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利奥达斯带着米德返回镇上,准备拔出剑,伊丽莎白和霍克跟在身后,此时的煌提着那坛劣质酸麦酒,在死气沉沉的村庄里缓步而行。
路过一个几乎空了的菜摊,摊主是个眼神浑浊的老妇人,摊上只剩下几颗发蔫的卷心菜、表皮皱缩的胡萝卜和一些风干的、不知名的根茎块。
“这些,都要了。”煌放下酒坛,指着那些无人问津的垃圾。
老妇人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大人…这些…都放了好几天了,味道…很不好…”
“无妨。”煌再次言简意赅,丢下远超食材价值的钱币。他又去几乎空了的肉铺,买下了仅剩的几块干硬如柴、颜色暗沉的熏肉条。
在村民们麻木又带着一丝好奇的注视下,煌回到了猪帽子酒馆附近一处空旷的角落。他找了几块石头垒起一个简易的灶台,又不知从哪里拖来一口废弃的、锈迹斑斑的大铁锅,用清水费力地刷洗干净。
生火,架锅。他先将那坛劣质麦酒倒入锅中一部分,烈性的酸败酒气在火焰的加热下更加刺鼻。但煌的神情专注,仿佛在处理最顶级的食材。
他将那些蔫巴巴的蔬菜仔细清洗、切块,风干的根茎用刀背拍松,干硬的熏肉切成薄片。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
煌将处理好的、看起来毫无食欲的食材依次投入锅中。随着他的搅动,一股难以形容的、复杂而霸道的香气开始升腾、弥漫,最初是麦酒被煮开的微酸,接着是熏肉油脂被逼出的焦香,然后是蔬菜根茎在高温下释放出的、属于大地深处的醇厚甘甜……几种原本各自糟糕的味道,在热力、酒力和煌那双仿佛能点石成金的手的调和下,竟然发生了不可思议的蜕变.
那香气越来越浓郁,越来越诱人,霸道地驱散了空气中弥漫的绝望与酸败气息。它像一只无形的手,撩拨着每一个饥肠辘辘、被绝望压垮的村民的神经。人们开始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从门窗后探出头,循着这不可思议的香气聚集过来。
铁锅里,汤汁翻滚着,呈现出一种温暖诱人的金棕色。那些原本蔫巴的蔬菜吸饱了汤汁,变得饱满油亮;干硬的熏肉片软化,释放出咸鲜的风味;不起眼的根茎则贡献出淀粉质的绵密口感。整锅杂烩散发出惊人的生命力和温暖感。
煌拿起一个破旧的长柄勺,舀起一勺浓稠的汤汁,吹了吹,递到离得最近、一直盯着锅看的小孩子嘴边。
瞬间,小男孩的眼睛瞪大了,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直击灵魂深处的美味,温暖、醇厚、鲜美,带着大地和阳光的抚慰,瞬间驱散了他所有的委屈和寒冷。他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小脸上露出了幸福而满足的笑容,含糊不清地喊着:“好…好吃!”
看到他的表情,人群骚动起来。一个饿得面黄肌瘦的孩子忍不住,怯生生地走上前。煌默默地盛了一小碗递给他。孩子狼吞虎咽,烫得直哈气也舍不得停下,吃完后眼巴巴地看着锅。
这像是一个信号。越来越多的村民围了上来,最初的警惕和麻木被本能的对食物、对温暖的渴望压倒。他们拿着家里能找到的任何容器——破碗、瓦罐、甚至瓢。煌来者不拒,一勺勺地将这份用最卑微食材创造出的奇迹美食分发给众人。
广场上寂静的绝望被打破了。取而代之的是碗勺碰撞的叮当声、满足的咀嚼声、被美味烫到的抽气声、以及久违的、细微的交谈声。人们蹲着、站着,埋头吃着这碗仿佛能抚慰灵魂的热汤。冰冷的、互相指责的空气被食物的热气和香气融化。
一位老妇人吃着吃着,眼泪无声地滑落,滴进汤碗里。她哽咽着对旁边之前骂过米德的男人说:“…真暖和啊…多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那孩子…米德他…”
那胡子拉碴的男人正捧着一个大碗,吃得头也不抬,闻言动作顿住了。他看着碗里温暖的汤汁,又抬头看看远处被梅利奥达斯护在身边的、正小口喝着煌单独盛给他的汤的米德,脸上露出了羞愧和复杂的神情。
越来越多的人放下了碗,目光聚焦在米德身上。那个曾经朝米德扔石头的女人,此刻脸上满是懊悔,她走上前几步,声音颤抖着:“米德…孩子…对不起…婶婶刚才…刚才鬼迷心窍了…”
“是啊,米德,”另一个村民接口,语气充满了歉意,“我们不该那么说你和你爹娘…都是这该死的旱灾和那把剑,把我们逼疯了…”
“你往那个趾高气昂的圣骑士酒里扔虫子的事,”村长爷爷拄着拐杖,声音洪亮了几分,带着一丝赞许,“我们都知道,你是想替被他们欺负的老约翰头出口气!是好样的!”
