火。属下暴露……寡不敌众被杀成重伤,只能东躲西藏。后来……多亏火弩掩护,海寇们也就顾不上,属下装死,耳听着菅岚带人趁乱摸上来,将二公子架走,嘴上还嘟囔着什么‘海主还在无忧宫上等着呢’,所以属下可以推测二公子是又被劫去了‘无忧宫’上。” 说话的功夫,怒蛟号果然追上一艘挂满红灯笼的船只。 慕琋回头:“冲上去,撞它的。” 石猛也不答话,只朝夜空中接连比划了多个手势。 不一刻,多船夹击,更有一艘镇南舟师的船斜刺里冲上去,直撞“无忧宫”腰腹,将船直接撞停。 待怒蛟号靠上去,慕琋登上“无忧宫”的甲板,又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慕琋心急如焚:“找……给我找……” 白肃紧随其后,紧紧护卫,下的命令就是:“杀,海寇一个不留,不干净的东西一律杀干净。” “慕珣你在哪儿?”慕琋环顾巨大的楼船,突然直觉向下层船舱入口冲过去。 “世子……”白肃吓了一跳,没办法只能再次一马当先,赶在慕琋之前杀开一条血路,还不忘命令,“你们继续搜,你们跟我护着世子下去。” 船舱内光线昏暗,弥漫着劣质脂粉、汗臭和血腥混合的怪异气味。通道狭窄,不时有惊慌失措的仆役或衣衫不整的男宠尖叫着逃窜。 白肃不管许多,遇佛杀佛、遇神杀神。 慕琋则是一间间舱门撞开,里面或是空无一人,或是藏着瑟瑟发抖的仆役,或是衣衫不整的男女…… 越找不见,心越来越沉,焦虑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 “奚恂……对……老天请保佑他本名该叫奚恂,不管什么男神、女神、诸天神佛……你们都要保佑他……”慕琋临时抱佛脚。 就在这时,通道深处一间看似普通的舱室门内,隐约传来一声极力压抑、却饱含痛苦的低吟。 慕琋浑身触电,旋风般冲上去。 “唰……”舱门洞开,一股浓郁甜腻的异香混合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舱内一盏昏黄的油灯,光线摇曳不定。 慕珣一身月白中衣,还是被劫那日所穿,被粗大的铁链锁住脚踝,困在船舱里。 一时外表看不出伤痕,人却死死垂着头,墨发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和颈侧,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那声低吟正是从他紧咬的唇齿间溢出,带着破碎的喘息。 “奚恂……”慕琋心如刀绞直接扑上去抱住。 “呃……”慕珣猛地抬起头,脸色潮红,原本清澈如平湖映月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眼神涣散而迷离。 白肃带人紧随其后:“啊,二公子,终于找到二公子了。” 说话的同时示意手下去砍断铁链。 那铁链似钢筋所筑,一时就无法解开。 “一定有钥匙,大家分头找。”白肃命令,另外还不忘次要目标,“还有,这里还应该有朱明君,怎么也一直不见,继续搜。” “是……”手下答应。 白肃自己也按捺不住,留下四人看护,自己又去冲杀。 慕琋抱着慕珣,本拟等铁链松开就可以带人离开。 慕珣则神志不清,半晌才能抬头,在看到她的一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那亮光里交织着狂喜、绝望和极致的痛苦。 下一秒,猛地将慕琋推开:“走……别碰我……” 慕琋被推个踉跄,坐在地上:“你怎么了?他们是给你吃了什么药?” 慕珣紧咬牙关:“你……你先离开,不必管我……我自有办法……” 第173章 极乐散 慕琋从地板上爬起来,一心安慰慕珣:“你别怕,我就是来救你的,这艘船已经在我们控制之下了。” 慕珣一字一句都是牙缝里挤出来,更使出全力将慕琋推远:“你出去,这里不安全,我自有办法……” 慕琋摔坐在地,头脑发懵。 外间“杀、杀、杀……”的声音不绝于耳。 不一会儿功夫,白肃一个来回都杀回来,脚步声“咚咚咚”忽然停在隔壁。 紧跟着“砰”的一声巨响。 “世子,这边有暗门。”白肃的声音从隔壁舱室传来。 紧接着是刀柄敲击着舱壁,而后白肃飒然大笑:“世子,找到了,没想到这两个竟然躲在这里,哈哈哈……” 随着话音,白肃命人将朱明君和菅岚从船舱一处暗门夹层里揪了出来。 朱明君慕淙衣衫不整地瘫坐在地,脸色惨白,瑟瑟发抖。 而菅岚,美得妖异的“十四少主”,脸上依旧挂着邪魅笑容。 慕琋堪堪站起身来:“钥匙呢?” “金方世子来得还真快啊,竟然让你给追上了。”菅岚声音甜腻,就不回答,甚至跪押在舱室门外狭窄的走道上,还不忘瞟向慕珣。 慕琋也就不多废话,示意白肃。 白肃拿刀架在菅岚脖子上,一脸嫌弃向身边精锐命令:“搜一搜他身上可有钥匙。” 精锐上去一通乱摸,果然搜到钥匙。 菅岚就不甘心,还要说荤话:“啧啧,世子的这位兄弟还真是人间极品,尤其是宁死不屈模样,更叫人心痒痒的……” 慕琋不去听菅岚垃圾话,专注盯着精锐属下一把一把试钥匙。 终于“咔吧”一声,慕珣脚上的铁链被打开。 慕琋这边上去扶人,白肃那边手起刀落,就要结果了菅岚。 “等等……”慕琋急忙阻止,眼见慕珣辛苦不得不问菅岚一句,“你给他吃了什么药?可有解药?” 菅岚不惧白肃钢刀,更能咯咯娇笑起来:“呵呵呵,‘极乐散’要什么解药,只要极乐一下就解决了。要不是为了等他能够完全放松,享受极乐……唉……可惜了,本来大家可以一起玩乐的。” 慕琋先前一心救人,就没反应过来慕珣究竟中了什么药。 现在菅岚一说就再明白不过,上去就夺白肃钢刀:“你给他吃的是春药?我要杀了你……”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可惜啊……可惜……若不是怕伤了他,早就应该能得手的。”菅岚视若无睹,甚至眼睛还落在慕珣身上,惋惜摇头又咯咯而笑,“世子要杀我也无妨,只是别忘了,这件事情朱明君也有份,他可还是你们的什么叔叔吧?哈哈哈……” “你……”朱明君瘫坐一旁被气个七窍生烟,“都这个时候你不求个饶,还找死。” 慕琋尚未用钢刀直接砍过人,这会儿也嫌脏了自己的手,再将钢刀还给白肃:“白将军要杀之而后快,只管动手,这两个都不必留。” “慢……慢着……”已经昏沉不支的慕珣突然开口,双手死死掐上大腿,试图用剧痛维持最后一丝清明,“菅……菅直还在船上……我亲眼……亲眼所见……快去搜……” 慕珣的提醒如同冰水浇头,让慕琋狂怒的心智找回了一丝清明:“啊……是了……白将军,快去搜菅直……” “得令。”白肃对手下精锐做了个手势。 几人一道旋风冲了出去。 白肃转而问:“世子这里不好久留,不如处理了这两个……” “这两个也不能……留着也还有用,不能就这么……这么……”慕珣抢先一步艰难开口,说完整个人又昏迷过去。 “慕珣、慕珣……”慕琋吓了一跳,赶忙上去探鼻息查看。 回过头来,对菅岚就再动杀心。 就算慕珣能宽宏大量,但给慕珣下春药这种事…… 慕琋就怎么也放不过。 原本她要救朱明君,是为了权衡利弊。 现在利弊也不必权衡。 慕琋还是想杀二人。 就在这时,石猛浑身是血地冲了进来,声音带着焦灼:“世子……白将军……快走……我们的船被包围了。菅雄那狗日的几艘船围过来,不可恋战,不能恋战……” 难怪菅岚还能有恃无恐。 原来是根本没瞧上镇南舟师。 慕琋杀心被打断两次,也就必须大局为重,再次下令:“先带二公子离开这里。至于这二人,暂且押走,再行定夺。” 于是慕琋跟着石猛原路往船舱上返回,慕珣在两人的搀扶下,跟在身后,最后是白肃殿后。 一行人迅速返回甲板。 待到了甲板上,慕琋靠近慕珣:“你怎么样?可还撑得住?” 慕珣又陷入昏迷,身体滚烫得吓人,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那灼人的热度,已经无法言语。 慕琋心焦如焚,还是不忘问上一句:“菅直呢?可有找到那老家伙?” 白肃属下就来回报:“搜遍了所有舱室,始终没找到菅直。” “那老狐狸肯定趁乱跑了。”石猛也是可惜,但更催促,“世子,此地不可久留,我们赶紧返回。” 慕琋,又扫了一眼地上被捆得像粽子、满脸怨毒的菅岚和吓得魂不附体的朱明君。她知道,不能再耽搁了。 “撤……”慕琋咬牙看了一眼靠在护卫身上昏迷过去的慕珣,又扫一眼挂满红灯笼的甲板,“既然找不到人,就把这里烧掉,看能不能直接烧死那只老狐狸。” “是。”石猛立刻下令。 慕琋带上慕珣,在白肃和亲卫的掩护下,艰难地穿过混乱的甲板,避开四处飞射的箭矢和燃烧的火焰,重新登上已经伤痕累累的“怒蛟号”。 朱明君和菅岚也被拖了上去。 最后,船只迅速脱离接舷,在石猛等人的拼死掩护下,朝着济平府的方向狼狈撤离。 