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音机里捕捉到的异常信号碎片，像一根尖锐的刺，梗在万俟泽的喉间。


    那7%的相似度虽然微弱，却如同黑暗中瞥见的一丝磷火，证实了最坏的猜想——那个神秘的“干部”及其背后的组织，拥有着超越这个时代普通敌特分子的通讯手段和技术支持。


    必须尽快升级监听设备，找到更稳定的信号源，甚至尝试破译。但这需要时间、能量，以及更专业的元器件——这些在七十年代的北方农村，难如登天。


    【大佬，能量储备不足，高强度扫描和信号捕捉太耗能了。】花小千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需要至少24小时的静默低耗能状态进行恢复，否则核心运算都会受影响。】


    “知道了。优先保证基础运行和对重点人员的生命体征监测。”万俟泽压下心中的焦躁，冷静下令。他不能过度依赖系统，必须同时从其他渠道入手。


    接下来的两天，万俟泽看似恢复了往常的生活。


    白天上工，修理农具，偶尔被请去解决些技术小难题。


    他多数时沉默寡言，但“韩知青有本事、肯帮忙”的名声渐渐传开，让他能更自然地接触到更多的人，听到更多的闲谈碎语。


    他试图从社员们家长里短的闲聊中，筛选出关于“陌生干部”、“摩托车”、“奇怪信号”的只言片语，但收获甚微。那个“干部”如同鬼魅，来去无踪，普通社员根本不会留意。


    他也更加留意陈老四的动向。但夜枭经过牛棚和石坝子的两次受挫，似乎变得更加谨慎和蛰伏，每天按部就班地出工、收工，看不出任何异常，仿佛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闷葫芦村民。


    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反而让韩泽更加警惕。


    他知道，夜枭绝不会放弃。暂时的沉默，可能是在酝酿更大的阴谋，或者是在等待上线的下一步指令。


    而林辰，似乎将万俟泽那句“养好伤再说”牢牢刻在了心里。他努力吃饭（尽管食物依旧匮乏），认真敷药，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或是在自家附近缓慢活动，尽力让自己的脚踝快点好起来，不再给韩泽添麻烦。


    他偶尔会拄着棍子，悄悄来到韩泽的老屋附近，也不进去，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如果看到韩泽在忙，就默默离开。如果韩泽刚好在屋外，看到他，点头示意，他就能高兴上一整天，觉得自己和韩同志之间有着别人不知道的秘密联系。


    这天下午，万俟泽被喊去帮忙调试公社那台老旧的脱粒机。活儿干到一半，天上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冷雨。深秋的雨，带着浸入骨髓的寒意。


    万俟泽冒着雨干完活，婉拒了队里留饭的邀请，急着赶回老屋。他惦记着那台收音机，想再试试能否捕捉到信号。


    走到半路，雨势渐大。在经过村口那片泥泞的打谷场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场边堆放的草垛，脚步猛地顿住。


    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蜷缩在最大的一个草垛脚下，试图借助稀疏的稻草遮挡风雨。是林辰！他浑身几乎湿透，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骨嶙峋的轮廓，冷得瑟瑟发抖。他怀里似乎紧紧抱着一个用破油布包着的小包裹，低着头，时不时焦急地抬头望望路口的方向，像是在等什么人。


    看到韩泽，林辰的眼睛瞬间亮了，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蹲得太久加上寒冷，身体一软，又跌坐回去，怀里的油布包差点掉进泥水里。


    万俟泽眉头紧锁，大步走过去，雨水顺着他冷峻的脸颊滑落：“你在这里干什么？”


    林辰冻得嘴唇发紫，牙齿打颤，却努力仰起脸，露出一个苍白的、带着讨好的笑容：“韩、韩同志……我、我找到个东西……觉得可能对你有用……想拿给你……”


    他小心翼翼地、献宝似的将怀里那个破油布包递过来，双手因为寒冷和激动而微微颤抖。


    万俟泽接过那个湿漉漉、脏兮兮的油布包，入手颇沉。他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几本保存尚算完好、但页面明显泛黄卷边的旧杂志和书籍！封面是外文，夹杂着一些复杂的机械结构图和公式！


    【大佬！是五六十年代的苏联技术期刊！虽然过时了，但里面有些基础理论和结构图还是有参考价值的！】花小千瞬间识别出来，【这玩意儿现在可不好找！他是从哪儿弄来的？】


    万俟泽的心猛地一跳！这东西确实有用！不仅能帮他更好地理解这个时代的技术背景，甚至可能从中逆向推演出某些可能被觊觎的技术脉络！


    但他此刻更关心的是林辰的状态。少年脸色苍白得吓人，浑身湿透，冷得不停哆嗦，显然在这里等了很久。


    “你从哪找到的？等了多久？”万俟泽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和……怒气。


    气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林辰被韩泽的语气吓到，瑟缩了一下，小声解释：“在……在废品收购站后面的垃圾堆里……我、我看这些书上有图……像你平时看的……就、就想捡回来给你……我怕被别人捡走……就一直在这里等……”


