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跌跌撞撞地冲向被长剑封印的泉眼。
“米德!回来!”一个妇人惊慌地喊道。
那是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衣衫有些破旧,但小脸脏兮兮的却带着一股倔强。他跑到离泉眼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指着那把寒光闪闪的长剑,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沉默的人群和那些绝望的大人们喊道:
“你们怕什么!要是我的七大罪朋友在这里,肯定能轻松拔出来,才不会怕什么圣骑士的破剑!”
清脆的童音在压抑的广场上显得格外刺耳。
“住口!米德!”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厉声呵斥,脸上带着恐惧和迁怒,“都是你!平时就胡说八道,整天念叨什么七大罪!肯定是你的话惹怒了神明,圣骑士大人才会降下惩罚!”
“对,就是你这个灾星带来的厄运!”另一个情绪激动的女人尖声附和,她顺手抄起地上的一块小石头,就朝着米德砸了过去!
石头没有砸中敏捷躲闪的米德,却划出一道低矮的抛物线,“啪”地一声,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正站在米德侧后方的梅利奥达斯的额角上。
“唔!”梅利奥达斯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捂住了额角。一丝鲜血顺着他的指缝缓缓渗出。
人群瞬间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骚动。有人惊恐地看着梅利奥达斯,有人则更加愤怒地瞪着米德,仿佛找到了宣泄口。
“看!连外乡人都被波及了!果然是不祥的孩子!”
“滚出去!米德!带着你的七大罪滚出巴尼亚!”
“都是因为他父母是外来的病鬼,把霉运也带来了!”
刻薄的言语如同冰冷的箭矢射向那个小小的身影。米德倔强地挺着小胸脯,但眼圈已经迅速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他紧咬着嘴唇,身体微微发抖。
梅利奥达斯放下捂着额头的手,看了看指尖的血迹,又看了看那个被千夫所指、孤立无援的小男孩,脸上却没有任何怒意。他反而咧开嘴,露出一个带着点无奈的笑容。
“哎呀呀,看来今天运气不太好呢。”他自言自语般地说着,然后大步上前,在村民们复杂的目光和米德惊愕的眼神中,一把将小男孩捞了起来,轻松地扛在了自己肩上。
“喂!你干什么!”米德挣扎着。
“安静点,小鬼。”梅利奥达斯拍了拍他的背,语气不容置疑,“这里太吵了。”他无视了周围村民或惊疑、或愤怒、或麻木的目光,扛着米德,对伊丽莎白和霍克使了个眼色,转身就朝着村外猪帽子酒馆的方向走去。
伊丽莎白担忧地看了一眼被围在中央的泉眼长剑,又看了看梅利奥达斯的背影,连忙跟上。霍克也赶紧追上,小眼睛警惕地扫视着情绪不稳的村民。
煌却没有动。他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地扫过那把封印之剑,又扫过那些绝望、愤怒、将怨气发泄在一个孩子身上的村民。
他体内的美食细胞依旧在清晰地“品尝”着这片土地的痛苦和扭曲的饥饿感,但此刻,似乎又多了一丝别的、更复杂更粘稠的东西——一种名为“迁怒”和“绝望麻木”的苦涩味道。
他转身,走向村里唯一还开着门、但门可罗雀的小酒铺。酒铺老板是个愁眉苦脸的老头,看到煌进来,也只是抬了抬眼皮。
“买酒。”煌言简意赅。
“只有陈年的麦酒了,泉水没了,新酒酿不了。”老头有气无力地说,“味道…很差。”
“无妨。要最烈的。”煌丢下几枚钱币。
老头默默地从柜台下抱出一个积满灰尘的酒坛,拍开封泥,一股浓烈刺鼻、带着明显酸败气味的酒气弥漫开来。
煌毫不在意地接过酒坛,仰头灌了一大口。劣质酒精灼烧着喉咙,带来粗糙的刺激感,那酸败苦涩的味道,竟意外地与此刻弥漫在村庄上空、弥漫在他感知中的那种绝望麻木的“味道”隐隐契合。
他闭上眼,让这粗糙的液体滑入食道,仿佛在借此更深刻地品尝着巴尼亚的痛苦根源。食义之路,始于感知万物之味,怀有对食材的敬畏感激之心才会遇到更好的食材,这就是食运。
猪帽子酒馆内,温暖的光线驱散了外界的阴霾,但气氛依旧有些凝重。
梅利奥达斯把米德放在吧台的高脚凳上,自己则熟练地翻出一小瓶草药膏,对着吧台后悬挂的铜镜,龇牙咧嘴地处理着额角的伤口。伤口不大,但被石头棱角划破,渗着血丝。
霍克跳上吧台,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敢在村民面前喊出七大罪名字的小男孩。伊丽莎白则倒了一杯清水,递给米德,声音温柔:“喝点水吧,别害怕,这里很安全。”
米德捧着水杯,小口小口地喝着,眼睛偷偷打量着梅利奥达斯额角的伤,又看看旁边巨大的酒桶和奇奇怪怪的装饰,怯生生地问:“…叔叔,你真的是开酒馆的吗?你额头的伤…对不起…”
“没事,小伤而已。”梅利奥达斯处理好伤口,贴上一个小巧的创可贴,转过身,脸上又挂起了轻松的笑容,“我叫梅利奥达斯,这家酒馆的老板。说说吧,小家伙,你怎么知道七大罪的?还说是你的朋友?”
提到七大罪,米德的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又黯淡下去,他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水杯。
“我…我爸爸妈妈是旅人。”他的声音很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们带着我走了很多地方,见过好多有趣的事情。爸爸…爸爸以前在酒馆里听吟游诗人唱过歌,歌里说七大罪是王国最厉害、最自由的骑士团,他们打败过可怕的怪物,保护过普通人…爸爸说他们是真正的英雄。”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后来…后来我们路过一个很黑很冷的山谷,爸爸妈妈都生病了…很重很重的病。他们…他们没能走出来。是好心的村长爷爷收留了我,把我带到了巴尼亚村…”
酒馆里一片寂静。只有霍克偶尔发出的细微“噗噗”声。
米德抬起头,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但努力不让它掉下来:“村里的人…开始对我很好。可是…后来收成不好,又有人生病…他们就开始说…说是我爸爸妈妈带来的病气…说我是灾星…今天,他们…”
他终于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我只是…只是觉得七大罪那么厉害,一定能帮大家…我没想到…”
梅利奥达斯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走到米德面前,蹲下身,平视着男孩泪眼朦胧的眼睛,伸手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
“听着,小鬼,”他的声音低沉而认真,“你爸爸妈妈不是灾星,你也不是。生病是没办法的事。至于那些村民…”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恐惧和绝望会让人变得愚蠢,甚至残忍。但这不代表他们本性就是坏的。”
“至于七大罪…”梅利奥达斯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村子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
“英雄?也许吧。但有时候,英雄也会做点…嗯…不那么英雄的事。不过,拔掉那把碍眼的破剑,帮帮这个快渴死的村子,倒是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