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朝消失的那天,云栖镇的阳光很好。
傅沉舟正在老槐树下给那棵重生的新芽浇水,水壶里的水还没倒完,回头想叫江逾朝来看刚冒头的新叶,身后却空无一人。
“逾朝?”他喊了一声,声音在安静的巷子里显得有些突兀。
工作室的门开着,里面的竹椅还保持着江逾朝坐过的样子,桌上放着他没喝完的半杯茶,热气已经散了。
傅沉舟走进去,指尖碰了碰茶杯,是凉的。
“逾朝?”他又喊了一声,脚步有些慌了。
他在老宅里转了一圈,又跑到戏台那边,甚至沿着他们曾经一起铺的青砖路走到镇子口。
日头渐渐升高,晒得人有些发晕,可哪里都没有江逾朝的影子。
就好像,那个人从未出现过。
可桌上的半杯茶,老槐树下两人一起清理的杂草,工作室里江逾朝刚修复到一半的窗棂,还有他握在手里、带着江逾朝体温的刻刀……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他,江逾朝来过,而且就在刚才,还在他身边。
傅沉舟回到老槐树旁,蹲下身,看着那个藏过榫卯积木的树洞。
积木还在里面,静静地躺着,木头的颜色更深了。
他伸出手,指尖触到冰凉的树皮,忽然想起江逾朝消失前,靠在树下小憩时,嘴里好像呢喃过一句什么。
当时他没听清,现在却像有回声似的在脑子里盘旋——
“傅沉舟,下一个世界,也要找到我啊。”
下一个世界?
傅沉舟愣住了,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眼眶猛地红了。
他站起身,踉跄着跑回工作室,翻出那个他珍藏了一辈子的木盒,里面是江逾朝留下的半块青砖,还有他刻了又刻的、带着两人名字的木牌。
他把这些东西紧紧抱在怀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原来不是消失了。
原来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那之后,傅沉舟像变了个人。
话更少了,总是一个人坐着发呆,眼神空茫,却又在某个瞬间,会突然亮起一点光,像是抓住了什么信念。
他依然每天去工作室,只是不再接新的修复活计,只专注于完成江逾朝没做完的那些。
那扇雕着缠枝莲的楠木窗棂,他修了整整三年,每一个刀痕都力求和江逾朝留下的一模一样,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那个人的温度。
阿婆来看过他几次,每次都叹着气,把刚做好的桂花糖放下。“小傅啊,别太想了。”
傅沉舟只是笑笑,把桂花糖放进那个江逾朝常用的瓷罐里,罐子总是满的,就像江逾朝从没离开过。
学徒阿砚也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
他看着傅沉舟每天擦拭那把刻刀,对着空椅子说话,心里难受,却不敢多问。
只是默默地把工作室打理好,把江逾朝喜欢的兰花养得好好的。
傅沉舟会每天去老槐树下坐一会儿,像江逾朝当年那样,靠着树干晒太阳。
他会摸着树干上那两个模糊的名字,轻声说今天修复了什么,说古镇又发生了什么新鲜事,说阿婆的桂花糖还是那么甜。
他说得很慢,像是在等一个回应。
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就是回应。
他开始整理江逾朝留下的那些图纸和笔记,一张一张,仔仔细细地抚平,用牛皮纸包好,放在樟木箱里防潮。
整理到最后,发现了一本没写完的日记,最后一页上,画着一个简单的榫卯结构,旁边写着一行字:“最好的连接,是心与心的咬合。”
傅沉舟的手指抚过那行字,眼泪终于落了下来,砸在纸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日子一天天过去,傅沉舟的头发越来越白,背也越来越驼,但他每天去老槐树下的习惯,从未改变。
他会带上那把刻刀,坐在树下,用指尖在地上画着各种榫卯结构,一画就是一下午。
有人问他在画什么,他会抬起头,眼里带着一种近乎孩童的认真:“在画找到他的路。”
人们听不懂,只当他是老糊涂了。
只有傅沉舟自己知道,他在等。
等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重逢,等一句跨越时空的应答。
又是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傅沉舟像往常一样坐在老槐树下,手里握着那把刻刀,渐渐闭上了眼睛。
阳光穿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江逾朝当年靠在这里小憩的模样。
他的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仿佛在梦里,他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点无奈,又带着点温柔:“傅沉舟,你怎么才来?”
他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什么。
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替谁回应。
树洞里的榫卯积木,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仿佛在悄悄等待着,某一天能被重新拾起,搭建成一座跨越时空的桥。
而那把刻刀,静静地躺在傅沉舟的手心,刀身上,映着漫天的光,像极了他们曾经一起看过的,云栖镇的星空。