只留下“无忧宫”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菅雄的船只在火光中如同索命的鬼影,开始还紧追了一阵,最后海上风向变更,也就放弃。 海风呼啸,带着硝烟和血腥,始终不曾停歇。 慕琋目送菅雄的身影在咆哮中远去。 这一夜终是过去了,这一夜终是胜利了。 第174章 逍遥丸 镇南将军府东厢的客房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 济平府驿馆到底简陋,慕琋为了慕珣能更好的养伤治疗,也为了更牢靠看押朱明君与菅岚,特地搬去了戴荣的府邸。 洛神医坐在床边小几旁,指间捻着一根细如牛毫的银针,全神贯注地刺入慕珣脚底某处穴位。 “他怎么还不醒?”慕琋坐在床沿,手紧紧攥着慕珣的手。 慕珣的手触感冰凉,像握着一块沉入寒潭的玉石。 明明刚救回来那会儿还浑身发热,现在又阵阵发抖。 慕珣潮红的脸色现在苍白得骇人,唇上一点儿血色也无,呼吸更薄得如蝉翼,唯有无意识的颤抖显示这人还活着。 洛神医脸色凝重,又从药箱里取出一个青玉小瓶,倒出几滴粘稠如墨的液体,小心翼翼地撬开慕珣紧闭的牙关,滴入舌下。 “如何?他什么时候能醒?”慕琋的声音干涩沙哑,又问了一遍,并且突发疑问,“不就是春药嘛,为何还能这般昏迷?” 洛神医又探了探慕珣颈侧的脉搏,才缓缓直起身,叹了口气:“唉,一般的春药就也不打紧,只是这海寇的春药还真是够厉害……慕珣该不止被喂了一次,且份量都极重。再加上他要硬挺,反把药力在体内逆行乱冲,最后可就是强压反噬,筋脉气息紊乱,神志不清导致昏迷不醒。” “这么严重嘛?那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慕琋先时只以为春药的劲儿过了也就没事儿了,却不曾想这么严重。 洛神医惯常又叹口气:“若非救援及时,他内息本就精纯,意志更是远超常人,强行锁闭周身几处大穴自保……此刻,恐怕已是精元枯竭,神仙难救。醒来之后,估计还要好生修养上一段时间,老夫先给他开上一副药,慢慢调理吧。”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在心上,而滔天怒火灼烧五脏六腑。 慕琋蹭地站起身来,倒吓了洛神医一跳:“你做什么?倒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他毕竟年轻,吃那药次数有限,又及时救治……” 朱明君和菅岚已然落在她手上,怎么能就这么放过。 “我不能让那二人就这么舒舒服服呆着。”慕琋最后瞧一眼慕珣,抬腿走出房间。 室外寒风刮在脸上,丝毫冷却不了慕琋心头的怒火。 一路无话,径直走去府邸西边院落——那里正关押着朱明君和菅岚。 慕琋过来的功夫,白肃那边就得到了通报,也跟着赶了过来:“世子,您这是要处置他们吗?” 白肃语气中满含期待,此前没能在船上结果了那二人绝对是她平生一大遗憾。 慕琋多少也听得出来:“不……白将军,我还没想好这二人究竟有没有个用处?但关在你的府上,总归是不能……” 说着话,看守的士兵打开关押的房门。 戴府没有专门的牢房,就是下仆居住的简陋房间。 可…… 慕琋就是眉头一簇:“怎么还把这两人关押在了一起?” 不但两人一个房间,这二人还撕磨在一起,发出不可描述的声音。 直到房门突然打开,二人才被迫分开。 朱明君终究能比菅岚更要脸些,一下子扑过来:“快……快给我‘逍遥散’,我……我就是药隐犯了,可不是……” 慕琋厌恶后退,白肃就不客气上去一脚。 朱明君被掀翻在地也不在意,一味哀求:“给我……给我……世子……看在你我都姓慕的份儿上,你也应该……” “我怎么听说你原本该姓‘奚’?”慕琋冷冷踏入房间,本来没想好要如何替慕珣报复这二人,就忽然有了灵感,“你们竟然住得挺舒服?来人,将这两个人分开关押,把这位‘十四少主’就关到隔壁,对一墙之隔,看不见摸不着但能听得见。” “是。”身后护卫的兵士就得令上前。 菅岚原本像蛇一样盘在木板床上,喉咙里滚动着“嗬……嗬……”声响,看起来也是药性发作忍耐辛苦,可一双魅惑丹凤眼还不知死活地往慕琋身上瞟。 不得不说,即便如此落魄的情况下,菅岚身上的风流媚态半分不减,甚至还平添了两分凌乱凄惨之美。 菅岚听到命令也不反抗,任由士兵架起,水蛇样往外摆动。 朱明君就舍不得:“哎……别……你们把他留给本君……岚儿……岚儿……” 慕琋此行本就是不要这二人好受,冷冷扫过朱明君浮肿又熊猫眼的脸:“要是在药与人之间选一个,你选哪一个啊?” 朱明君斜靠在桌子腿上,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还真认真思考了起来。 不等朱明君开口,白肃倒先忍不住,在慕琋耳后嘀咕:“世子,那‘逍遥丸’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不能……” 慕琋比了一个手势,要白肃不必多说。 朱明君左右为难了半天,最后哆嗦着嘴唇开口:“我……本君……要……要药丸。” “哈哈哈……十四少主,你听到了吗?”慕琋就斜睨停在门口的菅岚,“你自以为妩媚动人,是个男人都会被你五迷三道?在根本需求面前,你可就比不上一颗小小药丸了。” “哼,他一个淫窝已经泡烂的人,跟死人也没多大区别,他在不在意我有什么干系。倒是金方世子……”菅岚轻蔑回眸搭一眼朱明君,转而向慕琋媚态百出,“你和你那个兄弟一看就都是未经‘人事’的,可愿意尝一尝……我保准你们尝过我的滋味之后,终生难忘。” 慕琋一阵嫌恶:“滚,把他关去隔壁,不许给药也不许他再见任何人。每日只给他水喝,让他先洗洗身上的……” 慕琋一时找不到能说出口的词,索性掠过。 士兵便将菅岚押走。 慕琋回过头来,再瞧朱明君。 朱明君眼睛粘着菅岚直到最后。 慕琋冷冷一笑,两手一摊:“呵呵,看来你就是选人,人也瞧不上你。可现下你选药丸,我这手上却是没有,抱歉了哟。” 第175章 海寇更迭 “你……你如何没有……”朱明君的声音因颤抖而扭曲,又带着被戏耍的愤怒,“就算你没有,她……她是戴荣夫人没错吧,戴荣那里就有,戴荣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快拿来……” “这不可能,戴将军绝不会吃什么‘逍遥丸’。”慕琋摆出个一本正经,“戴荣将军日前被海寇下了慢性毒药,多方医治无果,现在神志不清,已经不能领兵打仗。因为如此,王上才特封了本君‘平南使’,赐下‘节制兵符’,节制南境兵马,这一点,朱明君您不会是才知晓吧?” 朱明君隐着药隐,强行冷静了一分,也是才反应过来:“慕琋……你……你囚禁本君?对……你凭什么囚禁本君,你既救出本君,就应该放了我。我是受海盗劫持,可不是你的犯人。” “我没囚禁你啊,这里也不是牢房。”慕琋耸肩,又向白肃,“你说对吧白将军,我们只是请朱明君前来将军府做客,至于为什么做客……那是因为海寇中的‘十四少主’菅岚被抓,他作为绑架君侯的主谋,我们要暂做调查,还要朱明君配合。” 朱明君自然不吃这一套:“你们不给我‘逍遥丸’还把我关在这里,我要见戴荣。戴荣呢?我要见戴荣。” “戴荣?君侯怎么忘了,刚才我不是已经说过,戴将军被海寇下了慢性毒药,现在已然神志不清,重病在床。你见不到他,就算见了可也没用。”慕琋厌憎之情也是不加掩饰了。 朱明君攒了几分力气就从地上爬起来,药瘾使他疯狂咆哮:“不可能,我不信……定然是你们也软禁了戴荣,否则戴荣不会避而不见,戴荣不会背叛本君,不会的……不会……” 慕琋就纳闷:“你怎么那么肯定戴荣不会背叛你?” 朱明君熊猫眼圈里一双白眼仁布满血丝,已不成人形更像鬼魅:“呵呵呵……我与戴荣……你们懂什么?那日我被海寇劫去的时候,要不是我拼死将他推入影壁墙藏起来,保他一条性命,现在还不知他在哪里?他的性命都是我救的,他身上几斤几两我比谁都清楚,他不会背叛本君,他还指望本君帮他更上一层楼,哈哈……更上一层楼啊……” 白肃听了这话,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按在刀柄上的手都在颤抖。 慕琋也是今日才亲耳听到朱明君当日被海寇绑架的内情,但冷眼朱明君凄厉哀嚎,痛苦扭曲怒火终究是灭了几分。 这样的人死了或许比活着还更解脱。 也就不必她费力再做什么。 慕琋转身离开,最后吩咐:“你们看着点儿,只要不让他轻易死了就行。” 说完,带着白肃大步离开。 白肃始终义愤填膺离开,怎么都不能甘心:“就是这厮,是他害戴荣落到如今地步。” 慕琋径直走到她面前几步处站定。