“对!真正害我们的是那些圣骑士!是他们封印了我们的泉水!是他们要逼死我们!”人群的情绪被点燃了,不再是绝望的愤怒,而是带着醒悟的愤慨和对米德的愧疚与认同。
米德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那些曾经对他怒目而视、恶语相向的大人们,此刻眼中充满了歉意、温暖,甚至…一丝感激?
他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强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但这一次,不再是委屈,而是夹杂着释然和一点点不敢置信的喜悦。
梅利奥达斯和伊丽莎白惊讶地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转变。仅仅是一锅用劣质食材做出的饭,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神奇地融化了坚冰,扭转了整个村子的氛围?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撼。
就在这时,两个穿着王国制式皮甲、神态倨傲的士兵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村子。他们显然习惯了村民的畏惧和沉默,对眼前这略显热闹的景象感到一丝意外,但随即露出轻蔑的笑容。
“喂!巴尼亚的贱民们!”其中一个士兵高声喊道,打断了这份难得的温暖,“三天期限到了!看来你们还是没能拔出圣骑士大人的剑?很好!从今天起,你们村的赋税,再加十倍!交不上税,就等着被驱逐吧!哈哈!”
村民们的脸色瞬间又变得苍白,刚刚升起的希望之火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愤怒和恐惧再次爬上他们的脸,但这一次,绝望中多了一丝不甘。
“你们…你们欺人太甚!”村长气得胡子发抖。
“怎么?不服气?”另一个士兵抱着胳膊,嗤笑道,“有本事就把剑拔出来啊?没那个能耐就乖乖认命!”他们甚至故意走到泉眼边,一屁股坐在井沿上,挑衅地看着众人。
“我来!”米德的小脸上充满了愤怒和倔强,他从梅利奥达斯身边挣脱,像只小牛犊一样冲向泉眼。他小小的双手紧紧握住冰冷的剑柄,用尽吃奶的力气向后拔,小脸憋得通红,牙齿咬得咯咯响。然而,那长剑纹丝不动,仿佛与大地连为一体。
“哈哈哈!”坐在井沿上的两个士兵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嘲笑,“小崽子,就凭你?毛都没长齐呢!省省力气吧!哈哈哈!”
他们的嘲笑声在广场上回荡,格外刺耳。村民们攥紧了拳头,眼中喷火,却敢怒不敢言。
就在这充满屈辱和压抑的瞬间,一个高大的身影无声地越过了人群。是煌。
他看也没看那两个狂笑的士兵,径直走到泉眼边,站在了还在奋力拔剑的米德身后。他伸出一只手,覆盖在米德那双用力到指节发白的小手上。
“让开点,小子。”煌低沉的声音响起。
米德下意识地松开手,退后一步,仰头看着他。
煌单手握住那寒光闪闪的剑柄。他的动作看起来极其随意,甚至没有像米德那样用尽全力的姿态。只是手腕轻轻向上一提——
“铮!”
一声清脆的金属鸣音响起!
那柄被圣骑士灌注了力量、被村民视为绝望象征的长剑,如同插在松软泥土里的枯枝,被煌轻描淡写地拔了出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士兵的嘲笑声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脸上只剩下极度的错愕和难以置信。村民们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溜圆,仿佛看到了神迹。
紧接着——
“轰隆!!!”
积蓄了不知多久、被强行压抑在地底的甘泉,如同挣脱了束缚的怒龙,以无可阻挡之势从泉眼中喷薄而出,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带着清凉的水汽和磅礴的生命力。
“哇啊——!”
“救命!”
坐在井沿上的两个士兵首当其冲,被这狂暴的水流狠狠冲飞出去,像两个滚地葫芦般摔在几米外的泥地上,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呛咳不止。
清澈的泉水迅速溢满了泉眼周围,然后顺着干涸的沟渠欢快地流淌开来。整个广场瞬间被水汽和生机笼罩。
煌随手将那柄价值不菲的长剑像丢垃圾一样,“哐当”一声扔到那两个成了落汤鸡、惊魂未定的士兵面前。
“剑拿回去。”煌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告诉那个圣骑士,剑是我煌拔的。想找麻烦,让他来找我。”
他环视了一圈被这变故惊呆的村民,目光尤其在米德那张激动得发亮的小脸上停留了一瞬。
“和村里人,没关系。”
两个士兵挣扎着爬起来,看着地上那把剑,又看看那个如山岳般沉默的背影,再感受着周围村民那不再麻木、反而带着隐隐快意和怒气的目光,哪里还敢放一句狠话?
他们连滚带爬地捡起长剑,如同丧家之犬般,在村民们压抑的嘘声和米德解气的目光中,灰溜溜地逃出了巴尼亚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