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正好,透过老槐树的叶子,在地上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江逾朝靠在树下的藤椅上,眯着眼打盹。
手里还握着那把用了一辈子的刻刀,刀身被磨得发亮,刀柄上包浆温润,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傅沉舟端着个小木盘走过来,上面放着两杯凉茶和一小碟桂花糖。
他放轻脚步,怕吵醒江逾朝,却还是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被藤椅轻微的晃动声暴露了。
江逾朝睁开眼,笑了笑:“吵到你了?”
“没有,”傅沉舟在他身边的石凳上坐下,把凉茶递给他,“刚想叫你起来喝点水。”
江逾朝接过杯子,喝了一口,一股清凉的味道顺着喉咙下去,驱散了午后的热意。“你在忙什么?刚才看你在工作室里捣鼓半天。”
“把上次没拼完的榫卯模型拼完了。”傅沉舟拿起一块桂花糖,递到江逾朝嘴边,“你尝尝,阿婆新做的,比上次的甜一点。”
江逾朝张嘴接住,桂花的香味在嘴里散开,甜丝丝的。
“是挺甜的。”他看着傅沉舟,“那模型拼完了?就是按当年云栖镇戏台样子做的那个?”
“嗯,刚拼好。”傅沉舟眼里带着点得意,“比年轻时拼得还好,一点都没松动。”
江逾朝笑了:“那是,现在手艺可比当年好多了。”
两人都没再说话,就这么坐着,听着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远处传来孩子们追逐打闹的笑声,还有镇上老茶馆里隐约飘来的评剧调子。
一切都和很多年前一样,又好像不一样了。
老槐树比当年粗了不少,树干上的年轮一圈圈往外扩,像在记录着这里的每一天。
傅沉舟伸手摸了摸树干,那里有个不太显眼的地方,刻着两个小小的字:“朝朝”,旁边是他后来补刻的“沉舟”,两个字挨得很近,像是依偎在一起。
“还记得什么时候刻的吗?”傅沉舟问。
江逾朝当然记得。
是他们结婚后的第二年,也是老槐树被雷劈过又发出新芽的那年。
傅沉舟非要在树上刻点什么,说要让树替他们记着。
当时他还笑傅沉舟孩子气,却在傅沉舟刻完自己的名字后,悄悄补了个小小的榫卯图案在旁边。
“怎么不记得。”江逾朝也伸出手,和傅沉舟的手一起,覆在那两个字上,“当时你刻得歪歪扭扭的,被我笑了好几天。”
“那不是第一次刻吗。”傅沉舟握住他的手,两人的手指都有些变形,指关节突出,带着常年和木头打交道留下的痕迹,却紧紧地握在一起,“现在再刻,肯定比那时候好看。”
江逾朝看着他,眼里的笑意温柔得像化不开的水。“不用再刻了,这样就挺好。”
傅沉舟低头,在他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这个吻很轻,带着桂花糖的甜味,还有岁月沉淀下来的温柔。“嗯,这样就挺好。”
夕阳西下的时候,他们起身往回走。
傅沉舟扶着江逾朝的胳膊,走得很慢。
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剪影,印在青石板路上。
路过工作室的时候,能看到里面亮着灯,几个年轻的徒弟正在整理工具,说说笑笑的。
看到他们,都笑着打招呼:“傅老师,江老师。”
“早点收工吧,别太累了。”傅沉舟挥挥手。
“知道啦!”
走到老宅门口,江逾朝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老槐树。
夕阳的光落在树冠上,像给它镀上了一层金边,那些新长的叶子绿得发亮。
“你说,这树能活多久?”他问。
傅沉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认真地想了想:“很久很久吧。说不定比我们还久。”
“那挺好。”江逾朝笑了,“等我们走了,它还能替我们守着这里。”
傅沉舟握紧了他的手:“不管多久,我们都在一起。”
江逾朝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跟着傅沉舟走进了老宅。
门“吱呀”一声关上,把外面的光影和声音都挡在了门外,只留下满室的温馨和安宁。
屋里的桌上,放着傅沉舟刚拼好的戏台模型,藻井的纹路清晰可见,在灯光下,像藏着无数细碎的星光。
旁边,那把刻刀和半块青砖静静地躺在那里,砖上的血迹早已消失,只剩下岁月磨出的温润光泽。
老槐树在门外轻轻摇晃着叶子,像是在应和着什么。
它的年轮里,藏着云栖镇的故事,藏着推土机的轰鸣和刻刀的轻响,也藏着两个男人从争吵到相守的,漫长而温暖的时光。
这些时光,像老茶一样,越泡越浓,越品越有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