劈面而来的一句话,没有任何寒暄和铺垫,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耳膜的力量和一种必须得到答案的沉重压迫: “戴荣也染上那‘逍遥丸’的瘾了?”慕琋几乎可以肯定,但还是问上一句。 “嗯。”白肃打喉咙里挤出一声,又忍不住低吼,“要不是朱明君那厮带坏了戴荣……上了药瘾的人无药可救。” “唉……是啊……”慕琋也跟着叹上一叹,“嗑药上瘾的人,某种程度上可也就不能称其为人了。朱明君嘛,终归是要等王上发落的,昨日济平府得了消息就已经快马加鞭报了上去,现下也就是等信儿。至于戴荣……你可要想好了,莫要耽误了你自己的前程。” 白肃胸口剧烈起伏,听得明白慕琋的意思,但到底顾念夫妻之情,一时难以决断。 慕琋也不方便再多说什么,自行回转慕珣房间,继续守护。 ----------------- 冬夜的寒风,卷着济平府特有的潮湿水汽,从窗棂缝隙钻入镇南将军府东院偏厅。 眼瞧着已到了年下,还未收到虞王召回墨阳的指令。 好在慕珣醒来之后,身体一日好过一日。 此时傍晚时分,二人正在偏厅用晚膳。 慕琋将一碗山药薏米羹推到慕珣面前:“再多吃点儿,你的脸色也会越来越好。” 慕珣放下手中细瓷杯盏,温润的眉眼在烛光下更加柔和:“老这样待在将军府无事可做,也吃不下多少东西。” “菅直那个老登已死,菅雄上位还忙着整合内部势力,如今南境虽说百废待兴,但也都不关你我的事情,当然是无事可做。”慕琋又盛了碗白玉鲑鱼汤,“吃不下多喝几口汤,这个对皮肤好,否则你一日洗八次澡,早晚皮肤要洗坏的。” 慕珣的身体虽然大致恢复,但心里的疙瘩就没那么容易解。 “极乐散”留下的意外后遗症就是慕珣的洁癖彻底发作,总觉得在那“无忧宫”号上待过都不干净。一想起来不舒服就要用药浴清洗。 为此,慕琋没正面劝过一句,甚至以各种方式表示“支持”。 慕珣端过鱼汤也是叹口气:“我晓得的,已经在改了。倒是……估摸着我们要在将军府过年了。” 此前在“无忧宫”上始终没能找到菅直的身影。 事后侦谍回报,菅直失踪或者死亡。一则传闻说菅直被金方世子烧死在了“无忧宫”号上。 但还有另一则传闻则言,出事当晚,菅直是最早放下舢板逃离的,后来被菅雄手下救起。救起之后就不知所踪,一说被菅雄幽禁、二说被菅雄放逐大海、三说被菅雄杀害。 不管哪种说法,总之菅直这位曾经的“万渚山王”已经不存于世了,新任“万渚山王”即为菅雄。 势力更迭,内部厮杀往往比外部还要残酷。 可惜南境已经没那个实力“趁火打劫”,只能暂时自保,然后就算有,也轮不到慕琋和慕珣做主。 慕琋对于在哪里过年没什么感触,都是走形式,但忽生一念:“既然虞王的令谕迟迟不来,南境与西境又挨得这么近,我们何不直去自家地盘看看?” 第176章 戴荣之死 “除非你想惹来虞王猜忌。”慕珣立刻反对。 “不去就不去,我也就是那么一提。”慕琋的特赦“恩典”马上就要到手,当然不想再横生枝节,也明白这个道理,按说她堂堂金方世子回自己封地也没什么不可以,毕竟大虞还没有要封君遣送“质子”在墨阳的规定。 可惜,谁让金方君一家子都常年被“留”在墨阳了呢? 唯有一个慕珣还曾来回往返几次,从实际情况来说,西境简直就是“放养”状态。 至少在慕琋的认知里是如此。 两人这段时间闲来无事,经常这么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倒也岁月静好。 慕珣小半碗鱼汤喝完,为了不拂慕琋好意,又端起山药薏米羹:“昨日申侯爷那边来信了,说会在墨阳城中过年,更安排了梁硕和彭海返回湘南。” 不管怎么样,若是没有祝明阁的人帮忙,也不可能顺利救出慕珣。 对于申伦的远在千里之外,还要“运筹帷幄”之中,慕琋也就不加置评,只道:“可惜了梁硕和彭海,那可真是人才,若是能一直留在你身边,必是大有助益。” “他们在湘南也是一样的,毕竟我们的根基在西境。”慕珣最后撂下碗筷一顿饭吃完。 慕琋是早就吃不下了,指尖在黄花梨桌面轻轻敲了敲:“这倒也是,南境都住了这么久险些‘乐不思蜀’。” “乐不思蜀?”慕珣就没听过。 慕琋临时编个瞎话:“啊,蜀地,是九囿一个地名。” “哦……”慕珣答应一声,刚要专心再吃两口羹。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桃儿推门进来:“世子、二公子,听说南院那边出事儿了。” 既便是到了镇南将军府,桃儿还是第一个熟络的,上上下下的情况已经被打听个精通。 南院是戴荣和白肃所居正院。 能出什么事? 慕琋和慕珣几乎同时起身:“去看看。” 呼啦啦一行人跟上,径自都去了南院。 还没到达南院门口,远远就可见院外已经围了不少人。 镇南将军府的老管家戴福一见慕琋过来,就上前哀痛:“世子啊,戴将军……戴将军他……去了。” “去了?你是说戴荣他死了?”慕琋情急之下直接问出了口。 “呜呜……是啊……”戴福老眼昏花却又十分懂分寸。 戴荣死了? 慕琋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前几日还估计着白肃是定然不忍“处理”戴荣,这会儿怎么就死了? 加快脚步往里进,内院就已被重兵围住,闲杂人等只能远处观望。 慕琋在府上住得久了,府兵亦都认识,就没人敢拦她。 慕琋得以快步进入,刚到内室门前,就听到屋中传来争吵之声。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说道:“爹难受成那样,我让他吃一口是好意,可刚才娘却……” 戴荣与白肃一共育有两男一女。 慕琋也都见过了,如今说话的这个应该是长子戴锋。 紧接着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跟着吼:“这是毒,不是药,大哥你疯了,越纵容越糟糕,现在可好。爹是无药可救,你却也怪不到娘的头上。” 这个声音必是三女儿戴鑫的。 慕琋就没听明白,怎么戴荣的死是怪到白肃头上,干脆轻咳一声,推门而入。 一进屋,屋中一片狼藉,到处是散落的药丸以及掀翻的桌椅。 唯有戴荣的尸体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白肃立在床头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而三个儿女,三女儿戴鑫站在母亲身边,刚才说话的长子戴锋站在床尾下首。 还有一个次子戴锐,左右不是立在中间。 几人见慕琋和慕珣突然进来,都是一愣,然后分别施礼。 相处日久,也都不当外人。 慕琋也不还礼,直接问:“听闻戴将军突然病故了?是怎么回事儿?” 白肃刚要开口,三女儿戴鑫抢先把事情说了。 戴鑫今年刚十五,长相取了父母的优点,虽算不上大美女,但秀外慧中,更具母亲英气,亦会习武,颇有其母风姿。 原来,先时戴荣药瘾发作,白肃就不主张给戴荣继续服用“逍遥丸”。 但奈何戴荣痛苦不堪,其长子戴锋就看不下,几次偷偷给父亲送药。 这一次又送药时就被戴鑫发现,两厢争执起来。 戴鑫向来是站在母亲白肃一面的,而长子戴峰则一直是戴荣的孝子。至于次子戴锐,就是个没主见,性格最像其父戴荣也优柔寡断,夹在中间一点儿用也没有。 戴锋与戴鑫争执抢夺药瓶之中,逍遥丸洒在地上。 戴荣疯狗一样扑上去,疯狂往嘴里塞。 两儿一女怎么上去阻止也没有用,反而被咬伤、挠伤…… 这一幕正巧被赶来的白肃瞧见。 白肃眼见多年夫妻,曾经把其当成“天”的丈夫戴荣已经人不人,鬼不鬼,心灰意冷,便下令不必阻拦,任戴荣吃个够。 戴荣就趁众人愣神之际,将能抓到手的药丸全塞进嘴里,直接嗑药过量,口吐白沫,一命呜呼。 戴荣一命呜呼,长子戴锋才缓过劲儿来,却要指责白肃故意如此,害死父亲。三女戴鑫则极力维护母亲,认为父亲就是服药过度怪不得旁人。 这…… 慕琋就忍不住要站出来主持公道:“服用逍遥丸的人本来就只有一条路,戴将军当初既然选择了,那么今日这个结果就是他‘求仁得仁’,旁人岂能干预得了?” 戴荣三子就都不吱声,但显然各怀心思。 慕琋继续:“另外你们记住了,戴将军是被海寇的慢性毒药毒死的,是毒发不治身亡,如此你们戴氏一门的荣耀就还有得救。” 戴锋本来眼中还隐隐藏着不忿,一听这话立刻“悔悟”:“是,世子说得是,刚才是我们无状了。” 慕琋又深深看向白肃:“白将军,为妻……对丈夫已是仁至义尽,为母……对你们三子亦含辛茹苦。你们除了以孝道报答,还能做他想吗?” “不能、不能……”三人赶紧纷纷应答。 白肃就想说什么,慕琋抬手制止,有些话说多了反而无益。 第177章 手起刀落 慕琋最后撂下一句:“记住统一口径,把戴将军的葬礼办个风风光光也就是了。” “是……”所有人齐声跟着应答。 戴荣一死,多少人都能就此安心。 