    废品收购站！那种地方又脏又乱，他一个脚伤还没好利索的人跑去那里翻垃圾？还在这种冷雨里等了不知道多久！


    万俟泽看着他那副冻得可怜兮兮、却又因为帮上了忙而眼神亮晶晶的样子，胸中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却不知该向谁发泄。


    他一把扯下自己身上那件半湿的外衣，不由分说地裹在林辰身上，然后抓住他冰冷的手腕，触手一片冰凉！


    “跟我回去！”他的语气几乎算得上凶恶，拉着林辰就往老屋走。


    林辰被他拽得踉踉跄跄，脚踝传来刺痛，却不敢吭声，只是被动地跟着，心里既害怕又委屈，不明白韩同志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


    回到老屋，万俟泽一把将林辰按在凳子上，动作近乎粗暴。他翻出自己所有的干衣服，扔给林辰：“把湿衣服换掉！”


    然后他转身去灶台，舀出宝贵的米，飞快地生火熬姜汤。火光映着他紧绷的侧脸，下颌线绷得死紧。


    林辰抱着干衣服，看着韩泽忙碌而压抑着怒气的背影，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手脚冰凉地慢慢换着衣服。湿衣服粘在身上，脱下来十分费力，冷得他直打哆嗦。


    万俟泽熬上姜汤，转身看到林辰还在笨拙地和湿衣服挣扎，瘦弱的胸膛和脊背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额角的伤口因为淋雨和摩擦，似乎又有些发红。


    万俟泽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大步走过去，拿过干衣服，几乎是命令道：“抬手！”


    林辰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服从。


    万俟泽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笨拙，但却快速而有效地帮他把冰冷的湿衣服脱下来，用干燥的毛巾用力擦干他身上冰冷的水汽，然后替他套上干净暖和的、带着皂角清香的旧衣服。


    整个过程，林辰都僵着身体，脸红得快要滴血，心脏跳得像要冲出胸膛。韩泽的手指偶尔划过他的皮肤，带着粗粝的温热，让他浑身战栗。


    换好衣服，万俟泽又把他按坐在灶台前的小板凳上，将熬好的、滚烫的姜汤塞进他手里：“喝完它。”


    然后，他蹲下身，握住林辰那只受伤的脚踝。


    林辰惊得差点把碗打了：“韩、韩同志……”


    “别动。”万俟泽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检查着他的脚踝，果然，因为长时间受冻和之前的奔波，原本快好的肿胀又加重了，皮肤冰凉，甚至有些发青。


    万俟泽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找出之前剩下的药膏，放在手心焐热，然后用力而仔细地替他揉搓肿痛的脚踝，促进血液循环。


    药膏带着辛辣的温热感渗透进去，疼痛中又带着舒缓。林辰捧着滚烫的姜碗，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眉头紧锁、专注地为自己揉脚的韩泽，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好像……明白了韩同志为什么生气。


    不是因为嫌弃他麻烦，而是……在担心他。


    这种认知，像一道暖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委屈和害怕，只剩下铺天盖地的酸涩和感动。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进姜汤里。


    “对不起……”他小声啜泣起来，“……我以后不去废品站了……我……我就是想帮你……我怕那些书有用……”


    万俟泽揉搓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看着少年通红的眼眶和滴落的眼泪，听着他带着哭腔的道歉，胸中那股怒火终于缓缓消散，只剩下一种沉重的、酸胀的情绪。


    他沉默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直到将药膏揉搓吸收，才站起身，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书很有用。谢谢。”


    他拿起那几本被油布保护得很好的旧期刊，拍了拍上面的水渍：“但是，以后不准再做这种事。你的身体比这些纸重要得多。记住没有？”


    林辰用力点头，带着浓重的鼻音：“……记住了……”


    “把姜汤喝完，暖和过来了再回去。”万俟泽说完，拿起那几本期刊，走到桌边，就着油灯翻看起来，不再看他。


    林辰小口小口地喝着辛辣滚烫的姜汤，感觉冰冷的身体一点点回暖，连心里都变得暖烘烘的。他偷偷看着灯下韩泽专注的侧脸，看着他小心翻阅那些自己捡来的“废纸”，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满足和快乐。


    虽然受了冻，挨了骂，还差点哭鼻子。


    但是，他好像……离韩同志的世界，又近了一点点。


    屋外冷雨凄凄，屋内灯火摇曳，空气中弥漫着姜汤的辛辣和旧书页的霉味，还有一种无声的、悄然流动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