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云栖镇总是多雨。
淅淅沥沥的雨丝打在老宅的青瓦上,溅起细碎的水花,顺着屋檐汇成细流,滴滴答答地落在石阶上。
江逾朝坐在窗边的老藤椅上,手里捧着一本线装的古建筑图谱,眼神却落在窗外那棵老槐树上。
树叶被雨水洗得发亮,绿得晃眼。
树干上那个刻着“朝朝”和“沉舟”的地方,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却依旧能看出当年刻字时的认真。
“又在发呆?”傅沉舟端着一碟切好的西瓜走过来,放在手边的小几上,“刚阿砚送了块老窗棂来,说是西街那户人家翻修时拆下来的,想让我们看看能不能修。”
阿砚是他们工作室里最年轻的学徒,手脚麻利,就是性子毛躁,总爱把捡到的“宝贝”往他们这儿送。
江逾朝回过神,笑了笑:“什么木料的?”
“说是楠木的,上面雕着缠枝莲。”傅沉舟拿起一块西瓜递给他,“你先尝尝,甜得很。我去把窗棂搬进来。”
没过一会儿,傅沉舟就抱着一块半旧的窗棂进来了。
木头被雨水打湿,呈现出深沉的色泽,上面的雕花虽然有些磨损,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精致。
江逾朝放下图谱,起身走过去,伸手轻轻抚摸着那些纹路。
“是好东西。”他感叹道,“看这包浆,最少有百年了。可惜这处被虫蛀了,还有这裂纹,得好好补补。”
傅沉舟凑过来,指着一处磨损严重的地方:“这里的莲花瓣缺了一块,要不要找块相似的楠木补上去?”
“嗯,”江逾朝点头,“先用胶水把裂纹粘好,等干了再打磨。补料得慢慢找,急不得。”
两人就这么蹲在地上,头挨着头研究起来。
雨还在下,屋里很安静,只有他们偶尔的低语和窗外的雨声。
傅沉舟的手指不小心碰到江逾朝的手背,两人都顿了一下,相视一笑,眼里的温柔像化不开的水。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修东西吗?”傅沉舟忽然说,“就是那个被推土机碾坏的花窗。”
江逾朝当然记得。那时他们还在闹别扭,傅沉舟刚学着修复不久,笨手笨脚的,胶水弄得到处都是,还差点把仅存的碎片又弄坏了。
他当时气得想把人赶走,可看到傅沉舟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捧着碎片,又狠不下心了。
“怎么不记得。”江逾朝挑眉,“某人当时笨得很,连砂纸都不会用。”
傅沉舟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那不是没经验嘛。后来不是被你教会了?”
他伸手,轻轻揉了揉江逾朝的头发,“还是你有耐心。”
江逾朝拍开他的手:“别动手动脚的,先把窗棂搬到工作台上去。”
傅沉舟笑着应了,小心翼翼地抱起窗棂。
江逾朝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时间过得真快。
那个曾经只会画冰冷图纸、觉得传统工艺“过时”的建筑师,如今却能熟练地分辨木料、修复雕花,甚至比他还要宝贝这些老物件。
工作台就放在窗边,上面摆满了各种工具:刻刀、砂纸、胶水、小锯子……都是他们用了大半辈子的东西,手柄被磨得光滑发亮。
傅沉舟把窗棂放上去,江逾朝找来干净的布,一点一点擦拭着上面的灰尘。
“你说,当年住在这房子里的人,会不会也像我们这样,下雨天就坐在窗边看雨?”傅沉舟忽然问。
江逾朝抬头看了看窗外,笑了:“说不定呢。或许也是两个人,一个坐着看雨,一个忙着手里的活计。”
傅沉舟走过来,从身后轻轻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肩上:“那他们肯定也像我们一样,过得很踏实。”
江逾朝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木头清香,心里暖暖的。“嗯,踏实得很。”
傍晚的时候,雨停了。
夕阳从云缝里钻出来,给古镇镀上了一层金边。
傅沉舟去厨房做饭,江逾朝则坐在工作台前,拿着刻刀,小心翼翼地清理着窗棂上的蛀洞。
傅沉舟端着饭菜出来时,就看到江逾朝低着头,神情专注,夕阳的光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像一幅温柔的画。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从背后轻轻环住他。
“先吃饭吧,明天再弄。”
江逾朝放下刻刀,回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好。”
吃饭的时候,傅沉舟忽然说:“等把这窗棂修好了,就放在工作室的门口吧。让大家都看看,老东西也能焕发生机。”
“好啊。”江逾朝夹了一筷子青菜给他,“再在旁边放块牌子,写上它的来历。”
“嗯,”傅沉舟点头,“就写‘百年窗棂,见证时光’。”
吃完饭,傅沉舟去洗碗,江逾朝又回到工作台前。
傅沉舟洗完碗出来,看到他还在忙碌,便走过去,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他身边,看着他一点点打磨那些雕花。
“累不累?”他问,伸手替江逾朝捏了捏肩膀。
“不累。”江逾朝侧头看他,“你去休息吧,我再弄一会儿。”
“不,我陪你。”傅沉舟固执地说,“以前都是你陪着我画图,现在该我陪着你修东西了。”
江逾朝笑了,没再说话。
工作台的灯亮着,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紧紧依偎在一起,像两棵长了一辈子的树,根早已缠在了一起。
窗外的老槐树下,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啄着地上的泥土。
远处传来收摊的叫卖声,还有孩子们追逐打闹的笑声,充满了烟火气。
江逾朝手里的刻刀轻轻落下,在木头表面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像在时光的书页上,又写下了温柔的一笔。
他知道,这扇窗棂会修好的,就像他们走过的那些岁月,虽然有过裂痕,却终究被温柔填满,变得完整而温暖。
夜深了,傅沉舟起身去倒了杯热水,递给江逾朝。“差不多了,明天再弄吧。”
江逾朝接过水杯,点了点头。
两人收拾好工具,关了灯,慢慢往卧室走。
傅沉舟的手一直牵着江逾朝的,暖暖的,很踏实。
“明天天气该晴了。”傅沉舟说。
“嗯,”江逾朝点头,“可以把那些修好的木雕拿出去晒晒太阳。”
“好。”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那些光影像跳动的音符,演奏着一首关于时光、关于守护、关于爱的老歌。
而那扇等待修复的老窗棂,就静静地立在工作台上,等待着被赋予新的生命,继续见证这古镇里的温暖与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