就在慕琋以为摆平一桩“家事”之时,忽然外面府兵来报:“报……世子、夫人不好了……朱明君和那海寇不见了……” 白肃立刻命令:“快……立即封锁整座府邸及周围街道,一只苍蝇也不要放出去,马上全府上下搜,这两人定然跑不远,大概率还在府中。” 待白肃安排完,慕琋的第一反应则是有内鬼:“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 此前白肃提出要慕琋一行住进镇南将军府,并把朱明君也暂押镇南将军府的时候,提出来的顾虑就是南境一带朱明君的势力盘根错节,深厚绵长,唯有镇南将军府是在白肃的控制范围内,最为牢靠。 白肃就想不了那么多,提刀欲亲自去抓人:“世子放心,别说他们跑不出府邸,就算是跑得出去,也定要他们出不了济平府。” 慕琋多少信任白肃的能力,也就打消内鬼念头,但还是疑虑重重:“两个人不人、鬼不鬼已经被药瘾折磨了几天的人有什么能力逃跑?” 负责看守的府兵哭丧脸:“属下们……属下们以为那是朱明君……又已经药瘾犯了几天,不至于逃走……因此疏于看管,让他钻了空子。送饭送水的时候反被朱明君打晕……” 慕琋也就明白了。 朱明君到底不是犯人,看守的士兵不敢苛待,甚至玩忽职守,向来该是两人一班,朱明君能打晕一个都没机会打晕第二个,除非当时不是两人同时在岗。 但现在也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抓到人最要紧。 南院已经成了戴荣停灵之所。 慕琋不好久耽,但朱明君没找到之前,戴荣的后事也不好张罗。 一时整个镇南将军府都凝滞不动。 但很快,有府兵来报:“报……世子、二公子……抓到了。” “是嘛……”慕琋来着室外,“快,把人带过来。” 不一刻,朱明君与菅岚被双双押进院子,得到消息的白肃也跟了回来。 “放开我,你们没资格抓我,我还是堂堂朱明君,一品的君侯。”朱明君浮肿白脸上的黑眼圈更深,披头散发不人不鬼,但还有力气挣扎,证明这几天还过得去。 后面的菅岚也是发髻散乱形容憔悴,唯有一双妖媚眼睛始终灵动,就给阴柔魅惑的脸上平添破碎美感。 他不似朱明君大吵大嚷,紧抿下唇却又嘴角微翘,露出一丝混合疯狂与恶毒的笑意。 慕琋先问朱明君:“你是要逃跑吗?你觉得就你那日久亏空的身子能逃到哪里?” 朱明君现在每句话都不忘强调身份:“本君乃堂堂朱明君,还用逃跑吗?本君就在这里你又能拿本君如何?” 慕琋现在丝毫不惧朱明君身份:“君侯可别忘了,王上的命令虽然没到,但你身为镇守南境的一方君侯不但失手被擒,还失了一方阵地。这本身就是犯了‘坐赃不职’之罪,更何况你私下里还勾结海寇,作奸犯科,等同‘叛国谋逆’,此等大罪不过是要等待押回都城罢了。” 朱明君丝毫不惧,不知是不是已经神志不清,有些疯疯癫癫:“总之本君不用逃,本君出来不过是想找到‘逍遥丸’吃吃。” “你跑出来就是为了找药丸?”慕琋多少怀疑,转问押送的府兵,“你们是在哪里抓到他们的?” 府兵为难,其中一个带头的上来躬身回答:“启禀世子,是在您与二公子所居东院,当时看起来好像是……好像是要去向二公子的房间……” “什么?你们好容易逃出来,却又去到我与二公子的院子,意欲何为?”慕琋立刻警惕。 “这不是明摆着嘛……”朱明君眼珠滴流乱转似要隐藏什么,更抢着回答,“不过就是四处找药丸,碰巧找到了那里。” “果真?”慕琋看向菅岚,想要从菅岚的沉默里确认一二。 菅岚眼尾余光挑着朱明君,不知想到了什么,转而魅惑丹凤眼一挑:“世子殿下不信?那就也该猜到了吧……咯咯咯……还能是为了什么?当然就是为了……心痒难耐嘛,想去瞧瞧二公子罢了。” 嘴上说到“二公子”,一双魅惑丹凤眼就使劲儿向慕珣眨了眨。 慕琋一阵恶寒,可脑子还清楚:“够了!不必装出这幅恶心人的模样,你们过去怕是以为二公子还在病重当中,想把他做个人质吧?” 是或不是,这都不必是正式的理由,否则对慕珣的名声始终有损。 菅岚媚笑不变,甚至眸中笑意更浓:“哟,怎么我提二公子,世子生气了?若以男子长相来论,世子的确不如二公子,有什么好嫉妒的?要是以女子长相来论嘛……呵呵……世子怕又不如我,难道是因为这个才生气的吗?” “你胡说什么?”白肃一向最看不惯菅岚这等不男不女的,赶上来喝斥。 菅岚更不把白肃放在眼里,只盯慕琋和慕珣,半晌忽而一凝似瞧出了什么。 进而脸上露出扭曲笑容:“咯咯咯……别是让我说中了吧?你们兄弟……哦……不……该是阴阳颠倒……龙凤倒悬……该是姐弟……” “唰”一刀下去阻止了菅岚下面的话语。 白肃手起刀落,出手如电:“世子,这么个不男不女的,留着他在此胡说八道,还不如杀了来得痛快。” 慕琋寒着脸不表态。 菅岚的脸颊被划出一道血红伤口,用手抹一把脸上血痕,笑得更加扭曲妖媚:“毁我容颜?是心虚吗?因为我无论是男是女都比你长相美丽?哈哈哈……你怕真是个女人吧?哈哈哈……一个长相不如我美的女人……” “唰”再一刀下去,彻底住了声。 得意、疯狂、扭曲尽数凝固,菅岚脖颈处涌出汩汩鲜血,后仰倒地。 第178章 忠义什么? 慕琋始终寒着脸巍峨不动。 此人该杀,不是因为他是变态海寇,也不是因为他惹恼了白肃,而是他竟然戳破了慕琋的身份。 “岚儿……”朱明君发出了尖利惨嚎,猛地挣脱府兵,扑过去捂住菅岚的脖颈,“岚儿……岚儿你怎么样?” 菅岚的身体抽动了两下,就再也没了动静。 朱明君满手血污捧起菅岚的脸蛋,涕泪横流,像是要把肺都哭嚎出来,半晌耗尽了力气才抬起已经扭曲变形的脸。 眼神中燃烧着不加掩饰、深入骨髓的怨毒,死死钉向白肃:“毒妇……你杀了他……你杀了我的岚儿……” 白肃杀人如斩鸡,根本不理会,而是刀尖回转向慕琋拱手告罪:“世子恕罪,刚才是属下一时激愤……” 慕琋抬手:“唉……不怪白将军,这是人之常情。菅岚诱惑朱明君,朱明君又带坏了戴将军,致使戴将军不慎……中了海寇的奸计这才身殒南境,可惜啊……可惜……” 死一个海寇“十四少主”不算什么。 慕琋势必要把理由都归置清楚。 朱明君还在痛苦哀嚎,里面倒还真嚎出几分真感情:“岚儿……岚儿……你死得冤枉,我们本来还有大好的日子在后头……嗷嗷嗷……” 慕琋不得不提高声音压过朱明君,清晰地传遍庭院:“海寇私逃立斩不赦,看守士兵玩忽职守,看管不力重罚。” “是……”白肃等带领属下一并应答。 “至于朱明君……”慕琋俯视哭到抽搐的朱明君,多少为难。 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朱明君还有多少价值,实在难说。 就在这时,外院传来一阵呼喊:“报……王上令谕到、王上令谕到……” 随着喊声,一个穿着驿丞服饰的干瘦小吏,由两名府兵引着,快步赶来内院。 这是慕琋等人已经等了许久的令谕,终于赶在年节前送来了。 小吏来到慕琋面前,行上一礼,便展开令谕扯着喉咙读起来:“王上有谕,近者南境不靖,海寇猖獗,朱明君慕淙,身膺封君,坐拥重地,不思报效,玩忽职守;交通寇逆,反陷劫掠,祸乱海疆;骄奢淫逸,罔顾廉耻;三罪并罚,人神共愤!着押解归墨阳,候审发落。 南境危局,幸赖天威庇佑,将士用命。金方君世子慕琋忠勇体国,智勇兼备。特谕于年节后吉日启程,代领戴荣及南境平寇有功之将领,入墨阳受赏。 镇南将军府原隶麾下诸军兵士,陷阵杀敌,忠勇可嘉。大乱初定,当以安靖地方为要。着各归本营,固守汛地,所司粮饷照旧支给。一应员弁,各安职守,无令不得擅动。其行伍部署容留之务,容朝廷详察功过,另作区处。” 嗯……大差不差,也就是这么个结果。 慕琋躬身,双手接过令谕。 传令小吏自有白肃手下打点出去。 慕琋回过头来再瞧朱明君。 朱明君干嚎脱力,如今改成抱着菅岚尸身抹泪。 慕琋示意将菅岚尸体抬下去。 左右押送府兵上来,却怎么也分不开一人一尸。 朱明君就像也跟着丢了魂一般,但还能死死抱住尸身。 慕琋是真没想到朱明君还能如此伤心:“唉,你可能还不知道,菅直死了,菅雄成为新的‘万渚山王’正在内部清算。这位‘十四少主’就算不死在这里,也是要死在菅雄手下的。” 朱明君置若罔闻。 慕琋只好又吩咐白肃:“剩下的事情你来处理吧。你稍后安排人给他换身衣服吧,收拾干净些,折返墨阳之前必定要他活着,必要的时候续他两颗那个什么‘逍遥丸’。刚才令谕上提及,还要他‘候审发落’,总要有个人模样才行。” 不等白肃回答,朱明君突然有了反应。 他松开手晃晃悠悠站起身来,森森冷笑:“你们想看本君的笑话?你们能把本君如何?本君只要去到墨阳,见到王上,就还是朱明君,到时候你们……你们……你们……都奈何不了本君。” 朱明君开始还是指着慕琋和白肃,到后来就是转圈乱指。 慕琋就怕他疯癫,赶紧示意带下去,末了又嘱咐一句:“不行给他找个大夫瞧一瞧,真疯了反而是便宜了他。” “是。”白肃应下。 之后白肃有没有给朱明君请大夫,慕琋不关心,但却琢磨出一件事情来。 朱明君对于押返墨阳,面见虞王毫无惧色,这实在太奇怪了。 