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的下午,云栖镇飘起了细雪。
老宅的屋檐下挂着红灯笼,被雪一衬,红得格外热闹。
江逾朝坐在窗边的竹椅上,手里拿着块砂纸,慢悠悠地打磨着一块梨木。
木头的纹路在他手下渐渐清晰,散发出温润的光。
“歇会儿吧,眼睛都花了。”傅沉舟端着杯热茶走过来,往他手里塞,“小安说傍晚到,带着孩子呢。”
江逾朝放下砂纸和木料,接过茶杯呵了口气。
“知道了。”他看着窗外的雪,“今年雪下得比往年早。”
“嗯,”傅沉舟在他身边坐下,目光落在桌角的木盒上,“那盒积木找出来了?”
“早找出来了,在柜子最上面。”江逾朝笑,“你还说我宝贝它们,上次是谁半夜起来翻箱倒柜的?”
傅沉舟轻咳一声,耳尖有点红。“我那是怕受潮。”
那盒榫卯积木是江逾朝年轻时做的,后来被傅沉舟当宝贝似的收着,搬家时都没舍得丢。
去年小安说孩子大了,想带回去给孩子玩玩,让他们也学学这老手艺,两人便一直记着这事。
傍晚时分,院门外传来汽车喇叭声。
傅沉舟率先站起来,动作比年轻时慢了些,却透着股雀跃。
江逾朝跟在后面,刚走到门口,就见小安牵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进来了。
“爸,江爸!”小安笑着喊人,把手里的礼盒递过来,“路上有点堵,来晚了。”
小姑娘怯生生地躲在小安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看他们,眼睛圆溜溜的,像极了小安小时候。
“叫曾爷爷。”小安推了推她。
“曾爷爷好。”小姑娘声音软软的。
江逾朝的心一下子就化了,弯腰摸了摸她的头。“哎,好孩子。冷不冷?快进屋。”
傅沉舟早已转身去厨房端热水,嘴里念叨着:“我炖了肉,还有你江爸做的桂花糕,都在灶上温着呢。”
屋里很快热闹起来。
小姑娘起初还有点认生,看到傅沉舟从木盒里倒出一堆花花绿绿的积木,眼睛一下子亮了。“这是什么呀?”
“是积木,”傅沉舟拿起一块,耐心地教她,“你看,这样拼起来,能搭成小房子。”
他手指有些不灵活了,试了两次才把两个榫头对上。
江逾朝坐在一旁看着,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傅沉舟第一次看到这些积木时,皱着眉说“过时玩意”的样子。
他忍不住笑出声。
傅沉舟回头看他,眼里带着点无奈。“笑什么?”
“笑你现在比我还会哄孩子。”江逾朝递给他一块毛巾,“手擦干净再拼,别把木头弄脏了。”
小姑娘学得很快,没多久就能自己搭出个小小的门廊。
“曾爷爷,你看!”她举着自己的作品跑过来,小脸上满是得意。
“真厉害,”江逾朝夸她,从兜里摸出颗用红绳串着的木珠子,“这个送给你,是用老槐树的木头做的。”
小姑娘宝贝地攥在手里,又跑去跟傅沉舟搭戏台。
傅沉舟的耐心好得不像话,一点一点教她认藻井的结构,嘴里还念叨着:“这里要这样搭才稳,就像盖房子,根基得打牢……”
小安凑到江逾朝身边,看着那祖孙俩,眼里满是笑意。“江爸,你看我爸,以前哪会跟孩子说这么多话。”
“人总是会变的。”江逾朝看着傅沉舟的背影,他的头发全白了,背也有点驼,可认真教孩子拼积木的样子,比年轻时任何时候都要温柔。
晚饭时,小姑娘抱着她搭的戏台模型不肯放,说要放在床头当摆件。
傅沉舟立刻找出个小玻璃罩,小心翼翼地把模型罩起来,还在底下垫了块红绒布。“这样就不怕碰坏了。”
江逾朝看着他忙碌的样子,想起那年暴雨夜,傅沉舟浑身湿透地站在坍塌的藻井前,眼里满是茫然。
谁能想到,这么多年后,他会为了一个小小的积木模型,在灯下摆弄半天呢。
睡前,雪停了。
傅沉舟帮江逾朝掖了掖被角,忽然说:“明天带你去戏台那边看看?雪后的藻井最好看。”
“好啊。”江逾朝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暖,带着常年握刻刀留下的厚茧,“顺便去看看阿婆,她上次说做了新的桂花糖。”
“嗯。”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桌角的木盒上。
积木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串凝固的时光。
从最初的针锋相对,到后来的相濡以沫,那些被刻刀雕进木头里的岁月,那些被青砖记下来的日子,都藏在这一盒积木里,藏在老槐树的年轮里,藏在两个老人紧握的手心里。
小姑娘的笑声从隔壁房间隐约传来,带着孩子气的清脆。
傅沉舟低头,在江逾朝额头轻轻吻了一下,像雪落在梅上,轻得像一声叹息,又重得像一辈子的承诺。
“逾朝,”他轻声说,“新年快乐。”
江逾朝笑着回吻他。“新年快乐,沉舟。”
新的一年,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