而且他又如何肯定见到虞王之后,虞王不但不会趁机治罪,甚至还会把爵位还给他? 除非…… 慕琋就想到此前庸国侯申伦所言,虞王当年就勾结海寇,且现在的赤鱬卫中就有海寇流入。 由此推测当年,以虞王的性格,竟然能封前衍长公子为南境封君,若非里面有些见不得人的交易,恐怕都说不过去。 若如此,大概率就是虞王能与海寇搭上线,还是当年朱明君做的牵线人,也未可知。 而朱明君至今有恃无恐,怕不是手上还有什么虞王的小辫子吧? 朱明君府现在还任由空在那里。 那么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去搜一搜,虽说此举危险,一旦被虞王获知,必惹来杀身之祸。但手上若能有相关证据,谁知将来会不会派上用场。 眼前,慕琋的打算是求稳,那么就是不打算与庸国侯申伦合作,颠覆虞王,毕竟她身为慕氏一族,已经是既得利益者。 背叛自身姓氏,而帮助已成仇敌的前衍复国,到最后又能如何? 这一点上是慕琋始终都没想明白的,渣爹金方君慕桢究竟为何做出这样选择? 忠义? 谁的忠义? 在炎升这片大陆上,朝代更迭就如同上一世的五代十国,到最后一个人忠义的是什么,恐怕连他自己都搞不清了吧? 慕琋纠结了两日,最后终归还是与慕珣商量。 慕珣却道:“梁硕和彭海还在时已经受命去搜寻过了,可惜一无所获。” “受命?受谁的命?申侯爷?”慕琋虽然有意疏远申伦那边的事情,但还是心里不舒服。 第179章 讨封 慕珣点头:“自是申侯爷。” “你确定一无所获?”慕琋也不知是怀疑还是单纯生气,故此一问。 慕珣也不多想,比慕琋的心态还要躺平:“是不是一无所获又如何?如今我们都不打算配合申侯爷,究竟该想一想的倒是往后如何应对他?或者如何向他交代?” 早晚有摊牌那一天,但不是现在。 慕琋对此不愿多想,恢复身份的胜利就在眼前,她要先走出这一步,往后再说。 慕珣多少也了解慕琋心中所想,也是叹声:“唉,罢了,反正现在天高皇帝远,我们先好好过个年。回去的事情回去再说,只愿你能如意,我也就……” 后面的话不知是什么,却没再说下去。 ----------------- 大虞玄黄二十一年二月初一,墨阳城虞王宫天钧殿内,虞王慕极高踞盘龙金椅,阶下文武百官,蟒袍玉带与森然甲胄交相辉映,分列左右。 慕琋赶在正月最后一天带众返回到墨阳城。 回来之后,旁人都好说,唯独她再没理由住去栖凤台,只能回转金方君府。 既是凯旋又有军功在手,气象不同,倒也不怕高氏一族。且第一时间先大张旗鼓去看望始终“重病在床”的慕桢。 慕桢的尸体既被邪法所控,又下了巫蛊,自然是不坏不腐,但时间长了终究泛出乌黑铜金色。 这种颜色无论在活人身上还是死人身上,都瞧着瘆人。 慕琋也不要求邪巫再演示什么坐起身来、睁眼张口的法术,就都十分“默契”默认金方君慕桢还没死透。 之后双方各忙各的,高氏大约没想到慕琋能胜利凯旋,不得不做进一步安排。 慕琋一方面让慕珣进一步密切监视高氏一族动向,另一方面则是安排好白肃等南境随行将士以及看住暂押的朱明君,以防临时生变。 但这些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挨到第二日虞王慕极升殿。 慕琋外穿金方世子的紫金蟒袍,内裹一身月华莹白衫裙。 今天她终于可以实现一直以来的愿望,要虞王慕极兑现承诺,提出恢复女儿身,恢复郡主身份。 月华莹白衫裙就是为这样的时刻准备的,过了今日,无论如何,她都可以像初升明月,光华如新开启新的人生。 在此之前,慕琋还特要慕珣陪同,并加上必要入宫受赏的白肃。 镇南军为避免猜忌,最后就只派了白肃一人为代表,加上两名戴荣生前的副将一同前来墨阳。 白肃妆容还是做简单女子发髻装扮,但半身银盔银甲,身形笔直,下颌微扬,更加英姿飒爽,也更承受来自四面八的审视。 也难怪。 别说大虞,就是往上再数几个朝代,练武的女子也不是没有,将门虎女亦不算稀奇,但要说光明正大,披甲上阵,又能让人真心称一声“女将军”的,至今还没有。 阶下跪伏着一身团锦华绣的朱明君,慕琋始终没太为难过他,就也还保持住了人形。 虞王平淡而威严的声音毫无温度:“金方世子慕琋南境一行,驱除海寇,擒获罪首,救回朱明君,功在社稷。可惜戴荣戴将军不幸身死,戴荣妻白肃将门之后,亦不负其夫所托,立下战功,都当厚赏。” 慕琋一礼,自己的要求不提:“此番南境大捷,微臣实不敢贪天之功,首功当属白肃白将军,白将军以巾帼之身,临危受命。是她,于绝境中收拢溃卒,重整旗鼓,聚沙成塔;是她,于刀光血影间运筹帷幄,料敌机先,智勇无双;更是她身披银甲,执锐前驱,刀锋所指,海寇丧胆。白将军之下,戴将军麾下令有七名重将,壁垒所向,贼众披靡,大军所至,所向无前,克复失地,南境疆土得以保全,数十万黎庶免遭流离。这些都在此前上表中有详报。微臣在此特向王上恳请,白将军之功,彪炳日月,光耀三军,其忠勇智略,可昭后世。伏请王上恩典,特赐封白肃为我大虞第一位女将军。” 此前慕琋虽然称呼白肃为“白将军”,对外也说白肃是“女将军”,但白肃终究没有正式官职和封号,旁人默认也不过是看在戴荣之气,武将世家出身的面子上。 慕琋不忘承诺,势必要为白肃争取正式的名分。 但此言一出,大殿之内哗然。 老将军庞铭颤巍巍的身体洪钟般的嗓门就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妇人焉能掌兵?军国大事,从来是男儿抛洒热血的沙场,让一个娘们披甲挂帅……也就是金方世子不懂领兵打仗才会出此下策。此次南境大捷,恐怕还是有赖于戴荣手下三军将士,世子怕是搞错了。” 庞铭这么说话,是要把慕琋的功劳也一并抹去吗? 慕琋刚要反唇相讥,庞铭之子,那位服海将军庞逸就也跟着嚷嚷:“就是,若是封女子为将军,军心何在?士气何存?这简直是拿国之安危、儿郎性命当儿戏。末将坚决反对!” 虞王重武轻文,天钧殿上向来武将说话的声音最大也最肆无忌惮。 庞逸这么一嚷嚷,数名武将也都立即出言附和。 末了相邦周宣也跟着站出来:“《礼记·内则》有云:女子十年不出……唯议酒食,不预政事。《易》曰: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此乃天地纲常。将军之位,统御千军,执掌生杀,此乃至阳至刚之权,非区区妇人可以僭越。白氏虽未武将世家出身,但终非正途,金方世子为其请封,此乃动摇国本之举。老臣万万不敢苟同。” 相邦周宣,六十有三,文臣之首,向来低调,轻易不发话,今日不知怎地竟然也开始站队。 慕琋此前从未见过这老头,但凭原主记忆和周宣所站位置推断,觑着虞王此时不悦的面色,估计这老头大约是察言观色,因此来补上一脚。 不过,周宣之女便是虞王后宫的周美人,那么周宣也就是二王子,公子玏的外公。 据说许多人看好公子玏,愿意暗中扶植,就是因为周宣暗中势力也不小。 第180章 反咬 果然,周宣一开口,一众文臣也都跟着酸腐起来: “祖宗成法,女禁干政,更遑论执掌兵权?纵有天大功劳,亦不能因一人一功,便乱了万世不易之纲纪。” “是啊,此举若开先河,效仿者众,上下失序,阴阳颠倒,恐祸乱之始也,万不可允准。” 慕琋没想到一石激起千层浪,心中气愤于这帮子人的迂腐,但不忘留心白肃。 白肃立在下首,紧咬下唇,脸上血色褪尽,但眼神依旧倔强不屈。 察觉慕琋望她,刚要开口说什么,那边一声哭嚎打破四面八方的非议。 “王上啊……”一直跪伏在地、眼神畏缩的朱明君骤然暴起向虞王哭喊,“王上啊……臣冤深似海,您可不能听金方世子和一个女人胡说啊……” 什么情况? 这是突然犯了“狂犬病”? 原本一路都沉默寡言只知“嗑药”的朱明君哭喊陈情:“方才金方世子所言,全是……全是包庇这毒妇白氏的粉饰之言。王上啊……戴荣戴将军啊……他根本不是什么被海寇慢性毒药毒死的。他是被这歹毒的白肃软禁,然后活生生折磨致死的啊……是这毒妇野心滔天,囚禁亲夫,篡夺兵权,就是为了自己执掌大军,做女将军。戴将军尸骨未寒,她竟……竟又伙同金方世子,妄图蒙蔽圣聪,窃取官爵。这简直是人神共愤,天理难容!求大王诛杀此恶妇,为戴将军伸冤报仇。” 此言一出,如同在熊熊燃烧的火堆上又泼了瓢滚油。 众人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内心的鼓噪之声却都已经震天响。 什么“包庇粉饰”、“阴谋勾结”、“囚禁亲夫”…… 文官们面露震惊鄙夷,窃窃私语;武将队列里,几位须发花白的保守老将更是怒目圆睁,须发戟张,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 白肃的额头青筋猛地暴起,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滔天的怒火在胸中翻腾,喷涌而出的怒意,已经压都压不住。 慕琋一把拉住,声音清越冷冽:“朱明君此言,纯属颠倒黑白,构陷忠良。戴荣之死,有南境军中多名郎将及军医署文书为证。其毒发日久,神智早已昏聩不清,不理军务久矣。白将军念及夫妻名分,延请医师,日夜照料,药方存根、侍从口供皆可查。‘谋害亲夫’一说,纯属朱明君为报私仇,信口雌黄,恶意构陷。” 朱明君熊猫眼依旧浑浊,但恶狠狠的脸庞更加扭曲:“哈哈哈……构陷,什么构陷,本君当日是亲眼所见,要不要本君将当日戴荣怎么死的说一遍?” 接下来自不用慕琋回答,朱明君就真的将戴荣如何药瘾发作,戴家儿女如何争执,最后戴荣如何大把塞药丸的事情一清二楚讲了出来。 不过末了添油加醋:“戴荣‘逍遥丸’吃多毒发,白肃却不给其找大夫,任其毒发身亡,这就是蓄意加害。原本吃一吃那‘逍遥丸’有提振精神,活络思维之用,戴荣被毒妇期间百无聊赖才要‘逍遥丸’解忧。谁成想竟被毒妇说成什么吃药上瘾,还神志不清?戴荣从头到尾神智都清楚得很,他是被毒妇幽禁喊冤抱怨而死的。” 慕琋这才慢慢琢磨回味儿来。 原来当日朱明君和菅岚暂时逃脱看押,竟然是先找的戴荣。 估计本意是自知逃不脱将军府,找戴荣求援,却好巧不巧撞见了戴荣之死。 都怪当时一时大意,竟没问一问朱明君与菅岚逃脱看押了多少时间,是否对得上。 若是当时就发现二人鬼祟,就应该直接把二人都灭口,永绝后患,才没有眼前这件事情。 朱明君藏得如此之深,此前倒是小觑他了。 甚至菅岚……当时竟然也有默契并未揭穿。 现在后悔也是晚了,慕琋更没想到朱明君还有如此颠倒黑白的本事,只字不提与海寇勾结,拉拢诱骗戴荣“嗑药”,口口声声指责白肃私下囚禁,见死不救。 心中一阵阵冷笑:“你口口声声构陷白将军杀夫害命,不就是因为白将军手刃了你的男宠,海寇当中的‘十四少主’菅岚嘛。你那个男宠媚主祸国、引得你与老贼菅直反目的,你是怎么被海寇抓去的,南境这场祸事又是因何而起,你都忘了?” “轰……” 又是一番爆料,群臣早变了吃瓜群众。 朱明君如遭重锤,全身剧烈一颤,浮肿惨白的脸色转为酱紫:“你……你血口喷人……毒妇杀我岚儿也不假……不过我是为了……为了……不管怎样,毒妇囚禁戴荣,篡夺兵权,害死亲夫都是事实。” 慕琋恨一路上竟然还优待朱明君,怎么没将他那猪脑子搞混。 朝堂之上,纷纷侧目。 王座之上的虞王黢黑的面色也透出冰冷的杀意与不耐。 这家伙竟然还真能抓重点,一味揪住白肃囚禁戴荣的事情不放。 慕琋在脑海中迅速评估,严格说,戴荣被囚禁一事只要细查,总会查出点儿端倪,就经不起推敲。 也就是说,这件事情一旦被揭出来,就再难辩驳。 既然无法辩驳,那么就谁也别想好过。 慕琋也必须惊涛拍岸:“王上、诸公……朱明君为一己私欲,恋慕妖宠,不惜勾结海寇,贻误军机,此等行径,是为叛国通敌。并且朱明君与海寇沉溺欢愉之时,还拉戴荣戴将军下水。戴荣的确不是被海寇下了毒药,但却是被朱明君下了‘逍遥丸’,那药丸南境人尽皆知,但凡长期食用必然疯狂丧志,须臾不离。就不知道朱明君当初给戴荣服用那等药丸是为了什么?意图控制蛊惑镇守一方的大将军,意欲何为?” 最后一句自然重点是说给虞王听的。 虞王向来对所有手握重兵之人都心怀防备,往这上面引准没错。 朱明君自然也了解虞王:“王上万万不可听信金方世子胡说之言,我与戴将军乃是……出于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情谊……不过是有机会分享一点儿男人与男人之间才能懂得的‘好东西’,除此之外,绝无他意。” 第181章 军功 “呵呵,‘男人与男人之间’?那是什么?难道是指你们都共同爱好男风?”慕琋嘲讽,“不会吧?相信在场这么多男人,大多数都是不好那一口的吧?” 朱明君亦不大在乎这方面的名声:“管他是什么,不过是男人的一点儿无伤大雅的小喜好,又能如何?” “不能如何,只是那所谓‘好东西’啊……戴将军因为那‘逍遥丸’不但玩物丧志,还深陷淫窟,反被海寇利用。”慕琋冷哼,复又向上拱手对虞王,“王上,先前之所以编造戴荣被海寇下毒,虽有所偏差,但那是不得已啊……” 虞王就不得不耐着性子跟着问一句:“如此重罪还能有什么不得已?” 慕琋临时想来说辞:“一来,自是为了王上、为了我大虞、也是为了戴将军的名声;二来,南境将士当时军心涣散,若知主将竟是骄奢淫逸又与朱明君……甚至海寇有染,更难提起士气迎击海寇。说到底,这都是朱明君一人之祸,却祸害了戴荣一家。白将军她是受害者啊……” 群臣鸦雀无声,虞王面色不定。 慕琋一番陈词,力求在尽量保住戴荣名声的情况下还要把朱明君钉死:“戴荣用‘逍遥丸’上瘾,白肃身为妻子痛心疾首,是不已才将戴荣看管在家中照顾,本意是要他戒掉药瘾。戴荣服药过量最终致死,白肃身为发妻同样心如刀绞。她……一个在你们口中区区妇人,在丈夫沉疴难起、群龙无首的绝境下,以弱质之躯,披挂上阵,是她收拢溃散兵马,在城破家亡的关口稳住了阵脚。是她亲自提刀上阵,身先士卒,血染征袍,将海寇贼众驱逐入海。是她保住了南境门户,夺回了失陷的城池,更是她,将在海寇淫窝里作乐的朱明君救回来的。王上,这样的人难道您还要治罪吗?” 虞王尚来及思索。 朱明君百般不肯放过:“就算你说得天花乱坠,但白肃囚禁镇南守军主帅,篡夺兵权也是事实。王上一查便知,不容你信口遮掩。” 这…… 慕琋心里多少也清楚,要是细算下来,白肃有功不假,但有“过”也是真。 白肃胸中激荡无尽委屈与不甘,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直冲眼眶,死死咬住下唇,强忍着不让泪水滑落。 这时一直没出声的高权又冒出来:“功是功,过是过。就算戴荣咎由自取,但白氏强夺夫君兵权,行的是下克上之举,犯的是军中大忌。此等僭越之行不究,日后谁还将王上授命放在眼里?” 高权一开腔,就也有一批大臣跟着附和。 转头高权又斜睨慕琋:“话又说回来,有人纵有微末之功,若竟然是靠妇人统兵,亘古未有,谁人能信?白氏所为,功难掩过,世子南去期间不加核查,如今反为其请功,实动摇国本。白氏若不严惩,纲纪废弛,国将不国。” 慕琋就知道,高权什么时候说话都不会放过她。 一番演说下来,群臣要求治罪白肃的声浪更此起彼伏,反倒是把朱明君勾结海寇之事盖了过去。 慕琋心中愤愤,就要再行争辩,身后白肃却已经忍无可忍,一步踏出。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历经沙场淬炼的、金石般的铿锵,穿透了嘈杂的议论“王上,民妇白肃,斗胆陈情。民妇随身为女子,但生于将门,长于行伍,自幼习武,熟读兵书,不敢说通晓韬略,却也知忠君报国,守土安民。南境之祸非此一战,而是久病成疾,积重难返。海寇猖獗,南境封君与镇守大将却都不作为。军心涣散、诸将束手,百姓罹难。如此境地,非男人非女人,而是……只要是个人都无法袖手旁观。” 白肃字字铿锵,振聋发聩。 众臣被其气势镇压一时都不冒头。 白肃环视,从原本的愤怒与不平转为傲然:“战功……每一桩,每一件……皆是我南境将士共同所立,非白肃一人敢自承。但白肃所作所为亦有并肩浴血的袍泽将士为证,有南境数十万重获安宁的百姓为证,有这一身伤疤亦可为我作证……” 话音未落,白肃猛地抬手,撕开银甲,扯开领口,露出左肩锁骨处,一道深可见骨的鲜红色刀疤。 那刀口一看就是刚刚愈合,翻卷的皮肉和深陷的沟壑,都表明受伤的惨烈。 殿内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慕琋一时也是愣住,白肃的伤一看就是新伤,可她在南境之时,怎么从来没听白肃提过,甚至她亦都没看出来白肃曾经受过如此重伤。 白肃毫不在意一道道或震惊、或鄙夷、或复杂的目光,又将左、右两臂的护臂向上撸起,手臂之上,纵横交错的刀疤,其中一道尤为深长,几乎环绕了整个小臂。 白肃向四周展示,末了自嘲而笑:“奈何我区区妇孺,胸前,背后,大腿上的伤疤无法展示,诸位可以只当没有。可在场上过战场的将军也不少吧?倒是要你们瞧一瞧这些看得见的,是不是刀伤,是不是海寇的刀伤,是新伤还是旧伤,是战场冲杀的伤否?” 刚才带头叫嚣最厉害的庞铭、庞逸父子就不吱声。 高权扫上一眼就当没瞧见。 其余众臣也就都跟着装死。 这时,白肃下首站出一人,双眼潮红:“王上,末将戴将军副将郭同可以证明,白夫人身上的刀疤是率军奇袭海寇老巢‘鬼牙屿’时受的伤。” 白肃虽然没有带当初一同其事的七大将领前来,防的就是如今情况,怕有个万一,七人被连锅端。 但好歹也带来了两名“识时务”的戴荣副将,本意是作证戴荣之死,却没想到竟然能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话。 一人出列,另一副将也就跟着作保:“王上,末将亦可作证,栖霞滩设伏,大破海寇主力,斩首千级,乃是白夫人首攻。当时白夫人身中数刀,浑身是血,力战晕厥。” 白肃的每一道伤疤就是军功。 第182章 反将一军 慕琋看愣也听愣了。 在南境之时,每次军报,都是报喜不报忧。 每次见到白肃,白肃对军功也都是轻描淡写,当时就真的让她误以为海寇不过如同山贼宵小,若非朱明君和戴荣不做人,是不会闹得如此严重。 谁成想,竟然是如此惨烈。 殿内死寂。 方才还喧嚣的反对声浪,此刻被这无声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的伤痕所震慑!许多官员,包括一些原本持反对态度的武将,都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脸上露出复杂难言的神色——那是震惊,是动容,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愧。那些伤疤太过真实,太过惨烈,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女子在战场上所经历的炼狱,以及她所付出的远超常人的代价!任何关于“妇人无能”、“扰乱军心”的指责,在这血肉铸就的功勋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白肃一番激昂过后,默默收起领口袖口,再向慕琋:“世子殿下于白肃有再造之恩,是为了南境百姓,亦是成全白肃。若无殿下明察秋毫,力排众议,授白肃以权柄,信以重任,纵有满腔热血,一身武艺,亦难在群狼环伺、内外交困之局中,挽狂澜于既倒。殿下不以白肃女流之身而轻贱,此等知遇之恩,白肃……铭感五内,永世不忘。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白肃今日在此,实不愿殿下因提携末将此等微末之人,而受诸公非议,白肃愿受公审。” “受什么公审?”慕琋费了半天劲儿难道只是为了脱罪吗? 那是要为白肃争取最大的殊荣:“王上,此等忠臣良将怎么辜负,那样会让天下将士寒心的。” 虞王在看到白肃身上刀痕亦有所动容,现下多少犹豫。 虞王面上一松动,朱明君反而抓住机会,上前两步重新跪下哀嚎:“大王……大王明鉴,不能听信一面之词啊……臣……臣虽然偶有贪图享乐之事,但臣对大王忠心耿耿,天地可表,日月可鉴。南境之事,虽有波折,但臣身为封君,到底是爱护百姓的。海寇虽暂退,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恳请王上允臣戴罪立功,返回南境,臣定当重整旗鼓,永绝海患,以报王上天恩呐。” 这是什么话? 如此重罪轻轻带过,还想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般,再回南境做封君? 这不是异想天开吗? 慕琋眼中寒光一闪:“王上,朱明君罪证昭昭还巧言令色,蒙蔽圣听,王上不可不察。其罪一,勾结海寇,引狼入室,私欲男宠与海寇贼首菅直、菅岚父子暗中勾结,输送利益,致使海寇屡犯我境,劫掠商船,屠戮百姓,此乃叛国通敌之罪。其罪二,玩忽职守,身为封君,不思守土安民,反沉迷酒色淫欲,纵容海寇坐大。戴荣将军沉溺药瘾,亦有朱明君供药引诱之责。南境防线形同虚设,百姓苦不堪言。此乃渎职失土之罪其罪三,构陷忠良,欺君罔上。为报私仇,颠倒黑白,污蔑平寇功臣白肃将军杀夫篡权,其心可诛。其行可鄙,此乃诬告构陷之罪。” 慕琋每说一条,声音便高亢一分,气势便凌厉一分。 朱明君既要报复白肃,那她也就打算放过朱明君,最后更向朱明君脑门一指:“朱明君其罪罄竹难书,同为慕氏,吾不耻与你同姓。此等祸国殃民、叛国求乐之人,若不严惩,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告慰南境无数枉死的将士和百姓。” 最后再向王座深深一揖,语气斩钉截铁:“臣恳请王上,严惩朱明君奚淙,夺其封爵,削其封地,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朱明君被一通指责,脸色白了又白,但并无多少惧怕,反生怨怼,愤恨瞥向慕琋。 慕琋只当没瞧见,只求虞王定夺。 虞王慕极却迟迟不开口。 反倒是大司空陶禁,这个虞王肚子里的蛔虫突然插话:“世子所言朱明君之罪,自有王上圣裁,倒不必咄咄逼人。” 紧跟着也有文官站出来和稀泥:“正是、正是……朱明君有罪当罚,白肃僭越亦不可恕,此例一开,后患无穷。请大王一并处置,以正视听。” 慕琋不理会,力求朱明君先死:“请王上定夺。” 然而虞王慕极一张常年冰山脸动都不动,只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大腿,最后眯了眯眼睛凝视朱明君。 天钧殿空气凝固。 虞王慕极只落在面无人色的朱明君身上片刻,深邃难测,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 朱明君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王上……还请王上顾念亲情,更顾念当年‘从龙之情’啊……” 从龙之情? 这词用的妙啊。 慕琋的心却是猛往下沉。 虞王这异乎寻常的态度暧昧,怕是印证了她心中早先的猜测。 慕极当年必定就是跟朱明君有所勾结,甚至就是通过朱明君而搭上的海寇,而朱明君手上必定有虞王勾结海寇的证据。 若是如此…… 慕琋不但不甘心,反而还要个更大的:“白肃于大厦将倾之际,挺身而出,以血肉之躯,力挽狂澜,是她这一介女流支撑夫家于危难,保境安民于水火。是她这一介女流身负累累战伤,每一道皆是报国丹心。她智勇双全,运筹帷幄,令三军将士心服口服。她驱逐海寇,收复失地,救回朱明君这等罪人。她所为,皆是为国为民,舍生忘死,此等功勋卓着、忠勇无双、深得军心民望的巾帼英豪……” 把所有赞誉之词都放在白肃身上也不为过。 白肃最后再反将一军:“王上,若依朱明君所求,求,岂不是等于默许此等叛国通敌、渎职失土、构陷忠良的罪魁祸首,非但能全身而退,更能安然返回封地,继续做他高高在上的朱明君?若这样的人都可以,那么白将军,虽为一介女流,又为何不可做女将军?不但应该封为我大虞第一女将军,而就是真正的‘镇南将军’,就应该让她授节持命,执掌兵权,镇守南境。” 第183章 没有办法的办法 这就等同于不但要求虞王真正封白肃一个“女将军”的头衔,还要给她实际兵权。 在炎升怕也是千百年来不曾有之事。 慕琋这番话瞬间让整个朝堂又炸开了锅。 这下子得罪的面积更广。 “这怎么成?她是个女人,一个妇人……牝鸡司晨,乾坤倒置。” “此乃天道伦常,万世不易,女人就该深居闺阁,相夫教子。” “女子掌兵,阴阳逆乱,此乃亡国之兆。” “先前‘女君阳升’之兆莫不是就指此事?” “若开此先河,天下女子皆效仿之,抛头露面,家不成家,社稷危矣……” 反对的声浪,一浪盖过一浪。 说来说去不就是还拿性别说事儿嘛。 慕琋还是那一句:“如果朱明君那样祸国殃民、已经引得民怨沸腾的男人都可以无罪释放回去继续做封君,那么白肃这样为国为民、舍生忘死的女人为什么不能领兵打仗?” 一句顶千言,群臣就被问个哑口无言。 慕琋更想到当初在白肃手上看到的那份“血誓”,回头就要白肃拿出。 白肃多少迟疑顾虑:“世子知遇之恩,可我白肃当初也不是为了名声,而是南境百姓实在无辜……如今南境解困,那么也不必……” “所以别废话……都到这个份上了,你以为只是一个‘女将军’的名号问题吗?若没这个敕封,怕就要被人冤枉死。”慕琋已经把这些人的嘴脸看得很清楚,白肃若空有名望而无实权,早晚也要被人挤兑死,“现在是你死我活,那血誓书还有什么不能示人的,给我。” 白肃只好从贴身软甲里取出。 慕琋展开向在场所有人:“你们都看好了,这是什么?天底下有良知有忠义的人还在。南境沦陷,戴荣沉迷药物,完全丧失视事能力,海寇兵临城下,军情十万火急。此乃当日军中石猛、张威等七位将军自请自愿联合白肃,发下‘血誓’。这种誓言你们敢发吗?” 将血誓书高高举起,环顾一周。 然后又交给内侍,呈至虞王面前。 慕极缓缓展开那沾染着暗褐色痕迹的帛书,目光扫过,寒潭冰冷的脸上终于动容。 大司马高权却又起幺蛾子:“王上,这是结党营私,这是赤裸裸的结党营私啊……军中将帅只要发誓就可自行废立主将吗?” 抓住了“华点”,有人立刻跟着跳出来:“对,此风绝不可长,大王明鉴,这就是要拥兵自立、阴谋造反的铁证啊。” “是啊,若人人只要发下‘血誓’就可以为所欲为,那成何体统?” “对,这是谋逆、这是藐视王权,此风不可长。” “这是蛊惑军心、动摇国本。” ……质疑、攻击再次汹涌而至。 慕琋本意是要将当初让她大为感动的血誓书也让这些人瞧瞧,感动一番。 却不曾料,到了这些人眼中,血誓书竟然成了谋反的证据。 人心真的阴暗至此,那还能何处见光明? 白肃亦是血色尽褪,心灰意冷。 朱明君缓缓站起身来,死盯她二人濒临崩溃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丝扭曲而病态的快意。 虞王高坐,目光在混乱喧嚣的朝堂上游移,刚才那一丝丝动容早已不复存在,只剩下手指在冰冷的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 慕琋悲愤填膺。 白肃这样的人不该辜负、不可辜负。 这些人什么都没做,却在此大言不惭,评头论足。 凭什么? 就因为下属不能反抗昏庸的上级? 就因为白肃是女人? 呵呵,越如此,偏要这件事做成。 慕琋越想越胸臆翻涌,猛然跨前一大步,昂然对上虞王慕极:“微臣当日立下军令状,王上曾亲口承诺,胜利凯旋之后将赐臣一道‘恩赦’,允诺无论臣提出何种要求。那么现在,臣便以此‘恩赦’特权,恳请王上赦免白肃一切罪责,并赐封其为真真正正的‘镇南将军’,执掌兵符,统御南境舟师步卒,永镇海疆,安靖国门。” 慷慨激昂的冲口而出,最先懵住的反而是慕琋自己。 慕琋不曾设想,那心心念念的“机会”竟然会如此失之交臂。 哪怕两个时辰前,她还特地穿上了女装。 一个时辰前,她还在设想当众人知她是女扮男装,又没办法,当她要拿回本属于金方女郡主的身份时,众人该是个什么表情。 可现在…… 死寂。 彻底的死寂。 绝对的凝滞的死寂。 所有朝臣,包括状若疯魔的朱明君、心如死灰的白肃、甚至高居王座的虞王,所有目光都化作了实质,死死钉在慕琋身上。 慕琋心中茫茫,脑中嗡鸣,她真的说了刚才那番话? 真的说要将唯一能堂堂正正变回女儿身的机会给了白肃? 有那么一瞬她自己都怀疑自己。 但在看到白肃泪流满脸,跪扑在地的身形时,慕琋的大脑就不得不接受。 这算什么? 曾经掉下悬崖又抓住枯枝,以为枯枝在手有救了,结果枯枝又断了? 震惊、疑惑、惋惜、荒谬、嘲弄……无声激荡在天钧殿内。 不知是过了一刻钟,还是一个世纪。 最终,虞王慕极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扯动了一下,缓缓开口带着一丝玩味:“卿……果真只有这个要求?不后悔吗?” 后悔还是不后悔?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无路之路。 “世子……世子……”白肃拉住慕琋衣角,千言万语无法言说,只能拼命摇头。 慕琋头脑还在发懵,但心中已然笃定:“是,臣只有这一个要求。” “既然如此……”话是问慕琋,但显然虞王慕极自己的顾虑犹疑更多,“孤王或可封个女将军,可这实掌兵权……” 慕琋强行不让头脑去思考她究竟失去了什么,而是反去建言虞王:“王上,比起一个‘两姓’的封君,难道不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女将还来得更让天下安心吗?” 一言至此,再明白不过。 白肃是女人,就算手握重兵,但能折腾的有限,比起朱明君之流反而更容易掌控不是? 慕极是明白人,当即一拍大腿:“世子所言极是,孤王准了。” 第184章 封赏 一句话,终于尘埃落定。 “戴荣之妻戴白氏听封……”虞王慕极在心中措了措辞,目光落向依旧泪流满面却腰杆挺直的白肃,“孤王顾念金方所请,遵照约定,更滤及你在南境危局之中,确系勉力支撑,稳固军心……即日起,着你接替丈夫受封为‘镇南将军’,统领原南境戴荣所部舟师步卒,执掌兵符印信。即日整饬军备,回返南境,无诏不得擅离。” 这套说辞怎么听怎么难受。 慕琋松了松紧锁的紫金蟒袍的领口,努力让大脑“找茬儿”。 什么叫“戴荣之妻戴白氏”?虞王是连白肃的名字也不愿意提吗?还是女人都不配有自己完整的姓名? 又什么叫“接替丈夫受封”?这跟戴荣那个窝囊废有什么关系,明明都是白肃自己挣得的。 慕琋刚要出言反诘,被身后一直没出过声的慕珣拉住,缓缓摇头。 是啊,不管怎样,终究也算是目的达成。 “目的”二字刚一浮现,心中就是猛然抽痛。 那痛刚一浮现,慕琋狠狠深吸一口气,冲白肃“淡然”点头一笑。 到了这个份儿上,白肃也就只能叩头谢恩。 慕琋恍惚。 或许这就是天意。 虞王冰冷的目光又扫去瘫跪在地上的朱明君:“至于朱明君慕淙……褫夺封君爵位,永不得返回南境,但因其毕竟为宗室,暂押宗室内廷诏狱,待孤王亲自详审,再行定夺。” 详审? 那就等于审不出结果咯? 慕琋努力让自己麻木,但好歹朱明君再做不成封君,也远离南境。 至于将来如何,那都不是她要考虑的事情。 虞王宣布完事儿,朱明君被带下去。 “南境一战,虽波折横生,然终赖将士用命,荡平海寇,靖安海疆。”虞王又微微抬手,内侍立刻捧上早已备好诏令。 内侍展开诏令,高声宣读:“南境平寇,有功将士,自当论功行赏,以彰其忠勇。擢升:石猛,加封‘破浪将军’,领二品俸。贺延昭,加封‘镇海将军’,领三品俸……” 诏令依次宣读下来,南境数得上名号的将军督卫都各升一级,赏金百两。 阵亡将士,抚恤加倍,其家眷,免赋税三年。其余参战将士,各赏银五十两,绢五匹。 这份诏令一看就是事先拟好的,那也就是说对戴荣和白肃是提也未提,又或者戴荣与白肃该在另一道诏令上,可惜就没派上用场。 最后,虞王的目光又落在慕琋和慕珣身上…… 不过费力想了想:“金方二公子慕珣素来仁孝,代替父兄打理西境事宜,条理有度,此番南境平寇亦有建树。奈何王弟金方君尚在病中,无法回返,不如就留在……武备署任左监,也好多学些军属事务。” 慕珣自然唯有谢恩。 “金方世子……”虞王慕极最后望向慕琋,恩赦之事自然不能再提,但什么都不封赏面子上不好看,不得不琢磨一番,“世子南境平寇,统御有方,调度得宜,功不可没,特赐黄金万两,夜明珠十斛……” 说完这些,慕极自己似乎都觉得还有些少,于是又补充:“另,孤王闻王弟金方君病榻缠绵,沉疴旧疾始终不愈。特许珍贵药材,王宫一应供给。世子此行辛苦,也该府中休息并尽孝床前。” 慕琋始终恍惚涣散:“臣,谢王上隆恩。” 本以为这样一场“封赏大会”已经草草落幕。 虞王慕极却又突然话锋一转:“世子尽孝是尽孝,可别忘了好生准备下个月末的焱山春猎,到时候我慕氏男儿都要弯弓射箭,狩猎四方。” “焱山春猎?”慕琋从原主记忆中只知道焱山是炎升第一高山,屹立炎升腹地,距离墨阳城不过三日路程。 但却从未听说过虞国有春猎传统。 大司空陶禁笑哈哈补充:“哎呀,金方世子是回城日短,还未听闻。此次春猎以祭祀天地为主,这还是应了世子的舅父庸国侯申侯爷所请。申侯爷夜观天象,算出下月末,当有万年难遇的‘六合星象’临世。若到时候王上代领四方封君,群臣百姓设傩祭天,当能扭转乾坤。” 慕琋神思不属,也没多留意,就只记住了一条,这件事情是庸国侯申伦推动的。 好在这件事情说完之后,虞王退座。 一行人无话,往天钧殿外走。 慕琋浑浑噩噩跟着往外走,刚走出天钧殿,就听见许久不见的少府从事闫舒离着老远招呼:“世子……承风……” 一眼就能看出闫舒该是老早就等在殿外,就是为了堵他们二人。 不等慕琋和慕珣搭话,闫舒已经到了近前,笑容灿烂:“哎呀,几个月不见可想煞我了,世子有没有想我?承风有没有想我?” 说实话,慕琋还真是丝毫没想起来过。 慕珣则是闷闷地点头。 闫舒憋了几个月的八卦之魂燃烧:“你们刚才在殿上也听说了吧,下个月末‘六合大祭,焱山巡狩’,这次连我这等少府从事也有份儿。” 慕琋本来就心不在焉,根本没听清那八个字:“你说什么?不是该叫什么‘焱山春猎’吗?” 闫舒不怕多啰嗦一遍:“在焱山不假,有春猎也不假,但准确来说此次祭典就叫‘六合大祭,焱山巡狩’刚才殿上王上必会邀世子前去,否则四大封君岂不是少一位?” 慕琋现在的心情,就是既要让自己多想占满这个大脑,又不要去想“那件事”,于是找个疑问:“究竟怎么回事儿?怎么又是祭祀又是狩猎的?也不挨着啊?” 闫舒狐狸眼精光闪烁:“嘿嘿嘿……世子啊,要说起这个,还要从咱们栖凤台那块天降陨石说起呐。” “嗯?怎么还与它有关。”慕琋都差点儿忘了假陨石的事情。 可惜啊,那么大费周章的铺垫,到最后都付诸东流。 闫舒故作神秘,压低声音:“世子该记得那块陨石上的‘神启’是什么吧?‘女君阳升’,啧啧……王上表面装作不在意,实则怕是寝食难安啊……正因为如此,自有人又弄出一块‘神启’来做呼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